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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赵楚大笑,崔念奴赞道:“仗义行事,方是大丈夫。”
段景住自知她,便道:“走天下的,最恨非是剪径小贼,便是这等欺男霸女的,恶贯满盈官府不受,既有些本事,便该如此!”
赵楚又问:“兄弟合伙做买卖的,不宁再去了?”
段景住道:“一年半载,值不当甚么,待俺眼见哥哥妥当再寻他便是。”
他情义深重,不能推却,赵楚便不另寻些由头,好说一阵子话,各自歇了,第二人,段景住笑嘻嘻自山林里牵一头青驴出来,面容可掬,道:“山路难行,马匹得之不易,只好一匹懒驴,替哥哥作个代步的。”
赵楚拊掌而笑,道:“正要寻个代步的,兄弟最是得意此道,最好。”
便将好歹不情愿的崔念奴扶将上去,自与段景住步行,段景住便笑,道:“哥哥原本整日打熬筋骨,本是好,只是身侧没个知冷知热的,弟兄们也觉不妥,如今生了怜惜的心,倒教小弟好生欢喜!”
于是喝令董薛:“把你两个,还要披枷戴锁?”
董薛忙道:“爷爷只管吩咐,小人们无一不允。”
大步行来,渐渐转过山后,那山巅的铁槛寺,兀自有红焰腾空,雕梁画栋,只怕数日也燃烧不绝,赵楚看村舍里褴褛农人,不禁叹道:“有那雕梁画栋的钱财,尽皆付了乡农,太平年间,不知能养活几多!”
段景住倒不在意,心道:“好是好,只是哥哥仁慈,却也太过——若非这世道不好,俺这些江湖里卖命的,宁有活路?!”
崔念奴自高处瞥来,大略猜知段景住心思,微微而笑。段景住心下惊讶,又念道:“这大娘子,也不是个省油的,俺总提心吊胆,莫非怕她?”
出大山,大名府便在眼下,过宁陵时,天昏欲雪,段景住苦寒发作,高烧不止,只得在宁陵歇了几日,及段景住烧退,行路却不甚稳重。
赵楚见一路走来拖延许多形成,便道:“兄弟只在宁陵歇了,此去大名府不远,待出大名府,便到博州,再过济南府,辎州,青州便近,一路苦寒,轻易再发作不得。待天色将好,兄弟要往青州探看,或往南北买卖,也是好的。”
段景住连日来肝火甚重,闻言沮然,面色不虞,道:“本要随哥哥同去,一路看护周全,不料竟至于此。此一去,山高路远,戕贼横行,小弟怎放心的下?”
赵楚笑道:“兄弟也当知俺命大,山高水长,弟兄们自有相会之日,休作儿女姿态。”
万千说劝,段景住只得怏怏从了,赵楚留他些金银,阻住段景住推托,道:“兄弟病体初愈,自要好药将养,花销不小,一旦买卖,无钱财随身如何是好?俺这许多金银,到了青州只怕孝敬当官的为多,兄弟花了,俺心也欢喜。”
既说定,便不再逗留,要在雪前赶到大名府,两厢告别,那董薛二人眼见远离这大虫有望,喜不自胜。
将赵楚送出门来,看他为崔念奴牵了缰绳,段景住厉声喝道:“把你两个泼才,俺后日便往京师,倘若俺哥哥失了毫毛,教你老小一起不留!”
董薛慌忙拜在雪地里,不住口保准。
如此,段景住与赵楚拜了三揖,含泪而别。
半路里,董薛忐忑不安,赵楚便道:“俺那兄弟,说一不二,只沿路好走快些,你两个赶他前头回去,搬了老小,自可无忧。”
董薛大喜,心内又生起歹毒来,均想:“亏他卖弄好,怎抵太尉要他性命?早日寻那厮们会合,一刀砍翻了,早早往家里去,纵然丢却差使,手头有他许多金银也够,那大虫,呆呆寻来,只管教自家出一口恶气!”
于是奋发往前,道是好心探路,赵楚知他别有商量,一笑不去阻拦。
崔念奴又添置棉衣,厚厚地包裹着高高坐了,看他两个渐远,嗔道:“你也狡黠,要断送他两个,早晚都是借口,何必教他在前头为难?”
赵楚道:“一路无他两个龌龊,宁不少却许多乐趣?那厮们要害俺性命,念念不忘,正好寻个由头一并儿结果了,早晚抵达青州安歇。”
崔念奴问他:“若到了青州,怎生安排?”
赵楚道:“将银钱,好歹寻个自由身,便寻一处依山傍水的村野,楼起一院平房,平日打熬筋骨,无事射猎打渔,乐在其中。”
崔念奴笑道:“若是能为青山绿水困了性情,便非大郎——你那院落里,可许奴奴瓦舍一间?僻静里过活几年,死了也心甘。”
赵楚行在旁侧,身着她亲手缝制衣衫,不觉伸手握她手腕,叹道:“昨日种种,都是过眼云烟,莫可再念。俺是知晓,连日来与你相得,只怕往后须臾也离不开,你若敢住,休说三年五载,五十年,也觉少了。”
崔念奴默然良久,缓声叹道:“天不佑我,何不早逢?”
行半日,已至大名府辖内,前后并无落脚处,那纷纷扬扬的大雪,鹅毛般忽然飘洒下来,仰头看,只能见灰暗天空,彤云几欲当作个毡帽,那雪花,只从头顶出,便已落下。
崔念奴捧住六瓣晶莹,讶声赞道:“好大雪,白茫茫一片,天地真干净!”
赵楚失笑,将前番买来的两顶范阳笠戴了,又取毡氅挂在肩头,看路色尚好,快步往前而行,道:“只是酒冷肉冻,吞咽不下,前头擦黑若没个住店,只怕要牵累你受苦。”
崔念奴轻笑,道:“奴奴却觉,甘之如饴。”
赵楚心叹,这大雪,恍如苍天撕破棉絮,天地相接,整似好大棉花糖,苦劳自不必说,哪里还来甘饴?只是崔念奴心情颇好,便也不去挫折,便道:“倘若能得暇,陪你往更北处,那白山黑水里,隆冬最是壮观。”
崔念奴便笑:“大郎去的,自是天景一般,随侍在侧,到处都是洛景繁华。”
突然前头赶路的董薛大叫,状若癫狂,快步飞奔也似,赵楚举目远眺,模糊前头,似有酒旗飘展,再行近了,果间个新坐落的驿站,正在不冻河边,一面酒旗,迎风舞动,风雪也凝滞不得。
崔念奴疑道:“荒凉所在,虽是官道旁边,距早间所见驿站,不过二十三里,不合规矩,这般突兀!”
赵楚不知甚么规矩,只看那屋舍新落成,又在荒野地里,早存了凝重,闻言道:“休管他许多,自有解释,不可远离左近!”
崔念奴应声,下了青驴,将河桥方过,董薛两个只在那驿站酒肆堂里,解下外罩拍打不停,一面大叫热酒切肉。
内里三两个跑堂的伙计,衣裳并不崭新,肩头围了新巾子,僵硬着腰杆,胡乱问候。
将青驴交了,赵楚携她进去,转眼看,水洗的桌凳,并无一个客人,两个大汉,自在掌柜处坐了,有个妇人,甚为精壮,一面将白酒筛了往开水里烫,招呼道:“客人赶路辛苦,只在小店安歇,敢问可要住宿?”
董薛两个目视赵楚,赵楚道:“方过正午,然这大雪,只怕两三日停不得,只好歇了脚,你两个酒饭钱,俺对半给你。”
董薛大喜,那妇人便招呼跑堂的往后院安排屋子,赵楚道:“先不忙,快将热酒暖汤来,正好祛乏!”
妇人自厨下先取了牛肉,将温酒筛了一斤先行送来,笑道:“也是客人福分,昨日前方村里死了一头牛,衙门判定非是宰杀,因此小店新开,整个都买来招呼。”
崔念奴笑道:“原来开张大吉?倒是要随几个份子钱。”
那妇人摇手笑道:“不敢问客人随缘,娘子自在,小妇人往厨下去看热汤。”
一边等,董薛与掌柜的闲聊,得知此处本是一处驿站,因地处荒芜行客又看许多规矩不愿住宿,因此为掌柜的盘了,仗着衙门里有干系,贱价拿来赚钱。
那掌柜的又道:“本是不愿新盖地,原本的驿馆,着实冷眼了些,因此自家们攒钱,将驿馆倒了,雪前方请人修好,许多屋子,客人方是第一个要住的。”
崔念奴不安心那酒肉,赵楚低声道:“大雪里,总有落单的行脚客要来歇息,他便是个黑店,也不敢置下蒙汗药来,只管吃饱,待晚间看他动作。”
热热地吃暖了身子,虎狼在侧,赵楚也不愿崔念奴独居,便要跑堂的写了个大屋,自拎了枷锁,早早往后院楼上歇息,董薛二人托辞正好看雪景,只说稍稍便来。
赵楚心下冷笑,崔念奴也已确信,这新开的驿馆,只怕当又是个铁槛寺一般的所在。
屋内烧了火炕,又添置了火盆,暖烘烘的,崔念奴取了热水来,赵楚摇手道:“正好看外间有无客人再来,你自清洗便是。”
崔念奴面红耳赤,依着热炕坐了,将那靴袜轻轻抹下,莲足方入热水里,舒适一声段叹。
赵楚回头,只见袅袅水汽中,玉雕也不能的一对巧足,早磨去颜色的秀趾,宛如蠕蚕,微微动里,浑然生香,禁不住心神一荡,掉转过头去。
崔念奴吃吃而笑,道:“大郎不曾见师师盥足么,奴奴却是见过的,遍体如玉,见之生爱,便是奴奴女身,见了也觉面红心跳,大郎竟能自持?”
赵楚恼怒,索性转身推开窗棂去看院脚的雪层,满目都是那嫩苏秀足,由不得气恼,恨恨哑言。
崔念奴愈发放肆,脆声大笑,待水也冷了,便要下地泼去。
赵楚起身,将那水盆取了,道:“鞋袜都已湿了,快些热腾腾歇息,莫使性子。”
崔念奴吃惊,手指水盆牙牙道:“你,你待怎地?”
赵楚道:“自是倒水,有甚么了得?”
崔念奴本要说是不合,心里却暗暗屏住,摇摇头,看他撩帘而出,仰面往那被窝里钻入,忽而又笑,好不得意。
赵楚将那冷水往墙角倒了,正待进屋,外间那妇人讶声道:“客人何来?只要吃酒赶路么?”
有似歌喉般男子笑道:“店家说笑,大雪封锁,如何动身?有上房,俺要三间,待雪晴了,正好回大名府去。”
那妇人一时失声,若非掌柜的剧烈干咳提醒,只怕要将客人往外赶。
那人奇道:“你这店家,好不无理,俺来吃喝住店,也是不差你的钱,莫非黑店,不肯教俺住下?”
有他随从便笑,道:“若是黑店,也该诓俺们住下方好下手,莫非店内藏着甚么干系,怕俺们见了,告到官府里去?”
那妇人忙忙道:“客人说笑,怎有此事,敢问就此歇息,抑或先吃些热酒?”
随从问道:“小乙哥如何安排?”
那人笑道:“天冷,热些酒肉,送来屋子里便是,多算你酒钱。”啪的一声,似拍桌案,这人又道,“瞧准,上好纹银,足够俺三个半月大手脚花销,可够么?”
那店家几个忙忙答应,脚步声起,跑堂的引了来人往后院过来。
当此,大雪愈发浓烈,下得正紧,远远看,来路足印,早已湮灭,驿桥之上,冰封不行。





剪国 第十五回 小乙
赵楚立足院墙,只见棉帘儿掀处,闪进几条汉子,当先一个,当真玉做的一般,琼面朱唇,滴溜溜一双眸子,状如点漆,七尺非是个好汉躯体,分明凌云磊落,系个范阳毡笠,微微背着,若非不能见他面目。
腿上绑了打紧,外间罩着褙子,行动起来,风流人物中第一个,夸赞声中头一条。
赵楚心下讶然,平白多了三分好感,他见过的俊伟男子,不差一两个,只这一个,望而亲切,视之倾心。
那人明情也见了他,诧然顿足,略略打量两眼,脱口赞道:“好个奇伟的男子,端得好模样!”
赵楚不与多言,拱拱手一笑,将水盆取了径自回屋。
那人音色嘹丽,却不娇作,问那跑堂的伙计:“小二,此人也是投店的么?”
跑堂的将那屋子扫了两眼,笑容满面道:“也是一拨儿客人,那两个爷爷,说是官差,想是押解的,随身竟带了娘子,是个不好交情的。”
那人笑道:“正好,也不须寻上房,便在他旁处,俺们歇息便是,这大雪,三五日停歇不得,好歹是条好汉,吃酒也多个自在。”
跑堂的诺诺答应,状似犹豫,那人笑道:“小二哥可有甚么为难?若是那好汉不允,俺自寻他说情便是。”
跑堂的灵机一动,道:“客人不知,那两个差官,怎肯教押解的独居了,周遭两个屋子,想是留得,更有宽敞的,人说民不与官斗,今儿抢了他落脚,明日不定大名府里便有几个相好的,客人自是天下去了,小人们担待不起。”
那人便道:“俺看他虽刺配,不减英雄志气,你这店子,好生古怪,俺须提防早晚一包蒙汗药麻翻了,与他相对而居,也好多个照应。”
这话本是说笑,那跑堂的只好道:“客人既要勉强,小人安排就是。”
遂在赵楚对面住了,那人随从三五个,持着朴刀棒杆,立在檐下说笑,有个看那人拾掇了床铺便在窗前观望,笑道:“小乙哥有甚么不妙的?一个配军,恁地惦记?”
小乙哥道:“俺随主人,好汉见过百千,自有计较,不可轻慢。只是想,这村店,前后并无人烟,倘若赶路的,天好不肯头晌午在此歇了,他都说本是个驿馆,俺却知那驿馆前头便有个,距此并无二十三里,不得不防。”
随从好不在意,嬉笑道:“小乙哥是个红粉浪子,却非考进士的鸟酸,这店主人不开眼,一顿好打便是,与个配军对门,有个长短,须担许多干系。”
小乙哥往对门斜两眼,又摇摇头,往内换穿着去了。
却说赵楚回了屋,崔念奴仰面问道:“听有人说,却是也来投店的?”
赵楚道:“是个好汉,许也是个同路的,休管他,只管歇了便是。”
崔念奴眼眸流转,笑道:“大郎自在歇息一晚,奴奴也知些天文,这一场雪,三五日停歇不得,他几个有许多时候下手,万千今夜不能——倘若果然有赶路的,及天黑,三五拨不会少,没个妥当计较,怎敢?只是那两个当差的,便是熬过雪天,放晴时,方是下手良机,饱饱地歇息一夜,明日好做算计。”
赵楚便笑,崔念奴嗔道:“好端端的,有甚么发作?”
彼此取笑一番,换了鞋袜,屋内甚暖,便将那水盆里泡了湿衣,算计时辰尚早,赵楚毕竟不敢大意,早早歇息了,一觉直到天黑,果然又有三五拨客人来投,那店家忙碌碌前后乱走,大雪却未停息,眨眼间,院内脚印足迹,淹没无声。
崔念奴正依了窗户,飞针走线缝制手工,闻声转面,头发竟是湿的,潮红粉颊道:“多日不曾清洗,趁着大郎酣睡,不曾惊扰罢?”
赵楚看她贤淑模样,待要调笑,那小乙哥立在院内,手里持了一壶热酒,甚是悠闲,见他临窗,举杯笑道:“好汉也须吃些暖酒,火炕燥热,毕竟比不得骨子里暖和。”
崔念奴低声笑道:“这阿哥人品俊秀,倒无粉脂气,只把京师里卖弄的都比了下去。”
转念又道:“只是好男子,可惜油滑的很,不似大郎见而如山。”
赵楚笑道:“那却未必,果真是他,倒是个有情有义心如铁石的好汉奇男子,俺怎与他相比?”
崔念奴抖开手工,往火炕上去铺了细细挑剔,也不回头,道:“大郎便是心好,恁谁,都当个好人,早晚须提防吃亏——常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满身锦绣的,性如豺狼,也有口舌如蜜的,心腹藏剑,不可大意用事。”
赵楚笑道:“是极,是极,多谢姐姐教诲——只这人,只怕姐姐也要看走眼,既是他相邀,待俺请来同吃一杯酒。”
崔念奴心下一跳,急忙挥手:“只去,只去,都是你好,奴奴说也不听,倒教你自家儿看了,不怕教奴奴吃笑。”
赵楚摇动肩头,一身筋骨微微炸响,摇身出了门去,站在檐下道:“阿哥也是赶路?天色不早,眼见黑夜,倘若不弃,同来饮酒,宁不好?”
小乙哥笑道:“不嫌讨饶,怎敢不从?好歹大名府地头上,俺也算个主人,借好汉地步,待俺置办些酒肉来,雪夜围炉,也是一桩佳话,只怕搅扰嫂嫂清静。”
崔念奴闻声,又喜又悲,侧耳听赵楚怎生说话,直觉心跳也要自腔子里跃出。
帘儿后面,赵楚笑道:“倒不妨事,何来搅扰?”
那小乙哥便从他所言,将自家酒壶丢了,摆开风雪过来,立在阶下拱手道:“俺有个不值当的名姓,唤作燕青,因随着主人,蒙为抬举,诨号浪子,又是个没了上下的,主人也唤俺小乙,平时走动办差,颇通些粗拳脚。”
赵楚心道果然是他,把臂扶住请进屋来,对面站住,笑道:“俺姓赵名楚,京师里泼皮,江湖上闲汉,因前番打擂,发作了性子,将金人那厮几个杀了,刺配青州,只从路过。小乙兄弟,莫非在枪棒天下第一的卢员外府上?”
燕青也道果然是他,便叉手大礼见了,笑道:“正是——前番赵大郎刺配,俺也听说,不意竟能相逢,俺家主人,本事自是好的,这天下第一么,他也不曾认可。”
这燕青,头一等的机敏,时常只见面不开口人便生亲近之心,把口如盘山不让缝隙,他道是卢员外武艺果然是好,这天下第一定须推辞,只他一个随从,不能讲卢某不是,只好将卢某说的搬来。
赵楚心下笑道:“俺为人推许京师里第一,寻常有本事的,莫不争强好胜,他只怕自家员外为我寻些龌龊,先将口子把死,卢某何幸,竟教燕小乙维护至此?”
只他也不愿多作解说,两厢说几句寒暄,赵楚自将跑堂的唤来,道:“虽是小乙地头,难免今日见了,红口白牙吃他的酒,只管热汤暖酒,有好的都上来。”
跑堂的甚是为难,道:“不是小人作难,店小,那两个差官,将许多酒肉裹了不肯算钱,客人又不曾给足……”
赵楚笑骂晦气,摸了一锭花银丢过去,道:“俺们弟兄吃酒,偏拿些腌臜话来搅扰,须不差你分文,快些吩咐厨下安排了,切些肉菜,先送白酒上来。”
待这厮千万欢喜走了,赵楚笑道:“倒教小乙见笑,那两个厮,一路多有怨气,好歹一场雪,看他也不曾带许多银两,因此照顾,叵料都是些小人。”
燕青便笑:“奸吏滑胥,莫不如此,也是赵大郎,旁人怎肯给他受用?”
赵楚心道,董薛二人,原本便是命丧燕青之手,这三人相逢,竟是燕青给他两个说些人情,当真古怪得紧。
及待酒肉切来,两人便寻些闲话,各自说了,赵楚暗暗称奇,这燕小乙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看他上了梁山泊,每逢适当,惊艳出手,言语里不泄口风,拳脚上不让彩头,今日只是个常人,那激烈的话,只字不提,倒是江湖里的风趣,经他说来,又增三分活泼,又兼他音啭调清,言语如咏叹,明知他有警惕心,禁不住也有亲切油然升起。
哪知燕青心内也叹,尝闻此人,京师里好汉头一个抬举的,山身岳形,虽不是粗豪,倘若等闲见了,只当个直人,哪知心思剔透,多引而不发,言语间虽不是如沐春风,也教人祛了拘谨,三言两语,便有相交之意,传闻他拳脚厉害棍棒娴熟,好事的素来都拿员外相比,只怕以他年纪,这身手怕是略略有些不及,却这等心府,卢员外万千赶不上的。
念及家里祸患,燕青一声长叹,赵楚奇道:“雪夜交心,小乙奈何叹息?莫非多有怪罪?”
燕青忙道:“怎敢会?一则相逢恨晚,二则心有所思,无非是些俗事。且慢,天色不早,湿答答怕要染疾,不如早些歇了,来日方长。”
杯盘狼藉,教跑堂的来收了,掩门掀帘,崔念奴依着墙围子,眸光扑闪,若有所思,见他进来,笑道:“可真是个好汉子么?”
赵楚奇道:“诚然是个好汉子,怎得不是?”
崔念奴冷笑道:“言辞含糊,避而不答,混沌混着世道,模糊依着王法,既无血勇,也无自在,如何是个好汉?奴奴听这半晌,大郎多有试探,他都应付支开,我以真心,换得来无情,了不起只是个跑腿打杂。”
赵楚哑然失笑,心道我也非王者霸者,如何能教这等机灵人先见了便推心置腹?想卢某一生,到头来燕青远扬江湖,许多年情分,尚且挡不住他自在做主,宋江手段高超,都被他尽皆闪避而不至于恼,何德何能?
崔念奴先见为主,心又偏倚,自将精明都抛了。
虽她言语不忿,赵楚却知究竟,劈手将手头的针线夺了,剔亮了油灯,埋怨道:“身本便弱,值什么黑天半夜的忙活?好生歇了,将养几日。”
崔念奴睇他一眼,也便依言,看赵楚下了窗户时候,对面屋里人影憧憧,暗道:“正好有这些帮手,好一个天子,皇城司的,又不知大名府梁世杰处搬请了哪里的妇子,略施手段,不教你哑口无言,不知崔念奴本事。”
那燕青回了屋子,暗自想道:“这赵大郎本事既好,心府又深,白天见那女子,俺自忖也是见识过人,心性比不上她,那两个当差的,明情有些勾当,他两个怎能不知?赵大郎虽是磊落奇男子,这妇人却未必,须仔细提防了,休教把用,卷入当官的龌龊计较里——咦,倘若不慎为她所用,一旦闹开,主人不知李固勾结,俺却怎生安排?”
心下焦急,便想天明赶路,只看那雪愈发紧,暗自长叹,这等天里上路,随从几个,并非同心,待一人有个长短,又是借机诘责,不好推托,倒教主人为难。
把个燕小乙,当时没了主意,却不知崔念奴要使甚么手段,他只隐约念想,终究不明所以,彷徨辗转,半夜起身来,雪落有声,侧厢里同伴酣睡如死,半分拿捏不得,再看天色,彤云密布,没了主张,只能存了小心,不敢面子上露出来端倪。
再看两个差拨房舍里,鼾声如雷,不有异状,燕青自知头两夜怕是无事,暗暗将一把川弩里藏好三支短箭,时时头前放了,略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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