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睿士
佛堂内点着两盏长明灯,虽然门窗紧闭,光线却还充足。透过几层薄纱,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王承恩径直跪倒在地,“老奴王承恩拜见娘娘!”
屋中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那薄纱之后的身影缓缓站起,走到前堂来,看看跪倒在地上的王承恩,缓缓说道:“两年未见,王承恩,你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啊!”
王承恩颤抖着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名身穿淡黄色对襟常服的女子,明眸皓齿,满头青丝,虽然没有佩戴过多的饰品,但却自有一股雍容的气度。
“两年的时光,老奴是愈发的老迈了,可娘娘依然是从前的样貌,芳华如故啊!”王承恩的眼角忽然泛起了泪光。
面前的女子正是天启皇帝的皇后张嫣,到如今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的确还是一如当年的清丽华贵。
张嫣苦涩的一笑,眼角堆砌出几条细密的皱纹来。让王承恩起身后,随即赐座。但王承恩却是坚持站着回话。
张嫣也没有勉强,坐到王承恩的对面,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还好,精神还算不错,这些年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也真是难为你了!”
“皇上的确是勤勉之君,这一点,先帝确是比之不及啊!”张嫣幽幽的说道,脸上的苦笑意味更浓。
天启皇帝在位七年便即驾崩。张嫣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从皇后变为如今的懿安皇后。身份虽然贵重,但却不比往日的荣耀,此番话说出来,任谁都会感受其中的酸楚意味。
但王承恩却知道这位懿安皇后话中的深意。当即又跪拜下来。“娘娘何须如此说来,要不是先帝临终前运筹帷幄,如今的大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还犹未可知啊!先帝天纵奇才,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其后拨云见日,不是又力挽狂澜,使得大明重回应有之道吗?”
张嫣脸上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微笑着点点头,“最后那段时光。若不是沈师、青荷还有你和木一纶等人的劝谏和辅佐,恐怕先帝也未必能认识到大明已处于悬崖边缘的现实。说起来,你们才是大明的功臣啊!”
虽是如此说。但王承恩却是明白这位懿安皇后的心思。当年费尽心思的辅助信王朱由检登基,一方面他是天启皇帝的嫡亲弟弟,另一方面便是朱由检也的确素有贤名。但经历了那么多血腥和别离,到如今大明却还是不可逆转的走向崩溃,面对此情此景,王承恩可以深切体会到张嫣心中的苦闷和失落。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想当初,天启皇帝即位之初。便派遣王承恩潜入信王府,这一去便是七年。说起来,他还是忌惮信王的威胁。万历皇帝驾崩之后,太子朱常洛继位,结果却只做了一个月的天子便龙驭上宾。结果才有了天启帝的匆匆上位。
在这一段岁月中,天启皇帝领略了后宫中的种种争斗,包括自己生母的死因,以及东西两位选侍为皇位而展开的一系列明争暗斗。侥幸登上帝位的天启皇帝也由此对身边的每一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皇位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王承恩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派进了信王府,目的便是监视信王朱由检的一举一动。
“魏阉和客氏控制后宫和朝政,本宫和后宫嫔妃俱在阉党的掌控之中,先帝也因此一直无后。眼见大厦将倾,要不是沈先生和青荷,恐怕就连信王都……!”说起这些事情来,张嫣一时间变得有些激动,但还是适可而止的闭上了嘴巴,将下面的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青荷若为男儿身,必定为我大明栋梁之才!”王承恩知道张嫣的苦楚,久居深宫,她太需要一个人来聆听她的倾诉了。但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例如他王承恩潜入信王府的目的,等等等等,也包括沈家在天启七年那场变乱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他们和天启皇帝的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王承恩才刻意减少了张嫣的见面。毕竟现在的大明天子是崇祯皇帝,天启朝早已物是人非了。
说起沈青荷,张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祥符张家和宜兴沈氏时代交好,本宫与青荷也是总角之交。说起来,青荷的确有男儿之风,要不然先帝也不会对她一往情深,言听计从。你知道吗?要说后宫中争宠夺爱之事,本宫身为一个女人,也不能置身事外,可偏偏是青荷,本宫却生不起一丝嫉妒的念头。她便是这样的人,能给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带来快乐,只要身边的人能快乐,她不惜付出生命!”
张嫣的自言自语,却让此时的王承恩心如刀绞,跪伏在地上,手指竟然在地面上划出了浅浅的痕迹,一滴滴的眼泪下来,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显出一个个清晰的轮廓来。
“沈师入京,将青荷带到了京师,给了本宫希望,也给先帝,给大明带来了希望。可却没想到,那个夜晚,姚少钦之身入宫,救下了本宫,你在信王府拼死血战,救下了当今的皇帝,可沈师和青荷却……!”
张嫣一时间哽咽难言。
王承恩的灵魂却随着张嫣如泣如诉的言语飘荡出来,眼前的一切景物仿佛都在一瞬间回到了天启五年的那个春日的早晨。
一张娥眉素染的面孔,挺直的鼻翼和晶莹的双目透露着勃勃英气,青丝随着春风柔滑浮动,还有看到自己时的惊喜表情,那一刻永留心间。
“大葫芦,居然是你!木头呢?他是不是也来了京师?太好了,我三个终于又聚到一起了!”(未完待续)
烈明 第八十章 明月多情应笑我
即使是不愿意见到旧主,但今日和张嫣见这一面,却是让王承恩感触良多。张嫣久居深宫,内心的空虚和寂寞,加上失去权力之后的落寞,都让王承恩倍感凄凉。是以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几乎都是张嫣在自言自语,王承恩则扮演的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满天星辰,王承恩只感觉到说不出的疲倦,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抬头便看到怀德急匆匆的迎上来。
走到僻静的地方,看看四下无人,怀德搀扶住王承恩的胳膊,小声禀报道:“义父,刚刚皇爷忽然下了诏旨,将唐庶人朱聿键从中都高墙内释放出来,特许其居住在祖宗陵寝所在之凤阳。每月供米六石,由中都镇守太监府照看。”
听了这句话,王承恩停下了脚步,双眉紧紧蹙起。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忽然要将朱聿键从高墙内放出来?大明宗室因有罪革爵的庶人,但凡能从高墙内出来的,一律每月支应禄米,为的是不让宗室子弟过得太过有失体统,这是从英宗时传下的祖制。但从万历年间,禄米便降到了二石,为何皇帝要对这朱聿键如此优待?是看了朱平安的面子吗?
看着王承恩苦思的面容,怀德忍不住插话道:“义父,儿子多句嘴,有个消息您老人家恐怕还不知道。”
“讲!”
“就藩南阳的唐王朱聿鏼。自从继位以来,便是穷奢极欲,还做出了不少扰民的事情。地方官府多有弹劾。去岁皇爷还曾下旨申饬,但他还是置若罔闻,日日饮宴,彻夜不休。据咱们在南阳的眼线回报说,这朱聿鏼贪恋女色,极不爱惜身体,恐怕年寿不会……。不会太长!”
怀德的一句提醒,让王承恩瞬间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唐王一系,如今还有什么人?”
“回义父的话!朱聿键继位时,为了替父报仇,崇祯九年时。便借故杀了他的两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和安阳王朱器埈,另外还包括他的几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堂兄弟。目前朱聿鏼还没有子嗣,一旦他……,唐藩一系就只剩下几个远房的子弟,论身份地位、嫡庶远近,远远无法和朱聿键相比!”
“那就是了!”王承恩狠狠的一拍大腿,“山东一事,还是让皇爷起了猜忌之心。平安在登州搞得有声有色,钱粮兵马无一不精。皇爷应该已经有所忌惮。为了以防万一,他提前将朱聿键释放出来,为的便是有一天。朱聿鏼一旦出事,朱聿键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恢复唐王的爵位。但这对于平安来说,却意味着要放弃目前所有的一切啊!”
“义父勿忧!”怀德看看四周,“据儿子看来,这只是皇爷目前提前预备下来的后着。现在局势尚不明朗,皇爷还需要平安少爷驻守登州以为后援。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便动手。儿子猜测,这些个事情要触发的话。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北方局面安定下来,皇爷无后顾之忧;二则是天下大乱,平安少爷已经完成了将皇室由京师转移到南京的差使之后……!”
王承恩赞许的点点头,不由老怀大慰,“你这孩子,分析的很是准确,至少现在看来,平安还算是安全的!”
……
夜沉似水,坤宁宫早已经熄灭了灯火,就连旁边的弘德殿也陷入到一片静寂之中。但正房却仍然亮着一盏灯火,透过窗棂,隐隐约约的透出两个身影来。
“殿下,该安歇了!”邢沅叹口气,撤下了圆桌上丝毫没有动筷的饭菜。
朱媺娖托着香腮,靠在窗棂上,眼睛却盯着天空中一轮耀眼的明月,脑海中却怎么也忘不掉离开登州时的情景。
从木语菱成婚之后,直到离开,朱媺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曹无伤。他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躲避着朱媺娖。
脖子上的挂着的一条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便是他留给朱媺娖的唯一纪念。
听木语菱说,那是他亲自到海边去从蚌客手中花高价买来的一批珍珠蚌。又亲自动手,从蚌壳中找出珍珠来,选出大小色泽一般无二的来,亲手做成了这串项链。
朱媺娖满心的欢喜,却被木语菱的一句话彻底击个粉碎。
“媺娖,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不说出来,却是白白的给了你希望。你是大明的长公主,须得明了你的归宿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做的了主的。将来的姻缘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为你精心挑选,那也绝对是品貌无双的贵介子弟……!”
“父皇和母后对我百般宠爱,说不定会依着我的性子来挑选呢!”朱媺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脖颈中的项链,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媺娖!”木语菱的口气不由得变得严厉起来,但看到朱媺娖那喜不自胜的表情,心头却忽然涌起了一股怜爱之情,紧紧的将朱媺娖揽在自己的怀中,“傻丫头,不是我和平安要惊醒你的美梦。但你和他,的确真的走不到一起来!”
“为什么!”朱媺娖从木语菱的怀中挣脱出来,木语菱的话就像一根尖刺,触痛了她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木语菱甚至不敢看朱媺娖的眼睛,她也深知自己这句话一出,将会对朱媺娖造成怎样的伤害,但这句话却是不能不说。
“因为,因为无伤是,是内官!”
“内官!”朱媺娖仿佛瞬间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浑身上下变得冰冷无比。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个名词,她还是多多少少的知道一点的。
木语菱痛苦的点点头,“你也知道,我和平安还有无伤是在唐王府中相识的,那一年,无伤父母双亡,被卖进王府为奴,当时便已经是……。这么多年来,平安和无伤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才走到今天。我和平安是真心希望无伤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世事如此,无伤和我们两个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沉醉下去,越陷越深!”
朱媺娖脸白如纸,仿佛是一下子失去了灵魂一般,更是让木语菱心疼无比,紧紧抓住她冰冷的双手,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
从登州回到京师,朱媺娖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在崇祯和周皇后面前她还会勉强挤出依稀一些笑容来,但在自己寝宫弘德殿中,她便如同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整天都是神不守舍的。
邢沅摇摇头,将一杯沏好的茶水放到朱媺娖的身边。虽然她还不知道朱媺娖的登州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傻子也看的出来,朱媺娖是为了什么心伤。
邢沅搬过一把古琴,纤纤玉指拨动琴弦,绵柔的音调缓缓奏出,邢沅樱唇微启,“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孤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编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缠绵的诗词伴随着婉转的琴音飘散在偌大的殿阁中,朱媺娖的脸颊上蓦然滑下两行珠泪,慢慢的回转头来,“沅沅,这是你所做的词吗?”
邢沅一收琴弦,站起身走到朱媺娖的身边,将那杯散发着热气的茶水端至朱媺娖的手中。
“殿下可是猜错了,这是朱平安朱大人所做。当日奴婢在中都盘桓数日,便是住在朱大人的府上,有幸见到了几首诗词,便一一摘录下来,谱成曲调……!”
朱媺娖难得露出了笑容,“你心里还是记挂着朱平安,是吗?”
邢沅双手交织在一起,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来。“记挂着便已经足够了,邢沅是何等身份,岂能奢望大人的垂青。更何况,如今大人已经迎娶了木家小姐,两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奴婢又何必暗自神伤呢?唯有将他牢牢的放在心中,祈望他平安多福,便已足够了!”
朱媺娖点点头,眼神又投向窗外孤冷的月光。“明月多情应笑我!这世间总归是要多情的人儿受伤吗?”
“殿下何必执着!”邢沅解劝道:“世事十有七八不能尽如人意,殿下乃是天家贵胄,日后自然会有一段好姻缘相伴左右。”
朱媺娖轻叹一声,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容颜间浮现出一缕苦涩的笑容,“身在深宫大内,又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做主的?登州一行,便是此生最大的奢侈,至此之后不在做任何奢望?”
朱媺娖看了看满是关切眼神的邢沅,不禁又笑起来,但心情却是好了许多。“你对朱平安还是一往情深,这我看得出来。木家姐姐心思质朴,虚怀若谷,断不会因为这便看轻了你。赶明得了机会,我去和木家姐姐说,让那朱平安把你纳进府去。如今他也是正二品的总兵官,有两房妻妾又算得了什么,正好开枝散叶。也免得你在我这宫里每日里唱这些靡靡之音,缠绵婔词,唉声叹气的!”
“殿下……!”邢沅顿时羞红了脸。(未完待续)
烈明 第八十一章 千里求情
七月的凤阳,骄阳似火,知了不厌其烦的吵闹着,坊市的大小街道行人寥寥。五月间,京师、北直隶大疫,中都凤阳却也遭此厄运,加上连年干旱,就连一向富庶的高墙卫也颓败下来,百姓四处离散。路振飞当年一手打造的稍显振作之势的中都城再度陷入到萎靡当中。
到了七月间,疫情总算缓和下来,但中都却已经有近半的百姓逃散到四方。凤阳总督高光斗数次向朝廷请求拨粮赈济,但如今的京师却已经是自身难保,面对着关内关外二十多万大军的耗用,朝廷已然是拨不出来半分银子和一斗粮食供凤阳救灾了。
就在凤阳午门之外的官署聚集区,云霁街鼓楼向东,便是凤阳的镇守太监府,旁边临近允安坊的位置便有一处僻静的宅院,规模不大,但却笼罩在一片成荫的绿树当中,原本是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的别院,如今却悄然的换成了新的主人。
此时,朱聿键便躺在这宅院的后宅中树荫下的一架竹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旁边的小几上放置着一壶浓茶,相比较与中都城内的萧条,他这里的确可以算是世外桃源了。
上月中旬,朱聿键接到京师的旨意,在被关押了将近五年的时间后,朱聿键终于再度获得了自由。虽然现在仍是在中都镇守太监的监管之下,但总要比在高墙内要强的多了。甚至一个月还有两天的时间。朱聿键一家还可以在镇守太监府的人员的陪同下到凤阳城中到处走一走。
每月镇守太监府都会将禄米和银两拨到府中,如今的镇守太监钱德富也是王品的老熟人,在王品的关照下自然不会薄待了朱聿键一家。如今朱聿键每日里呆在这宅院内。还有几名内官和婢女服侍,生活总算是无忧了。曾氏所生的儿子朱琳源如今也已经将要两岁,刚刚学会了走路,每日里在这庭院里不得安生,也为一家人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儿子朱琳源和曾氏在后院午睡,朱聿键则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便躲到了这花园的树荫下。一杯浓茶,一卷书册便足以打发这午后的慵懒时光。
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邹靖却从前院跑了进来,“主子,有客求见!”
朱聿键猛地一激灵,手中的书卷也掉在了地上。邹靖手脚麻利的捡起来。
“是何人?通报镇守太监府了吗?”
“来客说的很清楚,一同递进来的还有镇守太监府以及总督府的手令,说是已经知会过高总督和钱公公了。”
邹靖递上一张拜帖一份礼单。朱聿键接过来一看,上面的落款写的是:“愚弟郑鸿逵拜上。”看看那那份礼单,却包罗万象,什么吃穿住用之物,还有纹银千两。
朱聿键蓦然一愣,绞尽脑汁的想了半晌,这才想起一个身影来。不禁笑了笑。“原来是郑曰渐到访,快请!”
但见到郑鸿逵时,却让朱聿键吃了一惊。
眼前的郑鸿逵较之从前消瘦了许多。整个人蜷缩在一架软榻之内,是被几名从人给抬进朱聿键的书房中的,脸色虽然黝黑,但却密布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之态。
“曰渐贤弟,你这是!”朱聿键吃惊的合不拢嘴。
仆人们将郑鸿逵抬进来,邹靖又吩咐府中的下人抬进两个冰盆。奉上茶水,这才领着郑鸿逵的从人们离开。反手将房门掩上。
郑鸿逵苦笑着摇摇头,“有劳兄长挂怀了,如今已然好了很多,再有一个月便可以下地走动了。小弟这一双腿,是在海上的时候受了伤,又被海水浸泡了多时,这才拖延到如今。”
郑鸿逵是什么身份,朱聿键自然是一清二楚,对于郑芝龙,朱聿键并没有多少的好感,一个海匪出身的商贾,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手握一省兵权的正一品总兵官。这在大明的盛世中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想当年,倭寇作乱时,明廷也对海寇首领进行招抚,又何尝如此的低声下气。现如今要不是北疆不靖,流贼此起彼伏,也万万轮不到郑芝龙来掌管一省的兵事。
但对于郑鸿逵,朱聿键反倒是容易接纳。他毕竟算是一个读书人,相交之下,也没有一般士子的迂腐之气,倒是甚对朱聿键的脾气。
聊完伤情,朱聿键这才问起郑鸿逵的来意。郑鸿逵又是苦笑连连,黑脸上莫名其妙的泛起一丝潮红来,这才说起事情的经过。“实不相瞒,这才来,是来央求兄长来代为求情的!”郑鸿逵拍拍自己受伤的右腿,“海上这一遭,我郑家吃了大亏,虽说都是咎由自取,但如今还没人家牢牢的捏在手心中,所以,不得不来请兄长代为说和!”
这一来,朱聿键更是奇怪。“贤弟此言差矣,崇祯九年时,愚兄便被禁锢在高墙之内。上月时分,蒙皇上开恩,这才解除了对愚兄的禁锢,容许吾在这凤阳颐养天年。这一连五载,愚兄不问世事,就连故人都没有见过面,又何谈与人说和呢?”
郑鸿逵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兄长,与我郑家起了误会的这位,却是与您有着颇深的渊源!”
“哦?是哪一位?”
“便是从贵府中出身的朱平安,即是如今位居登州副总兵的那一位!”
朱聿键倒是如何也没有想到郑鸿逵会说出朱平安的名字来。朱平安领兵离开凤阳之后,接着便是进京蒙崇祯皇帝召见,之后留在京师养病,而后去登州赴任。期间倒是来过两封书信,但都是保平安的话语,倒是没有涉及其他。
朱平安走后,开始时。王品和段喜年因为朱聿键幼子遇刺一案,对朱聿键的安全很是上心,时不时的进入高墙探望。也能捎带着一些消息进来。但如今王品也到登州上任,段喜年接掌了都司衙门的职务,被疫情和大旱搞得焦头烂额,是以来探望朱聿键的次数也都屈指可数。所以,朱聿键倒是很少接触到外边的消息。
郑鸿逵看着朱聿键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却是猜测朱聿键可能是由于如今是庶人身份,恐怕要向昔日的王府奴才开口求情。于面子上说不过去,因此这才有些犯难。
但郑鸿逵如今可是耽误不起。威海卫一战。郑家水师突出重围返回福建的不到一百艘舰船,主力舰船更是丧失殆尽,不是被击沉便是被登莱水师俘虏,两万人的兵马也折损了七八成。郑森和施琅等一众水师将官都被朱平安生擒。就连他自己也是深受重伤,都今日都不曾复原。
狼狈逃回福建,长兄郑芝龙虽然是没有格外怪罪,但郑鸿逵也知道自家长兄的脾气,威海卫一战的确是丢尽了郑家的脸面,就连少主都被人生擒活捉,他郑鸿逵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此事,将来还有何脸面在郑家立足。这些日子以来,郑家多次派人前往登州协商。请求归还郑森等人,但朱平安却是狮子大开口,摆出的条件非常刻薄。万般无奈之下。郑鸿逵也只能不顾自己的身体未愈,便急匆匆的赶来中都凤阳需求朱聿键的帮助。
于是,郑鸿逵连忙解释道:“说起来这也是我郑家鲁莽了,于登州开海贸一事上确是要求的有些过分。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我郑家也知道做的实在是过分,因此也有诚意做出一定的补偿。便是企盼朱副总兵能体谅我们的难处,尽快将我家大公子送回福建!”
“愚弟这也是无计可施。这才千里迢迢的赶到凤阳来,请兄长代为说情,还望兄长看在愚弟的薄面上,能施以援手,我郑家上下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厚报!”
说着郑鸿逵便要挣扎着起身给朱聿键行大礼。朱聿键慌忙起身拦住他,“贤弟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愚兄在这高墙内一呆便是五载,朱平安虽然是当日王府中的家奴,可如今他却是一府的总兵官,吾却是这中都的庶人,只怕吾之所言,他未必会听啊!”
朱聿键故意卖了个关子,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心中却着实是如同刚吃了一块冰镇西瓜一般舒爽。想想自己这半生,蹉跎岁月匆匆而过,被禁锢的时间竟然占据了其中的大半,除了当日继承藩王之位时定计除掉自己的两位叔父之外,今日还是自己这半生中难得畅快的日子。堂堂的海上豪族郑家竟然也有求到自己这里的时候,人生的际遇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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