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法则
作者:又见自在
有关异民的记载,从古到今并不罕见。/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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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野史传说,项羽ldquo;重瞳獠牙,生啖敌肉rdquo;,死于乌江时群鬼夜哭,尸身蹿火自焚。五十万汉军无一人敢于上前,后来呈给刘邦的不过是替代者的首级。/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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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布首次踏上美洲大陆,在巴哈马群岛遇上的第一个原住民并非印第安土著,而是直立行动的巨狼,几名水手因此而丢了命。在航海日志中,他称这头最终被火器赶入丛林的巨狼,有着ldquo;和人一样的眼睛rdquo;。/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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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4月30日,攻入柏林的苏军士兵丘拉科夫,在总理府地堡发现了希特勒和情妇爱娃的尸体。三十年后,他在临终时告诉妻子,那具男性焦尸未必是希特勒,甚至未必是真正的人类。/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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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硬币存在两面,光与暗的棱线分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ash;ash;地表之上,行走着芸芸众生;深渊之下,异民早已蛰伏了千年。/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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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少数异民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披上画皮渗入人类社会。他们如人类一般生活,如人类一般繁衍,也如人类一般不择手段。时至今日,暮色条约被撕毁,巨兽的咆哮回荡在整个深渊,这批异民终于亮出久违的獠牙,掀起了猩红铁幕。/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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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潜流涌动的东方古国,食鬼者的传人被命运狂澜卷入纷争。当他走出大山,踏入血夜笼罩下的钢筋丛林,一段注定惊心动魄的征途也就此展开。/pgt;
猩红法则 序章 夜叉
又一道闪电自苍穹深处劈下,强大的光能贯穿夜色,将天地间映得惨白一片。
他在铺天盖地的暴雨中狂奔,风卷着豆大的雨点不断砸在身上脸上,几乎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刹那间的电光将整个林地的轮廓再次镌入意识深处,不同的是细节变化——前方崖口越来越近了,那是必经路段之一,同时也是一处相当不错的狙击点。
华夏,东北偏东,国境线边缘。
长达数月的逃亡生涯,即将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最后冲刺阶段划上句点。只要能越过这道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山脉,沙俄就在前方。组织自然不会把区区一条国境线放在眼里,但他同样清楚边防部队一旦被惊动,将成为自己脱身的些许助力。
“轰!”
惊雷炸响在天际,在这巨大狂暴的声息当中,他透过雨幕,看到前方有着火光一闪。
崖口处,终于发难的狙击手在夜视镜中发现目标晃了一晃,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中了?”狙击手水平移动着枪身,压低的喉音透着不确定。
伏在身边的观测员迟迟没有答话,只觉得手里的热成像望远镜越来越沉,胳膊抖得不听使唤。眼前墨绿色的视界里,能够辨识的唯有雨幕和树林,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象征着生命体的橘红,就好像刚才还清晰可见的目标不过是臆想出来的幻影。
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这样一块蛮荒之地,去面对已经反叛的君王级杀手。现在唯一还值得庆幸的,似乎就只在于逃亡者仍保持着单枪匹马的习惯。
雨夜的寒意逐渐深入骨髓,观测员连牙龈都在发酸。
身边的搭档绰号“食指”,早在十年前就排名北美枪手榜前三。靠着一杆改装巴雷特和16倍瞄准镜,“食指”曾在亚马逊雨林蛰伏74小时,最终创下的2832米狙杀距离至今无人打破。那是近乎神迹的一枪毙命,子弹在空中飞行时间长达4.4秒,由于风力影响,从狙击地点到被狙杀者所在的位置,射线轨迹偏差则达到了惊人的52米!也就是说,“食指”搂火的那个瞬间,准星根本就对着目标之外!
在诸如猎头者、雇佣军首领、地下公司执行官的眼中,“食指”用来扣扳机的那根指头,要比一个武装到脚后跟的加强营更具价值。这家伙从未有过失手的先例,补枪对他而言向来是个冷笑话。但就在刚才,他却如同初出茅庐的菜鸟,问出了那样一句极具讽刺的话。
——“打中了?”
观测员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说整个组织是一部冰冷强大的机器,那逃亡者就是机器上最锋利的刃口。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疯狂到刺杀组织首领,就连三大巨头之一都死在了他手上,观测员并不认为自己跟搭档真能留得住人。
“7号位报告,已与目标接触!重复,已与目标……”观测员的呼叫在突兀间中止,无数次从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令他霍然转头,惊恐地望向侧方。
被雨水泡软的腐殖土层并没有影响到逃亡者的行动,他像鬼魅一样从林间掠出,整个贴近过程毫无声息。根本来不及移动狙击枪的“食指”已如木桩般倒下,雨中炸开一蓬温热的液体,溅了观测员满头满脸。
电光再闪,观测员清清楚楚地看到“食指”的头颅正飞在半空,躯体摇晃着双手,颓然扑倒在泥水中。血腥味一下子弥漫开来,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恐惧,在这个瞬间将观测员冻结成一尊失去灵魂的塑像,甚至连最起码的拔枪动作都忘记做出。
猎手与猎物之间的角色转换,竟是如此之快。
呆若木鸡的观测员瞪视着站到面前的逃亡者,对方身上的冲锋衣早已残破不堪,湿漉漉的罩帽下,那双狭长的眼眸正透着难以形容的残酷神色。
闪电光亮转瞬即逝,逃亡者抬了抬手臂,雨幕中炸起一道白线,观测员随即软倒。
“7号位回答,7号位回答!”
两名死者携带的无线通讯器传出短促呼叫,很快归于沉寂。逃亡者在尸身上搜寻片刻,刚把几样物事收入囊中,动作骤然一顿。
视觉以外,超限感知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周边,一些红点正从四面八方高速逼近。
这种死中求活的侦测能力并非与生俱来,若是此刻夜色散尽,又有第二人在场的话,便会发现逃亡者的脸上正凸现出一个诡异轮廓。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名追兵,他们散发的力量波动强横无比,是整张猎杀最先有反应的那部分。短短两分钟后,这处狙击位被围成了铁桶,而逃亡者却已经远在数里之外。
数小时过去,暴雨渐渐停歇。云层被风扯开一角,逃亡者借着月色,看见了山脚下的那方界碑。
他反而顿住了脚步。
身后的追兵正在接近,而前方,界碑另一边属于沙俄领土的河滩上,赫然可见高高矮矮数十个身影。其中一些家伙则有着宽过常人近半的强壮体形,发达如剃刀的手爪一直垂过膝盖,浓郁刺鼻的体味随风传出老远。
逃亡者低沉地咆哮了一声。
现在就算是惊动边防部队也毫无意义了——组织竟然放弃了在北美的地下博弈,将【血牙卫队】调了过来。这帮家伙的气息极具辨识度,冰冷、腐臭、如同带着尸毒,就算逃亡者闭上眼睛,也能轻易分辨出其中几个老相识。
自己干掉了三大巨头中最强的一个,对于另外两个来说,那家伙的死未必是纯粹的损失。现在组织不惜代价到如此程度,这着实超乎了逃亡者的预料。
是进,是退?
血卫士四散封死前路的同时,逃亡者的目光慢慢收缩,额角处青筋悄然凸起,如活物一样在皮下扭曲颤动。
细微的腿脚蓄力动作,立即引发了对方的反应。前排精悍如豹的血卫士高声示警,语声中充满惊怒:“他要冲过来!”
消声器的“扑扑”响动密集响起,弹雨倾泻而出,枪口吐出的火舌映亮了电闪而至的身影。最先迎上的血卫士也最先倒下,其余的合围而上,迎向那孤身闯关的逃亡者。速战速决是接到的唯一指令,所以他们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大片猩红之雾悄然弥漫,笼罩了方圆百米的空间。逃亡者被毫无悬念地吞噬其中,左冲右突也无法脱出雾霭。这片奇异的领域仿佛成了泥沼,就连空气都变得厚浊粘稠,他身上的旧伤被全面诱发,无孔不入的血毒要比狼群般的强敌更加致命。
旧伤。
刺杀虽然成功,但同样在逃亡者身上留下了重创。对于血牙卫队来说这无疑是个契机,而现在,它已被无数倍放大。
缠斗过程比预计中更为漫长,血雾领域起了极大的牵制作用,但逃亡者却并未成为待宰的羔羊。相反,就连血牙卫队中那些以蛮力著称的近战绞肉机,都无法挡得住他雷霆般的重手。一条条覆满长毛的粗壮手臂被硬生生扯断,坚硬如铁的利爪甚至被直接拧成麻花。直到几名血卫士以近乎自杀的方式,贴到近前引爆了一蓬惨绿色的火焰,杀局才骤然逆转。
无数细小的磷火喷溅到了逃亡者身上,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早已抬手护住头脸。然而这些磷火却如同最猛烈的燃油,一沾上皮肤,就将他的整个上半身变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逃亡者捂住了双眼,长声嘶吼。他的罩帽早在激战中撕裂,满头白发于火光中飞舞,竟是个老人。
即便是血卫士本身,也显得对这种火焰充满畏惧,一时纷纷退开。老人的皮肉在烧灼下发出恐怖的“吱吱”声响,变得焦黑不堪,衣物头发却分毫无损。那团惨绿仿佛一头贪恋血肉的妖兽,挥舞着触手在他的面部要害拼命啃噬着,跳跃的炎流不断向口鼻眼耳中舔去,将周遭空间映得有如碧潭。
一名金发英挺的侍卫长狞笑着从同伴手中抢过重型火器,近距离指向老人。谁都看得出逃亡者已被活活烧瞎,最多片刻之后,便会成为焦尸一具。侍卫长并没有瞄准老人的致命部位,而是打算让对方在临死前承受更大的痛苦——能令组织蒙受耻辱的先例还从未有过,现在该是这老家伙哀嚎忏悔的时候了。
扣下扳机的瞬间,侍卫长瞳孔中倒映的燃烧体骤然动了起来。老人带着满身火焰腾身而起,双腿如蝗虫般古怪地连续蹬踏,以匪夷所思的高速躲过枪击,扑向远处一人。那血卫士猝不及防,哀嚎声中竟是被对方徒手撕成了两半!
老人身上的惨绿烈炎如同幽鬼发现了更感兴趣的美食,在血雨喷溅下褪得干干净净,转而卷向残尸。死者正是引发异火的主控法者,如今尸身惨遭反噬,很快烧成了一团焦糊。
附近几个血卫士全都不敢动弹,投向老人的目光中带着极度震骇。如此恐怖的突进速度让距离和反应全都失去了意义,如果说这才是老人真正的实力,为什么他直到此刻才肯亮出底牌?
老人的整张脸庞完全变了模样,却不仅仅是因为烧伤。他的面骨在急剧扭曲,发出的密集响动令人牙酸,向外鼓凸的诡异轮廓像是人皮下的另一张脸,正拼命挣脱束缚。这种匪夷所思的变化似乎带来了极大痛苦,他弯下腰喘息不已,几乎被烧成黑洞的双眼对着众人,像极了一头不知接下来该扑向何处的凶兽。
仍端着火器的侍卫长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瞳孔收缩如尖针。
在他的感应中,老人急剧提升的狂暴力量竟如同火山喷发——与其说判若两人,还不如说是换了种未知生物站在眼前!
这样的异变,人类的身体怎么能够负荷得了?
这老家伙究竟是什么?!
侍卫长死死盯着那张已经现出完整形状的“鬼面”,突然间脑中轰然一声,想起了还在幼年时听说过的尘封往事,不由僵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狂吼着抬起枪口,向老人猛烈开火!
恐惧到极点,往往就会化为疯狂,但他和同时发起攻击的其他血卫士,并没能将这份疯狂维持太久。老人以一个灵长类绝无可能做出的屈体弹射动作,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下一刻侍卫长的颈部动脉已被一口咬中,血如泉涌。
大批追兵越过山地赶到时,河滩上的雾霭行将散尽,逃亡者不知所踪。整支血牙卫队已经不复存在了,河滩成了修罗场,残尸断肢满地皆是。侍卫长是唯一较为完整的,一道巨大的横切伤口将他拦腰截断,上半身倒在数米开外,人居然还没有断气。
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侍卫长翕动嘴唇,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有人强压惊骇,快步凑到跟前,才勉强听清他不断重复的字眼。
“夜叉”。
!!
猩红法则 第一章 狗剩与小蛮
牯牛村位于大兴安岭脚下,人口数百,四面环山。地方总共就巴掌大,村口小媳妇吵架,村尾都能听见。
白山黑水民风彪悍,男人之间解决问题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拳头和刀子。这一年北方大旱,牯牛村跟临近村庄因为抢水发生冲突,人越聚越多,大规模械斗一触即发。对方虽然实力占优,青壮年劳力超过两百,但牯牛村这边却几乎是全村齐上,锄头钉耙火铳长矛,领头的宁家更是连土炮都推了出来。
宁家兄弟五人都干的屠夫营生,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一刀准,不折不扣的杀胚。宁老大壮得像头人熊,长相比人熊还要狞恶三分,常年穿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涤卡衣,坐到哪里都会留下一圈油印。
站在牯牛村人群的最前排,宁老大斜叼一支平头漠河烟,敞开的衣襟间露着黑森森的护心毛,腰间两把放血条寒光森然。那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土炮足有上百年历史,却被擦得锃光瓦亮。对方阵营眼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将火把凑到引线跟前,仿佛正在弄的不过是杀猪宰羊的老套路,终于阵脚大乱,溃逃过程中家伙丢了满地。
宁老大挺胸凸肚,带着人马班师回朝,还没到村口远远就听见一群娃娃在大哭大叫。等到好不容易问清楚事情,他当即变了脸色,抽出放血条,跟几个胞弟狂奔向山脚处。
宁老大中年得女,取名叫小蛮,今年五岁。到这把年纪,他早已断了要生儿子的念头,把所有心思花在了宝贝丫头身上,溺爱之极。
牯牛村有个著名的段子,说宁老大不能走夜路,不然鬼碰上他都得吓哭。奇怪的是小蛮却没有遗传他半点相貌方面的基因,生的白白净净,娇俏可人。这回跟邻村打大架,牯牛村连妇女都操了锅铲跟去,留在家里的只有老人和娃娃。没了家长约束,小蛮跟十多个孩子兴高采烈,结伴去山边摘刺玫果吃,却没想到遭遇了一头瘸腿老狼。
那畜生估计是被猎人射伤,前腿带血流脓,半死不活地伏在长草中,动也不动。群孩刚开始只当它是死的,胆子较大的便丢石子去砸,等到老狼呜嗥一声站起身来,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小蛮年纪最小,跑了两步便跌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回村的孩子个个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告诉宁老大,除了小蛮以外,赵家男娃狗剩也没能跑掉。
野兽不比家畜,一头狼能轻易咬杀同等体型的土狗,即便在狗群的围攻之下,往往也能全身而退。宁老大年轻时上山打猎,曾杀过不到六十斤重的母狼,整个过程从枪响之后,便是纯粹的肉搏。母狼被铁砂打得满头是血,却没有片刻停止过疯狂撕咬,直到宁老大倒抡火铳将枪管硬生生砸弯,这才让它断气。
宁老大不敢去想女儿是死是活,到了山脚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好端端坐在那里,竟是毫发无伤。
“爹,狗剩哥让狼吃了……”宁小蛮满脸泪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老大抢上去抱起女儿,顺着手指的位置,在茂密的荆棘丛后找到了赵狗剩。他双眼紧闭,正被瘸狼压在身下,人与兽都动也不动,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那狼仍保持着狰狞无比的模样,粗尾如扫帚般拖在身后,泛青的獠牙死死咬在男娃肩头,眼中凶光早已凝固。
宁氏兄弟一个个牛高马大,但即便以他们的力气,也费了不少工夫才将赵狗剩与瘸狼分开。被黑血浸透的地面布满了抓痕,狼尸一被拎起,肚肠就“哗”的涌出,热腾腾落在腔外。众人这才看见那遍体鳞伤不知死活的男娃,手里紧紧攥着一柄三角刮刀。
在把赵狗剩送去县医院的途中,宁老大从女儿口中大致弄清了事情。
赵狗剩不是跑不掉,宁小蛮摔倒后,他便停了步,护在了小女孩身前。那瘸狼虽是奄奄一息,但仍轻易将他扑倒,慢慢拖向荆棘深处。宁小蛮并没有看见赵狗剩亮出刀子,对于现在这种结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他从头到尾都闷声不响,跟其他孩子的表现完全不同。
宁老大思忖了很久,只有两点始终想不明白。
——大山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知道野兽的厉害,赵狗剩为什么要拼死救小蛮?
——他才屁大点的年纪,随身带把刮刀是要做什么?
宁老大交了相关费用后,让人把赵狗剩的大娘胡金花找来了医院。她同样参与了跟邻村的武力对峙,回家路上去了趟地里,得知侄儿出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赵狗剩本名赵白城,比宁小蛮大一岁,自幼丧母,父亲赵老实去年死在煤矿井下。此后赵白城便住在了伯父母——赵富贵、胡金花夫妇家里。胡金花在牯牛村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单就那副大嗓门而言,全村妇女没有一个能相提并论的。有一回乡煤矿下来放露天电影,开场时她想起自家晒的苞谷还没收,便转头叫坐在后排的丈夫。结果刚开口就吓得放映员关了机器,以为有人动刀子打架,那足以撕破耳膜的女高音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杀。
胡金花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跟邻里起纠纷,仗着嗓门压制,骂起人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半个小时都不带重样。自从赵白城进了家门,她就没给过好脸色,整天指桑骂槐,说是平白无故多了个吃闲饭的。赵富贵畏妻如虎,自然不会护着侄儿。久而久之两个儿子赵兵赵勇也学足了胡金花的势利,常差使赵白城干活,以恶意捉弄为乐。偏偏赵白城生性极倔,一旦惹急了便再也没有什么堂哥不堂哥的概念,跟赵兵赵勇打过无数次架,以一对二自然是毫无胜算,但却从不肯服软,常在大人面前揪成一团。久而久之,更是惹得胡金花嫌恶。
“咋弄成这样?我可没钱给他看啊!”胡金花赶到后瞅了瞅病床上双眼紧闭的赵白城,毫无顾忌地大声嚷嚷,对着护士的白眼只当未见。转头瞥到床头柜上的水果,大剌剌掰了根香蕉,两三口吃完把皮随手一撂,坐在那里抖起了腿。
宁老大听她开口便透出一股子凉薄,暗自皱了皱眉,“狗剩为小蛮才受的伤,医疗费指定得我包了。大嫂子,找你来不是为钱的事,医生说狗剩没伤着要害,但现在情况还是不咋太好,你看晚上是不是得安排人轮班陪着……”
“没伤着要害还能有啥?不用陪!小犊子成天调皮捣蛋,这次就当给他长长记性!”胡金花听到不用自己掏钱,彻底放下心来,在医院呆了不到半小时便离去。小护士得知这猪肉案板般敦实的妇人,正是受伤孩子的大娘,不由连声咒骂“丧良心”。
赵白城所受的咬伤大多在上身,左小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失血量接近死亡线。宁老大深知若非瘸狼本就奄奄一息,赵白城绝无逃生的可能。他从未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佩服人,而且对方还是个娃娃。
这娃娃的命够大,要说苦,也是真苦。想到胡金花绝情的嘴脸,宁老大眉头深锁,凝视着输完血后一直在昏睡的赵白城久久出神。
在同龄孩童中,赵白城算得上是瘦小的了,此刻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紧咬牙关的模样却仍透出几分凶狠。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掌心指肚都缝了针——刮刀没有护手,在那种情况下他显然是双手持刀拼尽了全力,被刀刃割伤也毫不自知。
宁老大至今还记得,当初赵白城的母亲远嫁来此,在村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那是个英气逼人的白城姑娘,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却不知怎么看中了去亚克沁煤矿挖煤的赵老实,不顾家人反对,跟赵老实来这山窝窝里过起了苦日子。赵白城的名字便是她取的,五官也继承了母亲刀刻般的线条,鼻挺唇薄,跟山里孩子大为不同。
都说是虎父无犬子,如今宁老大却觉得赵白城那股不顾一切的野性,更像他的母亲。
在医院躺了七天,赵白城终于从断断续续的昏睡中彻底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个素色世界,被子、床单、墙壁,干净到一尘不染。消毒水的味道并不陌生,赵白城下意识地联想到注射器针头和冷冰冰的护士,刚想坐直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剧痛已汹涌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大叫。
“狗剩哥!”病床另一边趴着的宁小蛮当即惊醒,跳下凳子,跑来床头这边。她头上别着个粉红色的小蝴蝶发夹,脸蛋也是红扑扑的,眼角眉梢还带着惺忪睡意,此刻显得大为紧张,“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啊,我去叫妈妈来!”
对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赵白城这才恍惚记起发生过什么。体内涌起的虚弱感让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勉强扯动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笑容。
胡金花夫妇俩都没再来过医院,就好像这个侄子是死是活,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宁小蛮却是日日不肯回家,跟母亲守在赵白城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宁老大本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见女儿这样执拗,反而有些欣慰,觉得做人本当如此。
接到消息后,宁老大很快从家中赶来,见赵白城精神还不错,便单刀直入问道:“狗剩,平时也没见你跟小蛮有多好,这次别人都跑,怎么就你不跑?”
“我骗过她几个包子吃。”赵白城讪讪地回答。
宁老大瞠目结舌,望向旁边的女儿。小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忽然咯咯笑出了声。
在牯牛村,宁家的生活条件要远胜普通家庭。宁小蛮向来喜欢跟大孩子玩耍,别人要是不带,她也从不求人,而是拿出好吃的作为交换条件。赵兵赵勇得算是小一辈中的孩子王,因此没少从她这里刮到油水。至于赵白城,因为两个堂哥的排挤,本就在圈子之外,年龄也是最小的那一拨,自然没可能被宁小蛮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