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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赵楚讶道:“不曾遇着,怎地竟已知晓?”
朱贵道:“哥哥不知,林教头这一遭,江湖里好汉俱都知晓,往日落魄,如今来投梁山的,怕不有两三百?自有人传言哥哥亲来送教头家眷南下,本当许多不信,这两日,北来客商都说阳谷县景阳冈上出了个逐虎的赵大郎,听他分说端详,林教头又说林娘子容貌,因此一见,便觉是了。”
又叹道:“本是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那陆谦虞侯,说是并着张教头林娘子俱已没了,林教头整日切齿,那客商们说来,小弟便告了他知,十分不信,待三五人说,三五十人说,三五百人又说,方自信了,又说哥哥亲手安排,便十分相信,自昨日起,只在后山里盼望。”
赵楚讶道:“怎地张教头也失了?俺当时犯了官司,牢狱里吃罪,也吩咐人等照料上下,本见不随张教头,当是不肯背井离乡,如何个失了?”
朱贵叹息道:“也是哥哥不知,张教头果然不肯离舍,只说那高俅,不会当意他自家,却不料,林娘子走后,哥哥也离了京师,他一处精舍,那高衙内左右寻不到人,便自外头封锁,一把火烧得好干净。”
赵楚闻声,漠然无声,朱贵道:“这世间,最歹毒的莫过这些官儿,赶尽杀绝的勾当,不知做几多?看他那衙内们,各处不是贼?”
于是打问道:“不知哥哥,往后怎生个计较?”
赵楚知他意味,吞一碗酒,道:“说这梁山泊,也是个好去处,本也寻思将那两个差拨,便是一路押送林教头的董超薛霸,将这两个,一刀杀了,索性卷上梁山来。只早知山寨里王伦头领,并不是个人物,便是来,当受不起他那鸟气,路里也有一番变故,因此当往青州,作个有始有终最好。”
朱贵摇头叹息,又说一会子话,安排赵楚歇下,道:“待天明,小弟教几个弟兄,往后山处搬了林教头来,正好往山寨里聚几日,也不忙,待年关过了,哥哥再去不迟。”
赵楚酒肉管饱,绰起朴刀,笑道:“俺这一番境遇,教头见了,定要心生挽留,倒教王伦那厮好生不快。大丈夫做事,既已罢休,便当利落离去,何必只等人专面道谢?只请兄弟换一匹马,正好赶路,往青州里去也。”
朱贵忙道:“既如此,不敢多留,却也不争这一时,只待天明,将好端端林娘子交了林教头,不好?”
赵楚笑道:“哪里用这心思?朱贵兄弟,俺也十分相信。”
朱贵苦留不住,只得换了马,看林娘子耐不住劳顿早早歇了,便教金莲上了车子,扬鞭催马,上了官道绕开岗哨,往北里去了。
朱贵目送良久,喟然叹息,至于天明,林教头内外相逢,如此不必再提。
只说赵楚,驾了车马,渐渐天边起了鱼肚白,风掀车帘,金莲尚自抱了里头的棉被,香甜沉睡,那勾魂的眼眸,轻轻阖着,呼吸吐纳如兰,十分恬美。
赵楚失笑,暗道:“都看她怎生个人物,竟大有不同处。”
毕竟年关将近,便在一两日,赵楚何处栖身?且看下回分说。
ps:这两天浑浑噩噩的,似乎没了力气,状态很差,今晚通宵恢复一下。





剪国 第三十九回 三阮
诗曰:
芦苇荡里生三阮,生来本性不爱闲,揭开水泊撒渔网,搅翻江河换阳天。
这石碣村,好一个去处!傍着梁山泊,远近都是藏身处,管那鱼鳖海怪,一股脑但凡拿了,恶的下酒,小的放生,养成八百条水里的好汉,坐拥桃李杏花春夏,生就凛凛肝胆。
但看这石碣村,靠水泊,远望官道,杂草丛里,渔网四散,桨橹横斜,一条狭狭石径,自村子里刺过,并不十分弯曲,一如渔汉们肚肠。
又那不远处,一锦酒旆,早已褪了颜色,店家早早支起帘子来,将个万木里,闪出些酒气,勾引往来渔人,那满腹的酒虫,怎生按捺得住?
天方明,晨霭里,荡出一叶渔舟,上头一条汉子,面目黝黑,大冷天里,赤着双臂,裸出虬肉好胸膛,但见他:
横眉如扫漆,怒目胜阎君,浑身生铁打铸,将个遮日的黑箬笠,权当挡风的,挽在脑后,棋子布背心,胡乱系个生布裙,当真船头的五道,江里的阎罗。
这汉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手脚粗大,却不笨重,将船儿荡来渡口,扯住一网鱼虾,十分些小,乱糟糟往地上丢了,眼见笑嘻嘻一泼村汉来接,不耐道:“梁山泊好不霸道,俺们打渔,也无碍他甚么干系,莫非他自家的?”
村汉们来劝,拥了他道:“七哥何必与那厮们计较?他是一伙兄弟,齐心协力,咱们也奈何不得,倘若有这小鱼小虾的,也足够图个饱暖。”
那汉忿然大怒,正没计较,前头又来几个村汉,远远满心怒火,叫道:“七哥一夜不归,不知那当官的过年,竟教咱们奉上上好大鱼,俺几个与他分辨,道是如今水泊,打渔不利,近了得不到好,远了要送命,那厮们好生无礼,乱头乱脑打将过来,不分好歹!”
又来劝说,道:“二哥五哥寻个籍口走开,自不必理会,七哥也莫回家,那村里的里正,爷娘似供养他几个,俺们却不必理睬,左右寻那酒家,赊欠着,图几口快活。”
那汉环顾左右,又远眺那水雾里梁山,恨道:“他是一伙兄弟,俺们也是一伙兄弟,恁地看着他吃大碗的酒,分大秤的金,好不恼人!”
村汉们一齐叹息,都道:“常言说,鸟无头不飞,二哥如今有个家小,胆子颇是小了许多,便是五哥,赖上了赌,不是好。不如七哥卷起弟兄们,也寻个好去处,图个快活罢了!”
那汉断然摇手,道:“俺知自家,非是当大的秉性——休教当官的先听了去,寻几尾大的鱼,只管送他去,若要再大,便教他几个,自往梁山泊深处打寻。”
他将几个渔汉引了,往那酒店里便走,待钻进林丛,扬声叫道:“将鱼来抵你,前番花销赊欠,一并儿算了。好将一尾大鱼,温火炖了,片刻送老娘尝鲜。”
店里张罗的三两个人,笑嘻嘻迎出来,眼看他手里几尾鲜鱼,果真个头不小,也有三五斤大小,急忙接了,那店家道:“七哥晚间出船,本当又没甚么得,看这鲜货,确是能过个好年关了。”
须臾奉承,不过片刻,那去了的几个闲汉,脚步匆匆又来,鼻青眼肿,额头上吃了鞭子,血淋淋模糊眼眸,将众渔汉恼起,那汉带头道:“一泼贼杀才,每日来村里,俺也忍耐发送他大鱼,这般不当人,须问他辩个明白!”
渔汉们扯住他,那店家也来劝,道:“哪里有讲理的官?三两日便来盘剥,不见上头县尊老爷来问?这当官的,老话说官官相护,你七哥须有九分力气,说不得他一张含糊的嘴,值什么当,莫非要教那厮们发落个罪名,心里情愿?”
于是左右都来劝,那吃了打的几条渔汉,忍气吞声道:“说的是,七哥一条好汉,不必与那腌臜泼贼们计较,俺们也是水里来水里去的,吃他打,不济甚么干系!”
那汉十分过意不去,教那店家,再赊欠了酒水,多烹几尾鲜鱼,正待落座,那汉子里,有人忽然一拍额头道:“正要分说,有个好汉,十分模样,将一面腰牌,方将那厮们打发,寻咱们几个,问二哥七哥门户,不知好歹,只得引着往这里来。”
那汉吃了一惊,跳起来道:“怎生模样?”
未及答应,外头车辚沙哑,有人笑道:“店家,里头他几个的赊欠,管往俺头上记来。”
几条汉子,急忙奔出来看,但见酒旗下一轮车子,一匹劣马,解开了笼头,口鼻将那白气,滚滚喷来。车上一个清丽女子,模样八分周正,十分清美,拿着一双讶然勾魂眼,将这里上下打量。
再看时,那车旁,立着一条好汉,将人群里望眼来看,拱手笑道:“便是阮七哥当面?”
那黑汉走出门来,拿眼觑他,一边答礼,道:“便是阮小七,人称活阎罗的,好汉上下怎生个称呼?”
来人自是赵楚,将车进了石碣村,潘金莲惺忪醒来,十分不耐冷,勉强将他毡氅掩盖,一面心下寻思,好奇这一处去在,待见几个左近里当差的,又将那腰牌扯来敷衍,好歹打发,问阮小七所在。
直那几条渔汉,不知来意,只得教他跟了,远远来这村店,听得里头鼓噪,心下暗笑,一席话惊动里头。
拿眼将阮小七打量片刻,走去把住他一臂,笑道:“便是赵楚。”
阮小七听了,吃了一惊,心下寻思,道:“只听这人好生义气,千里送那林教头内眷,景阳冈逐虎过山,十分了得,俺些许名声,不出石碣村十里,他如何得知?只怕事有蹊跷便是急,且看甚么手段!”
当下三揖见了,一面请往酒店里吃酒,那渔汉们,也知赵楚名声,闻言窃窃,又哪里见过金莲那般女子,一时乱了手脚。
阮小七喝住,道:“把你些泼才,耍甚么逗乐?将二哥五哥请来。”
赵楚忙忙拦住,笑道:“久知石碣村三阮姓名,十分欢喜,眼见如今事已罢休,又近年关,赶路不易,寻来府上,只盼能有个落脚,歇息三五日,正要叨扰。”
阮小七听说,呵呵而笑,道:“原说甚么,这般容易。早知哥哥名声,只恨无缘相见,便只家里,穷困得紧,只怕要哥哥委屈。”
却是中了他性子,原来三阮里,阮二郎有了家室,也在赡养老娘,寻常江湖里往来,便是不易,那阮五郎,凶悍泼皮,居无定所,今日在二郎家里,明日便在七郎院里落脚。独独这阮小七,虽十分穷困,却最喜好汉往来,别的不曾有,只村里的浊酒,水泊里大鱼,往来招呼答应,十分相得。
赵楚吃他的话,将褡裢里,倒出所余的几锭花银,吩咐那渔汉们道:“一路走得急,不曾多带银两,所余些许,弟兄们只管拿了,往村外酒店里,盘些活羊,这番年关元日,只好在七哥处安身了。”
阮小七也不推辞,吩咐那汉们自去,将村店里鱼羹浊酒,也不嫌弃,胡乱包了往大车上塞着,一面引赵楚往自家来,问他:“只听说,都道哥哥送了林教头家小,竟舍了一身官司,莫非自梁山泊来?”
赵楚道:“昨夜里,将林娘子送往梁山泊朱贵酒店里,便告辞了,不曾上得。”
阮小七便发作了怒,道:“那一泼弟兄,好不是利索的。”
行不片刻,自渔村里西首,一处破落院子,分作了左右两间,一面里头有妇孺说话,一面大开了门,里头横斜渔叉破网,只有两间草屋,阮小七道:“便在这里,只要委屈哥哥。”
赵楚叹道:“可怜七哥,一身的本领,想那朱门大院里的,哪个能当七哥这一身手段?”
阮小七大笑,道:“那等黑心烂肺的官儿,俺也做不来,只在这里,虽是苦寒,却甚快活,打渔唱歌,俺看那赵官家,也不比俺阮小七快活!”
赵楚立足门前,忽然驻足,再三犹豫,阮小七便不快,问道:“哥哥也是一条好汉,莫非当真将俺这破落院里,十分看不上眼?”
赵楚忙道:“七哥哪里话,只是有一桩事,前头见七哥,心中快活,因此忘记,如今念将起来,只怕要牵连老小,教七哥也吃个干系,不是好。”
阮小七不以为意,道:“俺这院里,坐不下当官的,容不下当差的,留不得心思龌龊的,唯独好汉,虽比不上沧州柴大官人甚么干系也担着,却也不惧那官府里计较。哥哥诚然是一条好汉,坐了便是坐了,值甚么当计较?”
赵楚看四下里无人,便低声道:“此事,尚是个小的,只俺有一桩计较,也不怕七哥听了,倘若往后事发,果然有十分干系!”
阮小七心里激荡,勉强按捺住,扯了赵楚进得院子,关上了柴门,问道:“哥哥甚么计较?”
赵楚道:“不瞒七哥,俺这往青州去,一路里当差的万千恶待,当官的百般算计,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将我那妻,可怜气若游丝,不知生死,待去了青州,只怕更有龙潭虎穴,要发落俺性命方罢休,因此决议,待去了青州,勾连起一泼好汉,要做那劫富济贫,杀贪官诛恶霸的勾当,倘若事发,那官府里追问,挡不住小人分说,都来七哥这里拿人,说是俺也坐落过,如何是好?”
阮小七目视他半晌,看一厢里潘金莲闻声色变,将个面目惨白一片,情知果然是个心底里计较的,不曾对人言,蓦然绰起墙角里渔叉,道:“这女子,不是个好,哥哥且慢,待将她发落了,不迟。”
将个潘金莲,哪里见过这等恶汉,好悬几日来方七色的模样,花容惨淡,赵楚拦住了阮小七,笑道:“既随身带着,便当自家妹子一般,好汉子行事,天知地知,如何教她牵连?不必理会。”
再三又问:“如今都在七哥地上,不如寻个僻静处,好歹不枉相识一场,也不教那小人里落了不是,往后多吃干系。”
一席话,将个阮小七恼地七窍生烟,叫道:“哥哥好不拿阮小七当好汉,生来一条泼皮身,早看那黑心的官十分不爽快,何必拿话来赚俺?”
赵楚笑道:“只怕七哥别有计较,万千勿怪。”
阮小七道:“值甚么?哥哥且请屋里头坐了,俺将二哥五哥取来,都是好汉子,一腔子血,平白不肯轻抛,却要卖于识货的,果真要做大事,也不怕砍头杀身!”
口中这般说,步子却不动,眼看赵楚拿住了手臂,笑道:“倘若不知三阮世间的真汉子,这番杀头的话,如何敢出口?数年来,也为朝廷征战,也为苍生奔波,到头来,一卷公文,便当害俺性命,如何能心服?眼看清白身子,落了罪,吃了打,时常计较,江南方腊,也是一伙兄弟,水泊梁山,也是一伙兄弟,便是田虎王庆那厮们,也能大碗吃酒好不快活,俺们如何不能?因此来寻七哥三个,不是好汉,俺也瞧不上眼!”
阮小七叫道:“正是,正是,整日也要寻个快活处,可惜鸟无头不飞,哥哥果真要反,俺弟兄三个,往日都说你是一条汉子,如今果真有心,老天赐来相见,但凡有计较,就此做就大事来!”
一言方毕,那门外,跳进两个大汉来,只见他两个:
一个为兄的,刀切的脸,墨泼的眉,四方口,卷黄毛,臂挽千斤力,眼生万道光,号称立地太岁,今作村中渔人。
那一个,铁打的双手,铜铸的眼眉,虽有笑容,却是杀气。身是个招灾惹祸的,敢上山拳打猛虎,能下海生撕恶蛟,端得一条短命二郎,冷天地里,歪着一头破巾子,一领旧布衫敞开,胸膛里刺著一头青郁郁豹子,显眼惊心。
这两个,一发儿跳将出来,显是早得了小七的信作过安排,赵楚也不说破,把手与他两个私见过,那弟兄三人,言辞达达,慷慨都要做那杀头的买卖。
赵楚心里知晓,这一厢来,太过突兀,这弟兄三个,都是上等的心思,安能果真心服?于是道:“有两桩计较,听闻你三个,与此处一个智者,唤作智多星的吴学究颇有往来,若要成就大事,当寻他做个帮手,也好彼此心安。”
三阮听说,各自吃惊,心下却颇惭愧,这一番,也是为安他的心。
毕竟不知究竟怎生个计较,阮小七伶俐,便来问。
赵楚笑道:“寻请吴学究来,此是后话,不必多提,倒是目前一个要紧,须早早做了。”
三人问他,赵楚手指旁侧的院落,道:“放着老娘在上头,便不说俺一席话,勾连三位哥哥作那杀头的买卖,便是年关将近,也须拜他一拜,一来为拜罪,二来也是个说头。待罢了,再与三位哥哥说话。”
正是:一朝搅起翻江令,唤得四海龙王来。
毕竟怎生安住三阮的心,那吴学究处,又生甚么龌龊?且看下回分说。




剪国 第四十回 一丈青
诗赞:
石碣生三雄,天下第一等,激昂好心腹,当得虎豹声!
又赞独一个的阮小七,道:
上天不求平步路,入地偏走无定门;真是人里头一个,哪个隐者三齐人?
赵楚所爱的好汉,也有许多,这阮小七,便是里头第一等的。大凡有血勇气息,不失千万人,独有那一份精细天真者,不过三五个,此人,便居其一。
将车内自朱贵处取来礼盒,赵楚教金莲捧了,随三阮,转过草堂泥墙,眼见过了小门,阮小二拦住头,道:“赵大郎自好处来,村舍里许多笑话,须待俺去整顿了才好。”
赵楚道:“哪里要?俺生于深山,不知世间礼节,但凡不有冲撞处,径直去了便是。”
阮小七赞道:“好说话!那规矩门道,都是当官的拘束,俺们何必守他?阿嫂只须避了便是,老娘哪里,不必计较这许多。”
当下进了草屋,那窗前,摆着半截火盆,里头正烧地旺,阮小二笑道:“大郎勿怪,俺弟兄,一身都是火力,也不有许多钱买那炭火,因此只老娘屋里,烧地暖和。”
赵楚赞道:“真好汉!”
望门进去,有个老妪,发以苍白,面容憔悴,却甚是精神利落,穿了旧衣,水洗干净,将阮小七自村店里买来大鱼,吩咐往头前摆开。
那抱了婴孩的妇人,当是阮小二浑家,见有客来,慌忙避之不及,只好在后头立着,却也是渔人家里的,胆子不是小门小户里能比,拿眼目,往这厢来看。
阮小二喝道:“妇道人家,见贵客来,也不知避让,好不晓理!”
那老妪劝住,道:“好端端,拿大娘说甚么歹话?”
赵楚深深见礼,命教金莲,将那礼盒奉上,那老妪甚是干练,也不推辞,略略说几句话,便道:“后生敢是来寻二郎几个吃酒,老婆子不敢多留,一份心思,自留了,休教搅扰你几个兴致。”
阮小二便埋怨,道:“哪里有见客往外头赶人的?”
赵楚不及说话,那妇人怀里,婴孩不过三五岁,正是顽皮时候,看那礼盒甚是精致,跌跌撞撞把手来拿,阮小二劈手拿住,扬手便打,道:“顽儿小家户里出身,宁教大郎见笑!”
急忙将他拦住,看那小儿确是虎生生头脑,赵楚心下喜爱,暗道:“倘若并无这一遭,只怕膝下,也有孩儿顽皮。”
又看这阮家,近于家徒四壁,但想那军中的无胆儿,金玉满堂,不禁凄然,道:“将二哥一身本事,奈何这世道竟不容进取,可怜老娘妻子何辜?保暖也须日日手头省着。”
乃问阮小七道:“眼见年关,七哥且将那大车马匹典了,不教你几个享受,但教老娘,能往门外走上一遭。”
阮小七默然,不禁心生七分的亲近来,倒是阮小二毕竟有了家舍,推辞道:“哪里话,想俺弟兄三个,也有凛凛一躯,不能教老娘保暖,倒教哥哥这般接济?”
赵楚道:“二哥不必再劝,石碣村三阮,最是不将这等话儿说出口的,休教赵楚小看!”
阮小五闷声道:“正是,弟兄们义气相投,甚么也不打紧。”
老阮家老娘,虽是个村里头的妇人,却颇多见识,眼见如此,心里叹气,做了个中间人,道:“你两厢,一个不必分劝,一个不必说,自好处来,想是见识诸多,不必俺村里头的心思,但有计较,自去便是。”
赵楚笑道:“正是老娘有见底,便就这般计较!看阿嫂出头露面,只怕不好,五哥是个性情人,便劳烦五哥,但有村里往镇子上去的,一并儿,将这大车鞍马,也能换许多酒肉。”
又教金莲,道:“你与阿嫂同去便是,但有用处,也一起买来。”
潘金莲不敢应声,阮小七拽了他往一厢里,道:“哥哥好不周密,这娘子,倘若将哥哥供将出去,如何是好?”
赵楚也不避潘金莲,笑道:“这天下的生灵,同命的,一脉相连,我怜她命苦,自以大度待之,万一有甚么离心,便是今日防备,明日须计较不周。”
那老娘又教阮小二浑家,道:“大嫂自也同去,休辱没了一方好意。你须谨记,身是妇人,合德合心,便是外头人走错了路,也须有俺渔人的性子,哪怕走死,休要回头,休要坏事!”
那妇人,忙忙应了,左右寻不来出门的衣物,只得随了阮小五,引着潘金莲上了那车,辚辚去了。
赵楚回头,望定阮家老娘,再三叩拜,阮小二弟兄两个,急忙阻拦,倒是那老娘,稳稳坐着,并不闪避,拿浑浊老眼,将赵楚看住,缓缓道:“非是不避,而是不能。自此,渔妇人三条儿郎,都归了你心,此一番,只作你赤子本性,俺想也生受得住。”
赵楚又拜她三拜,昂然而起,退出门来,到了阮小七屋前,方缓缓道:“至此,方知时间能有三阮,都亏这老娘,果真是个人物,端得有见识!俺这一番心思,不瞒耳目,一则,确是看三阮哥哥这等人物沉居下僚,十分同感,二则,正如老娘说的,好要做个大事,便要同心同德弟兄,想也是瞒不过三阮哥哥的心。”
阮小二嘿然,阮小七慨然道:“俺弟兄,虽是乡野里的,也能辨知人心,哥哥这番看重,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但管拿俺作手足弟兄,三阮兄弟,也不枉义气!”
正此时,那渔汉们,将村店里浊酒取来,胡乱应付片刻,阮小五并了村里的赶集人归来,果然那大车鞍马十分能换物事,总也须有三五十两花银,潘金莲玲珑,做主扯了些花布,又搬许多美酒,砍了一扇大肉,牵了两腔羊,将些果子之类,并不十分花费,约莫不过七八两模样。
阮小五将那花银丢将过来,赵楚捡起三五两,道:“倘若不有分文,待开年去往青州,俺也能胡乱果腹,却不能再将个苦命的,委屈那般,便这些许,俺自取了,所余的,三阮哥哥,一身本领,怎也有活命手段,只在老娘阿嫂面前,买些温饱。”
正是那渔汉们走脱,这院里,那阮氏将金莲扯将过去,便他四个,赵楚捧了酒瓮,如鲸吞般一饮而尽,奋力将那瓮子丢开,如四碎开花,霍然道:“俺平时结交,纵有许多好汉子,却最多的,便是那黑心烂肺的鸟官,十分按捺,如今石碣村里,相逢三阮哥哥,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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