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射浮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零度寂寞
陆语硬着头皮把唐奕承带进正房,因为拿他无可奈何,导致她的态度有所软化,但她两道细黑的眉还是拧着。
“你想看什么就看吧。”
“嗯。”唐奕承勾了下唇,昨晚那点憋屈感顿时消散不少。
老宅的正房十分宽敞,被陆语打造成工作室,一半是摄影棚,一半是会客区。空气中的中药味尚未散干净,唐奕承吸了一下鼻子,并未多问。
当初买下老宅时,其实他曾经来这里看过。
那是他第一次踏足陆语从小生活的地方,许是久无人住,老宅里的旧家具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墙角还结着蜘蛛网,处处透着败落陈腐的气息。他那时想在宅子里寻找一点有关陆语的痕迹,却是遍寻不到,显然都被她的后妈李雁处理掉了。
也是那时候,唐奕承意识到,这些年,陆语的生活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唐奕承环顾一圈,又走回庭院,他单手插在西裤侧兜里,站在那棵老槐树下。
“你这间工作室还不错。”他说。
陆语双臂抱肩站在他面前,看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脏狠狠地揪起来,她几乎忍不住要把话挑明了。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被她努力咽回去。
她一直绷着的小脸舒展开来,接了唐奕承的话说:“这全要感谢我的好房东。他不仅收我的租金便宜,而且前阵子厨房爆水管,很快就有人来修理了……”
陆语意有所指地说出这番话时,她全程仔细地捕捉着唐奕承的表情,却见他只是挑了挑眉角,并无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
这让陆语有些泄气,久经商场,这男人果真练就了一番深藏不漏的好本领。看样子她想和他斗,并没有那么容易。
陆语还在默默哀叹着,唐奕承已经问道:“你吃早饭了么?你以前不是挺爱吃胡同口那家早餐店的,要不要一起去?”
陆语怔忪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她竟然没有拒绝:“嗯,那你等我加件衣服。”
天气转凉,陆语身上只穿了件小毛衣,趁她折回厢房拿外套的功夫,唐奕承的神色凝重起来,他掏出手机,拨出宋远的电话。
那阵待机铃声很短,可他心里却掠过好多想法,鼻腔里的中药味也似乎久久飘散不去。
电话接通,唐奕承的嗓音渐沉。
“宋远,你去查一下陆语在看什么中医,她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十二射浮光 第22章
22.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如果可以将时光镶嵌进照片里,那么此刻的画面是这样的:
老胡同静静地向远处延伸着,两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座座青砖灰瓦房,低矮的房檐半遮半掩于高大的槐树后,有和煦的晨光穿透树叶的间隙,被切割成细碎的光影,投射在房顶的四角飞檐上。晨风拂过,光影如水波晃动,偶尔吹落几片金黄色的树叶,纷纷扬扬的。
一对年轻男女的背影浮映在这幅宁和幽静的画面里,他们踩着地上的落叶向胡同口的某间老字号早餐店走去。
男人身材颀长,身上那件黑色中长款风衣勾勒出他的完美身型,两条包裹在修身西裤下的长腿笔直修长;旁边的女人被他英挺的身姿衬得娇小纤瘦,个子只到他肩膀那里,她及肩的长发被秋风吹起,和那些金色的叶子一起飞舞着。
有顽皮的树叶飘落在陆语头发上,唐奕承抬手帮她摘掉。
来自他指尖那瞬若有似无的碰触,激得陆语头皮发麻,她头一歪就想避开,却听唐奕承那般自然地问道:“陆语,那间小旅馆怎么不见了?”
陆语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的某根弦轻轻一颤,像是被人撩拨了一下似的,她嘴上倒是不以为意地回了两个字:“拆了。”
不知两人想到什么,气氛就这样沉默了。
唯有树叶被踩过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
陆语在纽约读大一那年的圣诞假期,唐奕承曾跟她来过b市。他所说的那家小旅馆就在陆宅斜对面,是一座四合院改造的,简陋的厢房区隔出几张床铺,空气不算清晰,被子也飘着霉味。
当时陆语的爸爸听说她交男朋友,而且对方家境不好,便坚决反对两人交往。陆语不敢把唐奕承往家里带,他索性就住在那间小旅馆里,然后陆语每天早上七点都会准时从家里溜出来,偷偷摸摸地跑到胡同口的早餐店,跟他会合。
那是唐奕承头一次来b市,一来他想看看陆语从小生活的城市,二来热恋中的情侣舍不得分开一分一秒,到那里都像连体婴。十几天的假期里,陆语带他逛遍了这座城市,可每次回味那段时光,她记忆最深的却还是那间早餐店。
每天早上,陆语一踏进店门,就会看到那位美少年坐在窗边的位子上等她。冬日的晨曦是带着寒意的,可洒在唐奕承那张俊美如浮雕的脸上,竟莫名添了几许温柔。怕食物冷掉,他总会提早点好陆语爱吃的那几样,等她来了,他才让服务员从后厨端出来。
有次陆语从家里溜出来的太急,忘记戴手套,她的小手被冻得僵僵的,连拿筷子都费劲。唐奕承二话不说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包起来,少年的手掌修长又宽厚,掌骨上带着浅浅的薄茧,他就这样轻轻地摩挲着她,一点一点地把她焐热。
直到现在,陆语都清晰地记得自己在那一刻的感觉——又甜又酸。
甜的是,被那位少年捧在掌心里宠着的感觉,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那般幸福。酸的是,那到底是一对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他们不能把对彼此的爱恋暴露在阳光之下,唯有这样小心翼翼地坚守着。
陆语当时没有问过唐奕承是不是也跟她有着同样酸酸甜甜的感觉,他又是否会介意陆爸爸的专断独行和不近人情。少年的自尊心比纸还薄,可他为了她却甘愿放弃已经有些受伤的自尊心,甘愿委身于破旧简陋的小旅馆,甘愿在隆冬的清晨、用一碗热腾腾的面茶守候她。
有些话,她不提,他也不提,可那正是年少时对爱的孤勇与执著。
只要有你,就够了。
反观现在,物已非,人亦非。
老胡同敌不过商业化大潮,小旅馆所在的四合院被出租出去,变身成高档私房菜馆。
昔日的落魄少年征战商场多年,已被金钱和权势赋予了无穷魅力,再也不用担心有任何人可以挫伤他的自尊心。
而他们当年的满腔孤勇,也早已被岁月消耗殆尽,人心变得敏感又脆弱。
树叶发出的嘎吱声停了,转眼两人已经走到早餐店门口。
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在踏进店门的那一刻,令人触景生情,陆语越发觉得酸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唐奕承来这里,也许只是心念莫名一动就答应他了,又或许,往日的画面总有动人之处,潜意识里叫人割舍不下。
落座后,陆语心里揪得慌,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唐奕承一眼,却发现他似乎并无异样,属于他那张脸上的表情依旧疏离寡淡,好像真的只是来吃个早餐那般单纯。
难道陷在回忆的怪圈里、一直走不出去的那个人,只有她么?
陆语自嘲着腹诽,她搓了搓被风吹得干涩的脸蛋,也顺势抹平了脸上的怅然。
以唐奕承现在的尊贵身份来看,他坐在这间老旧狭窄的小店里,显得有点违和感。可他倒是不以为意,也没有问陆语要吃什么,他直接点了以前的“老三样”。
“两碗面茶,一份焦圈和一份奶油炸糕。”唐奕承跟服务员说。
眼瞅着服务员说着“好嘞”就要转身下单,陆语突然追加了一句:“炸糕别撒糖霜。”
唐奕承不爱吃甜食。
她这声落下,两人都陷入了片刻的怔忪。
与以前一样靠窗的桌位,一样的餐点,仿佛一切都在这个瞬间倒回了那一年。
他还是那位少年。
她也还是那位少女。
时过境迁,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餐点很快上齐,陆语本以为自己又会像上次跟唐奕承一起用餐时那么食不甘味,可不知是不是熟悉的味道勾起了食欲,陆语一连吃了两个焦圈。
看她吃得香,唐奕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孔不由得柔和下来。
暗忖少顷,他问:“陆语,你爸走了多久了?”
在纽约,他曾找人查过陆语的状况,有消息回报说,陆父早年去世了。唐奕承与陆爸爸素未谋面,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想必陆语这些年不好过,跟爸爸去世有很大的关系。
陆语被他这话激得浑身一顿,她却没从碗盘间抬头,只回了句:“他走了好些年了。”
她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中那片哀伤,可不知怎么的,她耳朵里猛然钻进一句话。那是李雁独吞了陆家家产之后,陆语找她理论时,她咄咄逼人说出来的——
“连爸爸去世那天都没有露面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继承父亲的遗产?”
陆语那时失去父亲的悲恸,以及对李雁的愠怒,就这么被这句话击了个落花流水。看着李雁拿出的那份遗嘱,她只能艰难地相信着爸爸真的没有留给她什么。
幸而,时间是万能的。
那段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陆语觉得这些事没必要对唐奕承说,她再抬起眼帘看向他时,眼中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澈。
搁下筷子,她揉了揉肚子,说:“我吃饱了,要回去了。”
唐奕承瞅了眼被她喝得干干净净的面茶,他的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这个女人似乎没那么抗拒他了。
“我送你回去。”他说。
“……”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基金会的工作比较少。
陆语在摄影家协会的推荐下,报名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摄影比赛。一连好几天,她都在自己的照片库里挑选参赛作品,可选来选去,她还是觉得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陆语早年也曾获得过摄影展的奖项,可这几年疲于生计,她基本把时间都耗费在商业拍摄上了,距离所谓的艺术渐行渐远。合上笔记本电脑,陆语拧眉看向陈列架上的那几座奖杯,只剩一声叹息。
柯嘉礼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陆语刚滑屏接听,就听见他透着愉悦的嗓音传过来:“今晚有薇薇安迈尔的摄影展,我弄了两张票,咱俩一起去看吧。”
薇薇安迈尔是美国著名的街头摄影师,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陆语几乎不假思索就要应承下来,可脑袋放空一秒,话到她嘴边就变成了:“谢谢你。但是不好意思,我今晚没空。”
在陆语脑袋空白的那一秒里,她无端想起唐奕承那天晚上对她说的话——
柯嘉礼对她有意思。
虽然柯嘉礼颜值高,性格好,各方面条件均属上乘,可陆语早已过了会轻易对一个男人动心的年纪。她在感情上不是个嗅觉灵敏的女人,如果不是唐奕承一语点破,陆语还真没意识到柯嘉礼喜欢她。
但不管唐奕承说的对错与否,陆语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她对柯嘉礼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就不应该吊人家的胃口。
不轻易给人希望,就不会伤人心。
就这么被陆语拒绝了,柯嘉礼眉宇一黯,那两张票可是他费了不少劲儿才托哥们弄来的。
手机里静默了一瞬。
柯嘉礼再开口时,已经压下了声音里的失落,“那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言归正传:“对了,我今天找你还有件事儿。暖阳基金会在西部偏远山区援建了一所希望小学,过两天唐总要出席在当地举行的奠基仪式。你是随队摄影师,也得跟着跑一趟。”
陆语惊讶地张了张嘴:“去大西北?”
“是啊。据说是当地是国家级贫困县,条件挺艰苦的,气候也不怎么好,你得多穿点……”柯嘉礼想着这事就头疼,不忘贴心地嘱咐陆语一番。
陆语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她声色如常回道:“知道了,谢谢你。”
西部山区虽然贫瘠萧条,但那些未经人工雕琢的天然景观恰是摄影师的最爱,说不定陆语此行还能拍出符合参赛水准的作品来。
挂上电话没多会儿,陆语就收到了柯嘉礼发来的活动资料。
看着那份随行人员名单,陆语微微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唐奕承授意,她在名单中居然没有找到宁晞和柯嘉礼的名字。
十二射浮光 第23章
2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暖阳基金会一行七人,从b市飞抵大西北的y市,已经是下午了。
一出机场大楼,周萱萱便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她凑到陆语耳边小声抱怨道:“这趟真是有的受了。这地方的气温已经零下了啊,据说一会儿咱们还得坐好几个小时的车进山……”
其他几人都来自基金会项目部,陆语跟他们只是点头之交,相较之下她跟周萱萱算熟悉的了。听对方怨声载道,陆语没吱声,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唐奕承。
寒风凛凛,这男人却是一点畏寒的样子都没有。他穿着件黑色羊毛大衣,衣领竖着,大步流星的步伐配上笔直的腰杆,让他看起来俨如严冬里的松柏,傲然挺拔。
人跟人果然不能比,快要被冻僵的陆语怏怏地收回目光,她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徒劳地抵挡小刀般的冷风往脖子里灌。
村里建希望小学是千载难逢的喜事,村委会打了报告上去县里,县政府派出两辆越野车来接机。老板一车,员工一车。
周萱萱一见到车,就跟看见救星似的,她立马缩着脖子钻进车里。陆语没她反应快,眼瞅着大家陆续上车,她想要挤进去,却发现车里已经满了。
后座上的周萱萱赶紧往里面挪了挪屁股,一边示意陆语上来,一边问司机:“大哥,多坐个人没事吧?”
还没等司机回话,僵在车门边的陆语只觉胳膊上突然一紧,她刚惊诧得扭过头,人已经被唐奕承拽走了。
“你跟我坐一辆车。”他的声线清淡。
“……”
陆语就这么被唐奕承塞进后座,这画面瞅得宋远足足愣了两秒,他才迅速帮老板关上车门,坐进副驾。
车里的暖气很足,唐奕承脱下大衣放在手边,他没摘掉的围巾随意垂下,露出一截笔直修长的脖颈。不只是脖颈,他整个身材都十分颀长,原本宽敞的后座空间也因他那双曲着的长腿,相对的显得狭窄了。
陆语尚未从这等特殊的待遇中缓过神,就听唐奕承侧过头问她:“你还冷么?”
陆语的体质比较敏感,眼睛一遇到寒冷刺激就容易流泪,所以此刻她那双大眼睛像是蒙着层水雾,小巧的鼻尖也冻得红红的。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唐奕承忽然特别想伸手捧起她的脸,像以前那样用掌心把她焐得热乎乎的。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可就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刹那,陆语蓦然警醒,她后知后觉地别开脸,“我不冷了。”
唐奕承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被抛在原地,面色微僵。陆语不看他,身子僵了少顷,她慢吞吞地脱下羽绒服,紧紧地抱在怀里。
司机是当地人,对路况极熟。五个小时后,越野车顺利从机场一路穿过市区、县城和乡镇,驶上通往村落的山路。
天色渐暗,车窗外的景致也越来越荒凉。
原先还能看到的人烟渐渐淡出视野,取而代之的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大概是由于气温太低,加上水土流失,大片的梯田和丘陵早已褪去绿意,只剩下满目枯黄。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笼罩下来,那骇人的赤色压境,令茫茫大漠更添一笔苍凉。
由于职业和爱好所致,陆语去过不少地方拍照,但秋冬交际的黄土高原,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见她望着窗外看得入神,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奕承问她:“要下车去拍几张照片么?”
陆语心里自然是极想的,可她此行是为基金会工作,后面的车里还坐着一车人呢。
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可这时唐奕承已经吩咐司机“停车”,车里所有人都还没回过味来,就听唐奕承跟宋远说:“你让其他人先进村吧,我们在这儿停一下。”
“……”宋远领命。
陆语心头微微一震,不知是否该对这样的唐奕承说声“谢谢”。
等她穿好大衣,唐奕承才开门下车,他指着几米外的荒漠,说:“我陪你过去。”
“嗯。”陆语拽紧相机背带,点点头。
风,依旧冷冽如刀。
可有那么一瞬间,陆语竟然感觉不到这世界的寒凉。
心,似有一淙暖流缓缓淌过。
赤色的天,黄色的土,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朝着黄土深处迈进,夕阳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轮宁静悠远的剪影。也许,这一刻,陆语只知道她的镜头里有着最大气磅礴的画面,却不知她和身旁这男人本身就是一幅画。
远远地看着这幕,坐在车里的宋远差点被晃瞎眼,他不免一阵唏嘘,唐总这是有多宠小蘑菇啊。
就是这会儿工夫,宋远的手机响了。
进了山区,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通话中,宋远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越收越紧,脸上的神色也是凝重得紧。他不由得再度扭头望向远处的那两抹身影,眼里莫名就多了一丝惶惑。
陆语跟唐奕承回到车里之后,车子重新启动。
陆语低头翻看刚才拍下来的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来,效果不错。唐奕承侧着头,视线也落在相机显示屏上,他那双墨黑深湛的眼睛,被斑斓的晚霞晕染得柔和又温煦。
宋远从后视镜里觑着两人,愈加如坐针毡。刚才他收到的消息就像一根鱼骨头,卡在他的嗓子眼里,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来,憋得难受。
陆语一点没察觉到这位特助的异样,她把相机往唐奕承那边挪了挪,随口问他:“这两张哪张比较好看?”
她这种破天荒的示好,令唐奕承相当受用。
在很久很久的曾经,陆语也喜欢这样问他。
他微微一低头,英俊逼人的脸孔凑过去,似是认真比对了一下,他说:“这张吧,你好像拍到羚羊了。”
“羚羊?”
这种贫瘠的地貌上怎么会有羚羊?陆语心生疑惑,盯着眼皮底下那个小黄点左看右看,直到她把照片放大,这才隐约看清楚那是什么。
她神思一紧,急忙对唐奕承说:“咱们得回去看看。”
“怎么了?”唐奕承轻蹙眉宇,带着点不解。
陆语把相机递到他眼皮底下,“这不是羊,他好像是个人啊。”
可不是么,不小心入镜的小黄点分明是个人。由于拍摄距离太远,辨不清男女,只能看出他个头很小,约莫是个小孩。小孩埋头蹲在土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片黄土高原距离他们要去的村子大概十来分钟车程,路途坑洼颠簸,一个小孩走那么远着实奇怪。
眼瞅着村落近在眼前了,可唐奕承还是吩咐司机,调头把车开回去。
幸好两人赶回去时,那抹小黄点还在。
近了身,陆语略微一怔。
只见一位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使劲挖土坑,天寒地冻的,她的衣衫破旧,也没带手套,十个手指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陆语和唐奕承对视一眼,见唐奕承朝她点点头,她才走到小女孩身边。
陆语弯下腰问她:“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黄沙踩在上面没声音,小女孩压根不知道有人过来,她被陆语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激灵。瞪着陆语瞅了半天,又见陆语朝她微笑,小女孩眼里的怯意稍稍淡去一些。
她指了指地上扔着的一只石鸡,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陆语听不懂的家乡话。
陆语听不懂,唐奕承肯定更听不懂了。陆语不指望他,她拧着眉毛直起身,就惊讶地发现唐奕承把司机带过来了。
在司机的翻译下,陆语得知小女孩是回族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阿伊莎。她养的石鸡死了,因为感情好舍不得,所以她把它带过来埋了。
“奶奶说,黄土高原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我的爸爸妈妈都埋在这里。”
阿伊莎稚嫩的童音被寒风吹散,司机把她的话翻译过来,陆语的鼻子酸得厉害。
“姐姐帮你,好不好?”陆语说着蹲下身。
阿伊莎顶着那张被风刮得通红的小脸,咧了咧嘴。
在几个大人的帮忙下,石鸡很快葬好,阿伊莎被陆语带上了车。
阿伊莎就住在基金会援建希望小学的那个村子,从来没坐过车,小丫头的表情露出胆怯,水汪汪的眼睛里却是藏着一丝好奇。陆语对她的耐性似乎特别足,时不时跟她说话,缓解她的拘谨。
陆语半道捡个小孩,唐奕承全程没说半个“不”字。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她喜欢做什么,他都由着她。
车子进村,陆语发现当地的条件比她想象中还艰苦。
暮色渐深,村子里没有路灯,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从窗口渗透出来的灯光,昏暗又稀薄。村里的土胚房居多,不少房子的外墙开裂,门庭破败,仿佛一座被老天遗弃的野村。
阿伊莎的家也是这样的。
陆语和唐奕承先把她送回去,嘎吱的木门声和着呼啸的风声划破夜色,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
见衣着体面的陌生人把孙女送回来,阿伊莎的奶奶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千恩万谢。家徒四壁,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老人佝偻着背把晒在院子里的枸杞装了一大袋,直往陆语手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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