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台后骤然蜂拥出三五十厚甲军汉,手持刀枪呼喝连天,那虞侯在一旁也叫:“寻常打擂,都是签了文书的,你几个怎敢捣乱,快些打将下去,说不好,一刀杀了!”
百姓纷纷乱走,都嚷:“不得了,有通了蛮夷的奸贼!”
好汉们既为刀枪所迫,又不敢下手加害,一时间倒退下台,愤然叫道:“赵大郎休慌,俺们早晚报此大仇!”
赵楚纵然有九牛二虎力气,那金人以死相拼死死锁住手臂,只得强仗步下有万钧力道步步后退,眼见那虞侯竟也有帮手之意,蓦然大喝,声如霹雳,道:“本待打擂,不愿伤人,如何敢安排下手害俺,便是血溅五步,也顾不得那许多!”
一言既出,后肘连发,势如奔马,那金人腿骨尽折,行动不便,又兼死死锁住赵楚,竟为他一时所乘,胸腔里烂了内外的棉絮一般,张口一汪血箭飚出,手臂渐渐松软,轰然倒地,死了。
既杀一人,赵楚心忖:“今日之事,定非赵佶那厮害我,杀一个也是死,杀十个也是亡,好歹拉他几个铺垫,那厮果真敢杀俺,拼着脑后半节反骨,定教京师血流成河!”
计较已定,砰然如山崩地裂,足下生了跟稳稳站定,晃动肩头让过金人,劈面一掌正中那虞侯,那厮满面鲜血言语不得,竟发了性子,高叫道:“上司里发了狠,莫教这厮逃脱,杀他,便活!”
蜂拥出军汉,不敢直面,蓦然帷幕之后有裂帛之音,明晃晃刀子,自背后探出,眨眼先杀几条健军,正是金人打扮,却是汉人面目,手里仗着弯刀,齐齐扑将过来。
那虞侯腰间一柄腰刀,也为他掣在手里,看赵楚身后两人合势扑来,大喊一声壮胆,挺着刀子往赵楚心窝里扎去。
台下百姓,俱都呆了,本是看个热闹,哪想竟要搏命,清凉处李师师慌了手脚,要喝青鸾两个帮忙,毕竟人头攒动举步不能,眼见厮杀一团,万千奈何不得。
好赵楚,不避身后,踏步而前,让过了刀锋捏定那虞侯胸口,高高举起发力掼落,那虞侯,叫也不及,又死了。
既杀此人,赵楚再不顾及,踏步而前,如荡万军,劈手格开两把弯刀,叉食指如箕,那健军里也有好手,却哪里见过这等凶人,躲闪不及,为他轻轻捏开咽喉,登时断气,两把刀尚未落地。
赵楚寻不见趁手兵刃,挑起弯刀两把,正堪合手,翻转持了,蓦然倒退,奔马一般,金人不料汉人里竟有这般人物,一时不查,待觉悟时,心窝里刀尖剔穿,那肝脏竟不破,为尖刀所穿,如悬在腰后,血淋淋好不触目惊心。
所余几人,同伴先丧两命,先惊了心,见他再杀金人反步而走,将个背心留了出来,不知谁,大喜喝叫,弯刀攒动,望定刺来。
赵楚断然回首,猛虎回头一般,高高跃起,身形遮住日光,惨淡裂了那厮们心胆,只见寒光一道如流星,脖颈上清凉,都当了断头的。
这一高跃,寻常好手不敢做来,最是讲究势大力沉眼明手快,一个不慎,脚下无根便是死,有血勇的汉子见他眨眼间连杀数人,这一跃平生做不来,一声喊喝彩如雷:“好手段!”
这时节,擂台上横七竖八十几条尸体,有那断了头的,腥风扑鼻,赵楚丢开弯刀,闭目长叹,陡然喝道:“俺本不愿伤人,奈何他几个以死相逼,不得已,尽皆杀了,众人莫慌,看那官衙里,几时乃我甚何?!”
前番厮杀,惊了后厢里陆谦与那金使,金人悚然而起,道:“不意中原,竟有这等人物,可怜自家来时随从,好手先丧一半!”
陆谦忙道:“贵使暂休怒,那厮胆敢杀人,说不好便是死,早晚教贵使称心才是!”
金使心下喟叹,暗道:“若这等虎豹儿在我大金,万人敌,开疆拓土封侯拜将,狼主恨不能当个宝,可叹宋人竟至于此,如此江山,合该早早告知了狼主,早晚拿下!”
陆谦一面看这金使面目,心下惴惴,喝令军士拿了赵楚,道:“这厮胆敢杀人,定斩不饶,教开封府好生看管,走脱了,饶他不得!”
抢来要撕毁生死文书,往擂台上一瞧,哪里能见,又不敢近赵楚讨要,立定一旁喝道:“那文书,乃是官府里凭据,谁敢胡乱拿了,若寻见,一并发落!”
赵楚望见一行军士远远开来,领头的金枪白马,不是徐宁又是哪个?!
徐宁手段高超,几日来先去了金枪班,又被高太尉点了来巡查走动,今日之事,他本万分不愿亲来捉拿,上司有命,推却不得,靠近来远远一揖,尚未开口,赵楚道:“好汉做事,本有担当,贼既为我杀了,有始有终,只管来拿便是,不教兄弟为难。”
陆谦闻言,又喝令随从看管徐宁,道:“把你些犯上作乱的,竟不思报效国家勾连一气,早晚告知太尉,当反贼都杀了!”
赵楚侧目而视,缓缓道:“若你能活命过了年前,江湖里的好汉,将这厮杀了,俺感激不尽!”
陆谦慌忙而退,赵楚跃下擂台去,目视左右为难徐宁,道:“不须绑了,前头引路,开封府大牢,未曾见识过。”
他一身都是血腥,金枪班的军汉,都是贵勋家的,哪里见过,远远围着不敢来绑,听他这般说,又见徐宁默然不语前头先行,俱都松了口气,又看擂台上人头滚滚血成溪流往下滴,咬牙切齿。
李师师见他发起性来杀人,骇得一口气竟背了过去,慌得青鸾两个急忙来救,幽幽醒转,不见人面,只军士围了擂台收容尸体,待知暂且关在开封府里,扭身疾走,道:“快些生个法子,他性情激烈,不料竟至于此,好歹赎人出来,莫教牢里吃了干系。”
青鸾只觉手脚冰凉,闻声强自打气,道:“他于街头的好汉都有交情,开封府牢里,大都与他有旧,想必暂且性命无碍——只是此番算计,定是那某下手,娘子要寻谁来?”
李师师一时茫然,竟呆了,心里只道:“正是,既是那人要下手,奴奴又能寻谁说情来?”转念恨道,“难不成,只好眼睁睁等死?!”
红萼心里毕竟有计较,劝道:“大郎既不教那厮得逞,如今情势,又是京师里万千百姓面前,金人歹毒在先。那人若要称心如愿,娘子处不好太过逼迫,大郎既曾入军,只怕发配是最好发落。”
李师师垂下泪来,决然道:“我知大郎,若是委委屈屈将这身子换他平安,早晚再不能见——也罢,便依他,倘若开脱了,天高地远,终能相见,若是……奴奴生来清白,将这薄命陪了他,也好过肮脏世间留恋!”
有了计较,心里便安,李师师精明过人,拂袖道:“只在金钱巷里等着,闭门不见外人,谁敢逼迫,也是杀了,早早开封府里陪他去。”
青鸾恨恨将擂台上下打望半晌,紧随而去,心内只是道:“他既有友朋无算,倘若那某定要下手,不若联络百十个好汉,定教那黄金窝也一把火送了!”
待到了家门,悄然去看红萼,却见她揽镜自照,平日不屑的胭脂水粉,都堆在面前,怒道:“大郎命在旦夕,你不思生个法儿解救,要这劳什子,好不知羞!”
红萼淡漠一笑,低声道:“娘子有死烈之心,你也有必死之心,总要有个窝囊着活,早晚有报仇时候。想那妲己褒姒,奴虽无倾国颜色,曲意奉承不难,金人既来,狼子野心,不教这天下翻覆,不来泉下相会。”
青鸾愕然,细细看去,红萼泪如雨下,却轻轻微笑,皓齿将那红唇都咬破,嫣红一片。
正为李师师听见,心内大恸,三人束手无策,只得先这般计较了,抱头而泣。
只说赵楚,为金枪班押送来开封府大牢里,牢头都是泼皮闲汉,早早与他有旧,眼见了大吃一惊,待将金枪班远远送走,忙忙来问,道:“哥哥如何落这般模样?”
赵楚笑道:“金人蛮横,奸贼无节,被俺一刀杀了。”
牢头们叹道:“前番万人俱呼要哥哥打擂,小人们早晚担心,果然吃了官司——且不忙,哥哥只在此处住了,不比外头,还要哥哥受些委屈。”
挪出个空间来,赵楚不知生死,心道果然要死,必先有些力气挣扎,径自坐了,不片刻牢头送来酒肉,大快朵颐,谓众人道:“这世道,饿煞爷娘的忠孝两全,卖国求荣的坐了高官,把俺们这一身都是本领的,只想着谋害毒杀,想开国来英雄好汉,不知已屈杀多少,俺今落难,纵然一死,死得其所,心胆酣畅,只是放不下苦命的阿姐,你几个劳烦平日里往金钱巷上跑一趟,教她莫为难,莫委屈,莫起必死之心,逢年清明,俺那坟头上,少不得一坛美酒。”
牢头们忧心忡忡,一面劝慰道是必会无忧,一面件件依了所请,叹着气,美酒肥肉流水似往来送,道:“哥哥平日接济,小人们常念无所回报,今日都在小人地头上,倘若不教哥哥好生……好生快活着,没面目撞见江湖上好汉。”
如此过三五日,外头不知究竟,只机灵的牢头回报,道是金钱巷大门紧闭不容出入,有黄辇时常来探,不得门而入。
这一日,赵楚吃了酒,正往干净铺子上躺着,蓦然鼓声如雷,有牢头抢先进来,低声道:“府尹升堂,哥哥去了,千万莫与他犟嘴,好汉子,也吃不消那官儿们万千手段,干干净净回来,小人们还有好酒,都替哥哥藏着。”
赵楚一面应了,为如狼似虎枢密军汉引了,尚未贯那枷锁,行动甚是轻便,片刻转来开封府堂前,京师百姓,也有好汉,不下千人,鸦雀无声将个府衙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上了堂,那府尹先喝:“把这厮,若非补救,将将坏了两国盟好,此罪,汝可知?”
两个持刀柄乱敲腿弯的健军,又唤来同伴,强行将赵楚摁在地上,骂道:“吃黄口刀儿的贼汉,公堂爷爷面前也敢放肆,不打断你的腿!”
百姓里有人喝道:“将这厮几个面目记了,早晚杀他们上,鸡犬不留!”
那军汉陡然失色,急忙放手,府尹大怒,又不好寻见恫吓的人,只好又问:“兀那汉子,可知罪?”
赵楚昂然道:“金贼杀我弟兄手足,何不与他问罪?奸贼助纣为虐将近卖国求荣,何不与他问罪?那某为一己之私戕害好汉性命,何不与他问罪?”
府尹喝令刑杖,又问:“既有罪,受不受?”
赵楚脊上吃了棍子,是几下下去,皮开肉绽,竟不觉痛,呵呵笑道:“人命为最贵,俺既杀人,本该受刑杖,然则本无罪,便不受罪!”
府尹又令刑杖,再三喝问:“受罪不受罪?”
三十棍下去,血流如注,皮肉翻开,百姓不敢直视,赵楚厉声道:“本便无罪,如何受罪?”
府尹丢下水火签来,再刑十杖,道:“不受罪,便该杖死!”
赵楚冷笑道:“便是杖死,绝不受罪!宁受刑,不受罪!”
府尹大怒,待再令击杖,堂后有人轻咳,又见百姓里许多好汉群情激奋,也有那亡命的彪形大汉摩拳擦掌,心里先失了气,走下堂来,目视赵楚后背,触目惊心,乃道:“既已伏法,看你西军里与贼拼杀功劳,再行杖脊五十,刺配青州,你可心服?”
赵楚冷笑连连,那府尹见势不妙,也是左右为难,既不好恶了官家叮嘱,又不能得罪心黑手毒的蔡太师,急忙取了判文,使军士念,道:“京师赵楚,性情桀骜,念曾有忠君报国之举,又有勾当保举,既杀人,须抵罪,再念生死文书,故以斩立决改杖脊五十,刺配青州,即日动身!”
群情哗然,有几个精明小厮,扭头往药铺里便走。
赵楚咬牙再受五十杖,拂开衙役牢头搀扶,目视那府尹,蹒跚而去。
此判既出,不容更改,好歹赵楚记着,似是太师蔡京极力说情,虽知他也有龌龊计较,也是为国,终究记了这个好,只听闻竟是名叫董超薛霸的两个押送,心内又起了杀机。
使牢头打探,太尉府里那陆谦并着富安两个,几日前出京,便知林教头以去了草料场,看看天色已将欲雪,唤叮嘱了去照拂张教头一家的来细细问了,放下心来,背上敷药静养,只等天明动身。
这一去,好有一比,蛟龙脱了铁索,猛虎出了柙兕,如鱼得水,海阔天空。
剪国 第十二回 月下西来夏布裙
岁属深秋,月朗星稀时候,正是寒冷,眼看天明。
赵楚背上疼痛,火烧一般,辗转醒来,将外头人送来褙子披了,挪身而起,沿墙脚缓缓走动,待得一身暖和,天已放明,邻间牢狱里的,呼噜声尚如鼓。
外头挤来一泼牢子并几个牢头,置办了热腾腾酒菜,流水价送将上来,一一排开布在桌上,领先的斟一碗白酒,道:“哥哥恩情深重,今日眼见往青州去了,再见不知何时,小人们也说不来许多好话,只请哥哥满满地吃酒,待得天明,便就去了。”
赵楚与他连饮三碗,笑道:“弟兄们何必说些晦气话,我看你们,生龙活虎,正是精壮时候,五十年,也能相见。好汉子,死别不过而已,生离何须忧愁。俺便是要去了,弟兄们留在京师,比不得别处,若有花销,寻俺阿姐,她性情温敦,无不允。弟兄们也是人前看下眼的,作哥哥的有句话儿,须时刻谨记在心。”
牢子们垂泪,都道:“哥哥只管吩咐,都是小人们前世修来的福分,旁人怎不见哥哥临别教训?”
赵楚道:“你几个,有家室的,都须知冷知热,娘老子在的,生前须好生孝敬,无家无室的,也莫整日值更下了便寻浪子乡里,人前,须莫学俺,不可吃了苦头,人后,谨记祸从口出,白酒是好,倘若由此发了罪责,不比俺天下之大孤身四处可去。”
牢头只是笑,泪奄奄地,吃一碗酒道:“哥哥叮咛,小人们万千记下。小人在牢里,也算是个说话公道的,弟兄们颇是服气,公推俺也要叮咛哥哥些言语。”
赵楚一一与他吃酒,道:“但讲无妨。”
那牢头道:“哥哥性子激烈,容不得腌臜,好汉里头一条,英雄中第一个。只是这天下,已是脏了,世道如此,容不得哥哥使性子。这一番东去,哪两个公差,董超薛霸,都是当官的门下走狗,哥哥又与李大娘子情深意重,保义郎儿心里早早惦记,只怕那两个千万里路上要寻下手险恶,哥哥谨记小人们的亏,逢林莫入,有夜莫行,早早到了青州,有安排,教人往送个信来,小人们在京师,佛爷座前早晚一炷香,只盼哥哥周全。”
赵楚默然,心神忍不住激荡,暗道:“俺平日与他等厮混,只为来日计较,他等都是受苦的,这世间的恶人不知见识过多少,不难瞧出俺别有所图。然这一别,情真意切,这世间,义气莫过如此。”
当下不复再言,好生几坛子老酒尽都吃了,外头乱哄哄有人嚷,教刺配的动身。
牢子们不能出门,只在拦栅里站住脚,眼见赵楚上了枷锁,被那如狼似虎的军士押了出门,黯然泪下,赵楚回头笑道:“弟兄们不必作小儿女姿态,千山万水,临别暖心,有赵楚在,便有今日义气在,十年八载,后会有期!”
有那年轻的牢子,平日为人懦弱,为泼皮所欺,整日衣衫不振,若非赵楚,做差也得丢了,扶住栏杆,蓦然号啕。
赵楚顿足,目视催促的军士,缓缓道:“常言道,善恶有报,俺那兄弟,有几句要紧话尚未吩咐,稍容片刻,自有后报。”
军士不敢逼迫太过,看看当官的悄然往前去了,只得先行散开,道:“三言两语,莫教小人们为难。”
赵楚一笑,走去隔了栏子抚摸那牢子头发,缓缓道:“兄弟不必如此,俺这一去,譬如鱼跃天空,好不自在,为作个念想,兄弟也该笑颜以对,倘若作哥哥的往后念起兄弟模样,只是哭哭啼啼,宁不教人挂念?兄弟今也长成,俺平日教你三分手段,须不可半日懈怠,有一身本领,方能有后会之期。”
那牢子不过十七八岁,又无爷娘,便是这差事,也是赵楚使了银钱托人取他祖上勋贵领来,泪眼朦胧道:“大兄教训,无一日不敢忘,只盼哥哥周全抵达,年月康健,能上山下海时候,辞了这差事,便来哥哥身边伺候,报答再生。”
赵楚笑道:“一年,便有一年事,莫使性子,好生做着差,心中想念,便往东扫一碗白酒,身在千里,俺也能嗅得酒香。”
那军士们,生恐误了时辰,连声再三催促,牢头觍将过去,奉送许多银钱,方容这片刻。
那牢子,将一包伤药置于赵楚袖内,道:“此药性尚佳,大兄背有杖伤,一路须谨记敷掩,虽是天冷,也怕发脓,没个贴体的在,那厮们手里,哥哥若无半分力气,砧上鱼肉。”
赵楚不忍拂他等心意,牢靠藏了,退将几步,长长一揖,与他等作别,大步而出。
出牢门,再无送行的,两个自衙内取了文书的公差,粗壮凶恶,手持长棍腰悬钢刀,背上负了行囊,足下蹬着快靴,不耐烦喝道:“落了难,尚不知觉,教自家们好等!”
左厢那个,唤作董超,右首便是薛霸。
薛霸机敏,急忙止住焦躁寻衅的董超,低声道:“伴当何必与他这时候龌龊,一路少则三五月,不怕寻不到时机,此时闹将开来,京师里不要命的何止千百,你我老小如何能安?”
董超方收住性子,催促着赶路。
赵楚不与他两个计较,那引了军士押出牢房的小官儿,将他行囊挂在手腕,略略打量两眼,转身而去。
出东门,行不及十里,尚未出繁华所在,长亭之内,人头攒动,不少三五百人,踮脚正往这厢观望,见三人来,有人高呼:“赵家哥哥慢行,小弟们只来送一程,且吃杯水酒!”
董超薛霸吃了一惊,本想无人来送,原来竟都说好聚在此处等待,眼看这长亭里,有贩夫走卒,有街头青皮,也有勾栏里的娘子,更有三五个长衫冠戴的,三教九流。
薛霸,笑容可亲,道:“十里送别,也是合该,只管别了便是,但不可耽误行程,好趁凉,快快地走半晌才是。”
只说李师师三个,天不亮便赶来这里相侯,有说上话的汉子,四周把住角落不教人来叨扰,将她三个,正在最高处。不过半晌,又软轿行来,落地迈出个冷美人,模样俏丽身姿修长,却是赵元奴。
使红萼将她请来,李师师道:“元奴何来?”
赵元奴目视她三人熟桃般双眸,片刻缓缓叹道:“你我都是人前人后强颜欢笑的,我却很是妒你,有个实在的惦记,胜似万人众里取那魁首。”
李师师强笑,道:“阿弟此去,不知哪年再相聚,送他正该。”
赵元奴往来时路上远眺,幽幽道:“只怕这一送,心儿也摘去贴了。”
李师师再不言语,俱各无声。
日头方起,清雾里远远行来三人,只一看,披头锁了木枷的,不减昂扬之气,送行汉子们喝彩连声,都道:“方是赵大郎,只是清减了许多!”
李师师忍痛不住,泪落如雨,便是个猛虎,今日也落了牢笼,看他披枷戴锁,额上重重刺着金印,纵然与往昔不二,可怜前途莫测,天下之大,再往哪里寻他?
待近了,汉子们分出几个将那董超薛霸拦住,好言好语贿赂,凶神恶煞恫吓,只不教他两个来坏事。
赵楚上了长亭,李师师泪眼朦胧,哽咽不能出声,只奔来将他手腕牵住,陡然大哭。
赵楚与赵元奴见过了,回声劝道:“阿姐不必啼哭,区区千里路程,待俺事了,寻两匹好马,旦夕便可再回京师。”
李师师只是摇头,说不出半句话来,青鸾性情刚毅自知定有相会时候,站在一厢不言语,倒是红萼,许多日子来提心吊胆,又曾抱了忍辱负重之心,如今稍稍得缓,神智一片模糊。
她三个,来时不知计较几日,有千万句叮咛的话儿,如今只字片语说不出口,好歹激荡缓了,又是上路时候,李师师将一包金银塞来,道:“一路上总要使唤,钱财能行的,便莫使气,总不想自家儿周全,也该谨记,虎狼口中,有个苦命阿姐度日如年只盼再能见你一面,莫坏了身子。”
赵楚一一记下,往周畔拱手,大声道:“弟兄们义气深重,赵楚谨记心头,待方长来日,取京东白酒,再与弟兄们痛饮,三百年,赵大郎不该性子。倘若有弟兄往京东来,只管寻俺,国威王法,挡不住弟兄们相会!”
好汉们一起拜别,又有送金银之物的,赵楚绝不推辞,一一接了,返身与赵元奴道:“元奴阿姐最知冷热,俺这一去,只求往后多与俺阿姐走动,说几句贴己的话儿,赵楚感激不尽!”
赵元奴避开他大礼,道:“自当如此,待大郎归来,还你周全师师。”
此人不知出处,如此性情,竟能容于上大夫之流,达官贵人似敬她胜却重她,不知究竟,有此应诺,赵楚安下心来。
回头时,李师师已背过气去,幽然醒转,无声恸泣,唤青鸾将钱物要贿董超薛霸,赵楚拦了,道:“他两个,俺怎不知?不必看他脸色,俺非林教头,拿俺不得。”
李师师从他,别时轻握手掌,闭目如断山河,缓缓道:“郎心如铁,妾意如河,生不绝,不断,虽非清白出身,宁愿九死,不教断了与弟郎纠缠。”
赵楚眼眶微红,轻吻她额角,一言不发大步下了长亭,董薛两个急忙赶上,不片刻,转过山岗,渐渐没了影踪。
众汉子渐渐散去,只这四个,怅恨遥望,日当正午,李师师蓦然出声,如稚子啊呀,俄而放声长哭,声动九里。
赵元奴面色不决,如称重物,心内算计,不为外人道来。
只说赵楚三人,大步疾行十里,董薛两个追赶不及,喘息如酷夏长毛狗,叫苦不迭,见有路边酒旗,忙忙赶上道:“虽是深秋,日头也烈,正有个吃酒的,且歇息片刻,过了最热时候再行赶路,也是不忙。”
赵楚嘿然冷笑,却不拒绝他两个,那小酒铺里,也有三五个赶路的闲人,高贵的围了内里静悄悄养神,粗汉们便在门外树荫下,摇动蒲扇,大口吃酒,老小两个店家,满面笑容走马灯似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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