台城遗梦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白袍将
兰子义说道“遍地饿殍”时本想说“阵亡军士们的家属衣食无着”,但转念一想今天章鸣岳把他找来就是为了问他随意赏赐的罪,要真是说出“军户衣食无着”这种话来,怕是会被章鸣岳抓住话柄,所以兰子义改口江南江北饿殍遍地。反正在外打仗那几个月,沿江诸道都已经民不聊生,现在说饿殍遍地也不离十,不会说错。
兰子义说得义正言辞,所据论点又都有出处,杜畿闻言一时都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只得道:
“朝廷抄家自有法度,卫侯不必着急。倒是卫侯你,口口声声说首辅大人与解宣明有牵连,你倒是拿出真凭实据来
战时卫侯入京面圣之时,朝堂之上便有定论,解宣明之事乃是解宣明自作主张,与首辅无关。结果在为众将士接风的时候卫侯又拿这件事情出来说事,当时便被驳回。现在卫侯再提此事我就不知道卫侯是想干什么了。“
兰子义闻言看着杜畿,一字一句的答道:
“我只想为死去的将士百姓讨一个公道。“
杜畿听闻此言起身对坐在章鸣岳对面的鱼公公、隆公公拱手道:
“公公,解宣明之事早有定论,公公当时都在场,现在总不能放着兰子义在这里撒泼打诨吧“
内阁里面几位阁老都有自己的文案和文员,两位公公并没有,他们只是在一众内廷太监的簇拥下坐在章鸣岳他们几案对面喝茶品点心罢了。
时值初夏,地处江东的京城虽有梅雨降温,却也显得闷热。内阁挤了这么多人早就让人觉得透不过气,坐在人群中的两位公公各自穿着紫红的内廷袍子,一身上下整整齐齐,即使有人在旁扇风,也难以降温。
鱼公公也不知是被惹得还是被烦的,反正他脸上全是不耐烦,听到杜畿发问,他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含着一口汁水咕哝道:
“杜大人说我在场,那我哪次在场啊“
鱼公公说话的样子可谓无礼至极,杜畿不傻,他自然能读出鱼公公无礼背后打算食言的意思。再看隆公公,乃是一副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样子。
杜畿心知不妙,看这两个公公的样子,搞不好兰子义就是受他二人指使。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并不出人意料,章鸣岳和杜畿他们等人从来就没有把赌注压在两个公公身上。
情况虽然不妙,但杜畿该问的还是要问,该说的还是要说,他得打头阵替章鸣岳把局面撑开。只听杜畿问道:
“当时鱼公公兵败江北,带残兵渡江之时,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说解宣明所谓乃其一人所为,大半月前在将士们的接风宴上鱼公公也说过类似的话,怎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鱼公公闻言把脸撇开,把荔枝核啐到地上。然后他接过旁边伺候着的太监递过来的手绢把嘴擦干,慢慢悠悠的说道:
“那两次我都军务繁忙,没时间多调查裕州的事情,现在我有时间了,仔细勘核当时发生之事,我觉得事情很是蹊跷。
解宣明区区一个郎中,哪来的胆子夺卫侯军权“
说着鱼公公便眯缝着眼看向了对面的章鸣岳。
鱼公公既然已经表态,那就剩下隆公公了,于是杜畿问道:
“隆公公当时也都在场,难道隆公公也要食言“
隆公公闻言放下茶碗,搓着手上扳指说道:
“我记得我两次都只是劝阻卫侯,并未说过解宣明与章大人无关,杜大人所言食言之事,从何谈起“
隆公公这样说,意思就很明显,不用杜畿多追问,大家都明白内廷两大太监的意思了。
杜畿与章鸣岳换了个眼神,然后便道:
“公公,当日东军在前辛苦抗贼,胜负未分。身为主帅的德王却率先逃命而归,私自叫开城门不说,还沿途擅传前军已败的消息
第四百九十五章 年轻气盛
鱼公公虽然与隆公公不合,但鱼公公心里清楚,在德王的事情上他天生就和隆公公站在一条线上。鱼公公可以暗地里作梗收拾隆公公,但他绝不能坑害德王,害德王就是与皇上作对。
所以隆公公刚说罢,鱼公公便开口道:
“我身为观军容使,一路监军而行,从未听说德王在路上围猎。至于行军缓慢,那的确是因为大雨阻碍,大军不得快速前进。”
隆公公闻言撇过脸看了一眼,因为鱼公公嘴里吐出的“从未听说”几个字多少有为自己开脱之嫌,既然是“未听说”,那就有可能是被手下蒙蔽,虽然像围猎那种大规模的活动,想要“听不见”几乎不可能,但真要是德王的事情压不住,鱼公公也可以咬字眼给自己找借口。
鱼公公说话之时,章鸣岳给杜畿递了个眼色。当鱼公公说罢后,杜畿便开口问道:
“公公说德王没有围猎,可我却听说公公亲自带头阻止军士上山下水为德王驱赶野兽,未遭敌军,公公便已经损失许多兵将。”
鱼公公闻言淡然道:
“绝无此事。我不知杜大人从哪里听说的这些消息,这全是无稽之谈。如果杜大人有人证不如让他来内阁,反正老夫是个太监,不用在乎这张脸,我与那小人当面对峙便可。“
杜畿闻言道:
“有人敢顶着公公威严告诉我实情已经是胆大包天,我是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什么胆子再来这里与公公当面对峙。“
鱼公公闻言笑道:
“杜大人这是什么话如有人果真说得是实情,有什么理由不敢来与我对峙我难不成还会吃了他不成“
在鱼公公说完话后杜畿明显有些犹豫,他有话要讲却又不敢开口。但时间不等人,如果杜畿在不开口,那可就算是放弃指认鱼公公。
杜畿把眼神投向章鸣岳,寻求帮助,章鸣岳此时居然也罕见的在脸上显露出神色来,他是在担心杜畿,但最终他还是向自己的爱将点了点头。
杜畿得到章鸣岳的支持后吸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鱼公公,开口说道:
“那人若是真来与公公对峙,只怕事了之后,他最好的下场就是被鱼公公你活活吞喽。“
杜畿这话,说它带刺都是轻的,实际上他这话里是扎着针。鱼公公何许人也,平常时节眼睛里都容沙子,怎么可能容人被人这么诋毁。只见鱼公公把刚拿起来的茶杯往盘里重重摔下,吓得托盘子的太假差点跪下,然后鱼公公道:
“杜大人有话直说,这么藏着掖着的是什么意思“
鱼公公发怒,在座诸人除了几员执事的首脑,剩下人无不噤若寒蝉,就连发话的杜畿也不禁咽了一口吐沫,不过杜畿还是继续说道:
“我大正谁人不知,公公手下的台城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等晚上在卧中说什么话只怕公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玄武门外的洗冤寺,只要进去就没人能出来,公公现在让我叫人来当面对峙,那人若是来了便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世界上,他又怎么能来“
鱼公公听闻此言勃然大怒,挺背收腰,气势汹汹的就从椅子上拔了起来。鱼公公指着杜畿骂道:
“我台城卫自成祖年间设立以来,从来都是皇上鹰犬,以铲奸除恶为己任,怎么到了杜大人嘴里我这里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贼窟什么叫做进了洗冤寺的人都没发出来若不是大奸大恶的反贼,谁人会被抓进洗冤寺里去杜大人你这么胡说到底是不懂朝廷制度还是有意出言恶心老夫“
鱼公公性情暴烈,他发火并不出人意料,但他这一发火内阁里面情况就相当不容乐观,内廷外廷的表面上的和气几乎都要被撕破。
章鸣岳当然不想让事态继续恶化,真要是和内廷谈崩将来内阁的文件披红用印就成了问题,而且鱼公公手里的台城卫不是吃素的,正要是把鱼公公惹急,找个罪名让台城卫抓了杜畿,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只是奇怪的是章鸣岳还没来得及开口,隆公公反倒是先一步站出来阻止鱼公公。只见隆公公向前倾着身子,伸手拉拽鱼公公的袖口道:
“鱼老哥,消消火。外人不知你忠心,皇上却是知道的。杜大人说得是过火,但老哥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嘛。“
鱼公公还在气头上,他本
第496章 年轻气盛(中)
即使隆公公自己不说,外人也能看得出,隆公公现在憋着一口气,还是恶气。
自从大军击溃妖贼,回京之后,内廷与外庭便为了是否展开入城式争得不可开交,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隆公公每天从早到晚呆在内阁与章鸣岳和其他几位阁老磨嘴皮,磨到如今还能面带笑容,风度翩翩着实不简单。
可是佛亦有怒,隆公公城府再深,脾气再好,经历了这么多天的争吵,耐性也被磨没了,更何况刚才鱼公公还当着众人的面数呵斥他。
现在隆公公问了兰子义半天不得回答,等兰子义张口又是一副痴呆模样,隆公公的火气到此彻底控制不住,他质问兰子义道:
“卫侯作为大军前锋,奉命速行,这么明白的事情你有必要想这么久吗”
章鸣岳何等人也,兰子义的异样瞬间就被他给抓住,他虽然不能准确判断兰子义问题具体出在哪里,但他知道现在该如何把握机会。只听章鸣岳出言道:
“隆公公,如果你所说的真是实情,卫侯何必费力想这么久,你现在如此呵斥卫侯难道是想屈打成招”
隆公公可是聪明人,即使怒火已被点燃他也能在章鸣岳说完话后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漏洞,他本意是想向兰子义施压,结果却卖了个破绽给章鸣岳。
而且不仅是章鸣岳抓住了隆公公的话柄,连鱼公公也对隆公公的话不满。只见鱼公公端着茶碗一点一点的吹开茶叶,慢慢的说道:
“我说隆秉笔,您老这是吆喝谁呢子义来这之前本就有伤在身,这屋里有憋屈,他连水都没喝就来被章首辅问话,反应慢点也正常。秉笔您这么要和他莫不是嫌我刚才抽了你的手,伤了你的面子冤有头,债有主,有火冲我发,折腾一个小字辈干什么”
隆公公说漏一句嘴,点着了两处火,真可谓一时冲动酿成小祸。这下由不得隆公公不冷静,他心里有火也只得打脱牙和血吞,反正兰子义他是不能轻易再碰,至少现在不能。
有刚才这几句话的功夫给兰子义喘气,兰子义终于可以回过神来,他强行摁下心中万千思绪,摁得自己胸口发疼,然后开始处理自己接下的这个烂摊子。
首先兰子义先开口感谢鱼公公,他坐在座上朝鱼公公拱手,然后道:
“多谢鱼公公挂念,子义的确是身体不舒服,在屋中只觉的胸闷,一时走神没有听到两位公公问话。是子义的错,还请公公见谅。”
一旁杜畿闻言白了兰子义一眼,他是知道见过兰子义走路上轿的人,他知道兰子义没病。但杜畿刚刚被鱼公公呵斥,现在心有余悸,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开口数落兰子义。
接着兰子义转向章鸣岳,拱手道:
“章首辅,隆公公所言不假,我的确是因为先锋在前,走的迅速,所以一直与戚侯在前与敌交战,鱼公公身监大军在后,并不能与我这先锋想提并论。”
兰子义不是傻子,他与隆公公不过几面之缘,隆公公冲他发火他可没那心情去忍,不过他也犯不着回头去惹,鱼公公替他当面解围他一定要报答。所以兰子义这一番话便主要替鱼公公开脱。
此时的章鸣岳与平日兰子义所见不同。首先章鸣岳很疲惫,可以看出这几日内阁当中的拉锯让他精神损耗巨大。其次章鸣岳却显得很有活力,他的眼神当中透露出了一种高深,同时还散发着一种精妙绝伦的气息。他盯着兰子义微笑不已,那微笑不是冷笑,一点也没有让兰子义察觉道章鸣岳的恶意。章鸣岳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穿透了兰子义,勾起了兰子义强压在心底的悸动,只差一点便能惹得兰子义心绪不稳。
看章鸣岳的样子肯定有话要讲,但他嘴唇动了好几下都不见出言,显然他是在考虑自己的措辞,以目前形式章鸣岳要出言进逼,追问兰子义军中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最后章鸣岳还是选择更为稳妥的言论,他问道:
“那卫侯可曾听闻德王围猎的事情”
兰子义摇头道:
“我忙于前线战事,未曾听说此事。”
兰子义这句话就是刚才鱼公公“未曾听说”一句的加强版,看似为德王隐瞒,实则为自己开脱。
章鸣岳闻言没再追问兰子义,鱼公公在替兰子义撑腰谁都看的清楚,只要鱼公公还在这坐着,就没人想直接去找兰子义的麻烦。
章鸣岳不再继续纠缠兰子义,只是他在转头去向其他方面时对
第497章 年轻气盛(下)
隆公公一改往日静若处子,老谋深算的城府样,接连指责兰子义与张偃武。隆公公这样的行为的确反常,却也不是完全没法想象,他现在火旺嘛。只是他这一把火烧接连烧出岔子。
张偃武在内阁当中连坐数日,每日被人追问,已经精神恍惚,他那深黑色的眼圈便是证明。人到了这种时候连接这心与神的那根线就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谁也不知道再加多少重量会让这根线崩掉。
张偃武虽然因为武将出身,从小不被京中文臣权贵子弟接纳,但这可不是说他就是个受气包,就他那飞鹰走狗的性子,谈不上游侠也算是放浪不羁,平时连他爷爷张望都没有呵斥他。这么一个公子哥,现在隆公公突然来上一句他怎么能受得了。
只见张偃武抬起头来,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隆公公道:
“公公这话怎么讲我出战的时候人在,我被围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我眼睛又没瞎,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公公不满意的话倒是教教我怎么说“
章鸣岳微笑的坐在书案后看着隆、张两人杠在一起,这结果并非他所能料到的,却是他希望看到的,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章鸣岳乐得眼前两人咬在一起。
隆公公被张偃武顶撞后火气更旺,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犯错误,但是人在气头怎么可能轻易降火,张偃武又不是兰子义,朝中有没有人保他,隆公公凭什么要吃他的这颗钉子
隆公公当下便说:
“我教你我怎么教你内阁几位中堂与我在此是在问你实情,又不是让你来这里串供,我能教你什么“
张偃武的怒火显然也已经被点燃了,他现在满面通红,又羞又恼,两只手恨不得掐进自己大腿的肉里去,他怒道:
“公公说要实情,好!我说的就是实情,你要说这不真你便去找真人来为你说,我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算真!
开战没多久德王便引着铁浮屠逃回京城,可我与戚侯带领的东军主力却被德王安排成一个团子任由妖贼包围,在那掉脑袋的时节谁人来管过我,谁人来支援我,又有谁关心我看到的贼是不是真的现在打赢了你们又在这里说东说西,风凉话没完,你们有没有脸面“
无论张偃武因为什么原因,以何种心情说出这番言论,他的话造成的结果都是和隆公公撕破脸了。兰子义虽然现在思绪混乱,有气无力,但他明白张偃武这话说出口是要出问题的。在场诸位能说得上话的人当中没有人是张偃武的靠山,所以也没人会出手帮助张偃武,但兰子义与张偃武有旧,他不愿看着张偃武莫名其妙被隆公公当枪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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