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魏如春
以前阿黄在时,趁着天气好,还能去狩猎什么的。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好吧,还有一个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的小谢。
沉默的小谢,坚强的小谢,优雅的小谢,有时还会害羞的小谢,……即使断腿毁容双目失明,也会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对他好的小谢。
她记得,梦中那人温柔的对她说:“阿顽,我母亲喜欢叫我阿顽。”
阿苒 14 相处
阿苒发了一会呆,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天气越来越差了,才连续晴了两日,紧接着又开始大风雪。这样的天,那些恶人们恐怕也不敢来山上吧。
只是她也不能去寻阿黄了。
阿苒低着头闷闷的将肉干切碎,和洗好的梗米一起,慢慢用小火熬。肉干事先用盐腌过,喝起来就会有淡淡的咸味。之前做干粮时还剩两个馒头,虽然硬得都可以当板砖,但她也舍不得扔掉,只将它切成片,沾了点盐,撒上些葱末,过油炸成酥黄酥黄的。
谢澜曦这两天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加起来总共只喝了两碗梗米粥,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亏得他自幼教养极好,竟然一丝一毫都未表现出来。阿苒喂了他两口粥,又将馒头片沾着米粥,泡软了撕下一下片,仔细的喂给他。
谢澜曦目不能视物,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脸上微微有些晕红。
阿苒倒没察觉,只是见他脸有些红,又担心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继续发热。
阿苒有些疑惑,将碗放下,一面关切道:“你哪里不舒服么?”目光在少年身上紧裹的绷布上转了一圈,“还是……伤口又痛了?”
谢澜曦的衣服早已毁损,因要坐起来吃饭,阿苒到隔壁屋子里寻了一件阿爹生前常穿的大袄。阿爹身材壮硕,谢澜曦则纤细高挑。可即使如此,她的小谢披着这件缀满补丁且一点也不合身的大袄,看起来却像是披着世上最华丽的裘袍。
谢澜曦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你待我真好。”
阿苒呆滞了一会,这才失声笑了起来:“你是我姑爷,我不待你好待谁好去?”
谢澜曦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
阿苒理所当然道:“我阿爹说过,阿苒的姑爷,就是能让阿苒发自内心想要待他好的人。”她重新拾起勺子,又撕了一片馒头,泡好了一点一点喂给他,动作温柔仔细,“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浑身是血,一个人躺在雪地里。我让阿黄别碰你,心里想着没准你还有救呢。你真该庆幸那天出门的时候阿黄已经吃饱了。”
谢澜曦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发自内心想要待他好……”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偏偏又觉得哪里都不对。
……
两人用完饭,阿苒将屋子稍作收拾,又给谢澜曦摸了摸腿骨,想了想,又去煎了一碗药。趁着空当,她坐到炕边,将昨日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谢澜曦。
既然她决定要对谢澜曦负责,就不可能对此事冷眼旁观。谢澜曦也应当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方心里都有谱,才能想办法共同渡过这个困境。
谢澜曦听得很仔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询问。
阿苒也极有耐心,尽可能的回忆王于两人的衣着、相貌、口音、甚至伤疤。她深知在这种时候,每一处都要尽可能的详细,或许能让谢澜曦有所收获。
阿爹以前教她狩猎时,首先让她学的就是观察。
观察得越仔细,对猎物的习性越了解,设陷阱猎杀的可能才越高;反之,情势不利的时候,越了解对方的人,才越有可能活下来,甚至成功反杀。
在听到王于两人自称谢府门客,特地冒风雪前来搭救自己时,谢澜曦忍不住问:“你是如何识破的?”
他是前天早上出门后,在官道上遭遇伏击,身边所有的仆从侍卫皆战死。对方的设计环环相扣,根本不可能给任何人回谢家通风报信的机会。
谢澜曦十四岁入朝为官,任的却是六品长史[1],因父丧丁忧在家,除服后不久,机缘巧合下得了这本名册。而他若想递呈给皇帝,直接送往宫中是不行的,只能通过父亲生前的好友大司马陶温转交。谢为安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谢家嫡子,堪称京中书画双绝。陶温能与他成为知己,必然与他有臭味相投之处。这姓陶的虽然官居一品,偏偏嗜画如命,他得知自己京郊庄子上好容易得来的美人照水开得好,便立刻跟皇帝请了两天病假,名为去庄上休养,实则是去看梅花。好在皇帝知道他二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尚无战事,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澜曦当初便是打着“得了一副好画,送与世伯品评”的旗号,往大司马府投的帖子。这样一来,他失踪的消息,谢家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得知。他在官道上遇刺,谢家不知详情,就算要搜寻也要费上好大的功夫。若是被他留下的马蹄印和血迹所迷惑,前往的也该是云霞镇,根本不可能第二日就能派人来雪山寻人。
阿苒冷冷哼了一声,道:“那两人蠢死了,说你失踪了,谢夫人担心得紧。哼!欺负我没读过书么?谢夫人[2],不就是姓谢的人的妻子?小谢明明就没娶妻,他们还硬要骗我。”
谢澜曦:“……”
他完全忘记了阿苒是一个可以把相公当姑爷称呼的奇葩。
王于两人若是知道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栽在这里,只怕死了也要被气活过来。
他沉默良久,有些小心的问:“那阿黄呢?你不生气么?”他其实想问的是,阿黄也算是因我而死,你不生我的气么?
阿苒怔了怔,眼圈红了起来。但她很快又忍下去,淡淡道:“阿爹说过,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过去的就只能让它赶紧过去,这样对它好,对我也好。反正阿黄的仇,我已经替它报了。阿爹陪着阿娘,阿黄陪着阿花,能和最亲的人在一起,我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她嘴上如此说着,手里却将馒头片几乎揉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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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晋时期的选官依照九品正中制,多为世家举荐,造成了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本文架空,借鉴了部分东晋时风,但经不起考据党深究。
注[2]:夫人一词始于汉朝,皇后以下皆称为夫人,后又渐渐细分为美人、良人、八子等。曹魏时以夫人、贵嫔、贵人为三夫人。晋时沿袭魏制,皆以称后妃,但也有例外,如东晋大书法家卫夫人。文中数次提到的谢夫人,实际应作谢为安之妻萧氏或萧夫人。但在本文设定中,夫人可以指后fei、命妇、甚至世家宗妇。只不过在称世家宗妇时,需得妻冠夫姓,是以萧氏在他人眼中,可称为谢夫人。前文提及的王夫人亦同。阿苒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纯属乱用。
阿苒 15 假象
这之后又过了三天,天气才真正的晴了。
那天,谢澜曦在听完阿苒的叙述后,沉思了片刻,道:“这样的天,我觉得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再上山了。”
阿苒好奇问:“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谢澜曦斟酌了一会,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话说:“不久前,我手上拿到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很重要,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一旦这份名单送到了圣人手里,有些人就会很不高兴。所以他们要在这之前尽可能的除掉我,拿走这份名单。”
阿苒眨了眨眼道:“那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谢澜曦苦笑道:“敌暗我明,何况陈郡谢氏看似百年风光,姻亲遍地,实则树敌……也不少,”他有些歉意的柔声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阿苒倒不客气,直接道:“你当然连累我了。”不然阿黄也不会死。
谢澜曦愣了一下,慢慢垂下头,柔软的长发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说的是事实,他应该自责的,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又有些委屈。猛然惊觉时,才发觉自己这样这和以往完全不似。要知道,谢澜曦八岁时就已经能做到毫不犹豫的将族弟的过错扛在自己肩上,即使被责骂也不会觉得半点委屈。为什么现在他对着阿苒反而做不到了?
却听少女认真道:“所以说,你以后要加倍对我好一些,连阿黄的份也一起,不然阿黄会生气的。”
……
这两天难得天气好,阿苒将里外被褥换了一遍,又把堆积的衣服洗了。忙活了一天,闲下来又在小院附近多做了几个陷阱。
风雪刚停下来的那天,她一大早就去望云崖,收敛了阿黄。阿黄被埋在雪堆里。山崖上头风又冷又急,雪化冻之后,老远就能看到它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蜷伏在一块硕大的冰块里。将阿黄埋在阿爹边上后,她下山去了趟镇上采买一番,顺便打探消息。
在菀芜雪芝的作用下,谢澜曦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但他小腿骨折,没个把月还是下不了地。阿苒琢磨着给他好好补补,骨头汤什么的是必须的。阿爹曾反复告诫过她,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因此自小随着阿爹下山都谎称面有恶疮,只能用布巾遮住脸。开始虽然有些不快,久而久之,也渐渐习惯了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眼光。阿爹去后,她一个人狩猎技艺日渐成熟,开销也少,这些年也攒下许多,看小谢的样子吃得也不多,养他应该不成问题。她一路想着,不自觉便往镇西的刘屠户铺子前走去。
谁知老远就听到刘屠户愤怒的咆哮声:“放屁!老子的肉,怎么可能缺斤少两?”这话一说出来,顿时自觉失言。
耐不住围观众人一阵哄笑。
阿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刘屠户她是知道的。为人生性豪爽,特别喜欢去茶馆听三国。有一次竟然为了听说书忘记回去杀猪,被屠户娘子气冲冲的揪着耳朵从茶馆拎了回去。那时候正说到刘关张桃园三结义[1],时间长了便多了一个诨号,唤作刘关张。
刘关张此时正恨恨的从一个小个子灰衣人手里抢回一块肉。
那个小个子灰衣人冷笑道:“刘狗三,你以为大家喊你刘关张你就顶天立地了?谁不知道你最喜欢短人家的秤了,称十次偷着短两三次。别人不说出来,那是看在你家娘子的脸上,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番话说得又毒又刁,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
更有几人不怕死的尖声笑道:“人家肉铺西施是白叫的?肉铺西施卖肉脯,偷着短两三次算什么,只要让我摸摸,次次短我都认了。”
谁都知道屠户娘子生得美貌,嫁给刘关张,人人都说是鲜花插牛粪了。刘关张对娇qi疼爱入骨,就是给老婆端洗脚水也乐此不疲。且不说他平日里并无什么短斤少两之处,就算是有,你骂他小人无耻他也未必会如此暴怒。只有屠户娘子是他的死穴,一点就着,屡试不爽。只见刘关张又急又怒,满脸紫涨的抓起案板上杀猪刀,照着那小个子灰衣人就要砍下去。
那灰衣人是镇上有名的泼皮。他嘴上原本蓄着八字胡,偷鸡摸狗欺软怕硬之事没少干过。后来得罪了人,给人按着硬生生削掉了右脸上半片皮,结果右半边那撇胡子再也长不出来了。这人也是个人才,不以为耻,反而拿这剩下的一撇胡子沾沾自喜,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叫做胡一撇。
这胡一撇见刘关张拿了杀猪刀朝自己冲过来,立刻朝人群里钻去,一面扯开嗓子喊:“杀人啦,杀人啦。大过年的,刘关张要杀人啦!”
他这一窜,原本凑热闹的围观百姓顿时就哄散开来。
原本两个在前面看热闹的大娘,左手抱着新扯一卷青布,右手拎着个盛满鸡蛋的篮子。她生怕被人群撞到,连忙退后数步,嘴里还嘟囔着:“胡一撇找死么?屠户娘子不在,谁能拉的住刘关张?这下只怕真要出人命了。”
阿苒认得,这位大娘姓周,她家父子俩都在衙门里当差。这位周婶子仗着自己背后有人,一点小事都会闹出大动静来。
另一个跟着道:“就是,屠户娘子昨日才和刘关张大吵一架,今天一早抱着孩子回娘家了。刚才我还跟我家那口子说,要不是快过年了,铺子关不得,刘关张早就追去了。老婆跑了,刘关张心里正不舒坦呢,这胡一撇就凑上去找打了。”
阿苒此时早已收了笑容,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胡一撇是出了名的泼皮,消息灵通得紧,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上去挑事?屠户娘子不在,没人拉的住刘关张,万一他怒急失手,倒霉的可是胡一撇自己。这种泼皮最是惜命乖觉的,又怎么会如此不会看时机?
地点也很诡异。
快过年了,云霞镇上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些肉馅包饺子。此时正好是肉铺生意最忙的时候。刘关张的铺子位于市集中心,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惹来层层围观,譬如现在。即使刘关张的杀猪刀都举起来,拦归拦,散归散,不过是圈子再扩大一点,看热闹的还在继续围观。
最不对劲的那些起哄的。
胡一撇是镇上最大的破皮,那些起哄的十有八九和他是穿一个裤裆的。胡一撇还不敢把**屠户娘子的话说得那么明显,显然还是有所顾忌。那些煽风点火的,句句直指刘关张的死穴,生怕胡一撇死得不够快,事儿闹得不够大似的。
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在幕后刻意指使胡一撇寻衅滋事。
阿爹说过,迷惑敌人的本质就是要学会制造假象。譬如山狐狸,被击中后会立刻全身瘫软倒地装死,任你怎么踢都不动。可等你稍有松懈,它一转身就跑了。从混乱到静止的装死是一种假象,从静止到混乱的搅混水也是一种假象。
如果装死是为了逃走,那搅混水呢?
阿苒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注[1]:《三国志》为西晋陈寿所著,但《三国演义》是元末明初罗贯中所著。桃园三结义的典故出自《三国演义》,《三国志》中并无此节。顶多一句三人“恩若兄弟”、刘关“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等。本文因架空,考据党不可深究。
阿苒 16 混乱
这个镇子上的人大多她都认得。虽然她下山的次数不多,可是记忆力远超常人。虽然做不到过目不忘,但记个七七八八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当她看到人群中几个陌生面孔在慢慢朝她这边靠近时,阿苒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那王于二人既然能在小谢失踪的第二日就追到山上,还能脱口道出她爹姓何,想必早已有人对此做过调查。只不过从他俩的反应来看,处于暗处的敌人对她父女信息的掌握并不全面。
王于死去已经好几天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下山,他俩背后的人必定起疑。加上云霞镇一直等不到谢澜曦,对方对雪山加大关注只怕也是迟早的事。
这一点,她早就和谢澜曦想到了。
谢澜曦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只是慢慢道:“别担心,他们未必敢再来。”
的确,那王于两人是被她用计分而击之。一个最终被拖进熊洞,一个则留给了狼群。若是对方等到天好,派人上山搜寻,最多只能找到他俩的骸骨。深山里的事本来就没人说得准。谁能猜到他们究竟是寻人时不小心踏足了熊洞,还是被人用计策引过去的呢?
只不过从眼下的情况看,对方明显怀疑到了她身上,或者说锲而不舍的想要从她身上探寻谢澜曦的下落。
镇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唯一敢在这种大雪天里独居在深山的人。被盯上也是很正常的,不然王于也不会盯着她问谢澜曦。退一步说,即使对方知道她有本事轻易干掉对方两个人,还都是死相非常凄惨,只要她人在山上,在没摸清她老巢在哪里之前,谅他们也不敢在这种寒冬腊月的天里继续上山寻人。
阿苒仍然一脸兴致勃勃凑热闹的模样,似是丝毫没有发觉对方的靠近。
王于这个例子,使得他俩背后之人没有再轻举妄动,沉住气准备守株待兔。可惜这个法子有个缺陷,若是阿苒一直不下山,他们也没办法继续等待,毕竟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越不利。但反过来考虑,若是到了开春之后,谢澜曦被刺杀的风头过去,对方另寻个名目大肆搜山,那时候她就被动了。
阿苒想了几天,还是决定下山采购一趟,顺便看看情况。
小谢与她说过,自己是谢家中嫡系一脉的嫡出独子,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一旦失踪,谢家必然会动用一切可能寻人。但也正因此,家族里某些不愿意他继承家业的人,对谢澜曦的失踪高兴还来不及,借机会名为相救,实则想除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对谁都不能轻易透露出他的行踪。万一是心怀不轨的人,他一死,她的利用价值就没了,必然要被灭口的。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自己被敌人抓到。
从伏击谢澜曦的层层圈套可以看出,对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只要小谢没有被抓住,她就还有逃走的机会。毕竟在对方眼中,她和谢澜曦就算相逢也不过认识几天,不可能为他冒这么大的险。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他们由着她带路,进了深山去哪里,还不是她说了算?
最重要的是,敌人即使怀疑,也没有把握谢澜曦一定会逃往深山,被她所救。小谢家里不比寻常世家,能屹立百年不倒且依旧风光无限,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对方万万不会等闲视之。
眼看那几人装作若无其事越走越近,目光却一直跟着她,阿苒心念电转,立刻就有了主意。敌人宁可花功夫搅混水,暗中派人来抓她,也没有直接动用官衙力量,显然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闹大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心有余力不足;第二,他们不敢。
到了这个地步,掉头跑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脱离人群,对方不会再遮掩,没准还没跑出镇子就会被逮住。阿苒想也不想,立刻往边上那还在看笑话的周婶子身边走去,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那周婶子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看了一下,只一眼就认出了阿苒。
她还记得那女孩子小时候被父亲带到镇子上,何猎户与人交易时,她就在边上安安静静的看着。因她脸上一直蒙着面巾,镇上的顽童都十分好奇。有一次趁着何猎户进了店里,她独自站在店门外等候时,那群小家伙们故意聚众推搡,想扯下小姑娘脸上的布,看看她生得什么模样。却不料面巾之下,竟然是满布恶疮的脸。那些顽童受了惊吓,便给她取了各种各样的绰号,诸如恶鬼女,红面怪之类的。再之后,这个叫阿苒的小姑娘下山的次数更少了。直到何猎户去世后,阿苒才不得不独自下山换些衣食日用。
要知道当初推搡欺负她的顽童中,带头的就是自己的独生子。为了这个,她明知理亏还是犟着脖子抢先破口大骂,为把她男人从衙门里叫出来撑腰,就差没满地撒泼打滚。
只是没想到何猎户居然和衙门里的老爷也认识,连她男人都不敢得罪他。那个软蛋当着众人的面揍了她家小子一顿,还逼着她道歉,闹得她好大一个没脸。这回她再见到阿苒,不堪往事又给勾上来了。她心中愤恨,偏偏她男人再三告诫过,让她母子俩少惹何家父女,否则回去一顿板子。
周婶子瞥了一眼阿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扭过头去,重重的哼了一声:“别看了,这里晦气的很,我们走。”谁知话音未落,自己就被人狠狠撞在背上。周婶子体格粗壮笨重,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手上的布匹与篮子里的鸡蛋都散落了一地,碎裂的蛋黄蛋白把她新买的青布糊得惨不忍睹。
早在阿苒往她身边走去时,跟着她的那几人互相递了一个眼色,也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少女似是没有发觉,仍然一副凑热闹的表情,眼里晶晶亮的,似乎等着看笑话。可就在对方的手几乎要抓住她的时候,少女的身形微微一错,从周婶子身侧绕了过去。她以身相遮,速度极快的取了一枚鸡蛋往后激射出去。所有动作几乎就在一瞬间完成,轻巧敏捷得不可思议,根本就没人察觉到。
周婶子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哪里还能忍得住?她满腔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直接扑上去将那人死死扭住,扯开嗓子叫道:“不长眼睛的东西,居然撞到你奶奶身上!知道我儿是谁么?”那人也是又惊又怒,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撞上人,哪里知道自己的膝盖忽然被人打中,一个收势不及,竟然真的就撞了上去。眼见被这个母大虫缠住,而那个阿苒早已钻进人群不见踪影,心中不免又烦又乱,伸手就要将她狠狠推开。周婶子从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一看他居然撞了自己还敢耍横,顿时双眉倒竖,扑上去和他厮打起来,扯着嗓子尖叫道:“好淫贼,撞了人还敢占你奶奶的便宜!”这边淫贼一出,顿时热闹万分,连刘关张都举着杀猪刀愣了半晌。紧接着就看到周婶子的儿子带头,一群衙役凶神恶煞的朝这边奔来。刘关张下意识的缩了缩头,将杀猪刀藏在了背后,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往自己家肉铺走去。只见一个蒙着面巾的猎装少女,笑眯眯的从摊位下面钻了出来,声音清脆:“刘大叔,来称三斤五花,再匀些大骨给我呗。”
阿苒 17 泪痣
阿苒回到山上时,天色已经很晚了。那些人虽然在镇子上没有捉住她,却一直暗暗尾随她上山。她装作不知道,一路哼着歌,绕到小葫芦的地盘上。大概是老王残留下来的尸骸让对方认了出来,又或者是天色实在太晚山里的地形复杂,阿苒没费什么功夫就轻而易举的甩掉了他们。
这种雪天并不会持续太久,她得想办法早点帮小谢治好伤,然后将他送走。
阿苒避开自己设下的陷阱,绕过小院的正门,从满是荆棘的篱笆墙一侧的小洞里钻了进去。她没有急着去见谢澜曦,而是先去厨房将买回来米肉糕点之类的吃食放好。仔细洗了手,烧上水,把包子馒头放在蒸屉里热上,这才慢慢走向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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