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车子里,那三个都握了一把汗,林娘子既是赞叹赵楚出口如有余音,一边心里忐忑,道:“这等豪强,只在他地头上,甚么手段不敢使出来?只怕恼羞成怒,休说乱箭攒射,将这浮桥断了,也是无妨。”
她三个,自在这一头,那边赵楚单刀把住桥头,不让寸步。
祝彪听了那言,怒发冲冠,脱口喝道:“何必用那手段?今日杀你不得,誓不回庄!”
赵楚冷笑应对:“好是好,人都说祝家庄里有个祝三,最善使的非是刀枪弓马,只是矢口不认,俺也不拿你话儿当真——却这不回庄一说,诚然大实话,快教你那扈从,将去为那祝老儿报丧,便只记着,仇人便是赵楚!”
祝彪浑身似着火一般,熊熊都是烈焰,挺枪飞马,热烈狞笑,道:“便是有能耐手段,不闻有步战赛过马上的,这一枪,定教你后心通透凉!”
骤马刺来,势如疾风,赵楚嘿然往前跨进,扬起朴刀,迎面乱砍,尚未错身。
祝彪见了,心下大喜,仗着烂银枪足足丈八,舞起一团梨花,望定赵楚面目刺来,倘若中实了,只怕要将个上身,绞作一团粉碎。
不料赵楚闪身,快捷如猿猱,让开马势,扯住缰绳,单臂夹住个长枪,喝一声落,将个祝彪,头重脚轻,朴刀杆子正敲在脑门,眼前全是金星,乱哄哄不明所以,扑跌下马来。
赵楚呵呵大笑,将个浮桥上,拆下了一根绳索,正待捆绑这厮,黑暗里厉啸如潮涌,一支暗箭斜刺里奔来,急忙矮身闪过,那祝彪,确也有三分本领,死命舍了战马银枪,跌撞了往军里走,抢出几个扈从,拼命牢靠回去。
赵楚见那一箭凌厉毒辣,知有好手来,不敢追赶,扯住那白马,飞身跃上,将朴刀斩在桥头,绰起银枪,定睛来看。
只见祝彪后头,一骑如飞,渐渐近了,只看一条大汉,约莫三四十岁,身如铁塔,臂拿千斤,一匹黄骠马,一杆混铁枪,腰下悬了链子锤,鞍上挂着雀画弓,胸甲掩映,兜鏊猩猩,端得狼视虎顾,的确风卷残云,匹马可当千骑,只身敢敌雷霆,正是万千汉里无双,八百英雄失色,叫道教师威武。
那扈从们,见了自家小爷竟一马教他擒拿,骇然失色,正束手无措,这人来,便换了胆,高声骂道:“把个贼配军,须挡不住教师一身武艺,定剥皮抽筋,报答小爷这番失手!”
赵楚仰面大笑,目视来人,口中有说辞,道:“俺只看这祝老儿三个畜生,老大倒则罢了,好歹总算愈制,不算太过,只这小二小三两个,一个作大虫,一个却是个弃兽,本当是没些甚么文明,今日瞧来,这起名的,颇有见地,不看他,只这祝彪,果然是个小人。”
古时,彪,乃是母虎所生第三子。自古以来,猛虎,每生只两子,所余皆不认,因此,这第三子,虎也不成,豹也不是,只劝作个彪寥寥称呼。然则这彪,自幼往野兽里讨活口,身强体壮,百兽不是敌手,当强壮时候,便寻仇母虎长兄,每逢凶兽,必无故力敌,至死方休。
只是这彪,身强体健,古人养育婴孩不易,因此取此意,只盼平安长成。也有彪炳传说,倘若生有四子,当取龙虎彪豹,赵楚这一番话,不算无中生有,却是取笑之意。
那大汉,飞马过来,心下忌惮不敢妄动,看祝彪只是无碍,便挺了铁枪,漠然道:“都说赵大郎,自幼山里猛虎养成,不知诗书便也罢了,不该忘恩负义,回头又说禽兽的不好。”
赵楚笑道:“便是祝家庄走狗,号称英雄的铁棒栾廷玉罢?猛虎养育,点滴恩情都在,倒教出俺这般也知恩义的泼皮,偏生个做人的祝老儿,放着儿孙不好,偏爱山里的畜生,教出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三儿,岂非本身禽兽不如?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竟放了亲生二郎不好,偏生要取个这般不吉利的名字,又可见,这老儿果真禽兽不如。放着好大富贵不做,收拢你这等泼贼,教导出果真个不知廉耻的小三儿,当有定论,诚然禽兽不如!”
栾廷玉反驳不得,赵楚乃是个泼皮身,有本领,也是街头青皮里出身,寻常斗口谩骂,学了七八分,望文生义,栾廷玉哪里能分辨得过?只好哑口无言,骤骂道:“口头上乱说的,不是好汉行径,都说赵大郎名满天下京师第一,不如就此请教。”
哪知赵楚并不放过,冷眼睨了祝彪,道:“方才只说不使冷箭,若非俺知晓你这等泼贼心思,早为你所算。栾教师,你这等人物,虽有八分本领,可惜只能当个看门的走狗,果真有脸做俺敌手么?”
栾廷玉进退失措,分明答应不得,那祝彪又得了兵器战马,狞声喝骂,道:“放着这等贼配军,与他说甚么?教师作个帮手,一齐杀了了结。”
说是说,他也不敢再行贸然来杀,这厢里恼了赵楚,仗着那白马快,骤然杀来,眼见一条银枪,只在祝彪咽喉上乱窜,若非栾廷玉果然有八分本领,祝彪早落下马,作个无头的尸体。
这一番,赵楚让过错身,将祝彪那随从,手起枪落打下马来,却不伤他性命,心里有个计较在,不片刻,那三五十个,教他一把枪,挑翻小半,余者不敢阻拦,一声喊往后头窜去。
口里却有说辞,道是:“只管让开空隙,且看教师施展手段。”
这般让,倒教赵楚依旧把住去路,那浮桥过去的车子,不虞有人抢来。
天边的彩云,烧地正浓,转眼间山影下,三骑走马灯似盘住厮杀,那栾廷玉,一身武艺十分精湛,都在这混铁枪上,似个盘踞的铁鳞老蛇,吞吐不定,那祝彪,气恼攻心,也将一身手段,总有栾廷玉三五分,施展开来,拍马觑着空子,不定吞吐。
战不三五十合,赵楚发作了性子,毕竟与卢俊义那一场比拼,不曾性命相搏,这一次,却教他似有当年西军里往西贼铁鹞子中斩将夺旗的悍勇,上头挡开栾廷玉铁枪,下头刺中祝彪大腿,虽有强敌,心却不惧,当真酣畅。
又走不过三五十合,那栾廷玉心下佩服他好武艺,不敢贪图冒进,喝叫祝彪不可近身,将一条铁枪,使得绵里藏针一般,左右上下,圈住赵楚身子,再无雷霆一击。
陡然里,夜幕下有女将扬声呼喝,自城中飞出一骑,远远与夜色俱是一体,待近了,却是好打扮,但见她:
金镫玉鞍啮凤头,鬓鬟云雾绕风流;红纱衬就黄金甲,柳腰拂风狮蛮裘。
又有个说辞,道是:
天生海棠花,纤手把将拿;骄娇无匹敌,凄璧今无瑕。
这女将,走马飞来,冲入战圈里,按住器械,道:“值什么,传出去教然小看,让开来,管看我拿他!”
赵楚觑个空子,心笑果然是她,再看时,又见:
火云桃花马,飞夺似流霞,双刀红锦套,绣鸾人人夸。
一匹桃花芬芳季节也似骏马,手边捆将索,背后两口三尺有余日月双轮刀,并不取出,却在手里,莹玉也似,擎住一口绣鸾刀,那栾廷玉不及答应,祝彪大喜道:“三娘快作个帮手,这贼配军好生猖狂,早早拿下!”
正此时,赵楚奋起神威,大喝一声,那枪捅在祝彪腰间,祝彪一声大叫,竟撒起悍勇来,草草将腰带卷着裹肚掩住伤,呐喊再行杀来。
扈三娘见状,觑个空闲,飞马杀入,这一遭,有好说头。
拍云乱叠,一把烂银枪勾起山海;迷雾顿起,三条骁勇将拦定洪流。这一厢,实是个天上的苍龙;那三个,都是人间的猛虎。原是狭路相逢,本乃意气相争,渐渐日落,缓缓月明,搅起四海混沌,掀开万山雪涌;盘马走杀,彼此奈何不得;错身俯仰,你我生死不分。
话说这四个,譬如个当年虎牢关下,却非这是困兽犹斗,也非那个心存云庭,厮杀正紧,那人马群里,有些不是好汉的,看准个空虚,暗暗一箭偷来,赵楚猝不及防,让开要紧,正中肩头,竖目而是,厉声喝道:“定杀此贼!”
一声喝,断开栾廷玉铁枪,飞马突入阵后,起手一枪,刺死那放冷箭的,又复一枪,再杀一人,搅乱那群,将个祝彪,起了心思,便要拍马往浮桥那头,哪里及赵楚马快,迎后头赶上,眼看再复一枪,将个生龙活虎的壮士,前后一个透心凉。
这头里,慌了栾廷玉,忙了扈三娘,一起叫一声着,栾廷玉腰间铁锤,蟒蛇出洞,赶在后头要抢,扈三娘丢开绣鸾刀,扯起捆将索,不敢怠慢。
祝彪只听后头马蹄声紧,回顾看来,骇然亡魂,倒教栾廷玉喝道:“使个回马枪!”
祝彪如闻敕令,勒马立足,将那一杆枪,斜飞而起,定在当空,正是赵楚胸口。
这一遭,前有堵截,后有追杀,三个各施手段的,将个上天的路,入地的门,眼看封锁。
不如此,安能见赵楚手段?
好一条千军万马里杀出的好汉,眼看那一杆枪要中,陡然探出一只手,让开去势,将那祝彪手臂拿捏,轻轻一转,祝彪一声痛呼,关节错乱,昏死过去。
却那铁锤,虽也让开,扈三娘捆将索,终究不能闪避,牢牢套住胸廓,动弹不得。
栾廷玉见祝彪倒撞下马不知生死,起了杀心,终究是个人下看门的,挺起铁枪,当心分刺,这一刺若是中了,便有九条命,也须没了。
便这当儿,赵楚已拨转了马头,眼见那捆仙索,挣扎不开,柔韧不知甚么作就,不能切割,于是让开栾廷玉铁枪,厉喝如霹雳,走马飞来,扈三娘收束不及,竟教他拿住套索,赶近前来,轻轻张开臂膀,扯住甲绦只一拉,便将个女将,生擒活捉,打横了放在马背,戟指栾廷玉道:“看门的走狗,再敢来战么?”
栾廷玉抢了祝彪,心忖这人悍勇,世所罕见,武艺倒也能抵挡得住,却要拼命,千万不及,只好走马往后退几步,道:“你待怎地?”
解开那捆将索,使枪杆按住扈三娘,赵楚心头生出一计,也不顾身上的伤,睥睨曼声道:“好一个三庄同气连枝,好一个铁棒栾廷玉,如今这女将为我擒了,总是手头不便,倘若你方才不看祝彪,纵马来抢,俺便有性命在,如今早没了质地。”
栾廷玉待要分辨,那扈家庄里,飞奔出一行人来,当先一个汉子,憨厚却并不富态,急忙叫道:“好汉莫伤三娘性命,扈成愿以一身,换来好汉手头质地,一路礼送出地界。”
赵楚定眼来看,那扈成,身量不甚高大,也有三分本领,却是累赘穿着。
又看那扈三娘,伏在马鞍上动弹不得,泪花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羞愤,也是气恼,竟嘤嘤泣将泪来?
赵楚便道:“好端端的,连甚么庄?同气连枝,无非看祝老儿脸色,你也是个苦命的,且不伤你,但凡去了!”
说罢,丢开烂银枪,跃下白龙马,闪身往桥头一扑,也不论扈成,将那朴刀绰起,快箭似到了那头,奋力将那桥索,连斩七八下,轰然一声,浮桥自那头断作两截,要修补,只怕也须两三日工夫,不虞栾廷玉黑了心来追。
至此,下马,绰刀,斩桥,恍如一气呵成,旁人眼花缭乱,要阻拦,早不及。
便只他站在那头,扬声大笑,收了朴刀,赶着车马,月下如山岳般,渐渐远去。
只说这扈成,眼见妹子无碍,收了人手,将那白马一枪丢开,黑了脸也不与栾廷玉答应,一面劝说自家妹子,退往庄子里去了。
栾廷玉怅然若有失,眼看祝彪脸色蜡黄,只好命人将他背着,一路往祝家庄独龙岗上走,回顾云山雾罩般李家庄,又念及扈成黑脸,莫名叹了口气。
这正是:塞翁失马,一去不回,好端端眼见有些眉目的三庄联络,至此又生波澜,说得好,道是只为一时意气事,掀翻三百里风云来。
到如今,那金乌方全然落了山海,再无半分光明。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剪国 第三十八回 事了拂衣去
有一首赞词,专道这独龙岗外八百里水泊:
八百坐落横三河,交际州府号古泽;波静风闲英雄住,卧听好汉赋渔歌。
又道:
风炎炎勾连古河,八百里,都是水泊,问谁家出身?波粼粼孵育人家,七百年,不曾失落,叹隋唐蹉跎!道是闲来骚人,无聊墨客,只说一时云起风动,正堪临摹;分说落魄好汉,失意草莽,方知片刻拍岸惊涛,最好雕琢。
自独龙岗往南,一路直走百余里,至次日黄昏,只看前头好大一片沼泽,荒莽横着,里头也有野鸭,自有水草,平铺冰凌雪层,待那霞光落照,天际也是一色。
赵楚分辨道路,左厢一条小径,人马踏出,如今俱已荒了,偶有行人踏过,早看不出光景。右手下,却是一条土道,宽阔并不甚,然则车痕蹄印,十分鲜明。
于是心下不解,暗道:“瞧这梁山泊往西,也有官道,过往行人,何必生生明知山泊里有强人,也要往彼处小路行走?”
车内林娘子,眼见四野荒凉,寒鸦扑朔,怪枭啼嚎,分外惊心,仰面看,前头隐约水泊里一处高山,连绵不知几多,只在水中,并不交连土地,心知便是梁山泊,忍不住珠泪纷纷,道:“可怜教头,也是个爱好热闹的,如今在这方圆不见村镇人烟水泊里,怎生按捺得住性子?不知又吃多少苦头?”
锦儿两个,不能解劝,掀开车帘来瞧,也觉十分惊心,问赵楚怎生又不走路,赵楚道:“自这小径里去,便直上梁山泊,往后山里,想必有人把守,荡漾一页小舟,今晚便可见了林教头。只是这梁山泊的头领,并不十分宽心,倘若自此而去,只怕要生许多龌龊。”
林娘子闻言,急忙道:“也不必急在一时,看也有官道,不如由此去了,天明再请见,最好。”
赵楚依言,驱车而动,行不有三五盏茶功夫,便自水泊岸边,远远见夜幕里,那水中央一片开阔起伏,连绵如云雨,那小径所过的山峰,自水边断了,隐约能见那山边也有小舟,想是通连水寨与陆地的勾当。
再行不片刻,夜色依然深重,霜华浓厚,十分寒冷,将裹了毡氅斗笠,却见前头一处哨岗,越有三五百人烟模样,乃是个渔村,那岗哨,也设了逻卒,远远依着三五个军汉,低声闲聊,见有人夜走,执枪刀拦住,喝道:“哪里的贼,敢走夜路?”
赵楚下了车辕,叉手唱喏,道:“军爷少怪,乃是往济州府投亲的客人,因贪路,错过行头,因此夜走。”
那军汉们,看他十分豪强,不敢大意,将刀枪迫住,要来搜查,待点了火把,往车内一看,见有林娘子三个,顿时发作,吆喝道:“原是一伙强贼,正好官府捉拿,这般大胆,快快捉了,好将三个娘子,还他家里去。”
赵楚忙将他阻拦,自袖内摸出个腰牌来,笑道:“俺自军里,教相公们取回,只为一路护着宝眷归宁,这里也是凭引,本不愿多事,看你也是仔细的,倒不敢大意。”
那腰牌,便是自皇城司察子逻卒处,拿来最上等的一个,竟是个六品的提举公干,那军汉们,不知究竟,只看这牌子精细,不由心慌,忙忙将那队正取来,细细分辨,本要急忙送往县城里请教,赵楚又拦住,道:“相公吩咐,不教讨饶沿途的,倘若教他等知晓,一路送来好些好处,教俺这打下手的,收是不收?倘若果真教此事发作,想你那知县,不过七品的,便是你县里都监团练,教他问你几个龌龊,反为不美!”
那队正寻思半晌,只得从他。
待走时,赵楚又问:“此处,都说有个梁山泊里一群强人,你怎地敢来设岗?”
那队正赔着笑,解说道:“便是有那贼们,因此官道里走动的,比往日多三五倍,正是好收成年景,除却上头的孝敬,小人们也能落三分利市,也算个肥差,纵然或也送命,在所不辞。”
赵楚心叹竟如此,意兴阑珊,教他等小心盘查了,又勉慰再三,自册子里落个张某的画押,扬长而去。
锦儿便笑他:“大郎装神弄鬼,糊弄那当差的,倒是有八分的像。”
林娘子却叹道:“这般贪赃克扣,京师里见不得,竟糜烂至此?”
再行片刻,又一处岗哨,并无人家,却与上一处所在,不过三五里路。
如此,一路走三五处岗哨,前头陡然没了影踪,眼见那水泊绵延至旁侧,芦花迪迪,平坦处一卷山岗,山岗下一畦人家,风林里不知多少,只那低矮院墙,三五分人气,方略略辨知。
往路边来看,倒有个石碑,上头字迹模糊,有三个字,道是石碣村。
赵楚悠然神往,停住车马,往风林里走三五十步去看,果然是个好去处。
非是桃花红,也非杨柳青,岸堤上,夜风索索,不知半分春来。只在那小路里,千百年落红,独留暗香,悄然铺洒。都说清极便冷,冷极便冽,那水心里,不见渔舟风帆,薄薄冰棱,随波浮沉。岸堤之外,冷月残照,如离人泪,如挥弦秋,浅浅庭院,不见大户人家,只那渔网破损,桨橹斜倚,偶尔鸡鸣犬吠,倘若文人见了,不怕有“塞上离人”抑或“月夜人家”又或“残香惊鸿”,赵楚却无这等心思。
回头去,驾起车马,往那村里一投,专走小道,踏开雪层,绕着水岸走不有半晌,月当正空,锦儿不住掀帘远望,忽然叫道:“啊也,前头那一处,怎地竟有个酒家?看他也不下了酒旗,只怕早无人耶!”
赵楚四顾,果然前头有个飘展酒旗,乃是一处村店,窗内烛火飘摇,不见人影。再看时,这里早远远离开官道,只踏出的小径,淹没在枯草丛里。
那村店,前头有半截渡桥,探入水泊之中,店前也不立院墙,车轮破损,渔叉断折,都在门口。倒是那店门前头,挂了一张雀画弓,下头有兽皮掩衬。
赵楚心道:“怕便是旱地忽律朱贵的,本不知所在,原是水泊东南。”
于是停住了车马,往那店门上去问,里头有人答应,道:“哪里的客人?”
赵楚笑道:“敢是贪路的客人,因此错过了行头,有女眷,便问个落脚,倘若有空闲,歇息半夜最好。”
里头答应,教他略略等候,不片刻,咿呀门响,里头探出半截身子来,是个年轻汉子,满面亲切,出门来细细看片刻,将四人迎将进门。
赵楚往等下去看,那窗下,立着一条汉子,面容清峻,稍显狭长,留了三缕子须,顶着方巾小帽,短衣麻鞋,行如农家村店的主人。
那人吩咐跑堂的急忙洗手煮汤,一边来打问,道:“客人何来?”
赵楚再看,这店里,果然只三五个人,这人为大,心想当是旱地忽律朱贵,佯作不知,拦住林娘子话头,道:“自大名府来,要在郓州落脚。”
那人笑道:“客人是不知了,宣和元年,这郓州,便改作个东平府,东西一百八十七,南北二百六十四,分画了该管,如今郓城县便在足下,倘若要落脚,敢问细当?”
赵楚只是不说,那人无法,只好再三问他:“客人可要甚么下饭的?”
赵楚将他看半晌,将这店里的几个,心里发毛,急忙要绰了家伙事来应变,但听赵楚敲了桌子,道:“热的汤,好的饭菜,只管送来。俺么,但凡有肉,且五斤。”
那人一一应下,又问:“可要酒么?村醪白酒,县城里各处好酒,只管有钱,便都有。”
赵楚拿眼看了他,佯作挑衅模样,问他:“身无分文,这酒饭,可能答应?”
这席话,那人尚未发作,将后头几个跑堂的,绰起棍棒刀枪,一齐围住,骂道:“哪里来的贼汉,大半夜叨扰,竟是个吃白食的!”
赵楚歪了眼,冷笑道:“便是来做大的,好酒好肉,只管答应,你待怎地?莫不是将俺,乱刀切了剁成个馒头馅?”
那人急忙将那小的喝退,一边笑道:“哪里话?眼见年关,又是千百里的路,既来了此,便是客人,些许酒肉,小店也能供奉。”
赵楚这厢,方大笑而起,道:“肉要好牛羊肉,酒么,只要清白的,添甚么作料,俺却瞧的出来。都说梁山泊下有个朱贵酒店,过往客人,无论肥瘦,一把蒙汗药麻翻了,很是了得,莫非便是他?”
那人不动声色,拱手讪讪而道:“眼见官道边上,哪里敢行那龌龊?客人竟也知这里有一群强人?正是那朱贵,便在水泊东南,客人往来,须谨慎是好,却冤枉小人了。”
赵楚方歇了,将朴刀依住桌椅,大马金刀坐着,高声道:“原来如此。便好,快将好酒好肉来,吃个八分饱,明日正好上梁山去厮杀!”
那人吃了一惊,示意几个小的不可莽动,一边道:“牛肉没有,却只有羊肉,客人要多少?酒要甚么?要多少?”
林娘子几个不爱荤膻,只好叫了汤饼,赵楚道:“羊肉也不嫌,独要羊脸子的,精细切五斤,再要羊腿上不有膻气的,祛掉骨头,只要肉,再切五斤。”
那人依旧仍不动怒,只是劝道:“不是小店作难,那脸子,一腔羊也不过三五两多,五斤,却是凑不得。那羊腿么,客人只管说笑,哪里有不膻的?骨头却是好办,小人亲手捉刀,管教客人自在。”
说罢,令跑堂的前后答应,自往后堂里,先烫了一壶上等的酒,捧来筛了两碗,再三道:“肉却不难,这羊脸子,十分不得,小店里羊肉,都是村上沽来,待卖光了方还钱。”
赵楚目视他良久,蓦然扯住大笑,道:“都说旱地忽律精细,果然不假。”不待他分说,引见了林娘子道,“便是林教头宝眷,一路送来团聚。”
那人并不十分惊诧,笑容满面,亲接着林娘子往后头歇息,方来前头,将那好酒,又烫了三五斤,自来拜见,道:“小人正是朱贵,前日便听过往几个说是哥哥要来,如何捉弄小弟戏耍。”
赵楚笑道:“俺总听过,说是旱地忽律做事为人,精明最是妥当,因此与兄弟戏耍,万千莫怪。”手指那酒,笑问他,“既也知晓,料定便是不能麻翻的好酒罢?”
朱贵笑道:“哪里敢?都是好酒,昨日方与林教头别过,他往后山里迎接,哥哥不曾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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