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睿士
寨子中的土地庙门前,一百余名身披轻甲的士卒正排着队领取安家银子。木桌后边坐着一个身穿小旗服色的胖子,屁股下边坐着两个银箱,手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银箱,嘴里还在叫嚷着。
“再说一遍,都给本军需官记牢了。银子踹到怀里,打完了仗,喝酒吃肉也罢,去找娘们也成,想办法把自己的嘴巴给堵的严严实实。这是咱们大人的体恤之心,实实在在是他老人家自己的银子。咱们这些人,这一年来,受了大人多少恩惠,可这份恩德不是让你们挂在嘴上的,给老子牢牢的放在心上,到了该拼命的的时候,别可惜自己的那条贱命,明白吗!”
军汉们轰然叫好。“胖爷,您老就放心吧,俺们这百十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厮杀汉,要不是百户大人收留,指不定死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跟着百户大人有吃有喝不说,每月还有铜钱银子的花销,还想什么,拼命就是了!”
这时,人群中挤过来的另一个小旗军官默不作声的一举手臂。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居中而坐的那个胖子的脸色都有些僵硬起来。“岳小旗,有何见教?”
小旗岳锦峰捏捏手里的银子,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声音也是冰冷刺骨,他随手将银子又丢回到银箱里,“先存你这儿,如果运气不好,算作办后事的花销!”
银子画了一个抛物线落在箱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岳锦峰身后的士卒们楞了一下,接着便纷纷将银子丢了回去。“胖爷,托您老先给存着。有命回来,咱们吃香的喝辣的,没命回来,就劳烦您给兄弟们找个安身之处了!”
胖子小旗愣在了当场,“这话怎么说的,百户大人那里怎么交代啊?”
岳锦峰带着手下没有再回答,转身要离开,却看到了身后的朱平安。“大人!”众人赶忙行礼。
朱平安挥挥手,“是我疏忽了!”挤进人群,看了看箱子中亮闪闪的银两,朱平安对胖子小旗说道:“洪胖子,按人名登记。以后这也算是咱们的一项规矩。凡是没家没口的兄弟,除了月例银子发到手中,至于这安家银子,都先存到你这里,战后再跟着奖赏一起分发。”
“明白!”洪胖子一挺腰板,脸上的肥肉跟着晃动不止。
岳锦峰和手下散开后,洪胖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这死人脸,每次在我身边总觉得就像是一下子到了十冬腊月的天气。”
朱平安一笑,“老岳出身军伍,究竟是何来历,总有一天会知晓。现在不肯说,也必有他的缘故。再说,他面冷心热的脾气你也了解,何必总跟他抬杠呢!”曹无伤嗤笑不已。
洪胖子跟着赔笑,随即一拍脑门,将桌上的账册拿过来请朱平安过目。“钢制三棱血槽枪头、手弩和咱们军匠打造的钢刀已经分发下去,都做了遮掩,班操军和护陵新军那些家伙绝对看不出来。银子还剩下五千两左右,一会小的便派人装上车送进皇城妥善保管起来。”
洪胖子看了看后山,很是惋惜,“还是可惜了咱们开垦的那些田地,好不容易被大人弄出来的那些肥料给养肥了,乱匪这一来,恐怕又要被糟蹋了。”
朱平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怕什么,只要人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乱匪也是人,又都是庄稼汉,糟蹋什么,都不会糟蹋田地的。”
洪胖子沉思后点点头,“倒真是这个道理,大人英明啊!”
此时,岳锦峰带着手下士卒将散养在后山的战马收拢起来。说是战马,其实其中也只有三十多匹合格的战马。大明本不缺战马,但由于蒙古内乱,朵颜三卫相继背叛,河套这个战马来源的通道便被阻隔。
为了打造岳锦峰这批老军,朱平安下了不少功夫,软磨硬泡,花了银子从段喜年那里弄来了一些,但凤阳府本就不是什么军事重镇,自然也就不能有什么优质的战马,目前来说,只能满足这百余人的训练使用。
出了寨子两里路,便是通往皇城的大道,路两边原本热闹的店铺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只有不断映入眼帘的破烂幌子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曹无伤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少爷,就是这一带。珠宝玉器店、钱庄还有盐商的产业大都在这附近。”
朱平安不易察觉的点点头,“先进城再说,这里的东西跑不掉。咱们只能找机会再来取了。当务之急是除掉石应诏这个隐患,保护好王爷的安全,这样,咱们就算走才能走得安心!”
随即吩咐曹无伤道:“进城之后你便去高墙那边盯着,兵荒马乱的,指不定石应诏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自上一次洗劫之后,凤阳城便损失了不少百姓,一方面是由于无家可归,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这些年土地日趋集中于富户权贵的手中,百姓的生活难以为继,一部分人选择了铤而走险,加入到流贼的队伍中去。因此,凤阳城本地的百姓并不多,此时大部分已经进入到皇城中暂时安顿下来。
大路上却依然人流如织,让朱平安却是一愣,都是老弱妇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洪胖子一夹马腹,赶上前来,“大人,看样子这都是附近的饥民,赶来凤阳避难来了!”
“避难?”朱平安犹疑了一下。流贼一阵风迫近凤阳,相信此时已经传遍方圆几百里的地界。
朱平安前世曾经读过凤阳的地方志,凤阳除了在崇祯八年时沦陷过,之后,便在清军占据北京南下后,彻底成为满清的地盘。这期间并没有任何再度失陷的记录,也因为这一点,朱平安相信,这一次的乱匪来袭,凤阳并没有失陷的危险,这也是他下决心死守凤阳的缘故。
可是,朱平安同样记得,凤阳处于四战之地,崇祯八年时,难民宁愿远赴山东也不愿意到凤阳来暂避一时,怎么今时今日却有这么多难民赶来凤阳,难道是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朱平安仔细的打量着难民的队伍,却忽然发现,队伍的中间掺杂着一些背着厚厚行囊的精壮汉子,他们似乎是刻意用帽子和毛毡掩盖了本来的面目,每当有目光逡巡过来,他们便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朱平安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岳锦峰却难得的凑了过来,“大人,不对劲!”
朱平安皱着眉头,皇城城门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日头也有些偏西,距离酉时已经很近了。“大家小心戒备,一旦有变,立刻斩杀领头的人!”
城门处熙熙攘攘,兵马司的兵卒和十余个皂隶挥舞着短棍和皮鞭,催促着难民尽快进城,婴孩和女子的啼哭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更是让夕阳下孤单的凤阳皇城显得格外的压抑。
混乱中,突然响起一声嚎叫,“兄弟们,夺城!”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从背后的竹篓中抽出利刃,向天一举,周围人群中顿时便有几十人响应,抽出明晃晃的钢刀扑向城门,措手不及的皂隶和兵卒瞬间被砍翻了七八个,余者慌不择路的向城中退去。
络腮胡子大喜过望,“兄弟们,大龙头说了,夺城首功,城中金银女人任意……!”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回头看去,络缌胡子的哽嗓咽喉处忽然间被钉上了一支弩箭。
不远处,难民的人群向波浪一般向两边散开,百余骑披甲骑兵沿着大道冲杀而来。
其中响起一个略带着颤抖的稚嫩嗓音,但在这些骑兵耳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剿杀乱匪,不可放过一个!”
烈明 第六章 乱夜
此时,城内的守军已经蜂拥而至,虽然战力稀松,可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城门失守,那等待他们的将是被屠杀的命运,因此也都竭尽全力的放手一搏。参与夺城的两百多名乱匪夹杂在难民中,眼见夺门无望,而首领也已经被杀,此时也只能孤注一掷。
这两百余名乱匪,倒是极为悍勇,虽然没了首领,却是将援救的守军杀的节节后退。剩下的几十人仗着城门处并不宽阔的甬道,死命的抵挡住朱平安所部的攻击。
朱平安深吸一口气,将手弩放回马鞍,用左手紧紧的按住不断抖动的右手。刚刚的那一箭,朱平安没有丝毫的犹豫,但即使是在乱军从中,朱平安似乎还是清楚的听到了利箭入肉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那络腮胡子挣扎着用手按住伤口,血像喷泉一般涌出来的情景。这个画面就像定格一般,深深的刻在了朱平安的脑海里。
第一次厮杀、第一次见血、第一次亲手杀敌。这样的场面朱平安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曾经幻想过好多次,但都没有身临其境的这种血,腥和震撼。曹无伤和岳锦峰一左一右,紧紧的护住了朱平安,曹无伤清楚的感受到了朱平安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拼杀之余,手掌在朱平安的肩头轻轻一拍。
朱平安的脑海中这才恢复了清明。左右两边,身前身后,不断有血滴溅到朱平安的甲胄和脸颊上,初时,他还有些不适应,甚至是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但渐渐地,随着有敌人冲到身前,自己机械般的挥动起长刀,看着敌人在自己的面前倒下,感受着刀身上传来的那种入肉的异样感觉,朱平安的心,却在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
曹无伤有些诧异了。他和朱平安从小一起跟随老太监姚少钦学习武技。他是内官,学习的主要是阴柔的格斗以及杀人技巧。其实,曹无伤没有告诉朱平安,他在十岁的时候,便已经杀了第一个人。而朱平安跟随姚少钦学习的,则是大开大阖的战阵之术,虽然不是万夫不当的猛将,但在姚少钦的悉心调校之下,进步神速。
今天,曹无伤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杀人的朱平安,竟然在几个起落之间,便已经适应了战场的气氛,就连一旁的岳锦峰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两人看着朱平安愈发熟练和狠辣的招数,咂舌不已。
两百多人的乱匪,很快便被消灭了。留下的两个活口倒是很光棍,还没用刑便招了个一干二净。原来,这些乱匪只是一阵风麾下各个山寨的其中一部,这些人倒不是没脑子,颇有点胜向险中求的意思。这些人常年和官军作战,对于官军的德行是一清二楚,原本打算趁乱夺下城门,凤阳的官军便会一哄而散,没想到,却遇到了朱平安手下的军卒。
但这也说明了两个问题,乱匪虽说是乌合之众,但绝对不是没有战斗。再一个,也说明乱匪的主力已经距离凤阳很近了。
战事结束,朱平安等人顾不得休整,赶忙组织难民进入皇城。开始,兵马司和衙门的皂隶不愿意方这些难民入城,理由是,刚刚便是他们被乱匪裹挟,差点酿成大祸,而且保不齐他们中还有乱匪的奸细。
但在朱平安极其手下一阵拳打脚踢后,城门再度被打开。朱平安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当即让兵马司的兵丁押运这些难民到空置的坊市中,划清区域,单独派兵看押,这就保证了即使其中有奸细,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好不容易难民入城完毕,朱平安等人正要整队入城,沿着大道却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响。回头一看,沉沉的暮色中,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转眼间已到了距离不远处。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岳锦峰一抖马缰,已经带着几个手下迎了上去,手上的弩机已经拉满了弓簧。
马上的骑士摇摇欲坠,终于,在距离朱平安等人不过几十步的时候,一头栽下马来。
岳锦峰等人赶忙奔了过去,翻身下马,探探那人的鼻息,还有生气。
朱平安拍马赶到。手下点燃了火把,火光映处,那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肥胖和洪胖子有的一比,身上却是穿着轻便的绸缎袍子,一顶小帽。看来非富则贵。此时,人已经晕了过去。
“大人,不好,城门已经关了!”岳锦峰忽然喊了一声。
众人回头一看,夜色中传来了城门关闭时那种沉闷的摩擦声,两扇大门正在缓缓的关闭。
“糟糕!已经到了酉时!”朱平安暗道不好,连忙招呼手下士卒上马,带上那名胖大的骑士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城头上火把齐刷刷的举了起来,照的城上城下一片雪亮。石应诏得意洋洋的站在城头,“朱百户,这么晚才回来啊!”
朱平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冲着石应诏躬身施礼,“我等追剿残敌,刚刚又救下一名百姓,这才晚了时辰,还望公公宽宏,开门放我等入城!”
石应诏哈哈大笑,“咱家有什么办法,路大人吩咐,酉时准时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再入皇城,这是军令,咱家不敢不从啊!”
洪胖子凑上来,“大人,咱们去别的城门试试吧!”
石应诏冷笑一声,“没那个必要了,就在之前,咱家向路大人谏言,已经封死了皇城的四座城门。尔等就算赶到别的地方,守军也未必有那个胆子给尔等开门!”
朱平安脸色瞬间铁青,此时,在马匹背上昏迷的那个胖大中年人却忽然有了动静。“吾,吾是京城嘉定伯府总管,要,要面见卢九德卢公公,快!快!救人!”
朱平安心中一动,侧身至马前,“你说你是谁?”
“嘉定伯府总管,周勉!”胖大中年人勉强抬起头来。
洪胖子插话进来,“他没有伤,纯粹是惊吓过度!”
朱平安点点头,“可惜你来得不巧,城门已经关闭了!”
周勉闻言大怒,便要翻身爬起,身子却不听话的瘫软下来。“我家主人可是国丈,凤阳文武谁敢不让我进城!”
朱平安一笑,“凤阳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
“狗屁”,周勉虽然虚弱,但还是怒气十足的从怀中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张名剌,“就连宫中的职司太监见了我家主人的名帖也得规规矩矩,一个看守皇陵的内官,跋扈个屁!”
朱平安看看名帖,眼珠滴溜溜的转动几下,继而叹口气,“城门咱们是无论如何进不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络卢公公,前提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周勉顿时瞪圆了眼睛,“看你的服色,不过是一个区区的百户,居然敢和我讨价还价!”
朱平安一摊双手,“既然谈不拢,那就没办法了。老岳,老洪,把周管家的马匹交给他,让他另寻高明吧!”朱平安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提醒周管家,乱匪的大军离此已经不过咫尺之遥了,你想逃脱是没问题,可你再想救什么人的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周勉顿时犹豫起来,怯怯的看看朱平安,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朱平安偷偷的一拍曹无伤的胳膊,“咱们进入皇城的路线你还记得吗?”
曹无伤一点头。
“你马上找机会进城,把这些事情全部禀报给路振飞路大人,然后,便守在王爷和王妃的身边。石应诏费尽心思将咱们堵在城外,一定会有所行动,现在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路大人了,王爷他们的安全就托付给你了!”
石应诏在城头上往下看,努力想看到朱平安万念俱灰的表情,但只看见朱平安似乎和身旁人商量了几句,接着就看到朱平安等人拨转了马头,头也不回的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石应诏悻悻的拍拍垛口的墙砖,没有丝毫置人于死地之后的快,感。青衣宦官适时的走过来,小声说道:“干爹,既然朱平安进不了皇城,那朱聿键那边是不是……?”青衣宦官,看看周围,隐秘的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朱平安和曹无伤的底细还没查清楚,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和唐王朱聿鏼那里又催的紧,大笔的金银和书信送过来,无非就是要尽快将朱聿键置于死地,好稳固朱聿鏼的唐王藩位。
石应诏虽然不想给自己找什么麻烦,但却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紫禁城或者到别处做个镇守中官。看守皇陵能有多少的好处,再说,如今的凤阳,卢九德和路振飞才是真正的主官,在这里混,何时能熬出头来。
“干爹,其实这次流贼来的正是时候!”青衣宦官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石应诏的神色,见到他的脸上露出探寻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刚刚流贼奸细险些就打进城来,还有那么些的饥民也进到皇城里,这其中,保不齐就有奸细混进来。万一这些奸细摸进了禁垣高墙中,那朱聿键不就……!”
石应诏的眼睛一亮,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流贼想要夺城,是很多人都看到的事情,朱聿键一死,日后说起来,也就有了绝佳的替罪羊,反正流贼到处都是,朱聿键的死完全可以嫁祸给他们。
烈明 第七章 有趣的人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到半个时辰,路振飞和卢九德便分别知道了石应诏在城门的所作所为。
卢九德拍案而起,“石应诏其心当诛,乱匪大兵压境,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却将朱平安麾下的一百多名劲卒挡在城外。消息传开,让城中的军士作何想,统兵的将领如何想,军心浮动,难道他担当的起?”
皇城之内本有中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等建制,都是洪武三年修建,但在天顺三年被拆除。如今的皇城内,军士达到五千余人,文武各级官员加上入城的百姓和难民,总人数达到了三万人。皇城虽然开阔,但骤然间涌进来这么多的人,一时间还是有些混乱。
路振飞从中午一直忙到了酉时,这才将人马和百姓安顿下来,粮食补给以及皇城内的水井饮用水,都按照定额分发下去。
送走曹无伤,已是掌灯时分,路振飞才得以坐下来喘口气。皇城内没有办公的房屋,路振飞便暂借功臣庙落脚,顺便在这里处理公务。就在此时,卢九德气咻咻的上门了。
“好在当时朱平安所部死命搏杀,城门总算守住了,没有酿成大祸!”卢九德意犹未尽,怒气上头,全然没注意此时的路振飞正在小口就着小菜喝粥。“如此有功将士,却被拒之门外。路大人,您是不知道,现如今城内可是流言四起啊!”
路振飞叹口气,将手中的碗筷放下。饶是先前已经知道凤阳守军战力稀松,但也没想到武备松弛到如此的地步。
城门守军五百余人,加上城墙上的各部千余人,居然被两百流贼打的毫无招架之功,竟然险些将城门给丢了去。凤阳要是因为这次突袭失陷的话,那可就真成了大明朝廷开国以来战事的最大笑柄了。
仆役又点上两盏火烛,卢九德这才看清楚路振飞正在用晚膳,不由得歉意的一拱手。
路振飞不以为意,接过仆役送来的绵巾,擦擦手,“卢公公,石应诏是天启朝司礼监秉笔太监王谦的义子,先帝驾崩之后,因为石应诏和魏忠贤来往密切,所以被贬至凤阳皇陵。这些年,始终没断了想要回到回到宫中的念头。本官说的不错吧?”
路振飞端坐于中,只是伸手请卢九德坐下,甚至并未起身。但卢九德并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和不满。因为面前的路振飞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的正四品文官,但其清名却享誉天下。
天启五年,路振飞中进士,当时正是魏忠贤权倾天下、重权在握的时候,而年纪轻轻的路振飞竟敢于坚决反对为魏忠贤建生祠。
崇祯八年,路振飞担任四川道御史,针对朝中愈演愈烈的党争,毅然冒死上书朝廷,力陈革除“时事十弊”。巡按福建时,查贪官、剿海寇,甚至于弹劾当时的内阁首辅温体仁。
就这样一个嫉恶如仇、品行高洁的人,对于宦官,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初出茅庐便敢于挑战魏忠贤、温体仁这样的巨无霸。对于卢九德来说,路振飞便是朝廷清流的代表,更为难得是,他还是一名注重实干的官员,对于这样的人,平心而论,卢九德除了敬重之外还有些惧怕。
但路振飞顾左右而言他,轻描淡写的讲了一番石应诏的来历,却让卢九德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说的没错。路大人奉旨巡抚凤阳,重建城池,在凤阳呆了这么多天,估计也有耳闻。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卢九德端起茶杯,看着仆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呡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说道:“咱家和石应诏都出身于天启朝的内监衙门。一朝天子一朝臣。崇祯爷登基,内官必然要有潜邸的人补充进来。咱家这些个人,便成了多余的人了。”
路振飞一皱眉,他也没想到卢九德当着自己能说出这隐隐有些不敬的话来,但他并没有打断,而是静静的听着。
“咱家这性子,来到凤阳,却是合适的紧。这里的事情少,也没那么多贵人插手进来,乐得一个清闲自在。但石应诏不同,这些年,始终没断了他的那些心思,也因为如此,他和宫内以及朝中的某些人走得很近,但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机会。”
路振飞顿时笑了,话说到现在,他和卢九德互相的试探总算见了成效。卢九德来之前,曹无伤便已经通过巡抚衙门中的熟人将昨晚以及刚刚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的告知于他。如今的凤阳,势如危卵,是绝不能有任何不协调的因素存在的,而石应诏恰恰便是一颗最不稳定的棋子。
路振飞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卢公公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听闻卢公公不日便要赶赴南京就任镇守太监一职。凤阳城内的这些个事情,便不要插手了。本官在朝中的名声一向不佳,这次也不介意再做一回恶人,至于得罪了哪些人,卢公公也知道,这些本官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
卢九德却摇了摇头。路振飞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这一点他很清楚。但由文官出面整治不法内官,却是内宫的大忌,如此一来,内官的颜面何存。
因此,卢九德的意思是,罪宗是宗亲,内官是皇帝的家奴,石应诏凌虐宗室,归根到底还是宫里的事情。作为巡抚凤阳的钦差,路振飞有督查之责,上书弹劾亦是职责之内,但如何处理石应诏,卢九德希望路振飞不要插手。
路振飞和嘉靖朝的海瑞海刚峰不同,性格同样耿直不假,但路振飞更注重于实务,既然要做实务,那宫内的阴私最好不要接触。卢九德相信路振飞会明白这一点。
送走了卢九德,路振飞便坐在大堂上,摇曳的烛火下,他的双眼逐渐变得深邃起来,朱平安那略显稚嫩的身影浮上脑海。明明是一个少年,怎么说话做事却如同一个浸润宦海多年的老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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