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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洛水
两个多时辰后,水流渐渐迅疾,浪头变大,水色暗暗发蓝,微带咸味,已快到入海口了。
“龙眼鸡这小子挺够意思,以前没白疼他。”临近金乌海,我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如释重负。
甘柠真点点头:“但愿他事后不会受到楚度的责难。”侧首望着我,又道:“不过我有些奇怪,以楚度的心性,上次为什么不杀你,反和你结伴同行清虚天?”
我犹豫了一下,将老太婆师父和楚度的纠葛简单道来。“恐怕是为了师父的关系。”我隐隐觉出,楚度对我没有太大的敌意,相反还有些亲厚,否则不会指点我的法术。
甘柠真沉吟道:“楚度或者是一个无情无义之徒;或者和你师父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一愣,甘柠真接着道:“以楚度今时今日的势力,想要找出你师父斩草除根,当非难事。更不会白白放过你。除非,他对你师父还存了几分旧情。”
既然对师父有情,当初又为什么要害她呢?想起楚度与拓拔峰决战前的留言,我不由得一阵惑然。
水压忽而剧增,一道道眩目的碧芒从远处射来,照得藻草晶莹剔透,翠光莹莹。几千头望月鲛犀妖兽缓缓游来,目光如矩,兽背上跨坐着顶盔带甲的虾兵蟹将,将前路堵得插翅难飞。
为首的水妖面色靛蓝,头大如斗,虬结的须发上缠绕着一条条彩纹海蛇,宽扁的蛇头高高昂起,蠢蠢欲动。蓝脸水妖左边的一员妖将身材魁梧,脸如重枣,牵着十多头奇形怪状的海兽,有的大如巨峰,有的小如弹丸,有的多眼多足,有的好像一团混沌的肉球······。它们无一不是具备避水奇效的强悍海兽,身侧如同布下一层透明的壁障,滴水难近。蓝脸水妖右首是一个军师打扮的黑脸龟妖,三绺短须,面目奸诈。他似乎认出了我,眼珠乱转,伸手悄悄向背后厚重的龟壳摸去。
“来者何人?速速出示通行令牌,否则杀无赦!”蓝脸水妖双目凶光闪闪,声音却是从他须发上的一条海蛇口中发出来的,数百名水妖迅速围逼过来。
我急忙赔笑:“我们是第九军龙眼鸡统帅的亲兵,特地赶往金乌海,有紧急军情禀告魔主大人。”
“本神君可不管你们是谁的亲兵!”蓝脸水妖发际的一条海蛇盘旋上升,弓起身,嘶嘶道:“魔主大人颁布严令,没有通行令牌,这片水域禁止任何人、妖出入。”
难道只能硬闯?我放眼望去,前方妖头撺动,重重布防,绵延数十海里,不知埋伏了多少水妖。再往后,是密密麻麻的金链银钩大网,层次分明地悬浮在水中,死死封锁住了入海口。
“咦,这不是小林子吗?”黑脸龟妖突然迎上前来,满脸谄笑:“我还当你跟着碧大王攻打脉经海殿呢。”
我一头雾水,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龟妖回过头去,对蓝脸水妖道:“小林子昔日在冰海和我同殿为臣,是海龙王碧潮戈大人最贴心的侍从,不是什么外人。”又暗暗朝我使了个眼色:“小林子,还不快来拜见魔刹天亡狱海的千巳神君?”
同殿为臣?这个龟妖是碧大哥的手下?我心中一动,依言向蓝脸水妖作揖行礼。
千巳神君似乎和碧大哥有些交情,神色缓和下来,弓起的海蛇懒洋洋地蜷起:“原来是碧老哥的属下。”摆摆手,逼上来的水妖们立刻散去。
龟妖亲热地握住我的手,言笑晏晏:“咱们哥俩可有好久不见啦。听说你奉了碧大王的密令外出,怎么去了龙眼鸡那儿?”宽袖拂过,一块硬梆梆的东西偷偷塞进了我的手心。
“老哥见谅,军情大事,我也不方便透露。”我斜瞥一眼,不露声色地合上手掌,心头一阵窃喜。这是一块圆形玄铁令牌,牌上镌刻着一棵高耸入云,傲岸雄伟的苍劲古树,枝干似铁,霜皮龙鳞,满树奇花似雪,盛放着不可一世的狂烈恣意。
千巳神君看了看我,须上虬结的一条海蛇摇摇脑袋:“不是本君不给碧老哥面子。”另一条海蛇接道:“没有通行令牌,本君岂敢徇私放行?”发顶心的一条海蛇曲身如环,吐着红芯:“万一魔主怪责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龟妖对我微微颔首,我笑道:“是小人的不是。先前一时糊涂,竟然忘了龙眼鸡统帅交付在下的信物。莫非此物就是通行令牌?”大大方方地拿出玄铁令牌,递了过去。
千巳神君发丝抽动,一条海蛇弹射而起,衔住令牌:“令牌验明无误,放行。”一条海蛇衔回令牌,探首递还给我,精光闪闪的蛇眼如同虚室生电,盯着我看了片刻,阴森森地道:“本神君认牌不认人。否则光凭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就休想生离此处。”另一条海蛇冰冷的身躯擦过我的耳垂,声音悄不可闻:“碧老哥的恩情,本神君算是偿还了。”
我身躯猛地一震,刚要辩解一番,千巳神君已经率领妖兵们潮水般退去。一条条吞吐盘踞的海蛇,依稀还在视线中晃动,残影久久不去。我心生忌惮,千巳神君的修为比起四大妖王,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小的恭送林公子一程。”龟妖垂手立在身旁,一改先前嬉笑之态,毕恭毕敬地道:“海龙王大人早已料定,公子会为了海姬赶来金乌海。所以嘱咐小的们仔细留意,务必竭尽所能,相助公子。”
“碧大哥有心了。”我感动地道,颇为过意不去:“我担心千巳神君已经看出了些什么。”
“神君自然不是好糊弄的。”龟妖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甘柠真,狡黠地笑了笑,领着我们向前游去,“好在海龙王大人很久以前,对神君有过指点修炼之恩。所以只要大家做足场面文章,交代得过去就行了。认牌不认人,这可是魔主大人的口谕啊。有了这枚通行令牌,公子便可径直进入金乌海的脉经海殿。”
“海姬现在怎么样了?”
“魔主和海龙王大人亲自率军主攻,脉经海殿已被攻陷,海姬和几百个女武神逃入怨渊,生死不知。”龟妖凑近我耳朵,低声道,一面向巡逻而过的水妖们亲切打着招呼,
我心头一沉:“楚度亲自进攻脉经海殿?他如今还在那里?”
龟妖叹息道:“兴许魔主已经离开了,公子但尽人事吧。”
我无言苦笑,如果楚度还在脉经海殿,此行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但愿他已经转战其它战场。四周围,水妖们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密防得滴水不漏。一片片金链银钩大网横截在前,光芒闪耀下,流动的水凝固了,柔软的水波变得坚硬无比,宛如重重晶莹剔透的冰墙。
“这些金汤固流网以奇门四千三百二十局法分布,深具道阵玄奥,将入海口附近的海水变得坚逾精钢,刀枪难破。”龟妖示意我出示令牌,水妖们纷纷拉起金链银钩大网,露出一条波光潋滟的水道。
“顺水道而入,便是金乌海。公子一路小心,小的职责所限,无法再相送了。”龟妖的声音渐渐远去,水妖们重新拉合大网。回首来路,赫然变成了壁垒森森的坚固水墙。
“哗”,浪头急湍扑来,暗流汹涌,我们终于进入了金乌海。临近拂晓,深海处依然幽暗无光。凭借令牌,我们通过了一队队巡逻妖兵的盘查,直抵海底。
波光闪闪,整片海床如同耀眼的黄金,光芒交汇,灿烂不可方物。水中映烁着纵横交错的金线,交织成繁密图案,照得我眼睛发花。
脉经海殿就沐浴在这片金色中。
“护殿的天脉地经大阵已经被破。”指着海床上闪耀的金芒图案,甘柠真道:“否则脉经海殿四周滴水难近,如同包裹了一层无形的避水障壁。”
“小真真,你真的准备和我一起进去?你没有必要这么做。”我跃下绞杀,望着不远处的脉经海殿,心中矛盾之极。再进一步,她就彻底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甘柠真从容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哑然失笑:“我不该这么问的,走吧。有你这个美人陪葬,老子知足了!”
甘柠真淡淡地道:“我可不愿做你的陪葬。活着进去,就要活着出来。”
彼此凝视片刻,我心志一坚,毅然向脉经海殿走去。
这座经历浩劫的殿宇,像坠落在海底的一轮金乌,辉煌却又残暮。宏伟的宫粱几乎完全坍塌,碎瓦满地。雄壮的殿院前,左面的巨柱断折,半截垂落下来,在海浪中发出嘎吱的呻吟。华丽的高墙伤痕累累,洞创遍生,墙砖上五彩缤纷的精美雕刻纹案,更衬出断垣残壁的荒凉。
妖怪们在殿门口进进出出,缺损一角的殿匾无力地躺在黄金阶梯上,被无数双脚踩过,匾上“脉经海殿”四个大字,黯淡得如同皱纹横生的老脸。
出示了令牌,一路畅通无阻,也没有见到楚度,这让我庆幸不已。重重殿宇内,处处狼藉,箱翻柜倒,屏裂案碎,名贵的珍珠、玳瑁、珊瑚凌乱散落。冰凉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女武神的尸体,一张张浮肿苍白的脸如同被揉烂的面团,散发阵阵异味。有的女武神浑身****,下体肿烂不堪,显然被妖怪强暴。
“这里是镇邪殿,倚海沟而建,据说直接通往怨渊。”穿过珠帘回廊,甘柠真打量着对面一座造型奇特的殿宇,说道。和那些奢丽华美的宫殿不同,镇邪殿灰蒙蒙的,以毫不起眼的岩板砌建,上方穹顶圆弧,下方八角平边,层层向上的台阶有规律地错落分开,无一例外地刻着“禁”字。
殿门半敞,一具血肉模糊的女武神尸体仰卧在门槛上,瞪着死鱼般的双目向天,小腹插满剑戟。甘柠真弯下腰,轻轻合上她犹自圆睁的眼睛。沿着干涸的眼眶,两行紫黑色的血渍蜿蜒凝结。
我涩声道:“不是刀俎,便是鱼肉。没有第三条路。”
甘柠真凛然抚剑:“你我今日而来,不正是为了寻找第三条路么?”
“天道无情,适者生存。与其苦苦挣扎寻找莫须有的第三条路,不如变鱼肉为刀俎。”我深吸了一口气,跨过高高的门槛。绞杀迅速变小,钻入我的耳孔。
大殿内,百来个妖将肃声环立,目光纷纷投聚到我们身上。一个孤峭高挺的身影立在中央,白衣雪冠,黑发垂肩,俯首盯着殿心的一口奇特海井出神,正是海龙王碧潮戈。
我胸口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我们的运气不错,楚度应该已经离开了脉经海殿,否则在这里主事的就不会是碧大哥。
“你们先出去。”碧潮戈头也不回,沉声道。
“她怎么来了?这个人不是甘······,”一个背生刺鳍的妖将指着甘柠真,震惊地叫嚷起来。话还没说完,咽喉喷溅出一抹鲜血,头颅飞起,砰地滚落在殿角。
碧潮戈缓缓收回手掌,森然道:“不听军令者,斩。”
妖将们面面向觑,带着各种猜疑、惊讶、不满的表情,鱼贯而出。碧潮戈袖子一拂,殿门轰然关闭。他转过头,脸上浮出温暖的笑意:“飞弟,你终于还是来了。”
“碧大哥,我,”我内疚得一时无言以对。碧潮戈斩杀妖将,私放我们入殿,势必会激怒楚度,带来难以预测的后果。
碧潮戈断然摆手:“你我兄弟,无需多言。我们这一次奇袭罗生天,千万大军共分十路,齐头并进。夜流冰和悲喜和尚率领其中两军,负责封锁各处天壑,并调派部分兵力佯攻沙盘静地、大光明境,采取围堵的战略。我和龙眼雀则跟随魔主,统领实力最为雄厚的第一军,全力进攻三大名门中相对较弱的脉经海殿,集中优势兵力将其彻底剿灭,再辗转其它战场。两日前,脉经海殿沦陷,龙眼雀已经率领第一军的主力奔赴大光明境。我留在此处,就是为了等你。”
“大哥,楚度现在何处?”
“飞弟,你来看,这口海井直接通往怨渊。两日前,魔主孤身一人,亲自入井追击海姬等女武神,至今未回。”
我呆了呆:“连楚度也生死未卜?”走到海井前,谨慎察看。
这口井十分怪异,井身以黑白分明的卵石混合砌造,石上镌刻着大大小小的黄钟大吕。晶莹光润的羊脂美玉围栏,呈罕见的五芒星形,五个尖尖的星角向上翘起,分别被雕成竖立的刀、剑、枪、锤、斧的形状。井中没有一滴水,深不见底,向下望去,只觉得头晕目眩,心神像被吸进了无尽深渊,一时间,我竟然无法将目光收回,连身子都变得僵硬,无法移动。恍惚中,四周的景物消失了,我似乎猛地一头栽进井内,在无穷无尽的黑暗沟道里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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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第十五册 第五章 在哪里
“飞弟!你怎么了?”耳畔传来碧潮戈的暴喝。紧接着,无数钟声轰鸣,或清越激昂,或浑厚悠远,令人心惊神悸。我幡然清醒,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浑身冷汗涔涔,失声大叫:“怎地如此古怪?”
“古怪?怎么我感觉不出来?”甘柠真久久注视井内,不解地道。
此时,井壁上刻的黄钟大吕犹如活物一般,频频晃动,齐齐发出敲金击玉的声响。好一会,才渐渐停歇下来。碧潮戈轻拍井壁,黄钟大吕复又摇晃鸣动。
“这些黑白色的卵石是极为罕见的鸣石,产于吉祥天天壑的星宿海海底。轻敲鸣石,响声可传十里,再刻上暗蕴符篆法力的黄钟大吕,可以收到镇邪清心的奇效。我见你突然目光呆滞,神色浑噩,所以拍击鸣石,使你尽快恢复神智。”碧潮戈解释道,奇怪地望着我:“以你如今的法力,怎会心神被摄?就算是一个妖力低弱的妖怪站在井边,也不会迷失心智。飞弟,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茫然摇头,螭忽然道:“你的神识远超常人,灵异敏锐,当然能感觉得到下面的异常。”
我急忙以神识与螭交流:“井下到底有什么古怪?刚才好像魂魄都被吸了进去!”
螭沉思了一会,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口气道:“我只知道,那是一个超越你我想象的存在。以你神识内的漩涡惊人的吸噬力量,都会心神被摄,它的恐怖可见一斑。别忘了,这仅仅是怨渊的入口通道,你无意碰触到了它延伸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已。”幸灾乐祸地干笑一声:“当然也只有你能碰触,没有特殊的神识,别人想碰还碰不到呢。”
我心中微寒,碧潮戈又指着井栏五芒星角翘立的刀、剑、枪、锤、斧,道:“这些也不是装饰用的,它们本是神兵利器,被三昧真火炼化后,取其精气为胎,裹以上古的玉辟邪重新炼制,专破邪煞血光。”
他探手向殿角的妖尸虚按,一道血泉从妖怪的颈腔喷出,投向井口。刀剑枪锤斧顿时冒出万道霞光,千条瑞气,将血水蒸发得干干净净。
甘柠真道:“这座镇邪殿以奇门八法的格局而建,也有镇邪压凶的妙用。光是刻在石阶上的几千个‘禁’字,足以禁锢邪物。”目光扫过四壁,壁上凸起无数稀奇古怪的水纹云图,似在隐隐流动。
我问道:“难道怨渊里真有什么邪物需要镇压?何为邪物?”心中疑惑,以脉经海殿的实力,就算是黄泉天里的鬼魂跑出来,也能对付。
碧潮戈沉声道:“正因为不知何物,才更可怕。在魔主进入之前,我等欲往井中遣入百头凶厉强横的妖兽,以探虚实。谁料这些妖兽宁可被我们杀死,也不肯入井。”
我闭目沉思,迷空岛也是死亡禁地,但楚度仅仅花了几个时辰,便轻松出入,如今深入怨渊,却两天没有消息。莫非他也被困怨渊,束手无策,甚至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楚度能活着出来吗?”我蓦然睁开眼,下意识地问道。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出脑海:四大妖王中,碧潮戈是我的生死兄弟,龙眼雀又和我交好,一旦楚度身亡,再设法杀了夜流冰、悲喜和尚,魔刹天的千万妖军就有希望成为我最强大的靠山。
“你若想扼杀魔主生还的希望,倒是有一个办法。”碧潮戈目光闪动,紧紧盯着我,“彻底封印这口井!”
我喉头发干:“大哥说笑了。”
碧潮戈沉默良久,道:“如果不得不选择,大哥自然站在你这一边。但这口井无法封死,魔主已经试过了。不过——,”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件奇宝可以将井口彻底封印。”
“是什么?”我听到自己嘶哑、颤抖、急促的声音。
“息壤!”
我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就像上天突然把诱惑的庞大金山送到一个穷鬼面前,偏偏只能眼睁睁地看,不能伸手去拿。我摇摇头:“海姬还在里面,我不能这么做。”
心中生出一丝遗憾,如果海姬不在怨渊,我也许立刻会成为北境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成为高高在上的刀俎。
“你我都清楚,连魔主也难以脱困,海姬活下来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何况,就算你运气通天,将海姬救出怨渊,你以为能活着逃出罗生天吗?”碧潮戈森然指向殿外:“海姬不比甘柠真,她是重矢之的,外面的妖军绝对不可能放你们离开,大哥也帮不了你。”
我默然半晌,涩声道:“我既然来了,本就打算拼命的。”
“你想清楚了?”碧潮戈意味深长地道:“在这里等待,或许更好。”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绝然道:“兴许海姬已经死了,但我的心不能死。”
碧潮戈轻叹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古旧典籍,递给我:“这是我们从藏经殿里搜出来的,脉经海殿第二代宗主海沁颜的日志。两亿多年前,她是北境公认的第一高手。并以天纵之材,融贯术理玄法,自创一门经脉化身的绝学,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玄师,被誉为游刃生死轮回,通晓鬼神阴阳的半仙。在这册日志的最后,有海沁颜亲笔手书的关于怨渊的记载,可惜并不完整。”
“两亿年前的第一高手兼玄师?”我接过日志,触手轻柔,绢丝为页,封面上黑渍斑斑,用指甲轻轻一刮,居然是凝结的血污。
匆匆翻到日志后面,末尾一页的顶端,赫然写着“怨渊”两个清秀小字。而前面几页被完全扯去,只留下几缕参差不齐的绢丝,依稀还能辨认出边上一个“怨”字的左半截。
关于怨渊的记载并不多,写得混乱不堪,断断续续。与其说是日志,不如说是一个人的梦呓来得更贴切。
第一行是这些写的:“它们,或者是它没有死,我感觉得到。”
下面几行被墨汁涂抹掉了,后面续写道:“今日,镇邪殿修建完毕,但我始终无法心安。怨渊到底是什么?和它或者它们有关吗?俯视井口,我觉得有魂飞魄散的错觉。这些日子,我修炼的心境出现了窒碍。”
中间突兀地写着大大的:“罪孽!代价!”
“我必须进入怨渊,一探究竟,否则修行将止步不前。经脉化身可以保我进出黄泉天,但能安然进入怨渊吗?我毫无把握。”
“初一,焚香,沐浴,净衣。午时三刻,天地交泰,进入怨渊。临行前,心绪不宁,患得患失。生为玄师,本该勘破生死,无喜无怖,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接下来的字迹异常潦草,好半天才能分辨出来:“这不可能!太荒谬了!”
“为什么?难道经脉化身失效了?”
“天啊,魔刹天的妖怪攻占了脉经海殿?潮水般的妖怪涌入宫殿······女武神一个个浴血倒下······为什么我无法出手?幻视还是噩梦······或是报应?”
再往下的记载更为混乱,每个字大小不一,错落涂鸦,完全看不清楚。我觉得它们就像一个惊悸的魂魄,上下跌宕,疯狂挣扎,随时会被惊惶的巨浪吞没。
中间有两句好像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吗?依然是幻觉?”
“我究竟在哪里?”记载至此突然中止,“里”字最后几笔歪歪斜斜,突兀地划过页缘,似是一只溺水的手想要死死抓紧浮木,却力有不逮,只留下几缕深深的抓痕。
我心潮起伏,呆呆地望着碧潮戈:“海沁颜她,她从怨渊生还了?”既然日志里清晰记载了海沁颜进入怨渊的过程,那么这本日志的存在,无疑便是她成功脱困的证明。
甘柠真和碧潮戈对视一眼,前者道:“林飞,你知道什么是经脉化身吗?那是用奇经八脉融入精血,炼出的第二个自己,拥有独立的肉体,也被称作身外身。海沁颜的本体可能并没有进入怨渊,而是以身外身进入。身外身所经历的一切,本体同样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并写进日志。”
第二个自己?我心头一震,海沁颜的经脉化身岂不是和我与龙蝶相似?甘柠真又道:“即使身外身在怨渊消亡,海沁颜的本体也不会死,最多只是重创。”
“但她的本体还是死了。”碧潮戈接着道:“我们查阅了脉经海殿大量的秘典,里面记载第二代宗主海沁颜某日在镇邪殿静坐,突然发疯,吐血暴毙而亡。日期和她进入怨渊十分吻合,日志封面的血渍也证明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当年,海沁颜的身外身进入怨渊,本体于镇邪殿撰写日志,录下身外身的遭遇。最后的结果是身外身灭亡,本体也在同时死亡。”甘柠真道。
我越听越心惊,从海沁颜的日志看,身外身竟然可以令她出入黄泉天,的的确确称得上是游刃生死轮回,通宵鬼神阴阳。而海沁颜如此神通广大,最终还是饮恨怨渊。
“不对!”我猛然想起一事,指着日志大叫,“她怎么会知道魔刹天的妖军攻占了脉经海殿?这不可能!太荒谬了!”
试问一个两亿年前的死人,怎么可能目睹今时魔刹天剿灭脉经海殿的一幕?我不住摇头,蓦地呆若木鸡,目光落在海沁颜进入怨渊后,在日志里写下的第一句话:“这不可能!太荒谬了!”
刹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第二个自己,同样对怨渊敏锐的精神触感,冥冥中,仿佛注定了我和海沁颜要经历同样的命运。
“只有一个解释。”甘柠真沉吟道:“海沁颜身为玄师,所以在怨渊预见到了日后脉经海殿沦陷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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