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春温一笑
昔日姐妹倒是很义愤填膺,“这是哪家的规矩?他既袭了伯祖父的爵位,怎敢不善待伯祖母?”族中妯娌大多打哈哈,“老嫂子您真是精神好,若在我家,这些事早交给儿孙、儿媳孙媳,我只管享清福,再不操这闲心的。”有些刻薄的,更是皮笑肉不笑,“日费、月例,我们内眷只管到外账房支领,自有定数。女人么,丈夫在,靠丈夫;丈夫先去了,靠儿孙,没个日费、月例还要自己操持的道理。”——明知太夫人已是孀居,膝下只有庶子,皆不贴心。
太夫人气了个半死。
到了正月初十,太夫人实在忍耐不住,命人去请族长。身边服侍的人还是苦劝,太夫人冷笑道:“已是出了破五,一应俗事也该理理了。”过了初五,虽还是年节里头,忌讳却已少了。
申嬷嬷等人实在劝不住,只好依言去请族长。族长年事已高,正在家中儿孙围绕、安享天伦之乐,听得太夫人有请,眉头微皱,不大情愿的来了。
时值申时末,张劢和阿迟忙了大半天,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才坐下来喘口气儿,便有人来禀,“族长在太夫人处,有请国公爷和夫人。”
张劢客气说道:“府里请了客人喝年酒,有皇室公主,有外戚,有勋贵,有姻亲,个个身份尊贵。上覆族长大人、太夫人,愚夫妇送走贵客,即刻前去。”
打发走来人,小夫妻俩歇了会子,慢悠悠喝了盅茶,方才起了身。当家人都是很忙的好不好,难以随叫随到。家里有客人,自然以客人为先。!<
素华映月 92、佌佌彼有屋(下)
太夫人话说的相当不客气,满是挑衅的意味。她年纪大、辈份高、没人敢不敬着,因此她没什么顾忌,敢于畅所欲言。依着礼节规矩,阿迟不只是晚辈,还是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太夫人教导的妥当也罢,不妥当也罢,总不能驳斥回去。“娇滴滴的新娘子,平白吃了这么个亏。”族长不无可惜的想道。
太夫人只管恶形恶状,阿迟依旧笑意盈盈,脸色不变。张劢神色一凛,向前迈了一步,挡在阿迟面前,沉声说道:“您这话说重了,我们当不起。”
他身形高大,咄咄逼人,太夫人被他气势所摄,心中竟有恐惧之意,“这小子凶起来,好不吓人!”恐惧过后,恼怒非常,我说说你媳妇儿怎么了,谁家才进门的新媳妇不是屏声敛气,在长辈面前陪小心的?
太夫人再开口说话,声调便没有方才那般强硬,“说你媳妇儿呢,没说你!劢哥儿,外院是外院,内宅是内宅,外院归男人管,内宅归女人管。这教导新媳妇儿,本不是你知道的事。”
太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婉了,谁知张劢毫不买账,“夫妻本是一体,说她既是说我。太夫人是最体恤小辈的,内子自幼娇养,跟她说话时,请您温言细语。”
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我体恤小辈,就得对这丫头低声下气不成?“反了,反了!”太夫人颤巍巍抬起手,指着张劢怒冲冲说道。张劢微笑,“岂敢,岂敢。”太夫人愈怒,他愈镇静。
太夫人在张劢面前讨不到便宜,阿迟她又够不着,气哼哼转过头质问族长,“您说说,该怎么办理。”你是怎么做这族长的,竟由着两个小辈在你面前嚣张,你束手无策?
族长目光扫过始终笑盈盈的阿迟,沉吟着开了口,“劢哥儿媳妇,你虽进门日子短浅,却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今日之事,你怎么说?”这孩子看着像是个胸有成竹的,不如问问她罢。
她懂什么?太夫人不满的朝着阿迟看了过去,目光中有多少鄙夷不屑之意。一个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意识不成,家务事问她,岂不是问道于盲。
谁料这一眼瞅过去,太夫人竟怔住了。阿迟轻盈向前走了两步,和张劢并肩含笑而立,只见她袅袅婷婷站在哪里,未吐一词已是说不尽的风流婉转,明媚动人犹如春日枝头迎风俏立的海棠,楚楚有致,国色天香。
如此狐媚诱惑,怪不得张劢对她百般维护。太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又是轻蔑,又隐隐有些羡慕。花朵儿般的年纪,身边陪着俊美体贴的夫婿,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夫复何求。
阿迟温雅娴静的福了福,嘴角噙着丝愉悦的笑意,侃侃而谈,“族长爷爷,蒙您相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打算做三件事,您老看看是否可行。”
“这头一件,是把圣上赐下的鹰扬卫指挥佥事一职,赠予大伯父往后的嗣子。族长爷爷您也知道,这鹰扬卫指挥佥事是四品实缺,并非虚衔。”
族长颇为动容,就连太夫人也大为惊异,这丫头看着虽不懂事,却也不疯不傻的,怎么说起痴话来?张劢在宣府、大同立下战功,皇帝大悦,除例行封赏之外,格外赐了他一个鹰扬卫指挥佥事的恩荫,“卿之子孙,或族中子弟,均可。”
京中公侯伯府众多,当然不是家家子弟都出色当行,能像张勍、张劢这样凭着自己建功立业。一辈子靠着家里、吃着家里的功勋子弟,多了去。要想谋差使,那都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兵部、五军都督府等处关节都打通了,费尽心力、费上大笔银钱,方能成事。这种情况下,凭空掉下一个四品的鹰扬卫指挥佥事之职,谁不眼红?眼前这娇滴滴的新夫人却神色如常的说要“赠予大伯父往后的嗣子”,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好像说的不是四品实缺,而是一把青菜。
族长实在心中疑惑,很少见的抬了抬手,打断阿迟的话语,“劢哥儿,你媳妇儿说的,可真当?”此事干系匪浅,还是问着当家作主的男人,才算数。
张劢微笑看看身旁的妻子,“自然当真。族长爷爷,这恩荫便赠予大伯父的嗣子,绝不更改。”族长叹息,“难得,难得。”这小两口可是大方的很,大方的很,谁要说他们小气,该打嘴。
太夫人面沉似水。她本是打算着若不能以长辈身份压着张劢和阿迟,便以“孤儿寡母”的可怜状博取族人同情、怜惜,和她同仇敌忾,一起指责张劢夫妇“苛待伯祖母,罔顾族人”,可这鹰扬卫指挥佥事之职一出,从前种种设想,全部付诸东流。
太夫人只能说,“慢慢拣个好孩子。”不能说,“我不过继孙子”,故此,阿迟说了赠予武职,她心里承情也好,不承情也好,面上说不出什么。
“这第二件事,自然是为大伯父择立嗣子了。”阿迟娓娓道来,风致嫣然,“大伯父膝下无儿,不能让他断了香火。族长爷爷,择立嗣子,已是势在必行。”
族长还没来的及表态,太夫人冷冷说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新夫人费心。”我儿子过不过继,且轮不着你来管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阿迟不卑不亢,“您若是住在东槐树胡同,便不劳我费心。可眼下您住在魏国公府,我是魏国公夫人,职责所在,这府中所有家务事,我都要管上一管。”
“好,好,狠好!”太夫人气白了脸,连连冷笑,“敢情因着我住在魏国公府,便要听你号令了?徐氏,你这魏国公夫人,做的好不威风。这国公夫人我也颇做过几年,却从没见过你这般嚣张的!”
阿迟微笑,“哪里。您做国公夫人之时,魏国公府中馈归您主持,府中自上至下,自内至外,并没人敢当面教训于您。我如今做这国公夫人,名为当家主母,实则府中尚有祖父、祖母辈的亲长,伯父、叔父辈的亲长,辈份所限,凡事不敢自专,捉襟见肘,十分狼狈。让您见笑了。”
听听她这风凉话说的!太夫人心里这个气,她还不敢自专、捉襟见肘、十分狼狈?糊弄谁呢。我活了几十年了,没见过似她这般滋润的新妇,没见过她这般大胆妄为的新妇!
族长温和却又庄严的说道:“这话说的极是,便是这般办理。”太夫人闻言要反驳,族长抬手止住了她,“劢哥儿媳妇说的不错,太夫人既是住在这府邸之中,她是当家人,您的家务事,她不得不管。”
族长不理会面带怒色的太夫人,温和询问阿迟,“第三件事,却是什么呢?”这头两件事都极有章程,第三件事,想必也是合情合理。
“这第三件事,是择立嗣子之后,请太夫人带着嗣孙,搬到东槐树胡同居住。”阿迟的声音清脆悦耳,太夫人听到耳中,却是背上发凉,“东槐树胡同,才是他的家,才是他可以当家作主的地方。他既能入嗣大伯父,定和大伯父一样是有气节之人,不会喜欢寄人篱下。”
太夫人腾的站起身,“你敢!”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才进门一个月,竟敢撵起我来!丫头,你如今住的嘉荣堂,一年之前还是我住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族长蓦然惊觉:这是要太夫人搬走!要说起来倒是应当应份,可之前平北侯府、魏国公府,从来没提过啊。
“令尊待族人一向宽厚……”族长看着张劢,面带沉吟。张劢和阿迟并排站着,宽大的衣袖下手拉着手,异常亲密,阿迟浅浅笑着,清晰说道:“《坊记》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实是至理名言。若家有二主,徒然内乱罢了,并非旺家之兆。”
张劢这侄孙做着魏国公,太夫人这伯祖母住在府里,时不时的指手划脚,这算怎么一回事?依着辈份,侄孙该听伯祖母的;可侄孙这一家之主,威信何在?长此以往,魏国公府必会乱成一团麻。
族长看着眼前青春自信的现任国公、国公夫人,再看看已气的浑身发抖、快要昏过去的林氏太夫人,委实难以决断,“兹事体大,待我和族中耆老商议之后,再作定夺。”族长打了退堂鼓。还是多商量几个人,多拉扯几个人吧,这事不能一人说了算。太夫人年纪大了,若是有个什么事……谁担当的起。
“我们听您的。”阿迟笑盈盈答应,“大伯父嗣子人选,后街胡同里庆叔家的小儿子,您看如何?极聪明伶俐的孩子,令人见之心喜。”
族长含糊答应着,太夫人魂飞魄散。那张庆两口子潦倒的很,张庆之妻胡氏尖酸刻薄,无赖成性,若敢过继了他家的幼子,往后还有安生日子过?
“断断为可!”太夫人喘着粗气,喝道:“那家的儿子,万万不成!”若沾上无赖,往后是家无宁日了。
“那家不成,换一家便是。”张劢和阿迟都笑,“择立谁,您看着办,立贤立爱可也。”
族长大为赞成,“极是,立贤立爱可也。”不管是谁,横竖你要立一个,不能再拖。立好之后,赶紧搬家吧,你再不搬,不知会生出多少风波。
太夫人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张劢和阿迟送族长出来,路上阿迟不经意间说起,“祖父有位门生,曾中过举人的,学问渊博,性情却不甚热衷,并没入仕。去年他游历川、陕等地,闲散了一年,如今回了京,意思是要在京城觅个馆。”族长很感兴趣,“中过举?”阿迟微笑,“是啊,就是柴先生,讳亦农的那位。”
族长这份惊喜,就别提了,柴亦农可是天下闻名的老师,他自己不考进士,可教出过多少名进士!族学中若能请到这样的名师……?张家何愁不人才辈出,何愁不兴旺?
“咱家可能延请到柴先生?”族长声音都发颤了。一则他是一族之长,关爱族中子弟;二则他有两位小孙子正是读书的年龄,很有天份,苦无名师指点,进益便不大。
“我请祖父代为说项。”阿迟责无旁贷,慨然应了,“虽无十成把握,也有八成。待有了准信儿,便差人知会您。”
送走满面笑容的族长,张劢好奇道:“这么知名的老师,好请不?”阿迟粲然,“他从前想归隐,如今却是想出仕了。却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且慢慢看看情势,却再说。这一年两年的,闲着也是闲着,来张家教教学生,蛮好。”
如果是被重金礼聘,教导某高门大户中受人器重的子弟,他便须有始有终,把学生教到举业有成。可这族学却不同,一年也好,两年也好,随他的意。
“祖父,桃李遍天下?”张劢对徐次辅的学生,倒是知之不多。阿迟微微失神,徐次辅正不动声色招揽门人,自从严首辅对他坦然不疑,他提拨了多少心腹?长此以往,祖父在朝中的势力,必定会愈来愈大。可是,他若势大,对徐家是好事么?
“阿迟?一一?”张劢低声唤道。
阿迟回过神来,微微笑着,“好似不少呢。祖父曾任浙江学政、翰林学士,多次任主考官,称呼他为座师的,自是人数众多。”
张劢牵着阿迟的小手回了内室,心疼的说道:“歇着罢,今儿可累坏了。”阿迟见他有愧疚之色,失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大人总有大人该做的事。仲凯,我是你妻子,有事要和你共同面对的。”
张劢把她揽到怀里,闷闷道:“你在娘家,岳父岳母什么也舍不得让你做。嫁了给我,却要对付难缠的太夫人。”
阿迟眼眶瞬间湿润。张、徐两家定亲之时,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徐家已沦落到那个地步了。可是仲凯也好,公公婆婆也好,仿佛不知道这档子事似的,一直拿自己当宝。
阿迟在张劢下巴上亲了亲,埋头到他怀里,一动不动。“聪明的女孩儿不如漂亮的女孩儿,漂亮的女孩儿不如幸运的女孩儿。”徐迟,你很幸运,很幸福。<
素华映月 93、巧言如簧
93、巧言如簧
新婚夫妻这里是你侬我侬,蜜意柔情,太夫人那边则是炸开了锅。阿迟所说的话全是光明正大、掷地有声,一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磊磊落落,皎然如日月。她说的话,当天就传遍了二房、四房、六房,众人皆知。
“这就对了,早该如此。”张锦深觉欣慰,“当年是父亲硬逼着阿并认回来的。国公府那时什么样,阿并回来之后,又是什么样?不可同日而语。二嫂既要靠着阿并父子支撑门户,又要在府里逞她做长辈的威风,真是不知所谓。”
张锦是张并的六叔,打小疼爱张并,早就看不惯死爱面子的林氏。这些年来林氏霸着国公府的祖业不交,占着嘉荣堂不搬,张锦对她不满已久。今天听说太夫人吃了鳖,被逼过继孙子、搬家,心中大觉痛快。
张锦的妻子沈氏大半辈子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从来也没操心过什么正经事。她正琢磨着京中正时兴的衣饰,心不在焉的点头,“如此甚好,极该给阿慈过继个孩子。”
四房,张钊闻讯面目含笑,“太太,吩咐人到朱雀大街打扫宅院。还有,咱们的行装也慢慢收拾起来。”二房搬了,咱们紧跟着也搬。
武氏心中微晒,张并不过是你侄子,瞅瞅你对他好的,快赶上亲生儿子了。他家不过流露出些许催促二房搬家的意思,你就要打扫宅院、收拾行装了。
“隐忍了这些年,真是不易。”武氏淡淡说道:“爵位早已到手,产业也全部收回了,一直忍到今年才发作,这份耐性,令人不得不服。”
如果当年就紧逼林氏、驱逐林氏,张并少不了一个“嚣张跋扈,欺压孀妇”的名声;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开口撵人,世人只会感概“一向温厚待人的平北侯终于忍不下去了,可见林氏霸道太过。”
张并,孟悠然,你们还真是既得了利,又得了名,什么都不耽误!武氏想着想着,牙忽然有点痒痒。
二房乱了套。张愈和唐氏还算镇静,不拘是蠲了日费月例,还是搬家到东槐树胡同,都碍不着他俩什么事。倒是为张慈过继孩子这一桩,唐氏听在耳中,笑的花枝乱颤,“真过继了张庆的孩子,太夫人日后可热闹了。”张庆光棍,胡氏无赖,若跟那对夫妻沾了边,再无宁日。
张愈忙道:“那是万万不可。太夫人还有多少日子?等她去了之后,留下的小孩子咱们能不照看么,到时被张庆夫妇二人缠上,好不讨厌。”
唐氏虽然很想看太夫人倒霉,却不至于为了这个,让自己也惹上麻烦。听了张愈的话,她低头想了想,有道理啊,到时老太婆蹬腿儿去了,小孩子名义上总是大哥的儿子,做叔叔婶婶的哪能不管?
“那怎么办?”唐氏急急问道:“咱们可不能沾上张庆、胡氏那种人。要想个法子才好,不能过继他家的。”
张愈笑道:“你放心吧,落不到他家。太夫人偌大的家产,已是令人垂涎。如今再加上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族里多少人趋之若鹜呢。咱们冷眼看着,这些时日必定热闹的很。”
提起这个,唐氏颇为动心,“正四品的实缺呢,若是儿子过继了,能有这个好处……”过继儿子自然舍不得,可若是为了孩子好,也该盘算好了。
“不成!”张愈断然摇头,“你不知道,小孩子在太夫人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儿子跟着咱们,哪怕穷,哪怕日子苦,也比跟着个歹毒妇人强!更何况咱们虽不宽裕,却也不拮据。过继之事,再也休提。”
唐氏虽深觉可惜,却也是真舍不得亲生爱子,“好好好,不过继,不过继。”要把孩子交给太夫人,还真是割舍不下。
张恳被苏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文儿的前程被你毁了,一辈子都被你毁了!”文儿是最近的血脉,太夫人怎么能另外过继孩子?!
“太夫人的家业也好,徐氏许诺的四品武职也好,全是文儿的,谁也抢不走!”苏氏挣扎着滚下床,要去寻太夫人说情,要去跟阿迟讲理。
苏氏唾沫横飞,神情激动,目露凶光,她这番雷霆之怒,把张恳吓的钻到门后发抖,连个整话也说不出来。
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苏氏看到眼里,更增厌恶,“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再不盘算好,一家子喝西北风不成?快快端汤药来,等我好了,好办正事。”
张恳发了会儿抖,被苏氏喝骂着,跑出去命人煎汤药去了。苏氏心急火燎的等了半天,直到等的不耐烦了,张恳才点头哈腰的亲自端了药来,“太太,喝了就好,喝了就好。”
可怜苏氏最近吃了这么个大亏,还不长记性,瞪了张恳一眼,端起汤药,也不嫌苦,一饮而尽。她是爱子心切,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太夫人跟前问上一声,“您从前承许过我的话,如今还作不作数?”
苏氏正打算着大展神威,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渐渐的睁不开眼睛。“你不配当爹,你不为文儿着想……”苏氏软弱无力的骂了几句,沉沉睡了过去。
苏氏睡着之后,张恳、张中文、张妩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张妩到她床前细细查看过,松了一口气,“娘睡着了,睡的很沉。”听了这话,张恳才放开胆子,也到了床边。
“原来你娘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有苏氏在旁怒目而视,张恳也敢说话了,“我说她怎么一直唯太夫人马首是瞻呢,以为她是死心眼儿,只知道孝顺,其实是存着过继的心。”
张妩轻轻坐到床沿儿,温柔替苏氏理着鬓边的碎发。爹爹您才知道这个?新夫人虽是进门不久,却已是看出这一点。她特意跟我说过,“若太夫人心目中已有人选,早就过继了,何需久等?”太夫人不过继,是因为没人选,而不是看好了人选,偏偏要拖着。
“娘,您真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张妩娇嫩的脸庞流下,“太夫人诳您的,您还真信啊?她那个人,根本靠不住,信不过。”
张中文摇头,“我不过继。我只认自己的亲爹是爹,自己的亲娘是娘,让我认旁人做爹娘,打死也不愿意。”家业很诱惑,四品实缺很诱惑,可是过继了,要叫亲爹做叔父,亲娘做叔母,情何以堪。
张恳挣扎了许久,“成,咱不过继。”他如果是个有出息的男人,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出继儿子。可他不是没本事吗,其实也很想把太夫人的家产、张劢的恩荫抢回来给张中文。不过,张中文自己不乐意,他也不勉强。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张妩白皙的小脸上滑落。哥哥过继?做梦呢。哥哥若真过继了,娘岂不是和太夫人更加抱成一团,更加唯太夫人之命是从,更加赖在国公府不走?国公爷和新夫人怎么会允许。
指挥佥事之职抛出来,为的就是既要把太夫人这尊大佛请走,又不落下刻薄苛刻的名声。新夫人这话一出口,合族之人谁不夸她慷慨大方?她舍去的虽多,得到的更多。
“妩儿怎么了?”张恳父子见张妩落泪,都是关切。“我没事。”张妩拿出帕子拭泪,“爹爹,哥哥,吩咐侍女收拾行装吧,省的到时措手不及,慌慌张张。”
太夫人那儿早已鸡飞狗跳。她知道两个庶子没出息,不管用,也不指望他们,只命人到娘家宣宁侯府、张思的丰城侯府等处搬救兵,“太夫人被小辈欺侮,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出嫁已久,宣宁侯府又早已败落了,没什么权势。宣宁侯是她亲侄子,听了禀报,先是缩头不应,后来索性偷偷溜出府,躲了。宣宁侯虽没什么本事,却有几分自知之明,平北侯、魏国公,哪一个他也惹不起。
张思倒是很气愤,也很想为太夫人吼两嗓子,无奈她一见族长的面,就被一句“张家的事,自有张家人管”给轰了出来。张家老少爷们儿这么多,你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张思快委屈死了。她觉得吧,搬出嘉荣堂是应当应份的,历代国公夫人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承了爵,丈夫去世后也是搬出嘉荣堂的,这个无可说。可搬出魏国公府,凭什么?太夫人已是风烛残年,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魏国公府荣养,碍着谁了?一个孤老太太也容不下,这是堂堂魏国公府办的事么。
“狗眼看人低。”张思啐了一口,“若我嫁的是五哥那样的重臣,他们敢不敢跟我说这话?不过是欺负丰城侯府没人罢了。”
张思硬着头皮回去跟太夫人覆命,太夫人气了个仰倒。丰城侯夫人发了话,族里没人理会!这些个族人,眼皮子忒浅。
气过骂过恨过,还是要想法子的。太夫人把昔日好姐妹一一说了,“你去拜访。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夫人、老太太,说话指定管用。”
张思依言而去。这些老夫人、老太太倒都和太夫人交情匪浅,纷纷表示,“哪有硬逼人过继孙子的?天底下没这个道理。逼着搬走,更是没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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