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魏如春
当初在望天崖上她拼死也要杀掉的人,如今却在鱼肠山上舍命将她护住,连阿苒自己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无论她多么不想承认。阿苒也清楚的感受到了何意对自己的真情实意。她一直以为自己认定的人是小谢,为何意冒死盗解药也不过是不愿欠下他的人情。可从鱼肠山到甜水镇这一路走来,两人同生共死相互扶持,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彼此当成了最可信的同伴。若何意此时依旧如以前那般令人窒息的傲然强势也就罢了。偏偏他为救阿苒,不仅失去了听力,连长剑也无法举起。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天下第一剑,就像是个光芒万丈的人形箭靶。阿苒根本就无法丢下他一人离开。随着两人相处的不断深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看向何意的目光越来越愧疚,也越来越怜惜。
可现在何意忽然失忆了,这就意味着两人之前累积的好感度瞬间清零。阿苒不确定何意的失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万一被他知道自己是何无风的女儿。又要找自己算账怎么办。
阿苒想了想,便在纸上写道:“天之道,育天地而不形,行日月而不私,长养万物而不名。夫道者。有清浊,分动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以清净而自然,以自然任无情,以无情授剑道,以剑道铸长生[1]……”
何意脸色微变,他沉默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忽然开口打断道:“行了,不用往下写了。你的剑呢?”
阿苒连忙在纸上写道:“沉渊在隔壁,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她刚要转身,就听何意冷冷道:“不必了。你既然知道剑名,又能默出剑诀,想必是我何氏剑门弟子之后。”顿了顿,又问,“何无风是你爹么?”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何意,就这么三言两语,他居然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想想也是,何意的师兄弟还没出师就被他杀光了,唯一活下来的何瑰,还是在望天崖那会认出来的。他连自己都不记得,自然也不知道何瑰还活着。他师父何无雪那一辈,只有阿爹一个人活着离开了师门。她本想用剑诀博取他的信任,然后说自己是何意的弟子。可眼下被何意这么一问,只能微微点了点头,总不能让她连阿爹都不认吧。
何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苒提笔在纸上写道:“何苒。”
何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完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冷冷问道:“剑招都练会了?”他见少女脸色雪白的点了点头,便道:“我何氏剑门的门规你应该清楚吧。”
阿苒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前这人记得剑诀,记得沉渊,记得门规,独独把自己忘记了。
何意闭上双眼淡淡道:“趁我现在无法用剑,你赶紧动手罢。杀了我之后,何氏剑门就剩下你一人,回去鸣沙山好好练剑,可不要轻易丢了性命,免得堕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声。”他等了一会,见对方并无动静。张开眼望着少女冷冷道:“还不动手?何无风传你剑诀的时候应该告诉过你,若是有一日遇见何氏剑门的人,你们俩之间只可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现在若不杀我,将来可千万不要后悔。”
阿苒咬了咬唇。阿爹才不是那种人,若不是遇见了何意,她连何氏剑门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听过,当下便在纸上用力的写道:“我爹并没有教我剑诀!”
何意微微挑了挑眉,他刚想问:“那你的剑诀是谁教的?”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台几上的药碗还微微冒着热气,少女的面容憔悴,眼底都是血丝,却仍然固执的望着自己。何意忽然想起他昏迷时曾梦到过的那个阴暗的山洞,雪白无暇的胴体。柔软圆润的胸口,盈盈一握的腰肢,滚烫光滑的肌肤以及那看不清面容的少女。如果何无风没有教她剑诀,那教她剑诀的只能是自己了。何意垂下眼眸,望着自己左臂上的绷布。过了好久,才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药都凉了。”
阿苒连忙伸手试了试温度,现在又不是冬天,药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凉了?她见何意只是闭着眼靠在那里不作声,便端了药碗小心翼翼的坐到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轻轻递到他唇边。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里安静如水。
待喝完了药,阿苒又取了一碟洗净的杨梅放在台几边上,在纸上写道:“若是药太苦,就将这个含在口里。”
何意见那杨梅一粒一粒都剔去了果肉,上面还插着数枚剔齿签[2]。不由问道:“甜么?”
阿苒连忙点了点头。
何意闭上眼转过头,冷冷道:“我不喜欢甜食。”
卧槽,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阿苒跺了跺脚,收拾了药碗转身就走了。
何意沉默的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随着吴王进京的那个冬天。可此时已是莺飞草长的初夏,自己显然忘掉了一些事。何氏剑诀非门下弟子不得外传,她是何无风的女儿,按辈分应当是自己的师妹。听师傅说,何无风离开山门时就已经自断经脉,双手俱废,就算教会了她剑诀,也无法演练剑招。她明知道门规,却不趁机杀掉自己,反而对他细心照顾,如果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何意脑海里忽然断断续续闪过几个画面,客栈里,山道上,马车中,自己温柔的俯下身亲吻少女头顶软软的长发,对方懵懂的睁着圆圆的大眼回望着自己。无数次的亲吻,无数次的回望,直到她与梦中那人面容重合在一起。
何意无奈的闭上了双眼,他果然还是走上了师傅的老路子,难怪体内的内力更上一层楼,大概就是借着她顺利进阶了吧。可如果是那样,自己早就该将她杀了才是,为什么还留她到现在。
……
事实上,何意的失忆并非偶然,而是在一系列药物先后作用下产生的结果。当初在望天崖下,他并没有吸入大部分的麻醉喷雾,但在随后的进阶过程中,体内气血翻腾真力激荡,反而使吸入的那部分麻醉剂以最快的速度进入血液游走全身。何意虽误打误撞成功进阶,但也为日后埋下了隐患。在被南康的明华针刺中后,他曾尝试运用内力抵抗将毒素逼出。这针毒出自药王谷,其霸道可想而知,新的麻痹刺激在抗力的作用下重新诱发了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损伤,导致何意在船上时就已经听力受损。即使阿苒在水里装神弄鬼引起船上的人那么大的惊吓,他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尽快他没过多久便服下了解药,但这解药也仅仅缓解了针毒对四肢的麻痹,于修复受损听觉神经没有任何帮助。当何意被铁箭射中之后,破伤风杆菌引发的痉挛毒素通过淋巴系统进入血液,附着在球蛋白上进入中枢神经系统。在几方药物的共同作用下,何意大脑皮层与海马区部分神经受损,最终导致了失忆。
何意从昏迷中醒来后,赫然发觉自己不仅失去了听力,连双臂都无法用力,心底一片震惊,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桃芝?
桃芝心中恨极了何意,从未有人如此羞辱过她。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何意的右手竟然不能动弹。何意从一开始就处于昏迷状态,他左臂中箭,右臂却完好无损,桃芝哪里会想到何意两只手都不能用,被黄莺这么一说,立即扯着嗓子尖叫道:“她在说谎,那是她在说谎!”
ps:
注[1]:该总纲修改自《清静经》,全称《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其作者不详,据传是三国时期葛玄所著。
注[2]:剔齿签,应作剔齿歼。西晋陆云在《与兄平原书》信中提到牙签:“近日复案行曹公器物,取其剔齿歼一个,今送以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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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138 灭口
黄莺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才开口笑道:“桃芝姐姐,你冲着我大呼小叫又有什么用?若是觉得受了委屈,不妨去找公主殿下诉苦。不过我若是你,就该好好想想自己明天怎么见人。脖子上那道红杠还在呢,若是别人问起来,你该怎么答呢?”她故意顿了顿,回眸瞟了她一眼,“当然若是你嗓子不舒服,没法向公主解释,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姐姐放心,有姑娘和施大夫在,我一定实话实说。有了公主替你撑腰,何公子就算不娶你,也至少得抬你做个贵妾。到时候可要多照顾照顾妹妹啊。”
桃芝脸色煞白,对方话里的讥讽她哪里听不出来,顿时身子一软,整个人颓然往后靠去。
黄莺看着她一脸绝望的模样,冷笑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桃芝猛地抬头,咬牙看着她道:“你还有脸提当初?当初明明是你自己主动站出来愿意随行伺候,若不是被你拖下水,我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黄莺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这也能怪在我头上?难道是我逼你爬床的不成?”
桃芝被她说的一噎,顿时脸涨得通红,狠狠瞪着她道:“我再如何不是,也总好过你这个被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婢。”
黄莺的眼中顿时射出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齿道:“贱婢?当初在地窖里,将我从背后推出去的可不就是你?”
桃芝立即否认道:“自然不是我。”
黄莺冷笑道:“你别装了。公主与何姑娘说话的时候,只有你在跟前伺候。公主是个直性子,若她真有心要送两个婢子给何姑娘,当场便让她挑了带走。这事若不是你在公主面前献策,公主又怎么一再夸你办事稳妥,体贴周到?你嘴里说着若是有人愿意主动求去,眼珠子却一直盯着我。当时我就知道,定然是你在背后搞鬼。”
桃芝瞪着她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是我,是我,都是我!”黄莺阴沉着脸狠狠等着她。
桃芝冷笑道:“可是我又如何?我若是你,早就抹了脖子自尽了。亏你还有脸跟着我们回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黄莺,“若是让人知道你在鱼肠山上就已经失身了,我倒要看看何姑娘是否会容得下你?”
黄莺冷冷的盯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道:“咬破手指很疼吧。”
桃芝顿时白了脸,沙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面悄悄将手缩在背后。
黄莺冷笑道:“轮钻营我或许及不上你,但我也不是傻子。姑娘让你给何公子擦身,你却这么着急上火的擦到了床上,这可不像是你办事的风格。人家明明没法伸手碰你,你却非说是他对你用了强。还咬破手指假装落红。莫不是你早就已经破了身子,想趁着何公子不省人事栽赃给他?”
桃芝藏在背后的手掌紧握成拳,嘴上却强辩道:“我手上的伤是下午清洗陶罐时被划破的,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黄莺冷冷道:“那就更蹊跷了。何公子双臂都无法用力,根本不可能强迫你。到底是谁让你破的身子呢?”她不待桃芝开口辩解,便双掌一拍,恍然大悟般的笑道,“这几个月你我都寸步不离公主,想必早在桓家时就已经和人偷上了吧。当初大房里的三少爷看上了你,你还与我们拿乔。说是看不上人家是个瘸子。依我看,能入得了姐姐眼的,恐怕除了兰卿少爷,就只有……”
桃芝越听越心惊,她哪里敢让黄莺继续说下去,连忙打断道:“好妹妹。你别听人胡说。”一面从自己枕头下摸出只银线丝绣的荷包,往黄莺手里一塞,脸上堆着笑道:“你救了我一命,这些算是姐姐谢你的。”
黄莺本是诈她一诈,没想到桃芝做贼心虚。竟然当了真。她立刻心下雪亮,将荷包一推,讥讽道:“可惜我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婢,哪里配和你做姐妹?这世上能与你称姐道妹的,大概只有公主娘娘了吧。奴婢可等着见你风光大葬,哦不,风光大嫁的那一天呢。”
桃芝如遭雷击,颤声道:“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黄莺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桃芝心乱如麻,她与桓道亭私通之事,决计不能传出去,当下随手抓起立在一边木栓照着黄莺后脑打去。黄莺冷不防被她一记敲中,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桃芝见木栓上似有血迹,手一动,差点将木栓跌落。她心中又恨又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住木栓对着黄莺的脸又狠狠砸了几下,直到对方出气多进气少,脸上血肉模糊成一片,这才将黄莺剥去衣裳搬到自己床上。
既然人都已经杀了,就不能再落下把柄。
想到这里,桃芝的心反而定了定,稍作布置,便引了烛火点燃帐帷,自己则栓上了门,卷了包袱悄悄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
阿苒正在自己房中专心致志的抄誊《千金方》。桃芝的小把戏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让黄莺去好生照顾,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至于失忆了的何意,就让施槐巍去对付吧。
她正抄得昏昏欲睡,忽然间鼻前似乎闻到一股焦糊味。阿苒起身推窗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倒座似乎隐隐透着火光。她连忙冲到东厢拍了拍门,喊道:“老巍,老巍,快出来,着火了!”怪只怪施槐巍这个姓氏实在太占便宜,喊他施伯施槐巍不肯,喊老施更不肯,无奈之下,阿苒干脆就喊他老巍。
施槐巍睡眼忪惺的从地上爬起来,见到不远处的倒座起火,连鞋都顾不上穿,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阿苒拍门叫了桃芝与黄莺几声,里面皆无人做声,心中不由大急,回头道:“你将那几个坛子搬到安全的地方,再去徐府寻人帮忙。”说着去井边提起一桶水,往自己身上一浇。踹开门板,身子一矮就钻进了大火中。
施槐巍连忙将那几个坛子挪到一旁,刚要出门,却见何意一脸冷漠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施槐巍赶紧朝他比划道:“着火了。您先躲着点。”何意双手都不能用力,能自保就不错了,这种时候根本帮不上忙。
何意望着不远处着火的房屋,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月色下青年白衣胜雪,眉宇之中凝重而冷漠,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孤云一般高不可攀。何意没有理会他,只冷冷问:“她人呢?”
施槐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大火中的倒座,比划道:“师父冲进去救人了。”
他刚转过头,何意的人影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阿苒撕下一副衣袖。湿淋淋的捂住自己鼻口,猫着腰冲进了房内。床上的人早就烧成了一团,眼看救不得了。她搜了一圈也没搜到第二个人影,眼见火势越来越旺,正待退出时。忽然头顶上一根着火的横梁冷不丁的朝这边砸了下来。少女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到墙边。那根横梁砸在离她腿边不过三寸的位置,不知道触到了什么,没多久地上便噼里啪啦的燃起火来。
阿苒暗道侥幸,刚要起身,面前又是一阵热浪袭来。阿苒被大火逼回了墙边。她在里面被困得越久,呼吸就越困难。正在此时,就听一个声音道:“上来,我背你。”
阿苒抬头只见何意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自己身边,正居高临下冷冷的俯视着她。阿苒心下大喜,连忙朝他扑了过去。就在她双脚离地的刹那,背后一只燃烧着的立柜又倒了下来。何意背着阿苒足尖连点,几个起落便从敞开的窗户中跃了出来。他俩刚从屋内逃出,就听轰隆一声,大火将房梁彻底烧断。整个倒座直接塌成一片。
阿苒心有余悸的从何意背上滑了下来,她脸上身上手上沾染了不少炭灰,蹭得何意背上也一块黑一块白。何意则怔怔的望着夜色中的火光出神。背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触感,这种来自肢体的记忆,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甚至在阿苒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心底似是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何意慢慢垂下了眼帘,转身便走向自己的房间。
施槐巍很快就带着徐府的人过来帮忙救火。阿苒刚要过去帮忙,忽然脚下被人一绊,直接跌了个狗吃屎。
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冷冷道:“回屋去。”
阿苒又急又怒,她本来还想向他道谢的,此时却不由恼羞成怒道:“你绊我做什么?”
何意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夏夜里穿的衣服本来就薄,少女身上的湿衣紧贴着身体,火光映照之下,更显得曲线玲珑。她脸上的炭灰难掩丽色,就连火烧屁股从床上蹦跶起来的徐笪非,一把年纪了还忍不住朝她身上偷偷瞟去。何意看了徐笪非一眼,对阿苒冷冷道:“蠢货。”一面转身自己进屋里去了。
阿苒被他骂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倒是南康得知阿苒的院子着火,也连忙带了婢女赶了过来。见了阿苒的模样,连忙命白芍取了一件外衣给她披上,低声道:“我的好妹子,你怎么这么狼狈。”顿了顿,又问,“桃芝她们呢,怎么连这点眼色都没有?”
……
“桃芝”的尸身很快被抬了出来,黄莺却不见了踪影。
南康见白芍与翠芸两人脸色难看,她毕竟久经宅斗,只安慰阿苒道:“没事,不就是死了两个婢女,改天我再送你两个就是。”
阿苒自从见识了桃芝栽赃的嘴脸,哪里还敢要人,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身边的人已经够少了,不是还要去崔家么,身边没有用惯了的人,去人家家里做客也不方便。”
桃芝既然已经死了,她生前龌龊也就没有必要计较。阿苒送走了南康等人,又向徐笪非连连道谢,忙活了大半夜总算能稍作休息了。她见自己身上都是炭灰,去厨房里烧了一壶热水,又兑了些井水在浴桶里,关上房门自顾自洗了起来。也不知是身子太过疲惫,还是水温实在宜人,阿苒只泡了一会澡,便忍不住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桌上的烛台燃到了尽头,屋子里陡然一片黑暗。
何意便立在阴影里沉默的注视着沉睡中的少女,直到她身子越滑越低,眼看鼻口都要沉入水中。
阿苒正做着好梦。梦里她一个人快活的在山林里奔跑,阿黄跟在身后,小葫芦在不远处的溪流边上捉鱼吃。阿苒开心的跳到水中,舒展双臂正游得欢快,忽然一股巨力袭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少女连人待浴桶一起翻倒在地上。
阿苒呆了好一会,才从浴桶里哆哆嗦嗦的爬了出来。她随手披起外衣,警惕的私下里看了看。屋子里除了自己之外,似乎并无他人。阿苒抓了抓头发,难道是自己睡得太得意忘形,连浴桶都被自己弄翻了?她胡乱擦干了头发,将浴桶从地上扶正,望着一地的冷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阿苒哆嗦了一下,立刻踢了鞋子爬到了床上,裹着薄被蜷成一团,转眼又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黑暗中轻轻叹息,那声音实在好听,就像是夏夜里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又仿佛是叮咚的雨水落在心尖。阿苒连夜撑船赶到甜水镇,又忙着救火到半夜,就算大脑敏锐的察觉到了动静,奈何眼皮实在太过沉重,根本就无法睁开,只喃喃呓语道:“是谁,是谁在那儿?”
黑暗中,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沉默的立在床前。
何意凝视着少女沉睡的容颜,不知为什么,只要看到她,他的心里都会觉得又渴望又抗拒。何意渴望着她的拥抱她的笑脸,却也抗拒着她的靠近她的关怀。这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就连他本人也不明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他才惊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在阿苒床前站了一夜。
ps:
对不起,今天写到现在才发。
阿苒 139 救治
大火之后,南康命人厚葬了桃芝,又让徐笪非帮忙寻找黄莺。没过几日,崔家与卢家的人先后都到了徐府,阿苒本欲将耳坠还给南康,却被后者拒绝了。南康道:“只不过这枚算是我的私印,在京城与谯郡以外的地方没什么用处,眼下你我即将分别,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可以提前为你写一道手令,让徐笪非帮忙盖上官印,或许关键时候能够用得上。”
阿苒想了想道:“银钱倒是够了,就是有些东西银钱不一定能买到,还要阿姊帮忙。” 比如说冰块。
青霉素提纯并不算太难,难的地方在于如何保存上。半人马酋长号上有先进的制冷保鲜设备,在这里就只能用冰了。可现在时值初夏,想要弄到冰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普通人家或许没有,但像王谢崔卢这样的豪门世家总有自己的冰窖,冬天时就早早备下了冰块,到了夏日才开门取出。这些冰用一块就少一块,非是陌生人有钱就能买到的。
南康对阿苒与施槐巍在捣鼓的东西也有耳闻,但她对青霉素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并没多大兴趣,一个是因为阿苒自己还在尝试提取,连制备都还在试验阶段又何谈效果?另一个则是阿苒在查阅资料后发现青霉素可能会引起过敏反应,严重者可能致死。南康虽然不知道过敏反应是什么,但一听到可能致死,原本可能还剩的那点念头就立刻打消了。
倒是阿苒写出的那本《千金方》让她看了立即动了心。这《千金方》集医德、本草、制药、临床诊治与药方辩证于一身,较之前朝时流传下来的《脉法》、《难经》与《伤寒论》等医学宝典更加系统而全面。而阿苒给出的那些药方,用在何意身上,手臂肌肉抽搐的症状明显有所缓解,虽然不能完全治愈,但比起其他大夫的束手无策已经好出了许多。这痉症往小里说是救民,往大里说是救国。若将来大晋与周边列国开战,己方的将士能少死一些人,获胜的可能便多出几分。南康显然比阿苒想得更加深远。便对阿苒道:“阿姊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苒连忙放下手令,洗耳恭听。
南康迟疑了片刻,才道:“阿苒你心肠好,愿意将家传的药方古籍拿出来与人分享。但有的时候。人与人又各有不同,同样的症状,有的人服了药有效,有的却病症加剧了。若对方只是平头百姓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了不讲理的权贵,阿姊不在你身边,你岂不是救人不成反要吃亏?”她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不讲理的权贵之一,“更何况这《千金方》如此贵重,若是遇上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将独占此书。你身边只有个老苍头并他一名伤患,又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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