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初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梦见稻谷
燕赜稍稍张望,“那婀奴姑娘已趁乱躲闪了。”
孟显章用袖子一抹嘴,“是吗,本也不是为了英雄救美。”
燕赜喜他豁达,微微颔首,“孟大人做史馆执笔可惜了,应可当御史。”当下抱拳别过。
第二日,听闻皇后柳氏前一天赏雪染了时气,弘德帝驾临凤仪宫。柳氏十分欢喜,迎驾后,夫妻二人双双坐在暖榻上闲话,燕赜道,“阿筠,你底气弱,不要贪凉。”
柳筠襄娇娇的半偎在他怀中,手指绕着皇帝衣服上玉佩的黑金色丝绦,“是,臣妾知道了。大郎今儿一天我都没敢上前,怕过给他。”
“大郎呢?”
“刚吃过奶,乳母正拍着睡呢。”柳氏一边说一边仰起脸,眼前的天底下最尊贵的英俊少年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夫君,她看着看着不自禁的樱唇抿成月牙儿,一时想到什么,起身道,“对了,我哥哥冬至那天去大隆恩寺祈福,为大郎求了个观音来。”说罢让人拿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一樽木刻观音小像,柳氏小心递给皇帝,“开过光的,灵验着呢。”
弘德帝接过观音,不语。柳氏絮絮叨叨的又话了些家常,见皇帝兴致不像方才,柔声问道,“三郎,你是不是累了?”
“没有。”弘德帝站起身,将观音随手扔在榻几上,突然道,“你这一向身子都不爽快,又添时气,方贵妃才德尽备,不若将大郎暂时送去她的长信宫教养,如何?”
柳氏脸色大变,跟着支起身子,“三郎,怎么突然会……”
弘德帝道,“朕乏了,皇后好生休养。”
没有几日,柳如辉利用职权与司农寺的某个职官勾结,侵吞了上千两助农款的证据被长庆殿的司正太监交到了皇后柳筠襄的手里,柳氏急召柳如辉入宫,方知明细。弘德帝的意思,本是借柳氏之口约束其兄,同时并不准备公布此事,只是将柳如辉调去鸿胪寺任一虚职,不料那柳氏体弱,生产后一直未复原,加上此事纷扰,竟然愈发病重,到了第二年三月,颇有些缠绵不愈之势了。
弘德帝见此情形,不禁深悔此事处理过急,这一日来探病,握着柳氏的手,“阿筠,你心思太重了!他是大郎的亲舅舅,朕不会将他怎样的,哎!”
柳筠襄使力握紧燕赜的手,“陛下,是阿筠福分不深。我本并不配陛下,蒙先皇隆恩钦点入宫,与陛下结为结发夫妻,又添了大郎,我把这一世的福分,尽在这几年享了。陛下,阿筠知足。”说罢轻咳几声。弘德帝见柳氏病中瘦的凹进去的两腮,想起她初入宫时圆鼓鼓的脸颊,葡萄籽一样的黑眼睛,盖头掀开看见自己的一刹那红霞照满脸庞,眼睛里藏不住的欢欣,心情益发沉重。柳氏虽不乏小孩心性,不像方贵妃、刘贵人等高门贵女心思缜密知书达理,但他喜欢她的单纯无心机,而且她毕竟是他的发妻,他儿子的母亲,回握紧她的,“阿筠,你好生养病,不要再乱想。你的福气还长着呢。”
柳筠襄摇摇头,忽挣扎着坐起身,“陛下,臣妾有一事求您,您一定要答应我!”那身子颤颤巍巍,燕赜连忙扶住她,“你说。”
柳氏道,“皇上,如果我……不能熬过这场病,求您一定不要将大郎交给别的妃嫔抚养,求您把他交给太后抚养吧,行吗?”
燕赜一时不语,柳筠襄眼泪滚滚而落,“三郎,阿筠知道这让你犯难了,可是方贵妃、刘贵人,她们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的大郎……皇上,求您了,太后一定会对大郎好的,求你了三郎!”久病不愈,这是作为母亲的柳氏能为自己的嫡子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她泪涟涟的望着皇帝,其中的舐犊之情让人不忍拒绝。
弘德帝知道,太后当然会对大皇子很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是嫡长子,任氏家族相当于添了多少助力,作为一个理智的皇帝他想拒绝,可是他发现,此情此景,对方是自己的妻,并且是一个垂死的母亲,他无法拒绝。
看到皇帝终于点头,柳氏欢喜不禁,眼前一黑,软将下去。众宫人连忙抢上,乳母李氏强忍悲声,柳氏闭着眼,喃喃道,“皇上,三郎,今生得与你相遇,我很欢喜,很欢喜……”
这一天夜里,盛初初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金灿灿的成熟的稻谷被饱满的果实压弯了腰,农人们帮着收割。忽然有人大叫,快看啊,天上有月亮!大家抬起头,只见果然,正中间的烈日旁,一轮圆月出现在天空,又大又圆,久久不散。人们一边观望,一边疑问,“日月同现,这是什么征兆?不会是有妖邪吧?”又有人说,“日月同辉,大吉,大吉!”
吵闹声中,初初醒了,但耳旁似乎还有余音未散,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睡懵了,不料声音越来越真切,同屋的两个宫女也醒了,都坐起身,忽然门被推开,一个老宫人来通知,“快起来吧,皇后薨了。”
在皇帝的亲自过问下,柳皇后的大丧办的隆重盛大,丧后,由于弘德帝年轻,尚未开始为自己访山寻穴,暂置柳氏棺于九鬃山太宗附属陵墓,代今皇陵起后再移居。
柳如辉转到鸿胪寺任职,所参加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妹妹柳氏的大丧。公平的说,他其实本性不坏,只是痴蠢了些,禁不起调唆,小人乍富,难免漏缝。经调职训诫之后,柳如辉收敛许多,到最后柳氏病重,日渐不好,他自知自己的过错是原因之一,更学会了夹紧尾巴做人。没有想到的是,柳氏最终没有熬过去,过早的去世了,这样的噩耗让人实在难以接受,许多天过去了,柳如辉沉浸在悲痛之中,现在脑袋还有些晕晕的。
大丧办完已近六月,这一日接近下值,一个青年推门进来,“柳大人。”
柳如辉抬头一看,是鸿胪寺的一个六品管事,也是去年的新科进士齐良言,应道,“良言,是你,快坐。”
齐良言去岁与孟显章同时中选,被分到鸿胪寺任礼仪官。柳如辉调到鸿胪寺后,许多官员,或恐于圣意不敢与他结交,或自命清高不屑与之结交,或爱惜声名不愿与他结交,纷纷疏远。只有齐良言,是商贾出身的人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本人也是温和热心,在许多柳如辉不懂的地方常常提醒,一来二去,攒下一段交情。
齐良言问,“柳大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柳如辉叹口气,“快进头伏了,有些中暑。”
齐良言知道他多是心病,劝解道,“天热毒邪容易郁结,大人也要时常出去散散才好。”
柳如辉摇头,齐良言道,“我们今日有一酒宴,都是一些读书人,有当职的,也有未当职的,大人若是不嫌弃,何不与我一起去?”
柳如辉有些心动,想妹妹劝我今后独善其身,不要再与朝臣结交,但这都是些读书人,且都位卑言轻,应当不碍,又念齐良言人品中正,思量再三,终于忍不住答应了。
孟显章来到隆庆坊的八仙酒楼,推开二楼雅舍的门,正看见柳如辉与齐良言当中而坐,旁边还有寥寥数人,并未来齐。
齐良言看见他,起身唤,“静德。”一面将他与柳如辉介绍,“这位是柳大人。”那柳如辉也认出他来,先有些尴尬,摆摆手,“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他。”
齐良言疑,“哦,你们见过?”
孟显章也不是愣头青,微笑道,“曾有一面之缘。”
柳如辉点头,“唔,他不就是史馆的执笔孟显章么?”
齐良言道,“呵呵,静德先前的职务您都知道,可见是老交情了。”
柳如辉奇,“怎么,现在不是了?”
孟显章自答,“孟某已调到御史台任职。”
齐良言插话,“而且官升一级,静德现在已是从五品侍御。”语气中饱含艳羡。
孟显章谦虚道,“不敢不敢。”年前,一纸调令将他从史馆调至御史台,并官升一级。众人,包括孟显章自己都不明缘由,后来,还是在柳氏的大丧之典上,孟显章远远看见皇帝本人,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博雅大苑与自己搭话的年轻人,这才恍然大悟,庆幸之余更加珍惜自己的机缘。
柳如辉心里酸溜溜的,想自己也是调职,他也是调职,却是一悲一喜两不相同。旁边的人看到孟显章来了,拥围上来,一人道,“静德的官运我倒不羡,我只羡慕,听说那安康坊博雅的婀奴对你青眼有加,欲邀你入幕,可有此事?”
〖
盛世之初 第8章 相遇(新)
三年后,天佑六年。
盛初初一早晨起,与同屋的小宫女互相梳理好发辫,准备入殿当值。
在沐辉宫两年多,她的生活已形成固定模式。上午侍奉太后笔墨,偶尔陪她见客,与大皇子玩耍,下午侍奉太后午歇,任氏一般申时不到起身,初初便不用再殿上伺候,去偏殿书房整理文卷,一年前,任氏命她襄助管理文书的大宫女余音,初初很喜爱这份差事,将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她还喜爱听周微澜来拜见太后时讲女史编纂的故事,天佑四年年初,柳皇后薨逝后不久,褫国公周野撒手西去,皇帝着太后抚养大皇子,周家悄悄调转风向,仍藉由周微澜与任氏的关系,与任家重新修好。任太后十分大度,不计前嫌,接纳了老朋友的回归。从此,周六小姐便时常出入沐辉宫,初初喜爱她的博学洒脱,周微澜对这个聪慧好学的小姑娘也颇具好感。
初初随余韵来到寝殿,太后已宴起,两人给太后行礼,任氏笑吟吟道,“起来吧。”一面看向初初,两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姑娘已出落成一名婷婷少女,青黑丰厚的发丝编结成小宫女常梳的双鬟,匀净肌肤上当年的冻伤早已痊愈,双颊是最令人羡慕的淡淡的玫瑰色,嘴唇饱满丰润。不过最动人还是那一双眉眼,与她的母亲一样,初初生了一双含情的媚眼,男人们或许会为其中的粼粼水光迷惑,不过任氏却看到湖光山色下的冷硬。
“今日淮西王妃要来,你陪我一起见客。”太后对初初道。
初初应是。
任氏招手,命她来与梳头的宫女一起为自己挑选饰物,初初上前,将自己看中的拿起给太后观看,任氏选中了一只银线玉翅蜜蜂,忽然道,“今儿是你家忌日吧,下午去佛堂给家人烧柱香,不用来伺候了。”初初小心得将发簪插到太后髻上,退后福身,“谢殿下恩典。”
淮西老王爷贺定兴,以军功计的话,比杨粟、周野任总这些赫赫有名的战将是薄弱许多,但他当年与太祖同为山西道太守,又曾与太宗燕承配合击退突厥,成就“雁门之捷”,后与燕撰同时举兵,仅这些资历,足以让他比杨周等人高出半肩,因此后面虽建树不多,本朝大定时太祖钦定,封贺定兴这位老战友淮西王,是仅有的三位异姓王之一。
贺定兴直到五十,老王妃病故新娶了现在的王妃顾氏,才接连诞下二子一女。儿子的出生让这位老王爷重新焕发了青春,抛下京城繁华,自行请命将守边关,那长子云来跟随老父却有将才,立志要立下一番军功,弥补之前不足。那王妃顾氏带着幼子鹤来、女儿凤来留住京中,顾氏与太后家破有渊源,关系一直很好,一年中总来拜访几次。
太后见客是宫人们最开心的日子,几个小宫女边整理边议论,“听说今儿淮西王妃来,带上了小公子。”
“是么?我听说贺家的公子们生的最好看。去年老王爷带着大世子觐见皇上,她们说,那世子生的比圣上还要好看。”
“真的么?”小宫女们来了兴致,皇帝燕赜已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怎么可能有人比他还好看,她们纷纷摇头不信,先那一人笑道,“其实我也不信,可姐姐们说,大世子如冰雕雪塑,十分峻酷,我们见不到大公子,好在今天能看到小公子,他兄弟二人总会有些肖像的。”
巳正一刻,淮西王妃经宣入殿,她身后果然跟着一名少年,顾氏与太后见礼,亲亲热热的坐到一起说话,宫人们暗自互递眼色,那贺三公子鹤来在一众灼灼的目光中十分不耐,起身向太后母亲道个恼儿,自玩去了。太后一面吩咐小侍们跟着,一面笑着对顾氏道,“三郎生的真是俊俏,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顾氏对自己子女的品貌十分得意,笑称哪里,太后又道,“上回大郎来见,我看比三郎还好。”
顾氏道,“娘娘谬赞了。那孩子跟着他父亲在关外,皮糙肉黑的,哪里好看了。听说沈家的二郎快回来了?沈大郎要给他娶妻,多少大家闺秀都托媒递话,竟比入宫争的还激烈。”
太后轻哼,“皇帝虽不是我养的,但我说话历来公正,我看云来比皇帝生的都好,沈家二郎差的远了。”顾氏但笑不语。
一时方才跟着鹤来出去的小侍慌慌的来报,“太后,奴婢们跟丢了小公子,找不见他了!”
淮西王妃的幼子宫内走失,太后急命宫人们出去寻找。皇宫巨大,宫人们渐渐散开,初初向东,走进一个花园。昨夜刚下过一场细雨,花园里有一层薄薄的属于春日的雾气,梨花刚谢,桃花和玉兰初开,草地和泥土里落了一层雪白的花瓣,湿滑难走。初初想,小公子怕是不会到这里吧?一面想一面分开柳枝,忽然缘至心灵,抬起头。
对面大树的枝桠中,一个白衣少年正呆呆的望着自己,却不正是淮西王家的小公子鹤来?
初初放下心来,问,“你是淮西王爷家的小公子么?”她生就一副娇软嗓音,十分悦耳。
树梢上的鹤来只觉得口舌干燥,这样的一个春日的清晨,少女的到来犹如一头凭空出现的小鹿,这小鹿是那般纯美,太奇妙了,她正开口和自己说话,鹤来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膛里撞击的声音,玉兰花香味扰乱了他的思绪,他点点头,避免对方听到自己正处于变声期的粗噶声音。
初初见他坐在树上,又担心起来,“你坐在那里做什么?我去叫人。”鹤来生怕她走,急促道,“你别走,我快抓不住了,啊哟……”
初初回身一看,大惊,只见他歪斜着身子在树枝上摇晃,她知道这小公子乃是淮西老王爷与王妃的爱子,快六十岁才得,十分珍爱,他家如今颇得皇帝与太后信任,若是在自己眼前出事,确是一桩麻烦!急忙道,“你快别动!”可话已晚了,小公子许是慌张,扭了扭身子,树枝承接不动,竟然啪的折断,他大叫一声,直堕下树来。
初初吓白了脸,下一瞬,好在大树枝叶繁茂,下面的树枝接住了他,鹤来在枝上趴着,与她面面相觑,眼见那树枝根节也在晃颤,初初大叫,“你别动,”急中生智,解下自己腰间束带,向上抛去,“小公子,接住!”
鹤来抓了两下,无奈树枝太高,抓不住,初初搬来石块,踮着脚上去,再试着上抛,鹤来见她为自己忙碌,发鬟也散了,小脸通红,十分欢喜,自己奋力去抓她抛上来绸带,终于抓住了,柔软的布料划过掌心,初初明亮的大眼睛放出璀璨光芒,发出一声欢呼,“你不要怕,把带子慢慢儿系住自己栓在树干上,我去叫人。”
鹤来见她欢喜,也为她开心,全然忘了本是自己淘气引发的事故,更不知此后今生都要为她结下一段孽缘,屏息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初初拭了拭额角,粲然一笑,“我叫初初。”
鹤来见她小鸟一般轻盈得重新钻入柳枝里,细细的腰肢因为缺少腰带缠敷衣衫宽松,她的带子在我这里,他摸摸系在自己身上的绸带,心中泛起朦胧而美好的淡淡的甘甜。
弘德帝退朝,与心腹臣子们一起回到长庆殿。今年自开春起,诸事不顺。先是湖北一次地震,死伤无数,接而春涝黄河几处渡口决堤,两灾相加,十余万人受灾。大周至今不过三十余年,江山初成,百废待兴,朝廷一直采取轻徭薄税的措施,国家岁入不多。此次大灾,弘德帝命开国库赈灾,不料不至半月,国库已空小半,各地仍灾报频传,死亡数字不断上升,恨不能让人捂耳不听。
料理民生政务,弘德帝并不擅长,可巧头一年底中书令邵秉烈因户部尚书人选一事与皇帝斗法,皇帝坚决不用他推举的人选,邵秉烈索性称病在家,已有两月未朝,这期间中书侍郎俞凤臣、申鼐代行相职。
本次大灾,繁杂的政务压的皇帝喘不过气来,可恨俞凤臣与申鼐虽为代相,却事事无决断,朝中哼哈二将,朝后俞凤臣便钻入相府报告,皇帝抑郁了满腹的气,谢苍道,“如今的形势,也只好先请邵相出山。”
燕赜咬牙,“老儿隐忍多时,定等的朕这话。”仿佛看到相府中邵秉烈捻着胡须向众幕僚得意洋洋,“笑话,一国之相,有多容易么!”
新任的户部尚书江中威活该苦逼,一上任就遭遇两场大灾,他并非无能之辈,无奈事突然,上下掣肘又多,上前道,“臣无能,给陛下丢脸。”
燕赜虽气,却不是随意迁怒下属的人,道,“不怪你。还要委屈你先离京一段时间,去地方上任职。”
江中威遵旨,“臣今日就递交辞呈。”
谢苍道,“此一事上,孟显章十分不得力。”朝争声势非常重要,孟显章却没有发挥作用,并非观望,实是他认为这次皇帝应该早请邵秉烈出山,防止政务淤积,灾民不治。
孟显章很客观,很正确,弘德帝同意这样的观点,却不满他的态度,此刻这位年轻的皇帝面上当真现出不豫,冷笑道,“朕要他的客观中正做什么,若想客观,仍回史馆执书好了。”
初初将鹤来暂时安置在树上,一面匆匆回太后寝宫叫人,不料刚出花园,看见宫道尽头远远行来一队仪仗。为救鹤来,她腰间束带方才解下了,奔跑间发髻也有些松散,形容不太齐整,最前面的侍卫向她看过来,初初辨认出是皇帝的仪仗,遂跪在路边。
弘德帝半倚在肩舆里,心思还在方才的朝政之中,想到这一回必须要向邵秉烈那老狐狸低头,总有一些气闷,忽的几个淡淡又娇娇的字蹦到耳朵里,“淮西王家的小公子……”声音淡淡凉凉的,若隐若现,像是春天夜里头偶尔从窗页子里射到榻上的一小束月光似的,凉汪汪一照无痕,燕赜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想到月亮,问道,“淮西王怎么了?”
风将肩舆上的帘子吹开,初初恰抬起头,皇帝黑亮的眼睛眯起,显而对所看见的很满意。他继续问,语气里带着放松而揶揄的笑意,“朕记得淮西王现正在西北边陲,怎么竟被你在朕的花园子里发现了他不成?”
这话里带着调笑的意味,和梨子飞快得又看了初初一眼,看起来皇帝对着这小宫女是不打算自重了。
初初却无法欣赏这份“殊荣”。
原来这就是皇帝了,她默默地想。一瞬间想到了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春的早晨,那天是她十三岁生辰。
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虽然已身在皇宫两年,但一直并没有机会见到皇帝,所以,这就是他了,那个高高在上、号令自己全家生死的人。然而此刻虽说是见到了,却一时还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只觉到有些茫茫的无味。
初初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皇帝却并不着急,她脸上还残存着方才奔跑的红晕,几乎可以让人误以为是羞怯,弘德帝偏头看着,嘴角的勾纹路加深。
“回陛下,”初初仍低垂着头,她的声音低平,已尽量使自己的嗓音不要听起来那样娇软,皇帝看她的目光向狼盯着羊,狗盯着肉,初初心里头升起一股厌恶。
大致将经过讲明白,几名侍卫进入花园,不多会牵着小小的俊美少年走出来。
鹤来见到初初先一喜,然后看见肩舆上的皇帝。
“皇上,”他急忙上前行礼,“是她救了我,请陛下不要责罚她!”
少年急切为初初辩护的模样,弘德帝大笑,在稚气俊美如仙童的鹤来面前,越发显得雍容尊贵,他的眼睛闪烁,灼热的目光再次停在初初身上,声音略略喑哑,“朕怎么会罚她,救了淮西王家公子的性命是吗?唔,朕要赏赐于她呢!”
午后,鹤来随母亲回府,路上,小小的少年一片静默,方才皇帝带着他们去太后宫殿,皇帝和太后询问初初想要什么赏赐,没想到她说,“听说小公子擅长丹青,奴婢想请您为我画一幅画像。”想到这里,鹤来仍禁不住欢喜,作画那半个时辰里,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刻了。后来,画成之时,初初凝视肖像眸中升起雾一样的泪意,她接着莞尔一笑,向他行礼,“真的很像呢,谢谢您公子。”
真的很像啊,娘亲,初初将画像挂在自己房间的墙壁上,双手合十。
真的很像呢,鹤来年少的心中突然啮过一阵心疼,在南窗下铺开一页雪白的画卷。
〖
盛世之初 第9章 摊牌(新)
当鹤来正在为自己笔下的女子痴迷的时候,弘德帝轻轻击掌,示意宫人将准备好的赏赐赐给大殿上舞毕匍匐在地的姬人们。
领舞的是邓美人,来自巴蜀之地,因其能歌善舞和欢快活泼的性情,近二年来颇得皇帝的宠幸。
帷幔落下,大殿上的灯光渐渐隐去,几名守在幔外的宫人头颈低垂,保持着谦恭而谨顺的姿态,仿佛根本听不见丝幔内燥热的呢哝声。
燕赜对自己的内廷很满意。
柳皇后薨逝,方贵妃代掌后权,公正的说,比柳皇后在世时做的更好。妃嫔们虽人数不多,但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更遑论掖庭中还有众多青春貌美、多才多艺的伶人、舞姬。
燕赜自问不是极重j□j的人,诚然,他喜爱女人们鲜活可爱的肉|体,她们缤纷各异的个性,温顺的、俏皮的、贤良的、倔强的,对待她们他有足够的宽容和大度。比之三年前,皇帝对男女之间那种简单而原始的肉|欲不像少时那么浓烈,同时成熟稳重许多,他有了偏好的类型,现在活泼娇俏的邓美人最受皇帝的偏爱,当然,却也没有受宠到过分的地步。起码,像羊美人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他想。
那一日初春清晨的偶遇,似乎只是深潭上的偶一浮动的波纹,直到有一天夜半,醒来时看见银白的月色照进身畔的枕上,凉汪汪的无痕,燕赜突然觉到一股盎然的火热。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