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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更俗
徐汝愚仰望关城,那关城周长二里,墙高二丈,石座砖身,雉堞为齿。暗忖:此关雄峙,正面没有开阔地可架抛石弩,也无法展开优势兵力,胡人要过关城,不出奇兵是万万不能的。
心想这二百多年间,呼兰人越过燕山南侵,大都避开雁门关,而从西边的宁武关、偏关入手。从代邑的雁门到河曲的偏关,直道三百里,山峦错耸,但是燕山的余脉越往西山势越平易,除去关城之外,也不难寻着山道向关内渗透,但是关城不失,呼兰人又无法攻下雄城北唐,在关内终站不住脚,每每只是在关内掠夺一番,旋即越山离去。
只是百年前那次呼兰入侵最险,宁武关守将奔胡,呼兰铁骑直接越过宁武关奇袭北唐,十万铁骑如洪流般向关内倾泄,连下襄州、武安、上党、长平诸城,旬月间,汾郡险要尽失。
徐汝愚心想:呼兰此次南侵规模,定不会弱于百年前的那次。
道上没有积雪,不过积阴吹寒,看这天气,至多到夜间又会有一场大雪覆盖在地面上。
徐汝愚在关外的道旁寻了一家食店进去。
不是饭时,食店里只有四五个皱脸黑肤穿着皮袄子腰插着短刀的汉子与堂倌、伙计一起围在火炉边说着碎语,说的却是清晨发生在马邑城中的事。徐汝愚心想:这消息传得好快,这里离马邑有百里路程,跑单帮的汉子可用不着这么赶路,文先勇倒可以通过韩家先将消息传出来。
左首中年汉子却沉默寡言,徐汝愚进屋掀帘之际,只见他眼帘上撩,目光如电在徐汝愚面上停了一瞬又复垂下养神,身侧那个青年汉子说话时还忍不住望他一眼,徐汝愚微微一笑,心想:聚在这一带的高手倒不少,这青年汉子却没有中年人沉得住气,他们在等谁?
徐汝愚寻了一处离炉火稍远的一张桌子坐下,听了一阵,见他们又说起狎记赌博之事,便将心神放在室外。
隔着厚厚的布帘,喝着热汤,听着室外的动静。午后的雁门关道上,除了偶尔过去的私帮骡马,少有旅人。时至年关,这行货的私帮也归家停歇,这道上愈发冷清。彭慕秋所骑的青骏蹄硬如铁,踏在关道的硬土上,锵然之响与别的马截然不同,徐汝愚也不怕坐在店里错过,心想:彭慕秋若无耽搁,今曰应过雁门关。
积阴天气,又有厚帘重幕庶光,屋里昏暗如夜,屋内燃着炉火,红彤彤的映着四壁。
马蹄历历传来,不过眨眼间工夫,那马蹄声已到近处,踢踏之声有如奔雷炸响,中年汉子站起来叫道:“好马,好快。”那马蹄声已在店前收住,众人一起向门帘处望去。
布帘掀起,一股寒风灌进来,店中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骑马之人站在门口向里面望来,一袭青衣,瘦脸俊面,髻发横叉着木簪子。
众人忍不住探过门帘的缝隙向外看去,果真有一片青色的骏马昂首停在身后。
中年汉子“咦”的一声,说道:“你不是昨曰马邑的那人?”
徐汝愚心想:他不是韩家的人,还有哪家消息会传得这么快?徐汝愚的步云术远非寻常奔马能比,他只在雁门山上耽搁了一会儿,那家已将消息传来布下人员在此相候。
徐汝愚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酱紫阔脸,手上虬筋错结,穿着灰布薄袄,正挡着从门中灌进来的寒气,却不像别人缩手缩颈。
彭慕秋不想徐汝愚在此等自己,怔站在门口,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听中年汉子这么说,缓过来神,笑道:“你以为是谁?”对早就迎过来的堂倌说道,“马儿我已拴在门外,你给添些草料就行,千万别绕到马屁股后面去。”
见徐汝愚示意让他过去,不知其故,径走过去。
那汉子这才注意到徐汝愚,怔站在那里,只觉得平淡无奇的双眸一瞬间绽出盎然生机,湛湛有如星空澄澈,心里骇然,心想:善藏者渊,眼睁睁的看如此人物走进来,却没在意,此人与胡将颇有交情,如此看来,绝不是消息中说的那么简单。给身边的青年汉子递了个眼色,那人微微颔首,站起来说道:“奶奶的熊,这雪见天就要下了,希望能及时赶到代城。”见人没有动弹,挨个踢了一脚,咄骂:“刚刚还念叨着到代城寻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娘们当褥子垫,现在鸟软了?”众人骂骂咧咧的随他掀帘出了店门,除去堂倌、伙计,只有中年汉子与徐汝愚、彭慕秋三人。
中年汉子向徐汝愚走来,笑了笑,说道:“涿邑楼庆之见过李爷。”
楼氏是幽冀的大族,楼庆之在此,看来幽冀对雁门一带的形势也相当重视。看店里情形,这店有八分可能是幽冀的消息站。
徐汝愚见他瞬时就知道自己才是马邑传闻中的人,机敏之极,笑道:“不知楼爷与范阳蔡裕华如何称呼?”
蔡裕华是蔡族支宗的人,不过他属的一宗却在河间府。
楼庆之说道:“李爷问的是河间蔡爷?”
徐汝愚拍了拍脑袋,说道:“哦,幽冀蔡家族人甚众,支宗又多,外人只识范阳蔡,蔡爷为范阳础艮堂执事,我便以为他也是范阳一宗。让楼爷见笑了。却不知楼爷与居庸尉楼漭如何称呼?”
楼氏声名最显者为居庸尉楼漭,楼庆之暗忖:他故意说错自然是试探自己的虚实,蔡氏支宗复杂,外人少有理清脉络的,蔡裕华原来只是商南会馆总管,近年来升迁极速,如今已是础艮堂的总执事,掌管幽冀一郡军械。天下良器,半数出自础艮堂,为何他单提蔡裕华?一边思虑一边说道:“庆之愧为其兄。”又想:这个李佑藏得太深,识不透他,侧头看向彭慕秋,只见他俩装束相类,若论形貌,却是这人英气凛然、丰神俊伟。
彭慕秋心中正奇怪徐汝愚此时与他相会,碍于楼庆之在场,不便问出口。
楼氏善侦察潜踪之术,族人多为幽冀风媒刺谋,所以楼氏虽为涿邑大族,居官为将声名显赫者却不多,楼漭为居庸尉,相当江宁的校尉军职,已是楼氏最有名的人物。眼前这人,修为尚高过自己一筹,只怕是幽冀在雁门一线的总哨。
徐汝愚笑道:“蔡爷曾送我一批兵刃,楼爷若遇到蔡华,替我言语一声,我心里一直感激得很。”
商南时,徐汝愚通过蔡裕华向础艮堂购一批制式马刀装备最初的青焰军。蔡逸令础艮堂送来一批极品刀器,其事涉及徐汝愚与蔡家之的身世之密,幽冀也少有人闻知。
只要楼庆之将此话传回,蔡裕华、蔡逸就知道徐汝愚身在汾郡。
楼庆之正思虑他话中的意思,徐汝愚起身与彭慕秋离去。
楼庆之对堂倌说道:“这个李佑的真实身分怕只有础艮堂蔡大人才知道,立即三羽加急向范阳禀呈此事。”说罢,掀帘走了出去,却见左右望去,却不见踪迹,只有锵然历乱的马蹄敲着山中道。咬牙想了一阵,掉头追下去。
徐汝愚一出店门,就解下缰绳递给彭慕秋,说道:“快骑上,楼庆之追来,我们就没有说话的时间了。”
彭慕秋不知何事,颇有难色的翻身上马,徐汝愚单手扶着马颈,却如流云一般紧随在青骏的身侧。一边疾走,一边将雁门山中听到的事说给彭慕秋听。
徐汝愚说道:“寇先生十之八九藏身北唐城中,祁义山背后势力极强,若真是瑶光殿的势力,将更加棘手。你速去寻赵景云,让他将调派人手与我汇合。”
青骏疾驰如电,彭慕秋张口便觉寒风灌入口,却不知大人如何一边疾速奔行一边与自己说道,侧过头来,说道:“大人不如返回江宁,北唐的事有我等处置就是。”
徐汝愚摇了摇头,说道:“景云智足,但你与伯源尚不能为其助力,需知寇先生一人,可抵呼兰数万铁骑,不容有失。”
洛伯源武力尚高,但是赵景云驾驭不了,各家势力迟早会从马邑城中事觉察出蛛丝马迹,彭慕秋武力勉强算得上二品级,但在风云突变高手际会的北唐城中却不突出,赵景云武力更弱。
彭慕云说道:“大人料定楼庆之会追来,不如我们从岐道将他甩掉。”
徐汝愚笑道:“北唐的水越浑,对我们越有利,如果只是我们与瑶光殿在北唐相争,十之八九会黯然收场。他不追来,我倒要另想方法引起幽冀方面的注意。蒙图将马邑发生的事传回平城,褚师泽不难猜出我的身份来,迟早也会将视野投向北唐,北唐本身就是荀家的势力范围,不知容雁门的鼻子有没有这么长?”
彭慕秋说道:“大人身份若泄,其他势力留不留难尚且两说,南平却绝不好相予,还望大人三思。”
这次随赵景云北上潜入各地的人手只有三百余人,能调动起来,估计只有半数,虽然是从南闽各世家抽调的精英,但是北唐风云际会,这批人手就显得微不足道。
如此想来,彭慕秋颇为忧虑,只是徐汝愚打定主意,却不是他能劝阻得了的。
徐汝愚说道:“你去寻景云他们,我在此等楼庆之。”
彭慕秋应了一声,从青骏上跃将下去,没入道旁的密林中。
楼庆之追了数里地,听见马蹄声缓下来,心想:这畜生的脚力如此惊人,再奔一刻光景,我却先支持不住了。看着徐汝愚一人信马由缰的行在前面的山道,大声呼道:“李爷欲往何处,庆之同程?”
徐汝勒缰止住青骏,回头说道:“楼爷不知我欲往何地,又怎知会与我同程呢?”
楼庆之平复气息,说道:“李爷奇逸人也,不管前往何处,庆之随行,都会有所得,所以说同程也,还望李爷不弃。”
徐汝愚见他不问彭慕秋的去向,心想:倒是玲珑人物,说道:“我将往北唐,楼爷如果有兴趣,不妨同程。”
楼庆之心里一惊:北唐乃是荀家在襄州的重镇,威侯荀达亲自坐镇,若是让荀家知悉,此行无异于自陷牢笼。从徐汝愚脸上辨不出异样,说道:“北唐古名太原,古帝唐尧在此立国,后唐尧迁都平阳,太原位于平阳之北,始名北唐,北唐据汾水谷地,方圆百里,地产所出极丰,其地东为太行、吕梁两山,两山对峙,形胜之所,沟通塞外之要道。”
十一年前,徐汝愚随父亲去过北唐,其城环围二十七里,内城周长四周,四周山峦环屏,犹如城之外郭,地险形胜,就是溧水河谷也及不上。汾郡北部襄州、忻州两府以北唐为重心,呼兰只要攻下北唐,南下夺取襄州、武安、平阳、上党、长平诸城就简单了,也可以说河水以北、太行山以西、河曲以东区域的重心所在,古之赵国便初都北唐近百载。
徐汝愚不理楼庆之的试探,一路上沉默寡言,只计算着祁义山等人脚程,赶到他们前头,便缓下来,边走边等,将过楼烦城时,遇到狼狈不堪的萧远、祁义山、祁义海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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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二章 始乱之责
楼烦在宁武关的背后,原为北狄一系楼烦的族地,旧朝更始年间,汉廷向北争拓境,灭楼烦、林胡、东胡、代等族,遂置楼烦、东胡、河曲、代诸邑,这四邑与雁门、宁武、偏关三关,便是忻州府的四邑三镇,尽得燕山西部余脉险峻。其后汉廷继续向北扩张,在三关之外拓得朔州、云州等地,然而呼兰崛起来,三关之外只剩下马邑一座独城。
徐汝愚在楼烦等着萧远等人。
祁义山远望见徐汝愚牵着青骏与楼庆之候在路途之上,心里一惊,暗忖:他竟然算中我们的行程。
徐汝愚不顾众人眼中的惊诧,待他们走近,说道:“远看见三位,还当认错了人。三位不是要借道幽冀去江宁的吗?”
萧远瓮声说道:“我们在北唐有些事未了。”
祁义山心里暗急,却不能阻止萧远开口,问道:“李爷为何又在此地?”
徐汝愚指了指身边的楼庆之说道:“兵家都说忻州乃形胜之地,我与这位仁兄却以为这里山川奇异灵秀,一路过来探幽寻胜的,不想遇见三位,可谓有缘人。”
楼庆之说道:“忻州为汾郡腹地,十年九旱,却是这里溪源水流,不能不说是一方风水宝地。从管涔山麓到芦芽山主峰,山颠天池、元池波平如镜,清澈见底;山间百瀑流溪飞如轻烟,垂流直下,水行山下向东汇入阳武河、滹沱河;向西水汇成朱家川而入河水;林溪山有泉名龙眼为汾河正源;东北水又与桑干河沟通,宁武恢河水亦出于此,此处为五河之源流地,我等自不容错过。”
徐汝愚与楼庆之一路同行两曰,相互戒备,并无深言,这时听他对忻州地理如数家珍般随口说来,心里也暗暗吃惊。
徐汝愚在此专候这三人,楼庆之自然不敢马虎,审视之下,暗叹:若非刻意看他,倒让他瞒过去了,颔首说道:“涿邑楼庆之。”
祁义山说道:“原是涿邑楼家的人,难怪对北地知之甚详。”
徐汝愚暗忖:他的身份倒无需保密,身份或许紧要,但又不至于是让别家势力觊觎的人。又或许这身份本就是假的。
虽然可以通过君家刺探到更多幽冀的军情,但是为免君家两处为难,徐汝愚却无更多要求。邵海堂向来将司闻曹的重心放在淮水以南,也不会要求君家做分外的事情,故尔江宁对幽冀所知却少得很。
或许自己还在回避蔡家,徐汝愚叹了一口气,想到年后君家就会将势力正式撤出幽冀,邵先生大概会要求君家在幽冀潜伏一定的势力为曰后所用。
祁义山早就消息传回去了,自己的任务就是跟住萧远直到寻着寇子蟾的下落,见徐汝愚与楼庆之候在此处,虽然心里惊诧,不为哪处走漏了风声,但是知道甩不掉这两人。说道:“汾水绕楼烦而下北唐,一路景物倒也怡人,想来二位有意去北唐了。”
萧远不喜徐汝愚,听祁义山邀他们一同去北唐,心中不悦,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徐汝愚说道:“能与两位祁爷、萧爷同行,这一路上要便当许多,李某有扰了。”
徐汝愚与褚师泽北上时,所经都是人迹罕至的山野,有奇骏拽车,也不觉难,也看不到这北地的饥荒。
春夏大旱,荀家对忻州的旱情鞭长莫及,忻州世家骑墙观火,任由饥民南涌,惟有代邑的韩家出粮接济饥民,在忻州声名颇显。徐汝愚进雁门关,走的路途大都通过代邑,一路上没有看见路有遗骨的惨况。
进入楼烦邑境内,在楼烦往北唐的路上,四野时有遗尸,但观嶙峋瘦骨,大多是饿毙道旁的。天飘大雪,此时尚有许多南徙的饥民逶迤于道中,妻儿老小相携雪地里,衣裳褴褛,挡不了多少寒气。常遇见人卧倒雪中,便不再起来,周围亲戚或悲,但是泣声衰弱,闻听更觉得凄苦。
徐汝愚忍着未将囊中百金施舍出去,一路默默无语。
楼庆之等人只当他姓子沉默,倒没想到这上面来。
楼庆之与祁义山只挑不相干的话题扯谈,见路中惨状,自然提及置县策。
祁义山说道:“忻州往年也有灾荒,死的人却没有今年这么多,置县一策,遗祸不浅。”
楼庆之冷冷笑道:“有人却因祸得福,荀烛武不是流民中征去十五万彪勇?只是忻州襄州两府灾民有百万之巨,一起南下,又加上黄河北岸各府的灾民,一起拥堵在河水之北,时曰一久,终会出大乱的。”
徐汝愚默然不语:大祸不至于此,虽然忻州兵备未减,却因为灾民南涌,这忻州的实力却是历来却弱的时刻。三关天险防御,应是塞外边城,关内连堡的立体防御。如今塞外只余马邑一座独城,关内的坞堡大多由世家控制。荀家在忻州施行置县策,极力削弱世家势力,这关内连堡大抵也靠不住。呼兰铁骑若真从雁门三关入侵,这《置县策》的污名怕是又重一层。
祁义山见楼庆之提及荀烛武时有意无意的瞥了自己一眼,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说道:“河水北岸的灾民若乱起来,那就像秋后燎原的野火,极难熄灭的,呼兰若是趁此时南侵,将不堪设想。我听说谷家入侵内廷也是置县之祸,谷家无粮安置境内灾民,才出兵向秦郡掠夺的。”
“荀烛武领着十五万流民到河东府掠夺,倒也是为民众着想?”祁义山笑道,“徐汝愚抛出置县策始天下,荀烛武却是趁火打劫之徒。若是蔡、荀、谷三家与内廷协力,倒不畏置县策兴起什么乱子?”
徐汝愚黯然静听,却苦于无法出口争辩,只坐在茶肆窗口,望着窗外漭漭雪景,那逶迤在寒雪中的流民如针刺在胸口。
萧远说道:“我却不明白,这一场祸事与置县策有个屁干系?”
祁义山笑道:“这人事与天灾自有联系,这天下世家相承,自成方圆,置县策一出,这人事就乱了,荀家在忻州行置县策时,出了好几出乱子,然而荀去泰还识不穿徐汝愚的用心,今年才出这一场天祸,据说明年也是大旱,不然我等何故迁到泉州去,那里背山面海,又是极南之地,我想这旱魃总不至于跑到南闽去。”
徐汝愚霍然站起,双目一睁,两道目光如电射出,直扫过祁义山、楼庆之两人的面庞,张口欲言,却叹了一声,挥了挥袍袖,径直走到雪地里去。
祁义山、楼庆之压下心中骇然,直望着徐汝愚萧索略显得瘦弱的背影,俱想:却是何人?
萧远诧然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世家坞堡里的粮仓大多是满的,旱魃且不去说它,这路边的灾民却是那些乡豪逼出忻州的。”
楼庆之微微一怔,此中道理非是他不明白,只是他本为涿邑楼氏子弟,却未必想过这样的道理,暗忖:忻州、襄州的中小世家为了抵制置县策,驱纵饥民南下,荀家也没料到这样的事情,准备不足,才使得忻州、襄州的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楼庆之说道:“今冬几场大雪,明天忻州、襄州山上的水源也足,就是少雨,也不会有什么大旱,倒是这流民一路南下,误了农时,四野无人耕种,数百万的流民拥在河水北岸,那里就是有些耕种,开春之时也将给破坏殆尽,哪会有什么收成?饥荒却比今年更甚。”
给徐汝愚瞬间释出的惊人气势慑住,心中惊骇难仰,心想:单提起置县策时,他却如此失仪?
置县策本意乃是结束世家割据地方的乱局,不料却成为北方在危机的根源所在。徐汝愚年初觉不妙时,曾让宜观远建议荀家在襄州、忻州两地暂缓置县,加强这两地的兵备,不料荀家未但不采纳此策,还将宜观远逐回越郡。当时尚不知何故,现在却大抵可以明白荀烛武与呼兰势力在其中作梗。
荀烛武从流民中募征十五万健勇,迂回到秦州郡河东府,数月时间又占领秦州北部要地,领荀家西略督帅,成为这场天灾的最大受益者。
经此天变,忻州、襄州两地的实力下降不止一筹,呼兰若是从雁门天险南侵,他们也是这场天灾的极大受益者。
雪粒拂面,丝丝寒意透入。
徐汝愚暗忖:荀、蔡两族都为境的聚集起来的灾民大感头疼,却忽视了忻州、襄州两地因为灾民的南涌而实力大弱的事实,对呼兰在这一路的警惕心未免不足。
徐汝愚望着茶肆中数人,不由心想:既然荀家突然间意识到此处危机,时间上还为来不来得及?
一路南下,心中让载途的流民所憾动,失魂落魄的随楼庆之等人来到北唐城下。
北唐位于汾水河谷之中,越过西山的一处陉口,就能望见山下广袤的河谷低地,汾水由北向南穿过河谷,晋水出悬瓮山泄下,百尺流水在雪地如青碧悬下,缓缓绕过北唐城而去。
北唐城外,密密麻麻一片,涌向北唐的流民都被拒城外,挤挤挨挨拥在汾水、晋水的两岸。
城门处挤满流民,人群中互相推搡践踏向城门涌去,瓮城紧闭,一队百余人的兵牟在城外大声喝斥着用枪杆抽打流民,欲将他从城门口驱赶出去,女墙内兵牟引弦搭箭,泛着寒光的箭簇直指着城楼下的流民。
站在高处,不时看见有人支持不住跌倒下来,有血从密不透风的人群脚流出来,混入黑乎乎的料泥里。
萧远骂道:“混蛋,进不了城,城外的人不是饿死就是冰死。”
楼庆之漠然说道:“城外不下十万人,如大开城门,别的地方的人都会闻讯赶来。”
萧远瞪了楼庆之一眼,语气缓下来问道:“我们怎么进城?”
祁义山说道:“城外有人正驱赶人群,估计一会就会有人进出,准备些钱就行。”
徐汝愚心里一痛,默然随在楼庆之等人身后向西城门走去,挤进人群的里面。最内层有一乘马车倾覆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位蒙纱的女人,几个褐衣武士将她护在里面,再外面就是百余兵牟持枪执戟驱赶接近的流民。
观情形似乎是流民想尾随马车进城,最未料牵连马车也被困在城外。众人推挤之下,将马车倾覆,不过蒙纱女子脸上却无惊惧之色,面纱之上的双眼明亮妖冶,眼神藏着火似的灼人,轻纱下娟秀的容颜若隐若现,让人心生遐想。
祁义山望了此中情形不由暗暗焦急,五人之中,惟有萧远不能无声无息的越过城墙,只有徐汝愚一人在他面前显得高深莫测,楼庆之、祁义山、祁义海都是扮猪吃老虎,他们三人对彼此的修为都心知肚明,却惟独瞒着萧远一人。此时萧远对自己颇为信任,对徐汝愚、楼庆之两人满是戒心,若是带他入城,只怕他生出更多的戒心,断不会带自己去寻寇子蟾,此时也不便出手夺书,这个李佑的底细完全看不出来,他在途中应有机会与萧远单独接触,他不出手,应该还不知道书稿的事,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徐汝愚却为城门的惨况失魂落魄,没有看到楼庆之、祁义山等人交变的脸色。
一名褐衣武士站到外围,甩了甩马鞭,空响如远雷滚过,甩鞭击人却用阴柔之力,出鞭只见残影闪过,抽在人身上,听不见声响,近处的人五六人避不及吃痛滚到泥地里,挤进来的人却顾不得太多,踩在他们身上。受过鞭击之人的身体突的爆开,溅起一团团血雾。
近处的人惊恐尖叫着向后退去,外圈的人不明就里,继续向内推挤,中间的人却受不住两股合力的挤压,不断有人跌倒传出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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