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御井烹香
当年的往事,就中居然有如此曲折,倒是七娘子未曾想到的,她曾经以为是九姨娘私自挪用了封家的积蓄。可照这样看,倒分明是封大舅……
她的眉头一下就蹙紧了,听着封太太续道。“你大舅舅……唉,你大舅舅也是看不开,虽然这手艺是封家的,但到了虹娘身上,难道就不是虹娘自己的吗?他口口声声,只说这是封家的东西。虹娘根本没有这个身份给纤秀坊做工,更何况这件事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擅欺长兄,罪同淫奔。不过纤秀坊背后靠山太硬,相公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虹娘第一年也根本没有回家。我们只知道她在纤秀坊里做得不错,到了年关,我给她做了几件衣服,托她的好友黄绣娘送进了纤秀坊里,没过多久,黄绣娘又送了五两银子出来,说是给封锦的压岁钱。我知道虹娘虽然口中说得很硬,心里还是有哥哥嫂嫂的。”
“那几年虽然虹娘做工辛苦,但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相公打点好了关系,只等着岁贡时把他报上去,在国子监多读几年书,就可以参加会试。只是一个贡生要卖三千两,家里的那点银子还是不够,他又辗转问了虹娘,虹娘虽然没有完全答应下来,但也隐约答应了,会给家里五百两银子。她那几年在纤秀坊做得不错,太太很喜欢她,逢年过节,也都有赏赐下来。她的一副绣屏甚至还送进宫中去做了皇上的寿礼,苏州城第一名绣的名声,也就是那时候叫出来的。”
封太太的神色又暗淡了下来,她张开口,要说什么,又颓然止住了。
七娘子也已经知道,再往下,这个故事也就跟着变了调。她想要安慰封太太,让她不要再往下说,可是话到了口边,又再说不出来。
黄绣娘不知被封太太安排到了哪里,在这世上还知道当年往事的人,也就只有封太太了,她再不开口,只怕当年的事,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和她分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封太太到底还是又往下说。“唉,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当口,郑连继又回了苏州,虹娘的口风一下就变了。口口声声,这五百两银子是小夫妻以后立身的根本,是绝不肯吐出来给哥哥的。相公急得不得了,说虹娘傻,一个贡生的妹妹和一个秀才的妹妹,哪个身份嫁的人家地位高,岂不是一目了然?再说郑连继轻浮下流,决不是终身良配,虹娘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门亲事就绝不能成。他就……他就……”
“他就找到当年米商一案的凶手,将郑连继回乡的消息,告诉了出去?”七娘子轻声为封太太把话说完了。
封太太紧闭的双眼中,流出了几滴眼泪,她几乎是带了几分哽咽,“这件事要是我早知道,就是拼着被打死,也一定会拦住相公的。可是相公什么事都背着我安排,等我知道的时候,郑连继已经立不住身,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唉,相公只是不懂,郑连继就算再不可靠,奈何虹娘钟情于他,这又有什么办法,这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
她一下握紧了七娘子的手,又哑着嗓子低声道,“这件事全是我的错,是你大舅舅的错,和封锦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孩子,你,你别告诉郑连继这件事……”
七娘子垂下眼来,轻声道,“嗯,当年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小七不会说的。”
封太太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她黯然道,“以后的事,我是连想都不愿意去想。贡生那里终于有了消息,你舅舅催那五百两银子,催得很紧。偏偏虹娘说,就是有银子也决不会给哥哥花,还说哥哥没有良心,不把妹妹当人。相公恼怒得不得了,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上门来求虹娘。说是家境清白富裕,看中了虹娘的人才,娶进去就是姨娘,光是聘礼就有四百两,人进了门还要再赏四百两的辛苦钱,你舅舅一听就动了心。我拼死拦着,说那家人背后指不定是什么势力,现在虹娘的绣工那样有名,纤秀坊也未必愿意放她走。可相公说,在家从父,父死从兄,把虹娘聘给谁,都随他高兴。大不了加倍地赔银子出来!还说,还说这户人家要比郑连继好得多,虹娘嫁进去了就知道他的苦心。我再四劝说,他才答应了到纤秀坊去和管事的说一说,没想到布政使太太很当一回事,立刻就叫他进去,问了很多那家人的事,也是一脸的不高兴……相公回来一告诉我,我就知道事情坏了,布政使太太是被我们得罪了。”
“果然,没有多久,杨家就说,愿意出八百两银子做聘礼,给虹娘脸面,进门就抬她做姨娘……又说将来买了贡生,进京之后,还可以写一封信,让秦家管家多照顾你舅舅一些。相公一听就高兴得不得了,收了银子把虹娘接回家来,给她预备了嫁妆,还把余下三百两银子给虹娘傍身,说自己其实不是贪钱,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虹娘再四自作主张,他也不和虹娘计较。这八百两银子就当是给虹娘的嫁妆了,叫虹娘别不懂事,以后就明白他的心思。嫁给郑连继一个杀人犯,哪里比得上做布政使家的姨娘,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唉,虹娘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日日里以泪洗面,相公恼了,便问到虹娘脸上,问她这些年来,在郑连继身上赔进了多少银子。说、说虹娘愚笨,只会把银子白填出去,还坏了名声,现在连嫁给一般人家,都无人要娶,能给杨家做妾,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封太太叹了好几口气,又道,“那时候封锦已经有五六岁了,相公成天抱着他和虹娘吵架,说这凸绣法这几年来给纤秀坊赚了多少钱,又有没有一分落在封家身上。说虹娘吃里扒外,私自把家传绝技出卖换钱,杨家谋夺我们家的绝技……他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虹娘就不开口了,相公说她也是觉得心虚,毕竟凸绣法是真的在她手上,冠上了别家的名头……就这样,虹娘嫁进杨家后,再也没有给我们一点消息,就是她去西北之前,相公得了贡生的身份,请太太开恩,接她回来吃一天酒,她也不来。她在杨家红成那个样子,又把纤秀坊壮大成了五间分号,日进斗金,她哥哥说她是忘了本。唉,他们兄妹之间的恩怨,我也不知道谁是谁非。只是黄绣娘有来看我几次,她说虹娘虽然风风光光的,但却并不开心……”
“那以后没有多久,”封太太的语气更加低落。“你舅舅在上京之前,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得了绞肠痧,那年夏天居然就那样一病不起。为了这个贡生,将家底全都搜净,好容易换来了这个头衔,却又落得个这样的结果。我们封家一下就露了败落,没了男丁掌事,几亩田地被人连占带夺,没有几年,生活越发难以支撑,我生封绫的时候落下了眼病,连绣活也做得不好。你表哥就只能上半天学,还是秀才看在当年同学的份上,不收他的束修……再往后的事,善衡你也就都知道了。”
七娘子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是,我已经知道了。”
屋内一下就静了下来,封太太咳嗽了几声,她疲惫地开了口,“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你舅母已经不能分辨。我没有知识,一辈子只知道三从四德,可你舅舅口口声声只是杨家和虹娘对不起他,我又隐约觉得不是这样。可封锦自小听父亲这样说话,长大后也深信不疑,以为是杨家谋夺了封家应得的银子,这孩子自小长大不容易,一心很崇敬父亲。我又、我又不忍心……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应当告诉他,应当告诉他……”
七娘子柔声道,“您也是无奈,小七理会得。”
她为封太太掖了掖被角,犹豫了一下,又道,“娘生前对我提起封家的时候,语气很少带着怨憎,我想,她是没有怪您的。”
封太太一下就松弛了下来,她握紧了七娘子的手,连连追问,“你说的、你说的是真的?虹娘她不怨我?她不怨我?”
话一出口,她也明白了七娘子话中的意思:不怨封太太,但怨不怨封大舅,则是另一回事了。
她又自失地笑了,一边拍着七娘子的手,一边轻声道,“唉,我还记得我带着虹娘去香雪海看梅花,看完回来,给相公带一枝绿萼梅,从巷子里走几十步路,推开门进去,相公已经站在门口,笑着说‘人还没进院子里,就闻到了梅花香’……”
封太太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化做了深浅不一的呼吸。
庶女生存手册 第二百七十九章 纠葛
第二百七十九章 纠葛
七娘子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封绫也已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她清秀的脸盘上写满了疲惫,倒是让七娘子看了,心中有了几分不忍。
再没有比照顾一个病人更烦累的事了,即使封家如今再不缺服侍的人手,封绫的精神负担也依然相当大。
她就轻声嘱咐屋内的两名丫鬟,“舅母已经睡着了,你们都进去守着吧,免得老人家醒来了,身边没有人。”
又止住了封绫的贴身丫鬟要叫她的动作,低声道,“不要紧,我出去走走,让表姐睡吧!”
那丫鬟便把立夏从偏房带了出来,轻声道,“公子说,蚂蚁社区等世子夫人出来,便请您到外书房说话。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一边说,一边又带进了三四个垂髻小鬟进来,绕着封绫服侍开了,又是为她披衣服,又是来了人给封绫轻轻地打扇子。七娘子回望一眼,见这几个人行动有序,论气质,竟是不下一般人家的小姐,想到封太太这一世浮沉,亦不由得感慨万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扶着立夏出了屋子,立夏便举起油纸伞来,给七娘子遮阳。一行人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园子,又出了二门,穿过了空无一人的青石甬道,拐进了外书房里。
外书房里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时过端午,正值盛夏蚂蚁,天气比较炎热。封太太是病人受不得凉,这才没有用冰,外书房内却是陈设了两座小冰山,几个侍女正在冰山附近徐徐地摇着扇子,将清凉送进屋内。七娘子才进得屋子,就觉得一身暑意消散了十之八九,给封锦见过礼,她便在许凤佳身边坐了下来。
许凤佳和封锦之前显然在谈朝堂上的局势,见到七娘子进来,封锦只说了一句,“这件事能不能成,还是要看杨大人的意思。”便对七娘子绽开一笑,道,“老人家难免比较罗嗦,耽搁表妹这么久。”
这是他的客气,七娘子自然不能当真,两边忙客气了几句,封锦才道,“表妹托我办的两件事,封锦都已经查出了个究竟。也就都是这几天的事,前些日子比较忙碌,耽搁表妹行事了。”
他总是这样客气,连许凤佳都有点受不住,他笑着说,“子绣干嘛和我们这么客套,蚂蚁社区你忙,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件事能帮得上忙,已经是你的情分了。再客气,反而显得大家生疏。”
他这话倒是透了亲昵,封锦笑了笑,倒也没有回嘴,便说起了五少夫人的事,“京城里走黑的几户人家,其实燕云卫蚂蚁私底下都看得很紧,会放印子钱的,四九城里一共是十九个大庄,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是定了数的,一庄不倒,决不能再立新庄。这十九个大庄头或者依附大商家,或者干脆就投靠了大家大族。虽然与表妹联络有亲的几户人家持身自重,不肯牵扯进来,但也有一些显贵私底下手脚不很干净,和这样的人家都有来往。要取得证据,难免就要得罪这庄头背后的人家,尤其是贵府的五少夫人找的这一庄,背后那户人家,身份又太贵重,若是一定要拿到账本——虽然也不是不能,但动作太大,难免过于张扬,恐怕失去了表妹夫妇托我的本意。”
封锦从来做事,一向是轻描淡写,背后做了多少工夫,他是不会告诉出来的。这一次难得将查明此事的过程说得这样详细,七娘子的心早就提了起来,她却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望着封锦,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封锦的目光在七娘子和许凤佳脸上略一巡梭,又收了回去,他望着手头的小笺,面上现出了沉吟之色,过了片刻,又徐徐道,“不过,虽然没有抄录出来,但封某到底也有几分薄面,还是翻阅过他们的账册。蚂蚁社区张少夫人历年来陆陆续续利滚利,从一开始的一万两银子,到后来又有几笔投入,等到承平二年秋天支取出去,收手不做的时候,本息合计,已经有五万两银子在庄头那里存着。”
即使以七娘子的城府,亦不由得和许凤佳交换了几个眼神,封锦看在眼中,秀丽的眉头又微微蹙起,他接着道,“这四九城里,白道有白道的规矩,黑道有黑道的规矩,庄头虽然走的是印子钱这样阴损的路子,但却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五万两银子是丝毫没有留难,就为张少夫人支取去了。表哥也就只能打听到这里,至于那五万两银票,最终为张少夫人怎样花销,就没有打听得到了。”
他能提供出这些消息,已经令七娘子喜出望外,就连许凤佳都道,“表哥不要这样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到哪里去打听这种事?”
他又有了些遗憾,“可惜还是抄不出账本,这件事,也就是大家心里知道……”
话说到一半,被七娘子拉了拉袖子,却也就住口不说。
封锦笑了笑,又道,“不要紧,接下来这个消息,对你们来说或许会更好一些。”
他就把手底的一沓花花绿绿的纸张,推到了许凤佳面前,笑道,“你们自己看吧。这条老蚯蚓,背后的身家可不在小。”
还没等许凤佳翻阅,七娘子已经抽出了一张五彩斑斓的契纸细细审视起来,蚂蚁社区一边看一边惊道,“表哥是怎么连原契纸都拿得到的?”
封锦漫不经意地道,“燕云卫把他的家抄了个底朝天,这东西又哪有找不到的道理。”
他又夸七娘子,“还是表妹当过家,这一抽就抽到了他最贵重的家当。要比升鸾的眼光毒得多了。”
许凤佳不以为忤,也凑过来细看七娘子手中之物,他的目光一下就凝结住了,老半天才低沉地道,“这条船连带上头的货物,该不会正好价值十五万两吧?”
封锦鼓了几下掌,才道,“虽没有十五万两,却也差不离了,少了整条船连货物一共二十万两银子,十四万两五千是老蚯蚓蚂蚁的本钱,余下五万两是另一个本地东家,这船就是他亲自督造的。还有五千两银子,说定了是算作船老大等人的干股。这条船已经是得了名额,可以随孙侯爷的第一批军船一道出海。最早今年秋天,最迟明年春天,就要出海去了。不过这件事,当然还得看表妹夫的意思。”
以二娘子和七娘子的关系,就是这船主把关系打到了孙立泉身边最当红的副官身上,只要七娘子一句话,要扣他也是轻而易举,七娘子和许凤佳都明白封锦的潜台词。七娘子忙站起身来给封锦行礼,“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表哥才好了!”
封锦摆了摆手,拿许凤佳的话来堵她,“再客气,反而显得大家生疏。”
他又笑着向许凤佳道,“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审他的,所以也没让你再费事,直接把他一家锁进京了。现在诏狱里关着,升鸾什么时候方便,就写个条子过去提人。”
只看封锦都为许凤佳考虑到这个地步了,就能知道他对这件事的确是上心去办之外。蚂蚁社区甚至于对许凤佳当年受伤的内情,乃至许家内部的斗争,很可能都已经影影绰绰地猜出了大概。
许凤佳一咧嘴,大大咧咧地谢过了封锦,“那感情好,我明儿安排好地方,就来找表哥要人。”
到了这一声表哥,他才是叫得情真意切,叫出了一点真情。
七娘子也顾不得再和封锦客气,她早已经开始了紧张的思考。
封锦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又微微地一缩,他忽然向许凤佳低沉地道,“要是升鸾不介意的话,有一些事,封某想要私底下问问表妹。事关长辈……”
许凤佳也看了七娘子一眼,见她置若罔闻,眼中异彩连连,手指在几案上点来点去,一时有了喜色,一时又皱起眉头,不由失笑道,“杨棋又走神了。”
他轻轻在七娘子肩上拍了拍,“你和表哥在这里说话,我出去喝一碗茶。”也不问封锦到底有什么事要问七娘子,便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出了屋子。
七娘子这才回过神来,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封锦赔罪,“升鸾他举止粗鲁,得罪表哥了。”
封锦笑着摆了摆手,“少将军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善衡能和他一起,是你的福气。”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一扇窗户,又举起手来遮着额头,看向了天边的烈日,这强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竟将他的肌肤点染得如同最美的白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无法逼视。
七娘子想到这命运弄人之处,让小小一个封家多年来起起伏伏,封锦也由富足人家子弟,蚂蚁社区变作贫寒少年,再一鱼跃龙门,如今身居高位,却似乎并没有比当年快乐多少,心中也是感慨,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表哥是想知道舅母对我说了什么?”
封锦背过身来,半边身子依然是靠着窗门——他这是又有意将自己和七娘子的共处,暴露在了窗外人的视线之下。
“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黄绣娘的踪迹吗?”他低沉地道,“其实她就住在京郊一个小村落里,去年年底,嫁给了当地一个鳏夫,嫁妆甚至还是娘亲手安排,这件事我也是近日里无意得到蛛丝马迹,循线追查下去,这才知道原来是娘的意思。善衡要是有话想问她,虽然不好去打扰她生活的平静,但子绣也可以代你转达。”
七娘子瞳仁一缩,几乎反射性地就想要答应下来,但是思之再三,这感激的话,到底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当年往事,可能从黄绣娘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个不同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又有多少意义呢?
九姨娘已经化为尘土,身为生活的失败者,她再也不会为自己说话。在她一生的故事中,黄绣娘也好,封大舅也罢,大太太、大老爷、连太监,甚至是封太太,都可能在她的悲剧中有过自己的错误,蚂蚁社区然而站在每一个人的角度上,他们似乎也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恩恩怨怨,又怎么可能黑白分明。
即使是黄绣娘出卖了九姨娘,将她的凸绣法传给纤秀坊众人,又何尝不是因为九姨娘有撺掇大太太聘她为妾的念头。
而九姨娘为什么要这样撺掇大太太,却是因为她和娘家决裂,已经没有了一点依靠,要在深宅后院中找到自己的根基,再肮脏的事,只怕都会去做。
封大舅视凸绣法为封家私产,的确失之刻薄,但他不许九姨娘和连太监往来,却又有什么错呢。郑连继本来也不是一个最理想的婚姻对象,身为九姨娘的长兄,他有这个身份来管教九姨娘的婚事……
想要在这么多年之后,去追寻恩与怨之间的分际,纵使已经追寻到了答案,又有何用?
难道她还要报复封太太,报复黄绣娘,报复连太监?
她又拿什么去报复大老爷,她有什么筹码能够报复到一个在宗法上占据了绝对权威的男人,而又不损伤到自己的生活?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毁掉他唯一看重的东西:子嗣。
大老爷唯一的子嗣,就是九哥。
如果上述人等,她一概不予报复,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报复大太太呢?她又该怎么报复,怎样报复,是把自己也变成凶手,来报复又一个凶手,还是……
七娘子就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她低声道,“表哥的好意,善衡心领了。不过,蚂蚁社区想知道的事情,其实已经知道,再去追问,也只能问得烦恼。这件事,我看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封锦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又轻轻地笑了。
“善衡这是意在言外。”
只听这一句话,七娘子就知道封锦的确有探问封太太与她那一番私话的意思。
忽然间,她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疲惫。
在这世上,有多少事归根到底,只是因为两个人之间不能把话摊开来说,从而酿成重重误会,甚至是多年心结。
“舅母说,她其实并不介意封家的香火。”她就低沉地道,“她只是希望表哥和表姐能够过得开心,与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
她抬起眼来,望向了封锦,又重复了一遍,“只要能两情相悦,其余一切,舅母都并不计较。”
封锦顿时悚然动容。
这个玉一样精致的男人,他的美曾经是脆弱的,曾经是温润的,如今随着时日打磨,反而越见内敛,所有一切情绪,似乎都被一张闲适而礼貌的面具遮掩。
在这一瞬间的惊讶中,他似乎又成了当年那美到脆弱的少年,周身辐射而出了极致的张扬,在这一瞬,蚂蚁社区他让七娘子又想到了中秋那一晚的六娘子。他们都极致美丽,也都极致寂寞。
只是封锦眼中,终于也渐渐地浮上了一丝真诚的喜悦,他站起来问七娘子,“娘真是这样说的?”
七娘子扯起了一缕笑,她疲惫地道,“老人家一生风风雨雨,什么大风大浪不曾经过。表哥尽管放心,舅母比你们都看得更开。”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即使有一天,表哥移情别恋,转而恋上了别人。或者别人的脸会变,但表哥可以放心,善衡的脸色,是绝不会变的,到了那一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表哥请只管开口。”
封锦的喜悦,只是一闪而逝,他盯了七娘子一眼,又偏着头沉思片刻,才绽开笑容,礼貌地道,“善衡的话,表哥记在心里了。”
七娘子看在眼里,终究不免叹息。
要离开那一位九五之尊,又哪里那样容易。封锦如今富贵已极,手握滔天权利,身受真龙专宠,又有谁人可以如此果断,一声不爱,便将这一切放弃。
而如果真要放弃,自己的一个允诺,又岂能让封锦放心?虽说许家也是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但要和皇上掰手腕,能量还是差了一点。
到了这一刻,他和皇上之间,只怕除了“他待我很好,我也待他很好”之外,不论封锦本人情愿不情愿,或者终于也多了一丝利益纠葛。
她站起身来,就要向封锦告辞时,封锦又问,“杨五小姐去世一事,是否和张少夫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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