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剪国 第十六回 乱环计(上)
诗云:风咽密云旋,雪肥马蹄浅,酥手描今古,红颜施乱环。
看官休道,只有个连环之计,不曾闻乱环之策,莫非胡诌?又莫非,武子昔年,也有三十七计遗留,而众人不知耶?
却不知,这连环,倘若不以规矩用了,乱糟糟恰似个没头绪的,冷眼瞧来,便是一个乱字,偏生厉害的紧。那连环计,于它也有些亲戚关系,自彼内里掐了要紧,将个外间,一把火掀乱来,坐看风云,只待彼入毂中。
闲话休提,正文待表,第二日一早,山里来的风,愈发凛冽,将那新推的窗棂,呼啦啦扯地生疼,只听风声,怎知院落里?
赵楚起时,崔念奴果真是困乏紧了,将被窝团住,猫一般兀自不醒,吐纳均匀,面子上渐渐多了血色,只看她沉睡,憔悴里,自有安详宁和。
蹑蹑出了屋,只开门时,入手甚沉,使个力气微微摇晃,门槛外那雪层蜂拥而入,原来竟将门板都闭了。
及开了,赵楚顺眼望去,禁不住赞道:“好雪,好大雪!”
只见屋顶上,彤云徘徊,树梢里,积冷千万丈,这天地之间,再不看别有物事,便只那灰蒙蒙白茫茫联袂接踵也似雪片,铺天盖地,落地时,沙沙有声,那院落里石碌碡,早为盖了,浑然不见。
抖起手脚,那冷风挟了雪汤迎面打来,不及防备,果然是个面罩寒霜,赵楚心神开阔,听董薛两个只在里间咕哝,回头又去躺了,也不帮他搬开积雪,将墙脚里一条哨棒持着,望定一团落雪径直挑来,自是无声,那棍梢的劲风,激荡开大雪,逆着寒风往远处刺入,呜咽大作。
这大雪,譬如暴雨,赵楚发了性子,将那哨棒舞弄,双足渐渐踏出一方冰镜,棍梢都是水滴,雪片却再不能落入,翻腾滚滚,好生快活。
只在外间有烧火声,他方住了手,将那棍子丢开,取了热水回来,又往厨下要了冷肉温酒,看那跑堂的着实不是个伺候的架势,又将后院里柴火,捡干的往火炕下丢许多,升了火盆,自在用过。
崔念奴起身时,已又堪堪及晌午时候,见赵楚侍弄,也便欣然受了,将个发丝绾住,披了棉衣再来窗前眺望,冷风乍入,当不住寒颤急忙关上,慵声道:“果然好大雪,赶路不能,大郎有甚么好计较?”
赵楚奇道:“大雪天,正好歇脚,又要甚么计较,大雪封山,官道早为掩埋,那厮们两个,死活不肯上路,安心待他晴了不迟。”
崔念奴容颜秀美,方将将起身,修颈一片雪白,将窗外尽都比了下去,又她慵声懒调,黏糯荡人心魄,赵楚如今也敢坦然待她,却挡不住这等美媚,急忙掉转头去。
崔念奴笑吟吟又凑近了些,昨日清洗,不知她使的甚么手段,一身清香,嗅之难忘,如二八佳人在怀,那一缕发丝,轻轻荡在明珠耳下,那修颈也似能倒影,愈发有色,看赵楚嗔而转身似是怪她,吃吃笑道:“赶路许多日子,腰也僵了,手也软了,啊呀,也挽不起棉衣,绾不得头发,当真好生恼人,蓬头垢面,大郎见也嫌弃。”
她那发丝,便在赵楚鬓间扫过,好一似烂漫的杏花轻轻挠过,只一下,便要酥了,心也麻了,有个唱词里说得好,道是欲行田,欲行田,老牛催催迟沿沿,只看日头也三竿,咦!莫不是更也闰了?怕也非病体缠绵!原来这不是,那不是,奈何一个春宵,罗纱帐里藕臂挽,娇怯怯妾无力气,郎也流连。
赵楚回头,恼恨瞪她,崔念奴作楚楚模样,小意儿委屈,将些酒肉,随意拈了,肉红唇色,皓齿玉排,笑吟吟袅娜如风扶柳枝,轻慢慢又上了炕头去,除个罗袜,又是那艳艳的精致,待媚眼儿扫来,将个赵楚瞧得口也干燥,眼冒金星。
崔念奴又作那少女姿态,无胆见人似,将那纤足,忙忙要往被窝里藏,慌乱间欲语还休,那屋子,满堂春一般。
待她收拢,将棉被裹了身子,便又是个端庄俏丽的丫头,眉眼观心,琼鼻微皱,娇憨不似作伪。
赵楚按捺不得,急忙要往外去,不忘骂道:“当真是个妖精!”
崔念奴撇嘴,压住了鼻音道:“哪里敢会?赵大郎心如铁石,便是那山里的千万年狐仙狐女,见了也尽管一刀砍去,奴奴怎能。”
那狐狸,早先便是图腾瑞兽,及至后来,以其媚而帝王者行-淫祀勾当,渐渐削了它祭祀身份,勾栏里方作个榜样处处学来。不见东汉赵晔“吴楚春秋”中有个“越王无余外传”,当中便有个九尾的白狐,彼时尚作男女情爱的图腾来拜。
赵楚方出门,又为她一言唤回,不待解释,崔念奴忽而转颜笑道:“是了,是了,奴奴自是知你,何必分辨?宁你愁眉不展,引个顽笑,便你当真。”
赵楚想想,回身来坐她身侧,将那刀削似双肩扳转,细细绾她长发,道:“总是要天长日久的,怎愿坏你向往?怜也不假,却更多了敬爱,不虑你心内牵结,奈何如此?”
崔念奴陡然果然僵硬,试探往后靠了些,似青松立于山前,心内稳妥,忽又闷声问他:“绾发好是手熟,便是师师教你?抑或定是青鸾红萼,她都是清白的,独独奴奴命苦。”
赵楚不说她下句,只笑,道:“果真痴呆,如今为绾发的,是谁?”
崔念奴方微微缓了心思,毕竟怎生个计较,便不得而知。
晌午送了饭菜来,精致不耐,似一口锅里煮出分来,往窗外去看,燕青那厢里,也是同色的菜肴,赵楚再听董薛二人动静,早往后厨,自去寻他吃喝。
崔念奴低声道:“那几个汉子,便是皇城司的,多半认得奴奴,大郎平日除却玉香楼不曾往去,他几个知你,你却认不得他。”
赵楚吃惊道:“果然皇城司里来的?他那里,勾当的都是逻卒察子,祖制不得出京,竟敢往大名府来?”
崔念奴冷笑,道:“把这个天子,惯许风流,作个瓜田李下的勾当,旁人不及,他只须自行快活了,哪管这许多?悄悄支几个人来,只须手脚利落早早回归,近侍不讲,谁知?”
近侍,以杨戬为头,都是赵佶心思里的人,他哪里肯为人言,倘若发落皇城司的来,赵楚料想不及,旁人更不能当。
崔念奴又道:“只那妇人,奴奴听她口音,大名府的委实不错,上下答应,君臣勾结,便在梁世杰的辖内,果然做好大事!”
赵楚奇道:“你怎知果然是梁世杰勾当?把着蔡太师在,他竟敢与高俅有眉眼?”
崔念奴道:“这些个当官的,说甚么父子君臣?大郎不见那忤逆的,都是贤良忠孝名扬;放着阿谀奉承的,欺下瞒上霸占朝纲?人说,当官三尺三,头顶无青天,一拨儿的墙头草,蔡太师能抬举女婿作个留守司,天家更能发落他入相外使,眼见丈人门上不是好,梁世杰肯随蔡太师致仕养老?”
又道:“休见他蔡太师有些手段,勾当牵连,别的也不讲,只个花石纲,又将个盐茶搜刮,名为因袭变法,实则中饱府库疲敝民生,可谓何来?”
赵楚点头道:“花石纲委实害人,只说家有闲钱的,倾家荡产,家徒四壁的,举身赴海,着实是个害民的勾当,只取悦了当官的。只是那盐茶改法,又铸十大钱,俺也素闻,只看与王荆公一脉相承,如何不好?”
崔念奴叹道:“奴奴只是个勾栏里的妇人,说也不来终究哪里不好,不行吏治,便是饱了府库,所谓富国而贫农。都说当官好,果真哪里好?无非富贵荣华而已,这变革的法子,本则凭着他,又须防着他,毕竟又夺当官的孝敬来路,如何肯依?法,自是当变,不变亡国,变而亡民心,得失计较,奴奴也是不知的。”
赵楚皱眉,方此时,心内果真以同代的心思琢磨本是冷硬文字中的人,本都说变法好,不好,究竟都在何处,归结如牛毛,总觉谁人也说不来。又说,那等人物又好,又不好,究竟怎生个好与不好法,也是含糊。
崔念奴见识,语下自有奇妙,更兼她本色的时代之人,赵楚不觉言之十分偏颇,却想果真有理,便铭记此事,道:“方惊悟,你念奴此时代心思,琢磨这等人物,方是最有道理。”
崔念奴奇道:“甚么道理,奴奴听着,只觉含糊?”
赵楚失笑,点她鼻尖,道:“无事,心有所思而已,都是些枯燥繁琐,说来倒要你担心——时候尚早,左右无事,待我取些酒菜来,好说一会子话。”
崔念奴见他不提那大名府的妇人,也不自提,心里寻思计较,眸光蓦然冷漠,自语道:“无非到头来你自家须杀人灭口,既敢同来,便该有丧命心思,拿这妇人耍个把戏——只怕他不喜!”
蓦然,崔念奴陡然念起一人,神色一紧,一拍额头道:“好个胆悬的,怎地将她都忘了,这妇子,只怕梁世杰顾及无暇,正是那蜂针毒了心的安排!”
左右只是自责,要于赵楚说个明白,却等半晌,不见赵楚归来,崔念奴心下担忧,要往风雪里赶去外头探看,方掀开棉帘儿,只听外头叫嚷,乱糟糟好一似十数人来,大吃一惊,看看董薛两个钻出门来也是面有忧色,方暗暗安心,急忙要赶出来瞧,赵楚与燕青两个,并肩自外间踏进门来到了小院。
外头一人高声喝骂:“把你些扒皮抽筋死了才甘心的泼才,大雪里只好说鸟射些猎物,平白冷冷地打一回滚,休说个猎物,若非看你这厮们平日侍奉有三分忠心,便在这鸟村店里,三拳两脚结果了都去!”
燕青随从,有避之不及走得慢了,那人又骂:“爷爷自在教训几个体贴的泼才,你这厮们,莫非要于他开脱?”
那随从忙忙退了进门来,白驹过隙般,崔念奴只见外头堂子里,一个锦衣的浑汉子,绛袍银带,体魄雄伟,手里一把大弓,将几个下人打扮的狠命抽打,跑堂的并那妇子,远远劝着不敢阻拦。
燕青摇摇头,艾声苦笑:“这厮,大名府里一等一的浑人,有个大号唤作天高三尺三,百姓怕他权势,背地里暗暗唤作呆霸王,姓朱名扶龄,寻常官府,那也得罪不得。”
言毕,燕青又瞧崔念奴,劝道:“好歹莫教那厮们见着,贪财好色,大名府无他做不来的手段。”
赵楚谢了燕青,携了崔念奴进了屋去,一言不发,似有计较。
崔念奴俏脸苍白,赵楚看了,知她心思玲珑敏捷,只怕又往不好的想了,便将她强迫卧在了炕头,责道:“小心思莫要发作,我心内看你,果然宝贝一样,那等事,怎肯行来?”
崔念奴啊地一声,以她性子,竟钻入被窝之内,半晌不敢探头,那双颊上,贴了热锅一般,一颗心脏,天塌山崩似地,却有个热热的逆流,自舌尖往心窝子里趟入,俱都迸发出两行泪来,再也言语不得。
赵楚将手头上酒菜往炕头里置了,轻道:“待去见见,这厮既是个无法无天的,好歹董薛怂恿,店家激发,伤你,不若我便死了。”
待他走出,崔念奴方紧紧地起身来,手拂乱发,蓦然一笑,拊掌道:“正有个不讲理的,却教你哑口无言,看有甚么手段,还敢追来?”
猩舌轻探,修行千年的蛇妖芯子一般,嘶嘶作响,崔念奴低声道:“郎以真心待我,奴便以心腹待郎,便是说奴奴丧尽天良,那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名府,便是个龙潭虎穴,也教你天翻地覆,好教大郎早早脱出了笼樊,海阔天空去也!”
正是,红酥手,杀人的酒,一念起落鬼见愁,恨天怨地叹不休,万人至死不能知,奴奴也能比管乐,也能歃血染春秋。
剪国 第十七回 乱环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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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片刻,赵楚掀帘归来,谓崔念奴道:“果然是个浑人,大雪天里,昨日竟要外出来打猎,便是身边的人怂恿,只在大雪天里露宿一夜,方才到来。”
崔念奴笑道:“把这些个富贵闲人,终日无所事事,便将些十足的泼皮放在身边,雪天来打猎倒是小的,倘若沿路见了行人,充作打劫的强人,也是无可厚非。”
又问:“既是个浑人,怎生计较?”
赵楚道:“管他,自在养歇着,提防那厮们便是,待天晴,走脱了是正理——非是俺胆小怕事,只好装作不知皇城司出来的,将他都杀了,赵佶定然早早知晓,不知又甚么手段前头等着,自不必说,常言‘水来土挡’,教那厮发作性子,好歹寻阿姐由头,未免不好。”
崔念奴便不再说,心内计较安定,谓赵楚道:“今日怎不与那好汉子把酒厮混?那人既是个浑的,定要寻些把戏来做,与他几个商议已定,也只这厮寻常手段,好做提防。”
赵楚奇道:“昨日尚将人家当个贼子,怎地过了今日,竟要赶俺与他厮混去?”
崔念奴自知失言,岔开了话头,不肯讲心里方略。
赵楚也是无聊,便又去了厨下,取了冷肉热酒,自去寻燕青蹉跎,及门外时,那朱扶龄已歇了性子,胡乱把着些酒肉,盘踞了大口侵吞,他几个随从,鼻青脸肿好不凄惨,也得陪着笑脸下首坐了,一面筛酒撕肉,曲意奉承。
那朱扶龄,看赵楚身姿昂扬,不似他随从,瞠目便叫,道:“把你这贼配军,见了老爷,如何不肯问安?定是走脱了差拨亡命的,左右快快捉来,交付大名府上去!”
那临厨的妇子,闻言大喜,正待撺掇,掌柜却是个知事的,忙来劝阻,道:“大爷不知,这厮果然是刺配的,两个差官恩重,外头里大雪也逃脱不得,因此去了他枷锁,命教伺候着,小人们也担了些干系,牢牢看住不教走脱。”
朱扶龄奇道:“爷爷几个来时,看你这厮们不情不愿没个担待,如今竟为个贼配军说起情来——罢,罢,好歹也算在你地步里,好酒好肉伺候了,让你个人情。”
那掌管扯住赵楚便骂,道:“将你个贼配军,好好不在自家屋里头坐着,犯甚么王法,作甚么刺配,又搅扰了客人吃酒,不看差官面上,乱棍打将出去也!”
一面走,递来眼色,赵楚不解他怎地放着个现成的浑人不利用,倒好心救起自家来。
于是随了掌柜的拖拽,拐过账台正待避入,那朱扶龄叫道:“且慢——把这厮,三五遭也走了,只望厨下拿酒肉,也是个肥羊,老爷们急忙出门,身不有分文,吃喝的,都算你头上!”
那掌柜的忙赔了笑脸,叉着手道:“客人自管吃酒便是,出门的,都有短缺时候,不问客人讨要便是。”
那朱扶龄起了性子,踢翻桌凳喝道:“放屁,老爷便要他出钱,须不差你分文,再敢说,打断你的腿,大名府里,耐不得你这厮几个泼才!”
赵楚劝道:“好歹也有些闲钱,便算俺身上也是。”
朱扶龄笑道:“正是,老爷看着你顺眼,方赏你个面目请吃酒,倘是个别的,看也不看,快将内屋子拾掇了,待爷爷吃个保暖,歇息片刻再往去打猎。”
左右慌忙劝说,道:“大爷不听方才燕小乙说?这大雪,三五日怕不能停歇,正下得紧,如何能去打猎?只在他这里歇了,左右有人赔钱,待天晴,小人几个,舍了腿脚,管教大爷尽兴便是。”
朱扶龄道:“不错,不错,你几个说,自家是十分不信的,燕小乙说,那便信了,且教你几个狗才自在几日,不看燕小乙面上,早晚打断你们的腿!”
赵楚心下暗笑,这燕青,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这等浑人,竟也不信自家随从,将他当个神明,如是想,便为他掌柜的扯了往后来,赵楚看他手脚,并非军中好手,至多只是几个江湖里的手段,心下便有了计较。
这几个,都是京师里有些门路的闲人,也懂些拳脚,最不是这般,只他熟悉京师,因此皇城司取了作个逻卒察子,方才朱扶龄要寻衅,他也怕自家发作起来将众人剁了丢那河水里去,因此忙忙劝说。
如此见他,倒是些惜命的,也非果然拼了命也须赚自家的,渐渐也有了主意,便先谢了掌柜的,道:“待取了银钱,一发儿算来便是,不敢教店家亏欠。”
掌柜的便叹:“客人要往青州,盘缠只怕孝敬差拨的为多,几日酒肉,管他便是,也不必计较,只教这爷爷,莫将小店一把火少了,便是祖宗显灵,苍天有眼。”
赵楚讶道:“这厮看是个泼才,也须顾些王法,怎敢这般行事?”
掌柜的叹道:“客人只管不知,小人大名府上多年,这爷爷,早晚耳闻,不啻小儿止啼,他是个痴呆的,倘若发作,哪管甚么王法,将人打杀,也不过往衙门里使些钱财,小人们贱命,便是他杀了,也是杀了。”
赵楚心叹道:“这般天下,为他做事的,都道这般不好那般不是,及李邦彦那厮,将大路都卖弄给金人,难怪北征抵抗不断,不能复中原大好河山,人心已是失了。”
当下谢过掌柜,道:“倒要多谢丈丈,安排他内屋时候,切莫教见了自家娘子,恩情山海一般,俺纵然再罔顾些人命王法,也须护她周全,倘若那呆子发作起来,只怕要教丈丈吃些不落好。”
掌柜的闻言色变,心内暗暗叫苦,道,这人也是个呆子,朱扶龄发作,最多毒打,这爷爷却是个索命的。
叫苦不迭,忙忙将跑堂的唤来如此这般吩咐计较,自引赵楚往后厨里取了酒食,那烧火的妇子,瞧着赵楚只是看,分明世仇一般。
赵楚不去详查,再三谢了掌柜的,拔足往后而去。
那掌柜挑帘看他果然去远,回头喝道:“你家那厮,本便是个刀子口上吃饭的,既扮了金人,为他杀了,你怨愤,自家理会,只是干系重大,非看你大名府的,谁教你来做帮手?要报仇,便得按捺,再若放肆个,教他瞧出端倪,早早回家自去!”
那妇人只是抹泪,道:“奴那丈夫,虽是当军的,自小血滴子也没见过,怎会堪比凶神恶煞的蛮子?无故杀了,总得个寻仇的,教奴怎地按捺?”
掌柜的大怒,低声喝道:“竟道是太尉们的公文也敢有假?须谨记了,上头说是,便不可当非,好歹看你家那个,与俺有些契旧,再教人听你敢乱糟糟嚷,一家老小,保全不得!”
妇人道:“若非为他,奴那老小,怎地如今都不知生死?只盼无事,将他毒杀,便是个中也有原委,那也是顾不得的。”
掌柜的背过身去,面起杀机。
只说赵楚,整日与燕青吃酒闲说,如此奈到第三日,那雪微微弱了些,待到再纷纷扬扬,众人一起涌来窗前,拊掌大笑,道:“可也,可也,明日必定放晴,趁雪未消,正好赶路。”
燕青回头笑道:“大郎名震京师,主人十分敬仰,遍数天下,只望你两个交手的,怕不有千百,左右那两个当差的,都须往大名府里取换公文,小乙往寻主人,交手一番,也是没事。”
原来燕青也想,赵楚足不出京师,天下闻名的不少,一面京师里南来北往的好汉确是服他身手惊人,一面,得他接济照顾的,传他大名,卢俊义却不同。
卢某武艺,自是名不虚传的,燕青整日都在身边,哪能不知,以他瞧来,这世道乱了,卢某一方豪强,早晚也得寻个妥当处,将他名声里,倘若能借了赵楚青眼,往来也有方便。
只是赵楚毕竟披枷戴锁,上头有公文在,倘若引了去卢某府上,不怕有个万一,只那大名府里,觊觎的不少,便是管家李固,龌龊不浅,以此由头来发作,官府里也无人照应,定要措手不及。
念及卢俊义府上勾当,燕青不敢大意,既要得了便宜,又不可教赵楚入了卢某府上去,只得如此说了,一面拿眼目来看,心道此人绝非寻常草莽好汉,既来大名府,不免听过卢俊义名头,他若不借卢某将将走出个安稳路,不是他。若是依了自家的安排,分明又要落个大名府里不当好汉的名声,只怕不依。
不料赵楚欣然道:“卢员外好身手,俺在京师早有耳闻,时常念想能有切磋机会,倘若就此错过,甚为遗憾,只是俺又枷锁在身,只怕往员外府上去见,少不得许多龌龊,只得请员外移驾,倒颇为委屈了。”
燕青不由佩服,道:“哥哥气魄,人不能及。”
赵楚与他言语许多,看看天色不早,回头便走,崔念奴却在屋内,笑吟吟正坐了,面前,颇是一桌酒菜,甚是丰盛,赵楚讶道:“如何今日这般大方,要这许多?”
崔念奴侍他坐了,道:“奴奴不便出面,却要教大郎多些跑路,待过片刻,将这些酒菜,俱都分了成份,将那几拨儿的人,各个都分些。”
赵楚一愣,去看那酒菜,道:“念奴自昨晚便留大半酒饭,莫非要下些蒙汗药,将他等麻翻了,教咱们好生走路?”
崔念奴嗔道:“偏生你作怪,哪里是,你且先尝两筷头,倘若药翻了,奴奴赔你不是。”
赵楚笑道:“好麻翻了,也只陪个不是?念奴若做买卖,定赚不亏。”
崔念奴啐道:“说甚么,此番算计,只要浑水摸鱼,几个皇城司的,值不当甚么,倒是大名府上的,才是凶险,正好教他自相乱了,才好周全。”
赵楚道:“计将安出?”
崔念奴狡黠而笑,待凑近了,又跳开来,笑吟吟道:“偏不与你说。”
赵楚思忖,她既是有计较的,便不必多问,笑笑,道:“那便都你安排,左右依你。”
崔念奴柔声道:“大郎莫怨奴奴,便是奴奴死了,不肯害你。”
赵楚便取了酒菜,道是明日便要分别,好歹各自用些,旁人也不虞有他,欢笑谢了,你道何来?原来这三日,路阻雪大,厨下早没了鲜菜,整日将些肉食,开水温了来送,自昨日傍晚便没了答应,早都淡出鸟来,眼下见了,又看赵楚自先用些,争抢一空。
那掌柜的并几个跑堂,眼看他自家也吃了,便不计较,哂笑而待。
崔念奴暗暗却道:“这方饱了的,又添些酒菜,不待稍晚,定当腹中难忍,看他朱扶龄,平白的酒饭不爱,又困了两日,好歹须寻些闹腾,正好教他打了前锋,看她又有甚么计较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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