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明月珰
阿雾回到屋里,对镜自览,第一次觉得若这张脸平凡些就好了,也不会引得二哥动了别的心思,让两个人相处起来,怎么也有一丝隔膜和尴尬,而他也不会因着伤心而远避他乡了。
但尴尬归尴尬,在阿雾的心里顾廷易始终只是自己的二哥,有些事只能装傻了。
入了秋,日子就跟飞似的,屋里阿雾怎么睁着眼不肯睡,时光还是无情地在流失,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六。
天家的仪式繁琐又枯累,阿雾身着亲王妃的吉服,由荣玠背入了花轿,手里捧着苹果,头顶重得可以压断脖子的金冠,随着正、副使导前的迎亲仪仗,从此离开了荣府,踏入了那个她的下半辈子都将生活在那儿的地方祈王府。
(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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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祈王府内张灯结彩、处处贴红,叫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在办喜事。下人们虽然穿梭如织,却依然轻手轻脚,表情敬谨,白话一点儿说来就是人人脸上皆无喜气。大约办丧事也就这个表情了。
皇子大婚,文武大臣照例是要来贺的,贺礼皆需送到,人也必须亲自到场恭贺,但却可以选择假托有皇命在身或者爹娘有病匆匆而去,当然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喝杯喜酒。
不过这四皇子的婚宴还真是有些寒碜,不是说规格不高,酒菜不美,而是留下来用饭的人少得寒碜,多数是宗室子弟,毕竟大家都算是皇家的人,不好意思走。
携美而来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倒是还留在席上,都争着要表现兄友弟恭。七皇子则在一旁傻乐,吵着要看新媳妇儿。
这时礼已成了,四皇子楚懋前导,手里牵着一根另一头在阿雾手里的系了红花的红绸,两人在喜娘和众亲的簇拥下被送入了洞房。
新房设在祈王府的东侧的玉澜堂,玉澜堂是按照亲王寝殿的规制建的,歇山顶、覆绿色琉璃瓦,哪怕你位极人臣,官居一品,也不能住这样规制的院子,只有亲王的寝殿可如此。难怪许多人家明知道“皇家一入深似海”,也依然争得头破血流就为了把个女儿嫁入皇家。
此时玉澜堂的内室挤满了贵妇人,虽然今日留下来吃酒的男宾并不多,但好奇四皇妃是如何模样的贵妇人却有一大堆,何况内宅妇人有什么要紧事,自然要留在祈王府吃一杯酒,也算是给四皇子和天家撑脸面。
隆庆帝是典型的自己可以不待见自己儿子,却容不得别人不待见他儿子的父亲。
因此红烛高照的玉澜堂算得上是整个祈王府内唯一看着最像在办喜事的地方。
粗如儿臂的龙凤对烛,将玉澜堂映得通红,人人脸上都带了一丝红晕。四皇子楚懋的姑姑们、姐妹们并一帮表姐表妹们,还有两位弟妹都起哄着让四皇子赶紧掀盖头。
虽然如果真要嫁给四皇子,京城的女儿家都会考虑再三,但真当四皇子娶了王妃之后,她们又满腔的酸楚,心里只要想着被她们私下论为大夏朝第一美男子的祈王就要属于某个女子了,她们的心就酸涩得仿佛吃了才挂果的青桔一般,酸得发苦。
今日楚懋穿着他人生里也许仅有的一回红色袍服,将一张清俊白皙的脸映得抹上了一层红光,让这位素来飘逸出尘的神仙人物重返了红尘俗世,别添了一分迷人的亲切。
这样近距离的打量楚懋,不提外女,便是和他有血缘的姊妹些都看迷了眼,连三十好几、四十出头的贵妇人都看得红了脸。好在屋里人多,又满屋的红色烛光,大家都怀着一种“这么多人别人一定不会注意到我的心态”,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位有名的美男子。
只见楚懋身材颀长、蜂腰猿背,精瘦而不瘦弱,器宇轩昂,如玉山之立昆吾,兰芝以香瑶池,便是这丰姿已叫人痴迷,更不提如雕似刻,夺造化之功的俊颜。
楚懋的容貌其实偏于清峻,可更是叫人火热的心里仿佛有清泠之泉流过一般,叫人舒爽得恨不能呻吟出来。
早有那平素大胆的贵妇人,眼睛已朝他的下、半、身瞟去,那精瘦的腰和修长的腿,不知道动起来是如何的情形,也不知会不会叫女儿家欲仙欲死,想至此,控制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若放了以往,这些人是绝不敢这样打量和肖想楚懋的,但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本就添着一丝情、欲的色彩,便叫人生出了旖旎的心思。
越是这样,她们就越是嫉妒这会儿正端坐在喜床上,盖着金绣龙凤大红盖头的阿雾。
楚懋的心底即使已经把眉头皱死了,但他嘴角依然带着一丝故作平易近人的微翘。这次第已经叫好些人在心底忍不住取代了阿雾,神魂飘荡中自己个儿坐上那喜床去了。
楚懋从喜娘的手里接过包着金箔预示着称心如意的喜称,毫不犹豫、不带迟疑,连个准备也不给众人就快速挑起了新娘的盖头。
一般新郎官此刻都该忐忑不安,犹犹豫豫地去挑喜帕,心里直打鼓,千万别是个无盐女啊。因为期盼所以忐忑,但显然四皇子楚懋依然是一脸的平静,毫无忐忑,脸上也无做新郎官该有的喜气。
若非楚懋此刻身着大红袍,脸映红烛光,显得红光满面,其实以他此刻本来的沉肃脸色,去参加丧礼也是不失礼的。
当新娘子的盖头被掀开,她微微抬起头的刹那,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连口里不停说着吉祥话的喜娘也忽然顿口不言,长大了嘴。
要说这辈子见的新娘子最多妇人的是哪位,绝对要数今日的这位喜娘。她也算福寿皆长,儿女双全的全福人了,兼且口齿伶俐,最会说吉祥话,是皇家御用的喜娘。但这皇家能有多少喜事办,在内务府的默许下,这位喜娘也是整个京城里有脸面人家最爱请的喜娘。
是以,她不知见过多少新媳妇,全是出身显赫、容貌上佳的佳人,可她敢说,便是再当三辈子喜娘,她也不会再见到比今日这位新娘子长得更标致的姑娘了。
便是雷打到眼前也可岿然不动的楚懋都愣了片刻,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艳,没想到当初那个抱着他大腿,喊“哥哥,救我”的矮冬瓜长大了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四哥好福气啊,嫂嫂可真美。”隆庆帝的十一女,昌河公主最先出声。
紧接着其他妇人也开始说起恭贺的话来,那心里酸到苦的人,这下子简直叫苦到疼了,便是在心里编着白日梦,幻想四皇子不爱正妃爱人妻的人,在被阿雾的容貌震惊后,也承认再做这样的白日梦那也太不靠谱了。
喜娘回过神来,为两位新人将袍子系在了一起,开始撒帐,
撒个枣、领个小(儿子),
撒个栗、领个妮(女儿),
一把栗子一把枣
大滴领着小滴跑,
一把栗子一把钱
大滴领着小滴玩。
喜娘嘴里唱着土得掉渣的吉祥话,以她这么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越是富贵人家越喜欢土得掉渣的撒帐歌,而那些清淡寡味的人家才喜欢那种“一铺金银满地、二铺子女双全、三铺平安康泰”的斯文话。
这歌听得阿雾微微瑟缩,她现在是大姑娘了,出嫁前,崔氏专门请了嬷嬷给她讲授人生中这最重要的一课。譬如指着小册子说,那种体、位让女子更容易受孕,最好是在身下垫个枕头,完事儿后头低脚高的留一会儿,又譬如掐着指头算,你小日子在月末,那月中最易受孕。
阿雾是何等人物,她自然高洁,要皑如白雪,质本洁来还洁去,谁要和男人做那等下流龌蹉之事,还要拼着命生娃娃。
阿雾早就想好了的,自古以来无子中宫不在少数,只要她不起坏心,今后与皇帝的生母并称太后就是了。若有母族不显或娘死得早的皇子,也可抱过来养。
瞧见阿雾身边整整齐齐站着的四个花容月貌的丫头没有,那是她这两年精挑细选出来的绝色佳人,才华风情皆为人之翘楚,这是专门备着给四皇子享用的。
阿雾仿佛含羞带娇的连眼皮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楚懋。其实她只是不想看着她的“四表哥”而已,太膈应人了。
一通礼走完,楚懋就起身去了外头应酬宾客,阿雾的几个妯娌上前来和她亲热的说了几句话,五皇子妃又为阿雾一一介绍了这一屋子的女眷。
然后殷雪霞就发现,这位今日之前大家几乎没听过也没见过的祈王妃荣璇居然如此聪慧,她不过略略说了一下,她就能准确地叫出人来了。要知道这屋里的人可不下二十来位。而且彼此都有些亲缘关系,好几位都长得挺像,又好几位穿得挺相近,但这位祈王妃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认错。
这样的美貌、这样的聪慧,而居然这样的低调不显,殷雪霞立即在心里为阿雾打上了一个“危险人物”的标签。
六皇子妃和蕊县主则是铁青着一张脸看着阿雾。和蕊一直倾慕顾廷易,当初不过为了顾廷易多看了唐音几眼,她就能对唐音下狠手。更不论这位传闻里顾廷易心仪的祈王妃了。奈何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今一见阿雾的模样,她如何能不咬牙切齿。
“六妹妹。”出声的是荣琬,如今的六皇子侧妃。阿雾见荣琬梳了妇人头,高雅端庄,脸上有一丝疲倦,但风仪俱佳,不愧是京城双姝,甩了不知所谓的和蕊十七八条街也不止。
荣琬仍然以旧时姐妹的序齿来称呼阿雾,既显得姐妹情深,又不卑不亢。
“五姐姐。”阿雾唤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一笑,却没有实际内容。
好容易应酬走了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阿雾这才得以休息。
紫扇和彤文伺候阿雾卸了头饰和妆面,到净室里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轻便舒服的软罗红裙,紫扇又简单为阿雾挽了一个发髻,因着是新婚之日,不能如阿雾惯常那般素净,便在发髻的正中簪了一枚金嵌红宝石垂珠钗,每一粒红宝石都有大拇指甲大小,亮得晶莹剔透,于额前垂下一粒略小的打磨光滑的红宝石。
严格说起来,除了今日的新婚大妆外,阿雾就属此时打扮得最华丽了,平素都是简单梳个发髻,簪一枚玉簪或木簪就罢了。
紫扇站在阿雾背后,看着西洋妆镜里阿雾,都有些瞧呆了。
“我就说这枚垂珠钗,姑娘戴了一准儿能让王爷看得发呆。姑娘你瞧,就是紫扇姐姐都看呆了。”彤文管着阿雾的首饰,对此自然熟悉,阿雾的穿戴都是她在打理。
“姑娘这会儿比带花冠还好看呐。”紫扇也不辩。
阿雾的嘴角翘了翘,这是自然了,那种亲王妃成亲都有的一顶按制做的花冠能好看到哪里去。
“紫坠呢,跑哪里去了,我都要饿死了。”阿雾饿得声音都比平日娇软了些。
阿雾正说着,就见紫坠端了一个黑漆描金的木盘进来,上头搁着一碗燕窝粥,并四色小菜。“姑娘放心吃吧,都是从家里带来的食材。”
这也不是紫坠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而是姑娘出门前,荣三老爷和崔氏,还有两位爷都交代过她的,叫她于吃食上伺候阿雾,再小心也不为过,这大家子里污糟的事情多了去了,更何况还有那么两尊先进门的侧妃。
阿雾就着小菜,细嚼慢咽地喝着粥,心却跳得飞快,嘴里根本尝不出味道来。她此刻可管不了吃的安全不安全,这屋子又是如何摆设,这府里的下人又如何如何,她满满的一颗心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春宵”而忧愁。
因此阿雾不过吃了半碗粥就搁下了。
紫坠担心地道:“姑娘都一日没用饭了,怎么才吃这么点儿?”
还不等阿雾答话,就听得自己奶娘桑妈妈的声音道:“紫坠,该改口叫王妃了。”桑妈妈一路走进来一路说:“前头宴席散了,我瞧着王爷该过来了。”
阿雾手里的茶盅“噹”的一声就落到了地上。
“啊,岁岁(碎碎)平安,岁岁(碎碎)平安。”桑妈妈赶紧道,紫扇和紫坠争赶着上来收拾碎片。
阿雾的心则随着外头的脚步声一声重似一声地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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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平日是何其伶俐的人,可这会儿却跟个木偶似地坐在靠南窗的榻上,连眼珠子都有一会儿没动过了。
紫扇和紫坠手脚麻利,在四皇子楚懋进门前将碎片都收拾好了,临时扫在了一个匣子里。
屋子里的人敛声屏气,连带着阿雾带过来的丫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因而连打帘子的轻微响动,阿雾也能听见。
“王爷。”外头的丫头齐声问了安。
然后阿雾就看见一个身影绕过槅扇,空气里飘来一丝酒气,楚懋面色微醺地站在了烛光里。
“王爷。”屋里的丫头蹲身问安,之后便是沉默。
桑妈妈率先反应过来,“都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王爷更衣啊。”
桑妈妈说了话,阿雾也就缓过了劲儿来,起身颔首而立。
在阿雾被指给楚懋之后,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都受了宫嬷嬷的特训,这会儿虽然桑妈妈如此说,但没有一个人上前。
再看楚懋的身后,跟着进来了两队十五、六的丫头,领头的两个容貌俏丽但不算上佳,不过都给人一种干净舒服之感。
楚懋的脚步在丫头们请安的时候,略略停了停,就往前绕过八扇紫檀座嵌螺钿镂空雕婴戏图屏风去了净房。
这两队共八个丫头在楚懋身后对着阿雾福了福,也不待阿雾说话,就站直了身子。
打头的两个丫头接过后面丫头手中捧的黑漆描金绘梅图的盘子走进了净室。那两个盘子一盘上头装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二十四条雪白的松江棉布巾,另一盘搁的是一套天青色官窑特制的瓷盒瓷罐,里头装的是澡豆、香膏、洗头花露并干花。
后头两个丫头有转过头接过后头传递过来的先头那种黑漆木盘,上头搁着一套干净的中衣,并外裳。最后两个丫头手里的盘子装的是鞋袜及供悬挂的香囊和玉佩。
桑妈妈和紫扇几个全都看呆了,真真儿是皇家气派啊,连伺候个梳洗都是两列八个丫头,比自家姑娘身边的丫头还多。
阿雾看的则不是这些。楚懋的气派和讲究,阿雾在飘荡的那几年里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是如紫扇她们这般土包子,亏她当时还是康宁郡主呢。
阿雾看的是,衣物鞋袜全从外头带来,那意思岂不是说,楚懋并不住在玉澜堂,将来也没有打算要住在玉澜堂。
阿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像鱼儿得了活水。
屋里头宫嬷嬷也在,她看的则是这一列丫头,真是个顶个的眼高于顶啊,眼里头只有王爷,哪里有姑娘这个主母。瞧打头的那两个丫头的架势,完全就是管家丫头。比上京城里好些贵妇人的气派还大。再看那穿的都是上贡的绫罗绸缎,戴的首饰至少在五百两银子以上。至于仪态么,即使是鸡蛋里能挑出骨头的宫嬷嬷也不得不承认,完美无缺。
应该是通房,宫嬷嬷鉴定完毕。
如此一来,阿雾准备的那四个由宫嬷嬷调教过的绝色丫头居然有点儿不够看了。人家一列就是八个。
桑妈妈满是担忧的看着阿雾。紫扇等四个既担心自家姑娘,心里又在暗自较劲儿,今后定然不能叫王爷的丫头把她们给比下去了,可不能给姑娘丢脸,叫姑娘以后镇不住这一府的妖魔鬼怪。
“宫嬷嬷,奶娘,你们都去休息吧,紫扇和彤文留下。”阿雾重新坐回榻上,抿了一口清茶。
紫扇嘴巴厉害,彤文么身上有点儿小功夫,阿雾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护住自己。
楚懋出来的时候,发梢有些湿润,但是浑身上下已经打理得极整齐了,穿着一身亮蓝的蟒袍,绶带、玉佩、香囊挂得整整齐齐,瞧着不像是刚回屋,而是要出门的打扮,而且这种打扮,就是立即入宫觐见皇帝陛下也不失礼。
阿雾见楚懋出来,立即起身站在了榻边,楚懋淡扫了她一眼,坐在了榻的另一头。
里头八个丫头这时候也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楚懋换下来的衣物等。不用去看也知道,玉澜堂的净房现在应该是像没用过一般整洁了。
楚懋抬手示意阿雾坐下,阿雾这才归坐,双手叠放在腿上,头略略仰着地看着楚懋的眼睛。
片刻后刚才领头的那个着丁香色衣裙的唤作梅影的丫头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向楚懋和阿雾福了福身,静静地将薄透如纸,色如雨过天青的秘窑茶杯放在紫檀嵌螺钿束腰雕花三弯腿小几上,又静静地退了出去。
阿雾这才发现,小几上摆着一个小插屏,居然是璀记出的双面绣,一面是玉堂富贵,一面是竹报平安。对于璀记的绣品,阿雾自然不陌生,别看不过是小小插屏,可这幅双面绣需要绣娘半年功夫才能得,售价高不说,难得的是至少需要三年预订才能得。
也不知是谁这样有心,居然放了这个插屏在这儿,但的确起到了让阿雾略微放松的作用。
楚懋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手指修长,端着茶杯的优雅姿势,真是赏心悦目,阿雾紧绷的脸又放松了一点点。
“早些安置吧,明早还要进宫面圣。”楚懋的声音低沉浑厚,像古琴奏出的古韵。
不过即使这般,也安抚不了阿雾正在翻腾的心。“早些安置”四个字,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良久,阿雾才反应过来,站起身,走到楚懋的身边,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妾身服侍王爷宽衣。”
“不用,我还要待会儿,你先去歇着吧。”楚懋道。
阿雾又轻轻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心里念佛地道,不睡就好,不睡就好。阿雾可不敢先去歇着,这位四皇子不仅有极其龟毛的洁癖,而且还极其龟毛的重规矩和记仇。
夫为妻纲,夫君不睡,做妻子的必须在一边伺候着。这是阿雾观摩了几天楚懋和他的后妃相处之道以后得出的结论。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周到,就能失去这位主子的欢心。
此时外头伺候的梅影又走了进来,给楚懋奉上了一卷书。
楚懋侧头看了看阿雾。阿雾冲他微微一笑,表示不用管我。
阿雾看了一眼紫扇,然后又向手边的洋红缎金绣团龙的引枕扫了一眼,紫扇便很乖觉地退了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西厢搁置阿雾嫁妆的屋子里翻出了阿雾的针线篓,送进了玉澜堂。
“你们也下去吧。”阿雾对紫扇二人道。
烛光下,阿雾很是贤惠地做着女红,偶尔抬起头扫一眼楚懋,旋即又低下头做荷包。心里头想的却是怎么每一回楚懋的茶杯将空之前,那个丫头都能未卜先知地进来倒水。第四泡时就换一盏新茶。
这丫头倒不容小觑,阿雾心想。
一直到月上中天,楚懋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阿雾被折腾了一天,眼皮子早就开始打架了,是以强大的意志撑着才没有打瞌睡的,她的瞌睡一向不少。
最后在阿雾极其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后,楚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阿雾心一紧,就听他道:“安置吧。”
阿雾点点头,随着楚懋走到挂着洒金红纱帐的床边。阿雾站在一边,并不上前为楚懋解衣扣,同样有洁癖的她自然了解楚懋的习性。
楚懋扫了阿雾一样,口里唤道:“梅影。”
阿雾这才知道原来那丫头叫梅影。梅影和梅梦应声而入,后面还跟着两个丫头。梅影上前一步,躬身离开楚懋半尺的距离,伸手为他解香囊等配饰,动作行云流水,只有指尖微微接触那些物件,阿雾看得心都紧了,也真是难为这位梅影了。动作丝毫不能乱,绝不能碰着楚懋的身体,比走钢丝还难。
梅影将解下来的配饰搁入梅梦手里捧着的托盘里。
接下来是楚懋自己动手解开外裳,梅影眼疾手快却不失规矩地接过来递给梅梦,梅梦将衣物迅速地叠好放到后面丫头捧着的托盘里。
最后楚懋穿着中衣坐在床沿上,梅影伺候他脱了鞋袜,将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脚踏上,为楚懋放下床帐,对着阿雾福了福身,四人又鱼贯地退了下去。
阿雾观赏完这一处默剧后,唤了紫扇进来转入屏风后由着她伺候宽衣。出来后穿着红色中衣坐到妆镜前,卸了首饰,彤文一一收好。紫扇为她散了发编成辫子。
阿雾这才掀起床帐一角坐到床边,由紫扇为她脱了鞋袜,轻轻地抬起腿搁到床上,仰面躺下。紫扇重新理好床帐,又将阿雾的鞋子摆得整整齐齐。这才走到屏风后,与彤文一起将阿雾的衣裳挂好叠好。
如果有人能从上面俯瞰床上的两人,就会惊奇的发现,这祈王府一男一女两位主子的睡姿几乎堪称一样。直直地平躺,双手交叠搁在腹部。
阿雾闭着眼睛,心想,其实今晚还是挺不错的。近处楚懋身上传过来一丝梅花的冷香,让人想起白茫茫一片的干净来。
没有男人汗臭的体味,譬如爱动的荣珢,也没有男人身上的说不出来的臭味,比如稍稍有些湿脚的荣三老爷。
楚懋闭着眼睛,觉得这位王妃还可以忍受。她用过的净房虽然带着湿气,但收拾得整整洁洁。举止也还规矩,没有毛毛躁躁地上前来伺候他更衣。再加上色如出水芙蓉,面不傅粉,看起来干净舒心。唔,枕畔传来的幽香淡淡的,若有似无,清雅冷冽,还算可以入鼻。
这一晚上过得极平静,极和谐,两位主子都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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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阿雾意料的是,这一夜她睡得极沉极香,以至于梅影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的时候,阿雾还在黑甜的梦乡里。
里头传来“嗯”的一声,梅影、梅梦二人就领着两列丫头鱼贯而入,一左一右地打起了帘子,床上的楚懋已经坐起了身子,低垂眼睑扫了一眼睡在外侧毫无动静的阿雾。
大夏朝夫妻就寝的规矩是,夫内妻外,意思是如果晚上夫君有个喝水之类的需要的话,做妻子的就得起来为丈夫倒茶,这样睡比较方面。再来,若有梁上君子入屋,或杀人越货者进门,手起刀落,先割的是不值钱的女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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