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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之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葡萄
她用青盐和梅花水漱口,洗面之后敷上桃花羊脂膏,淡月拿了沉香木梳子蘸了桂花水给她梳头,将一头长长青丝梳得水光溜滑,梳了个元宝髻。插了两支家常的金簪,一支牡丹烧蓝嵌宝步摇,紫貂昭君套,戴了珍珠耳铛。穿了家常半旧的烟紫色绣大朵淡绿牡丹花苏缎棉袍,下头是藏蓝色撒花遍地金绔子。
她的早膳和罗暮雪不同,她吃一碗燕窝粥,四色点心,四样小菜,另有一份野鸡丝菜粥。陆芜菱并不喜欢吃饭样数特别多,反而失了食欲。那般餐餐都要几十样菜肴也不过是爆发户习气罢了。
以前陆府,陆纬和贾氏例菜是八菜,四碗,四点心,姑娘们是六菜两碗两点心,姨娘是四菜两碗一点心。
即便如此,陆芜菱还是觉得有点多,现在她自己单独吃饭都是吃四菜两碗两点心,如果罗暮雪回来吃饭,便翻倍,家里没有别的主子,对待下人她也不苛刻,像繁丝这样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们都是两荤一素,二等丫鬟是一荤两素,粗使丫鬟们也是一荤一素,奴婢们的菜单账目她每旬也要过目,不会让厨房以次充好。
桌上早膳,四样点心是鹅油卷,蟹黄汤包,松子糕,牛奶桂花糕,两甜两咸,每样只有两个。四个小菜是雪菜冬笋,蜜汁山药,去骨熏鱼,和切成丝的鸡汁豆腐皮绊药芹碎,同样每种量都很少。
陆芜菱喝掉一小碗燕窝粥,就先捡了蟹黄汤包吃,这时她最喜欢的点心之一,不过能做这个的厨子厨娘实在并不多。现在是隆冬,早过了吃螃蟹的时候,这是前两个月拆了肥美的螃蟹黄和肉,冻在冰窖里,拿出来做的,味道自然不如前两个月。
又加上繁丝在旁边说:“夫人,蟹是寒物,又是这时候,早上吃就别吃多了,积了寒气不好。”
陆芜菱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又吃了半个松子糕,半个桂花糕。喝了大半碗野鸡丝菜粥,吃了些小菜,夸奖说豆腐皮好吃。
撤了早膳,陆芜菱才问繁丝陆芜荷的情况。
繁丝道:“找了林妈妈给她值夜,没有吩咐不准她出房门。”
林妈妈是最身强力壮又知事的一个仆妇,安排她自然稳妥。
陆芜菱点点头,道:“早膳送了吧?”
繁丝道:“送了鹅油卷和松子糕,鸡丝粥一碗,香粳米粥一碗,小菜和夫人的都一样。三小姐全吃光了,一点不剩,似乎饿坏了。”
陆芜菱一怔,陆芜荷以前最喜欢装作病美人,吃得是所有姐妹中最少的。可怜桂姐儿不服气,想要和她比比到底谁才是纤细敏感的大家闺秀,也忍着不吃,吃两口果子喝两口汤就说吃不下了,可她正长身体的时候,最是要吃东西,本身嘴也馋,跟陆芜荷拼了半个月,每天夜里让以自己身边的侍女的名义去厨房要点心和肉菜,结果半个月反胖了好几斤,被贾氏骂了一顿,才从此罢了,重拾阳光美少女的风格。
陆芜荷吃那么多,是昨晚没吃上饭饿了,还是向她表示自己受了亏待呢?
陆芜菱想了想,觉得无趣,扔到脑后,去看书了,又有她派去河东给陆芜蘅送年礼的妈妈和马车回来了,召来问话。
那妈妈风尘仆仆进来,给陆芜菱磕了头。
陆芜菱叫她起来,问及崔家事情。
妈妈笑容满面道:“问夫人安,崔姨夫人一切都好,表少爷也好,壮实着呢,都会说点话了,还见了崔家太太们,都叫问候夫人,个个都极和气同奴婢说话,还赏了奴婢。”说着又递上礼单。
这个礼单不是崔家年礼,崔家年礼早就到了,是收礼时候的一些小回礼,就如同陆芜菱之前收到崔家年礼时,虽然她派去送年礼的早就出发了,可还是会再回点东西。
陆芜菱接过单子,看上头写着“瑞锦四匹,崔家四色甜酥各一箩,家酿六坛,灰鼠绣花小袄一件”。
她知道那灰鼠绣花袄子定然是陆芜蘅给她亲手做的,不由微笑道:“姐姐上有家里长辈,下有孩子,中间还有姐夫的针线要做,还抽空给我做干什么?”
繁丝笑道:“那是大姑娘念着您的好。”
那个妈妈又道:“崔姨夫人赏了奴婢两个小金锞子,崔大太太赏了两匹好尺头。”
陆芜菱微笑道:“既是赏你的,你拿着便是,你出这趟差事辛苦了,寒冬腊月的,我也有赏。”
说着令繁丝赏了她五两银子。
跟车去的车夫们都有重赏。
这时候一个小丫头来报说赵管事被带到了,陆芜菱一看更漏,还不到午时,倒是来得挺快的,便叫给他安排饭食,吃过午膳歇过午觉再见。
陆芜菱午膳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碗饭,吃了几口菜,喝了半碗汤。
小小歇了半个时辰的午觉,便叫来了赵管事。
这位赵管事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高瘦,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跪在门槛外隔着帘子给陆芜菱请安,陆芜菱淡淡叫他起来。
罗暮雪曾经说过,赵管事是个颇为可靠的,陆芜荷的为人也是再清楚不过,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总还是要审一审。
不相干的丫鬟们都遣开了去,只剩下几个心腹的在跟前,陆芜菱开口道:“赵管事,为什么叫你来,你知道吧?”
赵管事在外头磕了个头,沉声道:“知道,小人监守不力,让陆三姑娘跑了,小人有负大人和夫人之命。”
陆芜菱给繁丝使了个眼色,繁丝领会,开口道:“赵管事,陆三姑娘却是来告你对她欲行不轨呢。”
赵管事丝毫不惊不乱,道:“之前陆三姑娘和那位姨娘要挟小人时,倒是跟小人说过,要来对夫人说此事。”
陆芜菱咳嗽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管事又磕头道:“陆三姑娘母女到庄子上没几天,便寻了好些衅,一会儿说菜味道不好,一会儿说炭有烟,一会儿说房子不舒服,一会儿说窗户漏风。小人照着大人吩咐,能给她们解决的就解决一下,不能也便无法了。
不料过了些时日,竟有几位不知谁家的纨绔公子寻了来,说些荒唐言语,小人将他们都赶了出去。陆三姑娘母女便开始折腾起来,甚至那位姨娘……”他说着脸一红,道,“甚至还夜里摸到我房中……又说我不依从她们便要闹腾开来说我欺辱她们……”
陆芜菱听到说竟有人寻了过去,不由一惊。
他们把陆芜荷赎回来,本是为了名声,如今她们到了庄子里,若做起私娼,岂不是名声臭上加臭了?
她看着门口,厉声道:“赵管事,既然有此事,为何不早点来回我们,不管陆芜荷是不是冤枉你,此事你大大失责!”
赵管事磕头请罚。
陆芜菱道:“你先下去,等大人回来处置。”
赵管事退后,陆芜菱皱眉想了片刻,看了会账,到晚膳时,有个粗使丫鬟来回禀:“夫人,林妈妈叫我来回夫人,说陆三姑娘一定要来见夫人。”





覆巢之后 第101章 处置
陆芜菱对于陆芜荷这些小心思真是烦透了,眼看过年也不好往庵里送,若是再忍耐她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得。
照赵管事说的,她的恩客颇多纨绔子弟,到时候若是玷辱了佛门清净地,也实在是罪过。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让她来。”
过了会儿,便看到陆芜荷来了,她来也没带衣裳,因陆芜菱比她高,衣服给她并不合身,繁丝捡了自己的衣裳给她穿。
怯生生一段风流俊俏模样,穿在繁丝素净的青缎小袄里,更显得腰肢窄窄。头上也只一根簪子,素净中显得小脸雪白。
“姐姐。”她怯怯在门口叫了一声,似乎陆芜菱不答应她就不敢进来似的。
陆芜荷家学渊源,和她姨娘一样,都是能把别的女人衬托为压迫她们的泼妇……也算得上一门神功。
就算主母心机深沉,能作出贤惠大度状应付过去,心里也怄得很。
若是点出她的不对劲,男人公平贤明的还好,若是偏心的,一样觉得大妇咄咄逼人。
这简直是瘦马们为了荣任小妾一职的杀手锏,害人利己十分高效,就算害不死人,也能恶心死人。
幸好自己不是陆芜荷的主母。
“进来吧。”陆芜菱无视她的作态,淡淡道:“你姐夫不在家,不需多礼。只不过你的身份尴尬,能待屋里便老实先待在屋里。”
“姐姐……”陆芜荷又泫然欲涕了。泪汪汪看着她。
“别来这套了,你的几板斧我都清楚得很。”陆芜菱无味道:“先提醒你下,你姐夫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你老老实实,我们还能给你谋划一条好走些的路,你不老实,也别怪我狠心。”
陆芜荷倏然一惊。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这个二姐,人本身虽聪慧,却是过于清高迂腐,不懂得为自己筹谋,她私心里是看不起她的。
不过比自己多个嫡女名分,自己好歹还有个姨娘一心为自己打算呢,她却什么都没有,偏自己还不知道为自己打算。
就是有个才女的名声,文章诗词写得好有什么用,谁家要娶她回去经天纬地不成?
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
高门大户,岂肯娶这样名声的女孩子?
她觉得她稳稳嫁给方微杜了?方家为什么一直没来正式提亲?
何况她又不像陆芜蘅有那么多嫁妆。
本来陆芜荷卯足了劲,想要得到一门比陆芜菱好得多的亲事。有一天居高临下,看看这个眼高于顶的姐姐的下场。
可是这一天还没来,她们家竟然就完了。
在牢里那暗无天日的几天,她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贾氏的无情,同仇敌忾,她当时已经不大恨陆芜菱了,就像她曾经偶尔感受到陆芜菱是她姐姐时候的片刻心软。
然后陆芜菱被人买了,姨娘说她恐要流于姬妾之流。
她还在想陆芜菱会不会落个自尽的下场,她和姨娘竟然更不堪,沦落到勾栏院里。
她虽然是庶女,又哪里知道那样的地方?
老鸨的手段……□的课程……都是她闻所未闻……若不是有姨娘流着泪劝慰,她根本不可能撑下来。
第一次接客,她足足哭了两天。
可是又有谁来怜惜她?
她本是高门贵女,一朝沦落成泥,人人俱得轻贱……
慢慢的,就觉得那里日子也没那么难捱。因她乖巧听话,有出身,有美貌,有才情,有手段,老鸨看她极重,等闲受不了气,吃穿用度,也都不比以前差多少。
固然有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嫖客,但风流俊俏的贵介子弟也是不少,自己也算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了,除了偶尔受了羞辱,记起自己的下贱身份,平时也是被人争相捧着爱着,得意之余,便关注了番别人的去处。
贾氏母子不出意外,住到了贾家庄子里,而陆芜菱,被一个姓罗的将军买了去。
她一打听,这个将军竟然年轻英俊,军功卓著,有真材实料,而且既没有娶亲,也没有别的姬妾,甚修私德,陆芜菱竟是内院独宠。
更听说他是早就暗恋陆芜菱,费了不少气力才把她买回去。除了出身官职不高,没什么文采,竟是无甚缺点。
陆芜荷一时又妒恨起来。
凭什么自己人皆可夫,她沦为官奴还要被人这般爱重。
所以,陆芜菱及笄她才送了那恶心人的粉缎子。
二姐才十五岁刚刚及笄啊,自己还是小姑娘呢,竟要日日接客了!想起来便悲从中来。
等到听说圣上赦免了陆芜菱,还赐婚给罗暮雪为正妻,她已经觉得世界上最对不起自己的就是陆芜菱了。
再后来,世道大乱。自己很是担惊受怕了一番,等到平定下来,罗暮雪竟然是大功臣一下子跃居二品了!
陆芜菱还得了二品诰命!
以前父亲虽然是二品,作为续弦的贾氏却是没有诰命的!
而且还有不少人说,罗暮雪其实是长盛王的儿子,是宗室!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和姨娘沦落至此,陆芜菱却如此好运?
若是……若是罗暮雪也认识自己,还会如此喜欢陆芜菱?
她比陆芜菱懂男人,知道男人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何况还比她更漂亮更年轻,不信男人会更喜欢那书呆子!
陆芜荷压住心中的愤恨,将手中东西递上,是两双做工精致的鞋,一双给罗暮雪的,一双给陆芜菱的。
口中依旧怯怯道:“二姐,你们好心救我出火坑,我也无以为报,和姨娘一起亲手给你们做双鞋,以表心意。”
她的针线活十分好,是陆家四个姑娘里最好的,姨娘常说,女孩子琴棋书画,不过是情趣,要得贤惠名声,做好媳妇,讨好婆婆,针线才最要紧。
陆芜菱淡淡一笑,没接,看了眼繁丝,繁丝便开口冷笑道:“天底下还有小姨子给姐夫做鞋的道理?姨娘不懂事,三姑娘也不懂事?”
陆芜荷僵住,脸涨得通红。
陆芜菱再次觉得头疼,叹口气道:“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到了,言尽于此,你自己想去,这两天你先待在那屋里,哪里也不许去,也别为难林妈妈。”说着抬了抬下巴,门口站的两个婆子就过来拉扯陆芜荷。
陆芜荷直掉眼泪,口里还叫着姐姐,四处看,估计是看不到罗暮雪,也死心了,便被哭哭啼啼带了回去。
稍晚罗暮雪回来了,带点酒气,陆芜菱便觉得此时拿这般小事来给他添烦心事未免太过,就没提起。
还是罗暮雪自己提起来,问下午审得如何。
陆芜菱一十一五同他说了,道:“到底孰是孰非也不重要,却是不能送她回庄子了,别咱们好好的庄子成了私娼窑子,如今竟是要快快打发她为好。也没有出嫁的姐姐长留庶妹在家的道理。年后不若寻个人家远远把她嫁了。”
罗暮雪沉思:“她的身份是官奴,又做过娼妓,只能是做个没名份的姬妾罢了。却是不能寻要紧的人家,恐她心中记恨,到时候行挑拨离间之流。最好男子清明,不容易被女色所惑。”
陆芜菱由己及人,自己不会喜欢别人送妾给罗暮雪,这般送妾给他人……
罗暮雪听她顾忌,笑道:“难道个个大妇都如你这般不成?谁家也不缺个把妾,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找个大妇厉害些的便是。”
陆芜菱听他这般说,不由羞恼:“我这般是哪般?家家都不缺个把妾,想来你是不悦自个儿没有?”
罗暮雪听她说大笑起来,伸手捏住她鼻子,道:“小醋坛子,如今连捕风捉影,欲加之罪都来得了……哈哈,看我今天怎么罚你!”
这厢冬夜春暖,那边陆芜荷独守空闺,想及陆芜菱不准她出房门,罗暮雪又总不在家,这却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便决定自己还是要先讨好陆芜菱,激起她姐妹之情,至少也别让她总把自己关着。




覆巢之后 第102章 贾氏
陆芜荷第二天请人来请陆芜菱,等见了面,规规矩矩跪在她面前,正色道:“姐姐,咱们姐妹都是劫后余生,能得见面已是不容易了,妹妹当年被卖到那种地方,早当自己死了……”说着落下泪来,哽咽道:“姐姐既然救了我出来那火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感激罢了,姐姐昨天跟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也不敢多求,求姐姐给我尽量找条明路吧。”
陆芜菱沉默了片刻,道:“你想通就好,只要你没那别的龌龊活泛的心思,我自然也不会不管你。”
陆芜荷拭泪道:“只是我姨娘又当如何呢?”
陆芜菱道:“你若是知道进退分寸,便把那小庄子送给你姨娘养老罢了。”
陆芜荷心中暗恨,心想陆芜菱是要用姨娘来牵制住她,只要姨娘在她手里,自己便要被她摆布。表面上却垂下眼帘,不再多言。
陆芜菱最后道:“你既然想通了,就安静在这先待着,不要再生事。”
陆芜荷表了半天决心,也没让她松口让其自由行动,不由十分恼火。
陆芜菱把陆芜荷的事情暂时安置好,正继续忙着前事。谁知道到了下午,门口竟然又多了一辆车轮上满是泥污的马车,上头下来一个青布棉袄的中年妈妈,走到角门口来拍门,门子问她是哪个府里的,也实在是看她和马车像是从乡下来的,但那妈妈的气度却不像小门小户。
若是陆芜菱,陆芜荷,繁丝在,肯定一眼便能认出,这正是贾氏最为倚重,不肯救继女和庶女,也要赎出去的心腹许妈妈。
许妈妈在陆家,曾经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便是连陆芜菱这般的正经千金小姐,也要给她脸面。
青姨娘和陆芜荷恨她入骨,却奈何不得她分毫。
不过罗家的门子可认不得她。开了门,拿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好在许妈妈衣着虽然弊旧,态度却既从容又谦恭,不容小觑。
“这位管事。”许妈妈塞了个金戒指给他,“我们夫人是您家夫人的旧日长辈,带了我家小少爷来访旧。”
门子连忙推回去那金戒指,口称“不敢”,又问“贵主人贵姓?”
许妈妈犹豫片刻道:“姓贾。”
门子便回去通报去了。
许妈妈远远朝马车里回了个身,安抚地笑笑,神色却有些忐忑。
过了会儿,门子来回说夫人有请。许妈妈谢了他,便回去揭开马车帘子,先是跳出一个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墨黑发髻,挺直鼻梁,长得很俊雅,身上穿的是银灰色松鹤纹一件锦缎棉袍子,虽是绸缎,质地却是一般,只是寻常富户所穿。
他下了车,同许妈妈一起,从车里扶出一个灰色厚缎带风帽的棉兜子,藏蓝色祥云纹绸缎小袄的妇人,和少年一样,也是普通的锦缎,寻常的样式。
门子虽然听里头回话说请进来,却并不知道这母子的来历,看他们模样,实不像平日来往的权贵,心里嘀咕,但是罗将军对于待客这块儿管的甚严,最不准下人以貌取人。
所以门子态度恭敬有礼:“您二位这边走……”
带到二门口,便有管事妈妈守候,接替门子,引领着他们往里走。
陆芜菱带了几分无奈在厅里等他们。
她知道来的肯定是贾氏和霖哥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了陆芜荷的事情,认为他们也可以得到一些帮助所以来了。更不知道是否身后有威远伯府的用意。
但是贾氏带着霖哥儿来,总是要见一面,听一下来意的。
贾氏母子带着许妈妈进来时,陆芜菱还是呆了呆。
贾氏在她生命中其实是从很小就存在的,她对贾氏了解很深很熟悉。但是,眼前的妇人……
不是因为她看上去比两年前老了十岁,不是因为她衣裳的简朴,甚至不是因为她眉宇间的愁苦。
而是因为她已经变得谦恭的模样。
甚至连以前总是挺直的腰背也已经不自觉佝偻下来。
而相较而言,霖哥儿虽然衣着也粗糙了,但是身上还有一种成长中的孩子特有的生气勃勃。
他从小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作为陆家的单根独苗,他是天降甘霖。
生下来就在贾氏的感激涕零中得到最好的照顾,小时候的衣裳贾氏就恨不得用缭绫来做,一有咳嗽就要请太医。
被过度保护的霖哥儿从小就身子弱,如今却健壮了不少,似乎乡野间的绿色和新鲜的风给了他活力,皮肤虽然比以前晒黑了些,个子却也蹿高了不少。
已经只比她矮一点了。
陆芜菱突然觉得她打算作出的冷漠姿态有点难以维持。
她不能在她弟弟面前羞辱他母亲。
不管以前她们之间关系有多冷漠,甚至比冷漠还糟糕。
陆芜菱轻咳了一声,道:“请坐。”
她没叫母亲,从小时候开始,她就不叫她母亲,而是叫夫人。现在叫夫人似乎只有反讽的意味了,她便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一如以往,从三四岁时候开始,面对她的时候内心隐隐的尴尬。
这是一种因为对方对自己没有善意,孩子很敏感地察觉了,就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尴尬。
幸好现在的尴尬仅仅因为一个称呼而已。
贾氏已经不能影响到她。
陆芜菱令下人上茶来,今天她让淡月随侍,繁丝被安排去相看那男子去了。
贾氏喝了一口茶,去年乱时她母亲去了,她现在还穿着孝,从那以后,她的待遇更是一落千丈。
威远伯好在算是没有站队的,哪个皇子也不靠,虽然幸而没有在这次乱时遭殃,门庭却也冷落下来,母丧也要丁忧,职务也就都没了。
没有了亲母庇佑的贾氏,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被扔在庄子里,定时送点米粮绸布,已经算是恩赐了。
许妈妈甚至还带着秋叶自己动手,养蚕织布。
贾氏虽然不是多么聪慧的女人,又有些跋扈,但是骨子里还是知道些尊严的,她虽然被许妈妈说服了来找陆芜菱,却尴尬难以开口。一时只知道低头喝茶。
霖哥儿倒是先放下茶,带着几分欢喜道:“二姐,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和母亲很欣慰。”
陆芜菱微微笑了笑,点点头,道:“霖哥儿也长大了。”
贾氏听她声音和缓,也不由松了口气,踌躇了一番,才似乎鼓起勇气般道:“菱丫头,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没皮没脸来打秋风,我也知道,当初没有救你,你定然是心中怨我,但是好在你运气挺好,反而因祸得福……”
陆芜菱不想听这话,贾氏的意思是正因为当初她没把她带出去,才造就她遇到了罗暮雪,得到了今日的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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