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射浮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零度寂寞
陆语推辞不掉,只好收下。阿伊莎害羞地藏在奶奶身后,探出半颗脑袋跟陆语挥手再见。
折腾完这一段,陆语和唐奕承抵达落脚处时,已经八点多了。
村里没有旅馆,村长为了迎接贵宾,特地派村民腾出一处民房给基金会的人住。两层的砖房,六个房间,条件虽然简朴,但至少比土胚房好多了。
基金会的其他同事已经分好房,最大的一间自然留给唐奕承,还剩了两间小房给陆语和宋远。
宋远把行李给陆语送到房间,唐奕承也跟着进屋,环视室内一圈,他对陆语说:“条件不好,只能凑合了。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吃东西我再叫你。”
旅途劳顿,身上又冷,陆语有点没胃口,但她还是说了句:“好的。”
唐奕承身边的人终于散去了,宋远尾随老板去到房间。
他先观察一番老板的脸色,见唐总唇角竟然漾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宋远这才关上门斗胆上前,汇报半小时前他接到的那通电话……
十二射浮光 第24章
24.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房间里光线不足,墙皮有些脱落的天花板下方直接吊着一只十五瓦的灯泡。
唐奕承第一次发现这般幽暗的光线,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穿透力,甚至是能将人照得如此脆弱,仿佛要消失了一般。背身僵立在窗前,他幽深的双眸里倒映着窗外萧索漆黑的村庄,耳边久久响彻着宋远半小时前汇报的情况。
如魔音穿耳。
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唐奕承脑中最先晃过的就是刚刚那位叫阿伊莎的小姑娘。陆语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那么好,好到连他都嫉妒了,原来事出有因——那是出于每个女人对母爱的本能与天性。
原来,他们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起风了。
窗外,墨黑的夜色在苍白的月光下缓缓晃动。
光影斑驳间,陈年的旧伤口被切割成支离破碎的画面,浮映在唐奕承眼前。
奋力挣扎的少年,纽约警察的推撞,陆语因惊恐而发出的尖叫……时隔七年,终于还是有那么一天,唐奕承始终不愿相信、刻意忽视、故意逃避的那一幕幕,如过电影般从他眼前掠过,悄然暴露在这个距离曼哈顿一万多公里的小村庄里。
他从来不知道——
那天,他被关进警察局,她音信全无,是因为在推撞与惊吓中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那天,他在拘留室里万念俱灰,她离开了他,是因为她甚至还来不及告诉他,他要当爸爸了,她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往后的七年,他为这段逝去的感情在大洋彼岸饱受折磨,而她则因为那场意外流产落下的病根苦不堪言。
在h市医院那晚,唐奕承亲眼所见陆语的憔悴和柔弱,那一瞬的心痛和疼惜,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他明明是因为她才被送进警察局的,可到头来,受伤最深的人却是她。
唐奕承方才听到这件事时的震撼和痛心一点一点蔓延,他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多到在这个寒凉的夜晚他全身都渗出汗来。
他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在往上涌,却涌到心脏的位置就堵在那儿,他的心仿佛被千万根绳索紧紧地绞缠着,束缚着,简直快要被割成千片万片,一阵一阵疼得他心口发麻,呼吸困难。
抬手,唐奕承打开窗。
冷风灌入脑髓,他都没有觉得自己活过来。
宋远再次被唐奕承叫进房间,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
在与唐奕承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陆语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偏远山区没有集中供暖,当地村民仍旧采用土法炭盆取暖,可奈不住晚上室外零下七八度的酷寒,陆语就算不脱掉羽绒服都浑身凉飕飕的。而且木窗的密闭性不好,疾风从窗外刮过,呼啸着灌进窗缝涌入屋里,更添寒意。
人一冷,就爱犯困。
就在陆语裹着被子陷入昏睡的那一刻,她耳朵里忽然钻进“咚咚”的敲门声。
想着是唐奕承叫她吃饭来了,陆语赶紧下床去开门,可门打开,她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外的并不是唐奕承。
“陆小姐,唐总怕你冷,让我把这个拿给你。”宋远说。
陆语接过对方递上来的一沓暖宝贴,她脸上的疑惑未褪,“他人呢?”
迟疑片刻,宋远按照唐奕承事先交代的话说:“唐总有些事情要处理。楼下已经准备了晚饭,你可以随时下去吃……”
陆语没多想,“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瞅着那扇门轻轻关上,宋远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他站在走廊里重叹一声。
唐奕承方才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个小时。
那一个小时,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又想了多少。
后来宋远被唐奕承叫进屋,看着老板眼里的那抹痛色,宋远想说些什么,却又苦于难以启齿。艰涩的沉默,唐奕承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把暖宝贴给陆语送过去。
那些暖宝贴是宋远特别帮老板从b市带来的,唐奕承左肩有旧伤,这样干冷的气候难免引起旧伤复发。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怕冷,他知道。
**
陆语下楼的时候,门厅支着张简易折叠木桌,基金会的另外四个人已经开始吃饭了。重头戏都安排在明天,晚饭相对比较简单,只有饸饹面和羊肉臊子面可供选择。
陆语跟大家略一颔首,捧着大海碗落座,就听周萱萱低幽的抱怨声不停:“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啊,又冷又破,连洗澡都不方便。也不知道那些村民是怎么活下来的,幸好咱们就在这儿待一晚上……”
除了周萱萱之外,同行的还有两男一女,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其中被大家称为“燕姐”的女人是项目部总监,打扮中性,看起来精明干练。
燕姐白了周萱萱一眼,不太客气地回道:“唐总还没嫌弃呢,就你事儿多。大家出门行善,你也积点口德。”
一直狼吞虎咽的两位男士从碗里抬眸,也加入了话题:“是啊,你们看看村里的小孩,到了学龄却没学上,多可怜。据说最近的小学得走八公里,要不是这次有基金会捐助,知识改变命运搁在这儿就是一句空话,村里人祖祖辈辈都别指望翻身了啊。”
另外一人附和道:“其实我挺佩服唐总的。他做慈善不是作秀,也不为炒噱头,基金会此行本来是准备邀请媒体随行报道的,可提案直接被唐总否决了。”
周萱萱吃完瘪又被无视,她总算不吭声了,哀怨地搅合着碗里的面条。
陆语自始至终没有开腔,唐奕承为什么会投身慈善事业,她再清楚不过。他是苦过来的人,对穷苦之人总抱持着一丝怜悯之心。
这就是她熟悉的那位少年啊,外表桀骜不羁,骨子里却沉淀着一种叫做善良的品性。
可他的善良怎么不用在她身上呢?
他又为什么唯独对她锱铢必较呢?
陆语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吃了大半碗面条。整个过程中,老旧的木楼梯没有发出过半点声响,唐奕承并未下楼吃饭。
吃完饭,陆语上楼回房,哪知周萱萱跟着她挤进房间。
屋内陈设简陋,连个沙发都没有,周萱萱裹着皮草大衣,一屁股坐在木床上,她朝陆语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说:“这里没网络,一个人闲着无聊,咱俩聊会吧。”
陆语困劲上来,她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张嘴拒绝,已经听周萱萱问道:“你刚才跟唐总去哪了?”
猝然冒出来的称谓令陆语头皮发紧,那点困意倏地散了些,她走到炭盆旁,烤了烤手,说:“没去哪儿啊,就在沿途拍了些照片。”
“是么?”周萱萱红唇一扯,笑得意味深长,“唐总不会对你有意思吧?你看他那人冷冰冰的,怎么会跟你拍照片去呢。”
对方音色轻柔,实则步步紧逼,陆语嘴边只剩一抹讪笑:“他怎么可能对我有意思。”
自从上次在h市窥伺到这对男女不寻常的关系后,周萱萱的八卦欲一直没有得到满足,心思一动,她就问出了那个憋了好久的问题:“陆语,如果唐奕承和梁梓行给你选,你选哪个?”
陆语当即怔忪,别说她从没把这两个男人在心里做过比较,就连梁梓行那张脸,在这个时刻她都费了点劲儿才想起来。
“我和梁梓行只是朋友关系。”陆语如实说。
周萱萱莞尔一笑,心里莫名一松,她施施然站起身,拍了拍陆语的肩,说:“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陆语还没搞清楚这女人闹哪出,只见摇曳身姿都到门边的周萱萱忽然顿足,回头。
她丢给陆语一句话:“唐奕承是你的,梁梓行是我的。咱俩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让我有一天会讨厌你。”
对方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陆语诧然,猛地僵在原地。脑子卡了卡壳,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这时周萱萱早已掩门而去了。
陆语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抛却唐奕承和梁梓行不提,她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挺欣赏周萱萱这种性子的——敢爱敢恨,能够那么大胆又直接地表明自己对一个男人的心意和企图。
哪里像她,那个男人的好好坏坏,让她连自己的真实感觉都分辨不清,连对自己的内心都要掩饰。
**
陆语再见到唐奕承,是在隔天上午。
希望小学以暖阳基本会的名字命名,奠基仪式在有限的条件里可以被称为隆重了。除了村长和村委会干部外,县乡镇领导也特地前来出席。另外,家家户户的村民听说村里盖小学,也都兴致勃勃地跑出来瞧热闹。
校址临山而建。
奠基仪式上,唐奕承那第一铲下去,引得围观的村民阵阵欢呼。
可惜,适逢喜事,天公却不作美,天边乌云压境,滚滚而来。
陆语身上贴了暖宝,她倒不觉得像昨天那么冷,再加上被淳朴热烈的气氛感染,她心里也暖洋洋的。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觉得镜头中的唐奕承似乎有点反常。
尽管他依旧是往日那副淡然沉敛的模样,可他眉宇间仿佛沉着心事,眼睛里也好像蒙了一层雾霭,就连他嘴角勾起的笑容,亦令人有种牵强之感。
陆语的疑惑,一直没有得到解答。
根据行程,基金会一行人傍晚就会离开村子,然后转往市区住一夜,翌日早上返回b市。当天下午,趁着项目部的同事跟村委会的人探讨希望小学的后期规划,陆语想要出去再拍些照片。
却在她正要离开房间时,一阵低低的敲门声传来。
开门,陆语一下子没看到人,目光往下,她才看到那位小丫头。
“阿伊莎。”陆语没想到她会找上门,赶紧把她让进屋。
阿伊莎在村子里长大,找到这儿并不难,语言不通,她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瞅着陆语,小手一伸,就把几个油香饼递到陆语眼皮底下。
她的小手照旧冻得红通通的,上面还开裂了几道口子。
陆语领会阿伊莎的好意,她接过油香饼,笑得灿烂。见阿伊莎送完吃的,调头就要跑,陆语赶紧伸手把她捞回来。
“过来,姐姐也给你点好吃的。”
阿伊莎听得似懂非懂的,她有些胆小,磨叽了一会,她才从陆语手上拿起那盒巧克力。包开一颗,她放进嘴里嚼了嚼,而后笑了,好吃。
这个下午,陆语没有出门,阿伊莎坐在她的床上,一连吃了好几颗巧克力。
唐奕承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的眼睛仿佛被床上的小丫头割伤了一般,眸光黯黯的,眼眸底下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陆语没太在意,她问唐奕承:“你怎么来了?”
连唐奕承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许,是心里的痛苦像是会发酵似的,一直得不到纾解,憋得他难受。
又或许,他只是想她想的受不了。
压下那些复杂的念头,唐奕承说:“刚才村里人说一会儿会有大雪,我们今晚可能走不了了。”
陆语微微一怔,据说山区的大雪一般都是来势汹汹,她有些紧张,“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吧?”
“现在还不知道。”唐奕承抿着唇角说。
阿伊莎认生,瞅见唐奕承,她慢吞吞地从床上挪到地上,躲到陆语身后,揪着她的衣角。
陆语见唐奕承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弯下腰对阿伊莎说:“姐姐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有时候人与人的沟通是很神奇的一件事,阿伊莎似乎能感应到陆语的意思,她把手塞进陆语手里,点了点头。
“一起吧。”唐奕承不自觉地接了话,随即他又补了句:“我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从基金会的落脚处走回阿伊莎家,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片刻后,村子蜿蜒曲折的土路上,出现了三道人影。
两大一小。
阿伊莎走在陆语和唐奕承中间,她一手牵着陆语,一手抱着那盒没吃完的巧克力。犹豫须臾,唐奕承摸了摸阿伊莎的头,然后拿走她手里的巧克力,轻轻拽起她另一只手。
他这个举动令陆语有些惊诧,她歪头看向唐奕承,却见冬日里他的五官更显深邃,坚毅的侧脸面色如常。
唐奕承腿长,为了配合阿伊莎两条小短腿的步调,他不觉放缓了脚步。
“等暖阳希望小学建好了,阿伊莎正好也可以进去读书了。”陆语说。
这话听得唐奕承只觉满嘴酸涩,慢半拍,他才从鼻腔溢出一声“嗯”。
如果他们的孩子还在,大概也像阿伊莎那么大了,也是上小学的年纪。
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是男是女?
小家伙会长得像她,还是像她?
后半路的沉默。
把阿伊莎送到家门口,陆语跟唐奕承没进屋,阿伊莎冲他们咧嘴一笑,跑了进去。
陆语和唐奕承调头往回走。
陆语刚才把她的手套送给阿伊莎了,见她的手缩在羽绒服的袖口里,唐奕承那么自然而然地脱掉自己的皮手套,递给陆语一只。
她迟疑少顷,接过来,戴上。
这男人的手套质地讲究,内里十分柔软,还带着他的体温,陆语戴在手上大大的。
两人一人戴着一只手套走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很远,又似乎很近。
唐奕承没戴手套的那只手轻碰了陆语一下,像是被他寒凉的指尖刺激到了,她敏感地缩了缩手。
他再碰她,她再缩手。
他第三次碰她,她没法缩了。
唐奕承就这么攥住陆语的手,他修长的五指合拢,牢牢地把她握在手里,不容许她有半分的退避。
下雪了。
寒风夹杂着细密的雪片拂面而来,两人没戴手套的手牵在一起,彼此肌肤接触的地方那么小,小到除了这里,他们的全身都好像被寒冽的风吹透了。
只有那一处,热乎乎的。
“陆语,对不起。”他说。
陆语因为唐奕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停住脚步。
她扭过头,问他:“你对不起我什么?”
她一张嘴,有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冒出来,凝着凛冽的空气、氤氲在彼此之间。隔着那层雾气,陆语就这样撞进唐奕承那双沉湛的眼眸里。他纤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花,眼底却仿佛燃烧着某种暗色的火焰,明明灭灭的,叫人看不透彻。
“很多事情,我都对不起你。”唐奕承只能说到如此了。
如果属于他们的曾经是一道万丈深渊,那么只有他一个人沉在谷底就好了,他不想把她也一起拽下去。
唐奕承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飘落的雪花一样,拂了人满面却感觉不到一丝重量,可陆语顿觉心脏雷动,每一个都是震耳欲聋。
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
陆语想要置之一笑,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那些她好不容易已经压下去的委屈,竟然好似统统被他这句话再度勾了起来。
她赶紧低下头去,“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只有两不相欠,才是真正的解脱。
唐奕承感觉到掌心的那只小手试图抽回去,他微微一用劲就把陆语拉到身前,她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已经被他抱进了怀里。
他颀长英挺的身躯瞬间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来自这个男人的温热触感像是莫大的刺激,陆语猛地僵硬了。
六角形的雪花漫天飞舞。
他抱着她,站在狭窄幽静的村路上。两人身后是大片的枸杞林,由于过了收获的季节,树上没有果实,光秃秃的一片。在很远很远的远方,依稀可见河谷川道和那广袤的黄土高原,大自然的质朴中透着一抹荒凉。
世界的尽头,被遗忘的角落,一切都静了。
雪花落在唐奕承肩头,无声融化。
他心底仿佛有一块地方潮湿柔软到要塌下去。
“就这样抱一会吧。”他低低的说,嗓音被风雪衬得稍显喑哑。
陆语僵滞的身子渐渐软下来……
十二射浮光 第25章
25.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趁着大雪来临之前,一辆加装了防滑链的黑色越野车驶出村庄。
一路迎着风雪向南开去。
“要不然还是别去了吧,万一等会儿雪下大了,咱俩就不好回来了。”副驾上的陆语扭头对驾驶座上的男人说道。
唐奕承眉角微微一挑,语带揶揄:“你以前可没有这么怕东怕西的。”
“……”陆语哑然,眉毛拧得更紧。
不能怪陆语胆小,人生地不熟的又赶上天不好,唐奕承擅自驾车带她脱队,万一遇上点什么事,两人非得抓瞎。
陆语默默叹息,都怪她被那个拥抱刺激得一时脑热。
刚才俩人回到村里的落脚处,基金会的人还没回来,唐奕承忽然提议带她出去转转,陆语想着兴许能拍点照片,便点头答应了。哪知她坐上车,才知道唐奕承竟然要带她去t乡,这种气候车程起码得两个小时。
透过后视镜,陆语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落在唐奕承眼里,他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说:“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想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么?现在虽然只能在山沟里旅行,但聊胜于无。”
陆语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这男人嘴里道出“以前”这个字眼,她就莫名有一种喝了柠檬汁的感觉,满嘴酸涩。
那股酸味还没咽下去,她就在后视镜里对上唐奕承浅浅的眸光,她赶紧别开脸,说:“你别看我,看路。慢点开。”
唐奕承莞尔,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其实,陆语并不担心唐奕承的车技,在纽约的大雪天,他也常开着那辆破车带她穿越洲际公路。只是时过境迁,属于他年少时的那份桀骜不羁和无所畏惧还存在于骨子里,可她,却再也没有当年的勇敢和无畏了。
时光、境遇和生活,将他们变成了不一样的人。
雪天,天黑得特别早。
不知是地处偏远,还是信号不好,导航时断时续,再加上山路盘旋起伏,两人好不容易抵达一处有人烟的地方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
陆语望着车窗外黑黢黢的景致,越发心慌,却见唐奕承依旧神色寡淡,她以为他心里有底,略松口气。
“这是哪里?”陆语问。
唐奕承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但好像不是t乡。”
“……”陆语想哭。
四周有村庄,应该不会迷路,唐奕承说:“先下车看看吧。”
陆语开门下车,冷不丁先打了个哆嗦,暖宝贴了一天,早已失效。
她刚徒劳地抱起胳膊,便感觉到身上微微一沉——随之而来的暖意里,带着一股甘冽好闻的味道。陆语偏头一看,唐奕承已经站在了她身边,他把自己的羊毛大衣解开但没脱下,直接将她裹进了大衣里,也揽进了他的臂弯里。
陆语身子发僵,有那么一刹那,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那么贪恋这寒冬里的温暖,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随后她的贪恋就被理智取代。
“唐奕承,你好好走路。”陆语说着,已经以避之不及的速度从他的大衣里钻了出去。
怀里忽然空了,唐奕承的表情凝住一瞬,抿了抿唇,但最终他也没说出什么。
是他太心急了。
陆语向下拉了拉毛线帽,遮住耳朵,她跟在唐奕承身边踩在松软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雪地上随之印下两排歪歪扭扭的脚印。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两人穿过村子,竟然误打误撞看见了湖泊。
陆语眼前一亮,猛地顿住脚。
呈u型的湖面蜿蜒曲折,结起了厚厚的冰层,不规则的梯田环绕在湖畔周围。寒风吹卷着雪花漫天飞舞,皑皑白雪覆盖在近处的梯田和远处的山麓间,广袤无垠。像是老天爷撒下了一层糖霜,将那抹属于黄土高原的荒芜和苍凉尽数抹去。
“真美。”陆语忍不住啧啧感叹。
唐奕承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指着她肩上的相机,他说:“那就拍下来吧。”
结了冰的湖面光可鉴人,将这茫茫雪夜映衬得亮如白昼。
这个瞬间,陆语看向远方,唐奕承看着她。
在这般清透闪亮的雪夜里,他修长的眼眸里晕着很浅很浅的,似水雾般朦胧的光。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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