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法则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见自在
赵富贵用眼角瞥着宁老大腰间雪亮的放血条,早已是额前见汗,闷了半晌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婆。
胡金花却显得毫不慌张,如弥勒佛般盘膝坐在条凳上,又粗又短的指头在牙缝间抠挖半晌,带出一小撮墨绿的韭菜,在灯下看了看重新丢进嘴里吧嗒两声,“狗剩又不是我生的,你家姑娘真要是因为他有个三长两短,让他偿命就是了,我们做大爷大娘的可负不起责任。”
“偿命?大爷大娘能说这话,就不怕狗剩他爹从地底下爬起来?”
“小叔子死了多少年,我就帮他养了多少年狗剩,吃饱穿暖事事操心,有什么地方做亏欠了?现在就算他爬起来,我还能怕是咋的?”
宁老大嘿了一声,将烟头丢在地上伸脚踩灭,“狗剩他爹那点抚恤金,再养几个娃恐怕都够了吧?”
胡金花被戳到软肋,紫涨着脸皮道:“我就知道外面这些年在瞎传,觉得我们家发了死人财。呸!我有钱?有什么钱?!狗剩长到这么大,我花的还少吗?现在他倒好,手脚不干不净,别说没家底,就是有金山银山,架得住内贼?真有能耐倒是在外面偷啊!我还没说两句他就跑,这些年都他娘的跑上瘾了,我还去找个什么劲?”
宁家老二浓眉轩起,刚要说话却被宁老大抬手制止。
“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别扯没用的。”宁老大盯着似乎是想撒泼的妇人,眼神突然变冷,“我什么脾气,大伙儿清楚得很。现在话说出来了,没往回收的道理。全村男女老少都在外面等着,多个人就多份力。你俩到底愿意被请出去,还是抬出去,自己思量着办。”
胡金花看了看面如土色的丈夫,咬牙半晌,终于低下了头。
一场倾巢而出的搜寻就此展开,几百口人举着火把,拎着矿灯,在逐渐浓郁的夜色下涌向山野。宁家开出了三部农用车两台拖拉机,车上装着食物、水和柴油,宁氏兄弟人手一把火铳,宁老大如雷的吼声直激得大山回音阵阵。
直到第二天中午,方圆数十里地界都找了过来,两个孩子仍旧不见踪影。体力不支的村人陆续回家休息,剩下的大多是青壮年汉子。宁老大眼中全是熬出的血丝,在日头下瞪着莽莽大山发愣。
只要女儿真的在赵白城身边,宁老大觉得,那小子绝不会不知轻重到闯进深山的地步。
“要不上黄家坳看看?听小兵跟小勇说,狗剩好像去过那里。”胡金花充满迟疑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宁老大粗中有细,硬逼着胡金花夫妇前来,就是为了不放过任何可能得到的线索。然而“黄家坳”三个字一入耳,彪悍如他也不禁变了脸色。
黄家坳位于牯牛村以北,七道岗脚下。那里有个芦苇泡子,即南方所说的小型湖泽,杂草丛生人迹罕至。这些年电鱼毒鱼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敢去黄家坳转悠的,原因就在于黄大仙一说深入人心。上年纪的老人兴致好时,几乎都能搬出些或亲历、或听说的奇闻异事来,而故事中的灵体无一例外都是黄鼠狼,也无一例外都是以黄家坳为栖息地。
宁老大从没相信过“黄大仙上身”确有其事,平时听人提起这茬,多半会大笑着拍一拍杀生无数的放血条。此刻他却颇有些关心则乱的怔忡感,想到芦苇泡子里的大片沼泽,更是担心两个孩子真要去了那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囫囵吞噬。
“走!”宁老大沙哑着喉咙,跳上了拖拉机。
一个小时后,踏着**的草地,宁老大等人摸进了黄家坳深处。芦苇泡子并不大,宁老大站上高处,便将整片区域尽收眼底,并远远看到了女儿和赵白城。
狂喜之下,他正要开口呼唤,却见胡金花向着自己连打手势,神情诡异之极。
自打踏进坳口开始,胡金花就嘱咐众人噤声,以免惊了不干净的东西。宁老大尽管不以为然,但见她神情严肃,显然是把找孩子当成了回事,也就勉强按捺下性子。此刻胡金花忽然探手,一把抓住宁老大黑毛丛生的胳膊,用力之猛甚至让指甲掐破了皮肉,流出血来。
“两个娃好像让黄皮子迷住了,不能叫,一叫就丢了魂。”胡金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天不怕地不怕的宁老大咽下一口唾沫,瞪着环眼再次望向前方。
沁凉的微风正拂过水面,波光粼粼,芦苇丛随风摇曳。清鸣声中,几只大鸟扑簌簌振翅而起,整个泡子透着生机勃勃。
赵白城正光着膀子,抱着肩,站在一条数米宽阔的水道边。沼泽地形特殊,泡子里到处都是这种如蛛般纵横交错的岔流,有的极深,有的却能随随便便趟过去。宁小蛮坐在对岸,两只小手将赵白城的衣服撑在头顶,借以遮挡阳光。
赵白城在看着身前的水道,宁小蛮则在对面看着他。
两个孩子从头到脚,就犹如泥塑木雕一般,不动,不语,没有任何表情。
!!
猩红法则 第七章 踢鱼
宁小蛮聪慧伶俐,懂事极早,赵白城平常更是小大人模样,连话都没几句。
宁老大死都不信,他们会特意跑来这种鬼地方,隔着水道,玩什么“木头人不许动”的幼稚游戏。
真有黄皮子作祟?
宁老大又惊又怒,等了许久见两个孩子始终纹丝不动,便悄悄把手搭在了腰间,锋利无匹的放血条早已被体温捂得滚烫。胡金花早已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双手齐上死死拽住,低声道:“你不要娃娃的命了?赶紧让人回村弄黑狗血去!”
胡金花见当真在黄家坳这种邪门地方找到了赵白城跟宁小蛮,一颗心早就跳得七上八下,暗中叫苦不迭。她很清楚如果宁小蛮出了意外,宁老大会蜕变成什么样的疯狗,到时候自己跟丈夫不受牵连,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黄皮子捉弄人以前也只是听过,却没想到会发生在眼前,她只得寄望于同样是听来的辟邪物——黑狗血,能来得及救回两人。
宁老大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凶光毕露地瞪视她良久,这才冲胞弟偏了偏头。宁家老二同样是心急如焚,刚要转身回村,只听“啪啦”的一声水响,赵白城突然踢出一腿,动作快到几乎无法看清。
一条足有尺把长的野鲫鱼在阳光下高高跃出水面,刚完成甩子动作,就被赵白城凌空踢中,落在对岸蹦跳不停。宁小蛮大声欢呼,扑上去抠住鱼鳃,跟着颇为吃力地从水里拎起草绳,上面已经穿了五六条差不多大小的鲫鱼。
等到重新将草绳放入水中,宁小蛮擦了擦颊边的汗水,坐回原位,冲着水道那边的赵白城扮了个鬼脸。
赵白城咧了咧嘴,黝黑的脸膛衬得一口白牙格外醒目。两个孩子再次扮起了泥塑木雕,由于视角原因,并没有发现远处的大人们。
而这边,宁老大跟胡金花等人早已是目瞪口呆!
眼下正是鲫鱼甩子的季节,赵白城选择的那条水道就只有他身前的小片区域长有水草,显然是有的放矢。宁老大曾经见过鱼塘中因为水草枯竭,处于产卵期的大量鱼群被活活撑死的例子,“无草不甩子”是它们无法改变的习性。
在宁老大看来,这点前提条件简直可以忽略不提。他完全想象不出,赵白城究竟有着何等强悍的韧性和耐力支撑,又经历过多少次失败,才能在芦苇泡子捕到第一条鱼。
正常人别说是做,恐怕连想都想不出来这种法子。
片刻后,赵白城又一次踢腿,鱼身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宁小蛮又一次欢呼。
胡金花已经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脸色精彩得仿佛一盆黑狗血倒在了自己头上。宁老大恶狠狠地冷笑了一声,径直走向女儿所在的方向。
“爹!”宁小蛮见到父亲跟几个叔叔排开芦苇丛大步而来,不由呆了呆。
宁老大到了跟前,有心想要扇女儿两巴掌,却见她娇俏的脸蛋上沾着泥痕,就如同小猴儿一般,便再也下不去手,沉声道:“往我身边站站,别他娘的掉水里去了。”跟着转头瞪向赵白城,“你小子赶紧滚过来!这种鬼地方也敢闯,不要命了?知道有多少人在外面找你俩吗?!”
赵白城挠了挠脑袋,“扑通”跳下水,直接游到对岸。宁老大走上两步,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按上赵白城的肩头,只捏得咯咯作响。
“爹,我昨天找到狗剩哥,他还要打我呢!”宁小蛮见势不妙,立即开口。
“啥?”宁老大一怔。
“狗剩哥让我回家,我死活都不干。他凶巴巴地说要打我,后来我就哭,他就投降啦!”宁小蛮扯着父亲的衣角,笑靥如花,“狗剩哥说今天抓完鱼,就带我一起回去。爹,他可没劲了,这个不让那个不让,当我是小孩一样!”
宁老大当然不可能看不出女儿那点小心思,此刻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语气却仍旧严厉,“你不用帮狗剩说好话,老子向来讲理得很,知道他再不懂事,也比你强。”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到赵白城脸上,“狗剩,就算小蛮没跑出来,我今天也得替你爹管管你。你是带把的,就该有担当。长辈骂你几句,打你几下,就受不住了?做贼才心虚,你不是贼跑个啥?”
“我没拿大娘那几十块钱,可她硬说是我拿的。我不想白挨打,就出来瞎玩了。”赵白城望着宁老大,没半点害怕的模样。
宁家老二到水边拎起那串鲫鱼,咧嘴笑道:“这么肥的野鲫瓜子,怎么着也得有两斤一条了。上次我看镇上饭店收的比这还要小点,差不多十来块一斤,狗剩弄的这些最少也能卖个百八十的,本事不小啊!”
“我在这里抓了好几天了,鱼都上东边屯子卖了,六块一斤让人包的。”赵白城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其中大多数是十元面额。
宁老大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胡金花,冷冷对赵白城道:“你大娘说你买了新鞋,当她的面扔井里了,鞋钱也是卖鱼挣来的吗?你实话实说,省的她去报派出所,把事情弄大就不好看了。”
赵白城两道眉峰骤然竖起,握紧了拳头,“钱是我卖鱼挣的。我从来没穿过球鞋,买一双穿穿咋了?我有手有脚,为啥非得偷钱丢娘老子的脸?”
胡金花见宁家大跟侄儿一搭一唱,顿时忘了自己刚出的洋相,叫道:“狗剩,不是你拿的钱,那钱还能自己长翅膀飞了不成?”话虽如此,底气却已有些不足。
宁小蛮气极,撇了撇小嘴,连珠炮般抢白道:“狗剩哥本事大得很,凭啥说他拿了你的钱?派出所还得讲证据呢!你有证据吗?你亲眼看到的吗?随便冤枉好人,我们老师说这叫诬告!”
“大嫂子,你家是不是丢了四十七块?”宁家老二抱起小蛮,随口报出一个数字,迎着胡金花惊愕的目光,嘿嘿一笑,“昨天出来找人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了,我家老大没让。礼拜一中午,你家两个儿子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不少吃的,一共四十七块五。我媳妇看他们拿不出五毛,就收了四十七。”
胡金花呆若木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重重打了几个耳光。
学校小卖部挣钱的很,宁家人前些年送了不少礼,又吓跑了其他竞争对手,这才顺利拿下经营权。宁老二的媳妇精明能干,店里事情样样不用男人插手。胡金花没法确定这事究竟是她无意中跟家里人提起,还是宁老大特地去问出来的,一时支支吾吾傻了眼。
“有些话还是当着事主说明白比较好。”宁老大这才松脱了按在赵白城肩头的大手,在他头上重敲了一下,“去给你大娘道个歉!她是错怪了你,可你也不该让长辈操心,跟个野鬼似的在外面瞎跑。有家不回,日子很快活吗?人家背后笑的是你大爷大娘!”
赵白城刚梗起脖子,却看到宁老大冲自己挤了下眼。
胡金花到底还是没让侄儿道歉,甚至不敢接触对方的目光,面红耳赤地走了,因为步子太快还摔了一跤,弄得浑身泥水。
“谢谢宁叔。”赵白城低声说。
“狗剩,有件事你给我牢牢记住。”宁老大望着胡金花的背影,吐出一口浓痰,“下次不管是你带小蛮,还是小蛮自己找的你,只要被我看到你俩在荒郊野外玩,我把你两条腿打折。”
赵白城愕然无语,宁小蛮却不依,气呼呼道:“爹,那要是我自己跑到外面玩呢?你要敢揍我,妈妈会揍死你的!”
“你自己跑到荒郊野外,我还是把狗剩的腿打折。”宁老大淡淡回答。
“为啥啊?这不是不讲理吗?”宁小蛮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凭着大鱼吃小鱼的定律,她在家里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却被父亲一下点中罩门,不由慌了手脚。
宁老大晃了晃拳头,露出横蛮本色,“我的拳头比狗剩大,所以不需要讲理。等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如今的世道也是一样,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原本在一个接一个打呵欠的宁老五忽然来了精神,从二哥手里抢过小蛮,往自己肩上一扛,“走了走了!小祖宗你别苦个脸,下次你爹要揍狗剩,大不了五叔帮你说说情,只打折他一条腿就是了……哎呀呀,别揪耳朵,别揪耳朵!”
当晚,赵白城被宁老大带回家里吃饭。宁小蛮自是喜不自胜,一进家门便主动跟母亲认错,干打雷不下雨的呜呜哭了会,没多久就彻底放晴,跟进厨房帮忙打下手,只怕菜做少了。
宁老大将那串野鲫鱼丢给老婆料理时,压根连问都没问赵白城,赵白城也觉得本该如此。倒是宁小蛮愤愤不平,趁着端菜上桌的当口,瞪向父亲,伸出手指在颊边刮了刮,惹得几个叔叔哈哈大笑。
宁小蛮知道赵白城在家吃的不好,便把鱼肉之类荤菜悉数放在他那边桌上。赵白城见她扎着一条小围裙,手里还搭了块老大抹布,俨然一副主妇模样,也不禁好笑。
牯牛村一代的风俗习惯是家里来客,女人不上席。菜齐后宁小蛮跟母亲架起小桌,捧着饭碗坐在厨房门口,笑吟吟地瞅着赵白城,“狗剩哥,多吃点,红烧羊肉是我做的!”
赵白城不敢不给面子,夹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刚嚼了两口,脸色就微微一变。
“好吃吗?”宁小蛮满怀期待。
赵白城悄悄将羊肉囫囵吞下,比了个大拇指。小丫头顿时欢呼雀跃,险些把碗筷弄翻。
“我也来尝一块!”宁老五在桌对面站了起来,这才够着羊肉,“我们家小蛮真是偏心哪,知道五叔喜欢吃辣,还把这盘菜放在狗剩面前……”他正在发牢骚,发现赵白城神情奇异地看着自己,立马把眼睛一瞪,“干啥?你小子还想吃独食?!”
几秒钟后,故意吧嗒着嘴的宁老五突然僵住,额前一根青筋剧烈凸起,表情也完全走样。
“五叔,真好吃吗?我怕做不好,特意多放了一点辣椒!”宁小蛮在那边问。
宁老五无法想象她说的“一点”究竟是一斤还是一盆,唯有拼命点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心要拍小祖宗几句马屁,舌头却已经失去了知觉。其他几人交换着眼色,脸上肌肉阵阵抽搐,显然是在拼命忍耐。
宁老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猛灌两口茶,擦了把额前沁出的汗珠,眼神不善地乜向赵白城,“小狗剩,你他***也太不仗义……”说到这里顿了顿,总算是及时刹住话头,硬扯到其他地方,“当年老子还帮你撑过场面,弹过赵兵赵勇那啥,你抓了鱼了,咋不知道拎几条给老子下酒?大人不计娃娃过,这事老子也就不计较了。今天俺们家小蛮第一次烧菜就烧得这么好,特意放在你眼门前,你为啥不捧场?看着就来气,赶紧的,这盘羊肉你包圆了!”
赵白城瞠目半晌,吞了口口水,“五叔,前两天刚给你送的麂子,你都吃完了?”
宁老五老脸一红,差点没被茶呛死。
“等会再吃,先喝酒!”拎出酒坛的宁老大成了解围人,他给赵白城倒了满满一海碗自酿的烧刀子,把宁小蛮吓了一大跳。
男人喝酒,自然没女人什么事,尽管赵白城还只是男孩。宁小蛮不安地看了看母亲,后者还了一个温暖笑容,并轻拍她的手背,示意无妨。
一根火柴就能点燃的烧刀子,到了肚里也如同刀子在戳。宁家五条虎狼汉子都是几口一大碗,如牛饮水。赵白城先填饱了肚子,再开始喝酒,第一口下去只觉得火辣辣一条线从嗓眼直坠下去,然后轰然一声炸开,就仿佛在脑子里点了个大炮仗,眩晕感急速升起。
酒过三巡,宁老大才打开话匣子,“这几年砍木头砍得狠了,大牲口都进了深山,我倒不怕你俩撞上四条腿的,两条腿的人贩子才要命。狗剩,以后收收性子,别可哪儿都闯,到底年纪还小,出点啥事后悔都来不及。小蛮也说了,你想念书,可大爷大娘不让。你现在攒钱,是不是为上学攒的?”
赵白城点点头,答道:“我花自己的钱,他们就能让了。”
宁老大沉默了一会,瞥了眼女儿,这才道:“其实我早就想伸手,可你大娘脾气不好,我要是直接掏钱给你上学,只怕她背后能骂我八辈祖宗。这次她冤枉了你,估计能消停一阵子。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老五去外村杀猪,帮着打打下手,回头开你一份工钱。再过段时间,我让小蛮她妈上你家去,慢慢说上学的事情。”
赵白城明白宁老大这是在变着法子帮自己,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瞧你那熊样,把酒喝了!”宁老大骂了一句,语声却温和,“这两年你也不上我们家吃饭,倒是隔三岔五就送山货过来,我总得还你人情。”
“爹,你多吃点羊肉!”宁小蛮听到自己长久以来的吹风终于有了效果,不由心花怒放。
宁老大重重哼了一声,举起筷子,刚要去夹羊肉,忽然看到几个兄弟正在旁边挤眉弄眼,似乎是有些什么古怪。
片刻后,宁老大的惨叫声响彻了堂屋,哄堂大笑也随之而起。
夜半时分,赵白城在床上醒来,喷着浓浓的酒气,用力摇了摇脑袋。头还是很晕,痛得像要裂开。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就是宁小蛮送出门外,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狗剩哥,杀猪你怕不怕?”
当年情急杀狼,跟如今主动去屠宰活物,在小丫头看来无疑有着很大的区别。赵白城活动了一下腰身,光着脚板下了床,伏在冰冷的地上。
他并不认为宁老五真会有多少活给自己干,尤其是动刀子,更不可能轮到自己。
只是,他倒宁愿由自己来下刀。
赵白城的肢体开始以超越人类柔韧极限的程度扭曲,细密的骨骼响动如同爆豆般一**震起。等到每天例行的第一组第七十二个定向姿势完成,他看上去已经跟一头反关节生物毫无区别。
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为啥我还是那么喜欢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赵白城微微喘息着,眼瞳深处亮起了一点碧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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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法则 第八章 杀猪
随着凄厉的嚎声,一头膘肥体壮的黑毛猪蹦跳着在猪圈中跑起了疯,撞得圈门哐当直响。
都说屠户身上有杀气,畜生老远就能闻着味。宁老五刚进老邢家院子,那肥猪就突然以毫不相称的敏捷和疯劲,证明了这一点。
天门村的男女老少把大院挤了个满满当当,都等着看远道而来的宁老五闹笑话。
老邢家是种植大户,养猪舍得下本钱,这头畜生没少吃生苞谷,喂食时连人都能拱翻,力气大得像是山里的野种。宁家兄弟也算是名人,只不过却是外来的和尚。就连七十岁岁的老邢头都端着烟袋往人丛前面挤,像只公鹅似的伸着脖颈,等不及想知道宁老五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
宁老五中午喝的酒还没醒,腆胸凸肚站在猪圈前,也不去瞅那肥猪,从耳朵上摸下一支烟叼在嘴里,“狗剩,点火。”
赵白城跟他在外面跑了两个多月了,干的最多就是替他点烟,当下没好气地划着火柴,举起手往上一递。宁老五最爱讲派头,明明口袋里揣着打火机,偏要赵白城用自来火,说是这样才够威风,电影里的黑帮老大都是这调调。
天门村众人大眼瞪着小眼,一来搞不懂赵白城这么个半大小子跟着宁老五干啥,二是不明白宁老五杵在那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当下鸦雀无声。
“这畜生不咬人!”有个癞子模样的瘦高个等了半天,阴阳怪气地喊了声。
众人还没来得及发笑,宁老五已经丢了烟头,摇摇晃晃上前一脚踹开猪圈门。那肥猪见他进圈,叫得更是撕心裂肺,宁老五手里铁钩一挥,不偏不倚勾中猪嘴,粗壮的胳膊上肌肉贲起,腾腾几步便将肥猪拖出了猪圈。到了已经摆好的腰盆边上,他低吼一声,膝盖顶上猪身。在一片倒抽凉气的动静中,足有三百来斤的肥猪轰然倒下,宁老五单手扳住猪嘴,另一手抽出腰间扎着红绸的放血条。尺把长的刀身青森雪亮,刀尖抵上猪喉咙后,活像是自己钻进去的。大股血泉带着热气喷涌而出,猪嚎声变得越来越小,含混不清,腰盆里很快蓄起猩红。随着最后几下抽搐,一头活生生的畜生已变成死到不能再死的肉尸,就仿佛片刻前的生猛狂野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宁老五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用抹布擦了擦手,看都没看那些明显被震住的围观者,“狗剩,把家伙拿来。”
猪杀完得在脚上割出口子,用铁条捅过后往里吹气,吹成胀鼓鼓的噼里啪啦抽上一通,再用开水烫过,以便刮毛。赵白城递上铁条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盯着猪颈上的刀口两眼发直。宁老五皱了皱眉,颇为不解。这小子平时胆大包天,每次见血却都像变了个人,莫非是当初杀狼时被吓得狠了,才落下了心病?可看他上山放夹子,弄回的野兽多半都是血龇呼啦的,也没见有多害怕啊?
宁老五性格大大咧咧,懒得细想,当晚又在刑家喝的脸红脖子粗。被问起与赵白城的关系时,他打了个酒嗝,大笑:“这是我小徒弟,要灌酒冲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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