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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射浮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零度寂寞
不停有雨点打在暗色的车窗玻璃上,隔着那些晕开的圆圈,隔着潮湿清冽的空气以及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车后座上,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就这样看着陆语,不知看了多久。
副驾上,宋远一头雾水地瞧了瞧跟小蘑菇一样瑟缩哭泣的女人,又从后照镜里看向唐奕承,他竟陡然瞥见这位历来冷酷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悲凉。
唐奕承的声音比宋远思考的速度更快,宋远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听对方低声道出一个字。
“伞。”
宋远应声窜出轿车,拉开后座车门,他还来不及为唐奕承撑起伞,手里的伞便被对方抢走了。
唐奕承抬脚,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朵小蘑菇走过去……





十二射浮光 第五章
陆语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哭了多久,她从肺部挤出来的啜泣声明明很大,可从口鼻处发出来时却好像蚊子一般,可怜兮兮的,仿佛那点凄婉的哀鸣全被细密的雨丝冲掉了。
雨,渐渐大了。
可她头顶上却忽然干燥了。
感觉到一把伞撑在了自己头上,陆语的抽泣停住一瞬,埋在双膝间的头恍恍惚惚地抬起,一双白色的男士休闲皮鞋赫然撞进她眼皮底下,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往上,她看到那只握着伞柄的手,手指细长,指骨匀称,指甲修得整齐干净。
陆语颇有些怔忪地看向男人的脸,浓浓的鼻音里夹杂着惊讶:“梓行,你怎么来了?”
“我下了飞机之后去工作室找你,结果扑了个空。听冯晓冬说你来这儿了,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梁梓行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陆语闷闷地“哦”了声,约莫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她极快地抹干净脸上的泪珠,把湿漉漉的头发掖到耳后,然后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可人越是在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往往越掩饰不住,蹲久了的双腿酸麻,陆语在站起身的一刹那,狠狠地趔趄了一下。
梁梓行及时伸过来的那只手搀牢了她,他落在陆语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隐藏着自己的五味陈杂,这个女人到了这个地步都不肯在他面前展现出柔弱的一面吗?
他记得陆语刚从美国回来那会儿,他还能看到她委屈抹泪,可后来那些眼泪就不知所踪了,她只剩下隐忍、沉默,和那假装的坚强。
梁梓行压下满嘴苦涩,把伞又往陆语那侧伸了伸,自己大半个肩膀暴露的雨幕中,他说:“我送你回去吧,别淋感冒了。”
“……好。”
在两人几步开外的地方,撑着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的男人就这么僵在原地,止步不前。
胡同里很静,雨落在伞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隐在伞下的那张脸竟比这黯沉的天色更阴翳,唐奕承收回瞬间冷凝的眸光,调头走回轿车,一矮身坐进后座,“开车。”
他这道裹着冰碴的声音震得司机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都颤了颤,而副驾上的宋远早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车子驶离,车轮下的水花被飞快地溅起,又淅淅沥沥地飘散下去,唐奕承的神色越来越冷,落在玻璃窗上的冷硬侧影被雨珠切割的支离破碎。
七年前的纽约,他就是这样看着陆语跟那个叫梁梓行的男人走掉。
七年后的今天,亦然。
何其相似的情景再现,唐奕承在片刻前对陆语生出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甚至让他在那一瞬间的恍惚中生出错觉: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是不是太狠了?
可此时,他所有的不忍和迟疑全都生生地湮没在胸腔翻滚的愠怒中,湮没在从车窗外掠过的蒙蒙烟雨中……不留一丝痕迹。
唐奕承位于b市的寓所是一幢崭新的美式别墅,年逾五十的老管家却不是新的。唐奕承骨子里是个念旧的人,秦叔在纽约就是他的管家,跟在他身边有些年了,这次他回国索性把秦叔一起带来了。
见唐奕承冷着脸回来,秦叔躬身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他脚边,没有多说什么。唐奕承扯掉领带,踩着大理石楼梯进到二楼的主卧,就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个医药箱。
每到雨天,秦叔都会把医药箱摆在他床头。
唐奕承解扣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的左臂因为肩胛处传来的那阵隐隐作痛而僵在半空。他感觉到一种类似于旧伤复发的痛,从肩胛骨一寸一寸地蔓延至心脏,不是那种锐痛,咬一咬牙就能忍过去,而是那种老伤留下的钝痛,就如同爱过一个人后因她而生的疼痛。
如附骨之疽,细密又绵长,挥之不散。
**
陆语的摄影工作室距离陆家老宅不远,十来分钟的车程。工作室的规模不大,坐落在一套普通的商住两用楼内。复式结构的房子客厅被改造成摄影棚,楼上另有暗室和两间卧室。为了节省开支,她和冯晓冬就住在工作室里。
梁梓行把陆语送回来时,冯晓冬正趴在电脑前修片,见状她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帮忙把陆语扶上楼。
陆语是真的累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榨干了,淋过雨的脑袋里仿佛被人塞进了铅块,沉得抬不起来。接过冯晓冬递过来的干毛巾,她往头上一裹就栽倒在床上。
“我睡一会。”陆语蒙上被子,含含糊糊地说了句。
看着她把自己裹成蚕蛹,一副“我想静静”的模样,冯晓冬无奈地摇了摇头,掩上门下楼了。
梁梓行还没有离开,冯晓冬给他倒了杯温水,一点不见外地说:“梁哥,有件事我得求你帮个忙。”
冯晓冬从大专毕业就跟在陆语身边当摄影助理,三年相处下来,她觉得自己比陆语跟梁梓行还熟。没办法,陆语对于这位追求者,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感情上,她统统一副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有些话只能由冯晓冬来说了。
“什么事?”梁梓行挑了挑眉。
冯晓冬眼巴巴地瞅着他,直言道:“陆姐这间工作室的租约马上要到期了,房东说儿子结婚要用房,所以不能跟我们续约了。你人脉多,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嗯,没问题。”梁梓行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
陆语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假如顺利买下陆家老宅,她是打算把工作室一起搬过去的。哪知意外横生杀了她个措手不及,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规划,而且时间紧迫。
梁梓行没有食言,没过几天,他就给陆语介绍了一位专业地产经纪。小伙子姓刘,能说会道,聪明干练,带着陆语看了好多套房子,但她却没相中任何一处。陆语知道症结所在,并非房子不好,而是问题出在她身上。
她老早就开始默默规划如何把陆家老宅改建成工作室了,甚至连细部她都想好了。正房的面积大、采光好,用来搭建摄影棚再合适不过;东西厢房冬暖夏凉适合住人;至于庭院,当然是要种上一些花花草草,日暮时分,看一看满天彩霞映衬下的浪蕊浮花是何等的惬意舒畅……就是因为陆语心里有了这样的预期值,现在比较起来,她才会觉得地产经纪推荐的那些房子都差强人意。
眼瞅着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小刘也不气馁,还反过来安慰陆语:“没事,明天我再带你看几套。找房这事儿就跟找男票是一样的,全靠缘分,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对眼的了。”
这小伙子还挺能扯,陆语的笑容已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勉强,她指着路边的咖啡厅,说:“这几天辛苦你了,不如我请你喝杯东西吧。”
小刘累得一脑门汗,也顾不上客气了,“好啊,谢谢陆小姐了。”
国际知名品牌的连锁咖啡厅,门是玻璃的,并不重,可陆语推门的动作却有点吃力。自从那天淋雨之后,她就出现了感冒症状,当时没有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但这几天马不停蹄地到处看房,她越来越觉得浑身乏力。
跟在她后头的小刘伸手帮她推开门,打趣说:“这点力气都没有,你得多锻炼啊。在我的印象里,女摄影师都是女汉子,嘴里叼根烟,肩上挂个包,动不动就上高原进荒漠,野范儿十足。可你看着,跟她们一点都不像。”
小刘没说错,陆语长着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鼻子小巧挺秀,嘴唇微微上翘,看起来甜美清纯得就像个大学生,可她的阅历全写在了那双清澈明莹的眉眼里。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大也很亮,沉淀着某种纤尘被岁月洗涤后的清冽,总给人一种过于安静的感觉。
陆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径直朝吧台走过去,她心里还在琢磨是来杯木槿花茶,还是抹茶拿铁?却在中途被她余光所及之处的那抹身影扯住了脚步,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钉在原地。
与其说陆语总是能在人影幢幢中第一眼认出这个男人,倒不如说,现在的唐奕承总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住女人的目光。
唐奕承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初秋的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轮廓。他依然是那副令陆语倍感陌生的尊贵穿戴,脸上的表情倒是没那么料峭了,他眸光浅浅地看着坐在他对面谈笑自若的女人,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
发现他不是一个人,陆语本能地想要错开视线,却终究没忍住又看了看那个女人。碍于是背影,陆语只能看到她披在肩上的大`波浪卷发,以及短裙下纤细修长的美腿和那双大红底高跟鞋。
果然人一有钱了,连挑选女人的眼光都变得艳俗起来。陆语还在暗搓搓地吐槽,唐奕承已经挑着眼角,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陆语只觉这男人眼睛里的光陡然失去了温度,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待见的人似的,一道冷芒就这样逆着满室阳光朝陆语迎面劈来,冻得她后脖子嗖嗖发凉。
站在她身旁的小刘也未能幸免冷气团,稍带着被唐奕承的眼风扫过。原本唐奕承只是那么满带不屑地打量一眼陆语身边的男人罢了,却在看向小刘脖子上挂的地产经纪胸卡时——
他的眼微微一眯,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我们换个地方。”陆语小声说。
“……”小刘回应她的是一脸问号。
不等两人撤离,大红底高跟鞋的主人已经意识到唐奕承走神了,她循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个,“陆语?”
冷不丁被这女人叫出名讳,陆语当即怔住。




十二射浮光 第六章
冷不丁被这女人叫出名讳,陆语当即怔住,脚下一顿再仔细一瞧,她还真对这张明艳动人的脸有那么点印象,两人曾在苏富比香港秋拍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周萱萱看起来心情不错,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她跟唐奕承说了句什么,便施然起身把陆语叫了过来:“那天秋拍会后你和梁先生走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聊聊。”
陆语想走走不成,硬着头皮听她寒暄,尽量对坐着没动的唐奕承……视而不见。可不承想,周萱萱接下来的那番话,竟然让陆语想无视唐奕承都做不到了。
“我对你那枚蓝宝石袖扣挺感兴趣的,拍品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交易额,最动人的是它背后的故事。我想跟你约个时间,听听你和那个穷小子的故事……”周萱萱用那种饶有兴趣的口吻说道。
这个话题……
陆语尴尬得喉咙都涩了,她捏着周萱萱刚刚递过来的印有“自由撰稿人”头衔的名片,僵僵地站在咖啡桌边上。不用低头看,她也能感觉到坐在那儿的唐奕承在听到某个字眼时,蓦然冷冽下来的面色。
寒凉如冰,阴沉如夜。
陆语这女人居然敢在外人面前叫他……穷、小、子?!
一声嗤笑,就这样渡着唐奕承轻漫的声音钻进陆语耳朵里:“这位小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卖掉那枚袖扣?你就那么缺钱么?”
明明所有的答案他都再清楚不过,让陆语寝食难安的陆家老宅,甚至是她过得好好坏坏,他都找人查过,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遍“为什么”。唐奕承觉得自己需要听到一个像样的解释,由她亲口说出来,用那种卑微的、无奈的口气,也许那样会令他舒服一点,会让他在对她做出一些事时手下留情。
窗外依旧日光倾城,陆语却觉得眼前顿时昏暗了,只因抬起头与她对视的男人那双眼漆黑而锐利,像是席卷了整片夜色。他坐着,她站着,可高度上的优势非但没令陆语觉得底气爆棚,反倒是“缺钱”两个字瞬间让她跌到尘埃里。
从未有过的难堪迫使她别开脸,紧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周萱萱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悄然涌来,却压根没想到是因为某人已经把自己跟“穷小子”对号入座了。她一边在心里喟叹,如此高贵冷艳的唐先生竟然会对八点档剧情感兴趣,一边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陆语,我们改天再约。我期待你的故事,它一定很精彩。”
陆语如蒙大赦,她来不及整理自己凌乱不堪的情绪,调头就要走,唐奕承却在这时开口说道:“说不定这个故事跟那枚袖扣一样,也能卖个好价钱。”他的气息平稳,完全没有那种被气坏的样子,只有淡淡的嘲讽跃然于眼角眉梢。
陆语因为这句话猛地顿足,在各种自己该有的反应里纠结了须臾,却是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她会说:“没有什么精彩的故事,那个穷小子……”她僵着脖子转回头,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男人,放慢了也加重了语气说:“我已经把他忘了。”
唐奕承在飞机上对陆语说的那句话,此刻她来还给他,干脆利落。
陆语抛出这么句话后,她对周萱萱说了句“失陪”,然后拉上一直如空气般存在的小刘抬脚便走,唯独忽略了瞬间脸僵成石像的唐奕承。
这个男人落在陆语背影上的视线一时有些收不回来,那双墨色的瞳仁微微一缩,唐奕承心脏的部位像是突然被撕扯一般,突突地疼了几下。原来,从最熟悉的人嘴里听到“把你忘了”这个词,竟是这样一种感受——窒息般的难受。
既然她忘了,那他是不是该帮她回忆一下?
直到周萱萱第三次轻唤“唐先生”,唐奕承这才将脸转向她,墨眸有点艰难地聚焦,“嗯?”
颜值高的男人总会让女人特别有耐性,就连走神都不会被介意。周萱萱笑容不变,跳过陆语那段小插曲,她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
离开咖啡厅,陆语的脸立马垮下来,最后那句话几乎抽干了她全身的血。她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刚才还扑棱着翅膀咯咯鸣叫,这会儿整身的毛都被人拔光了,只剩下一身内伤,五脏六腑都在疼。
小刘见她脸色不太好,也没多问,他直接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陆语一瓶,他知趣道:“等房子找到了,你再请我喝咖啡吧。今儿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
“嗯。”陆语勉强挤出个笑容,脑袋越发昏沉。
陆语的工作室就在附近,跟小刘分开,她沿着林荫道慢吞吞地往回走。赶上下班高峰时段,主干道上车水马龙,在满耳朵嘈杂的车流声中,一句冷冷的男声猝然穿透这片喧嚣,直击她的耳膜——
“陆语,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声音让陆语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浑浑噩噩地扭头四下张望,却发现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之外,根本没有那个声音的主人。
陆语的幻听,来自于唐奕承对于那段旧感情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此后七年,彼此再无感情可牵绊,以至于陆语一度以为“让她后悔”这种说法,不过是少年不甘心失去讲出的负气话罢了。可现在,随着这个男人以王者归来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丝……胆寒。
九月的b市并没有多冷,陆语穿得也不少,可她竟是越走越冷,越走越急。一路走进工作室所在的大楼,她抱在胸前的双臂松开,抬手摸了摸前额,滚烫。
冯晓冬给客户送照片去了,工作室里没人,陆语掏钥匙开门,对面的门突然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听到声响,她下意识地回头,就瞅见从对门的门缝里探出来个脑袋。
微胖的中年妇女头上戴着老式发卷,她乜斜陆语一眼,不太客气地说:“陆小姐,你的租约还有一个星期就到期了,我今天听你助理说你们还没找到新地方,你可得抓紧了,别到时候赖着不走。我这边还赶着给儿子布置婚房呢,现在结个婚多不容易,女方不见房不点头……”
包租婆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陆语抿了抿苍白的唇,只应了声:“我知道了。”
秋日的暮色来得早,窗外天色渐暗,幽黄的廊灯洒下淡淡的光晕,陆语踩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穿过工作室的走廊,推开最尽头那扇房门。
这是一间专业暗房。
黑色的墙面上拉着一条绳子,陆语把绳子上用夹子夹起来的照片取下来,连同冲洗罐、安全灯和量杯等小物件一起装进一个大纸箱。她暂未找到落脚处,清空工作室却不能耽搁,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被房东催得心里焦躁,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却在拉开工作台下面那个抽屉时,她的指尖倏然一顿,不觉放缓了动作。
陆语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旧纸盒,廊灯从虚掩的门缝漏进暗房,磨出毛边的纸盒盖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被她打开,仿佛谁的秘密悄然从黑暗中涌出……
这个盒子陆语保存七年了,里面是厚厚的一沓老照片。
陆语喜欢白色相纸从显影液下浮现起色彩的那个瞬间,就像最初宛若一张白纸的人生一点一点的着色,由浅至深,由暗至明,最后定格在时光的某个点上。尽管不是所有的人生经历都绚烂多姿,可当你回望手中的照片,便会记起那个早已逝去的时光点,便会记起那一刹的喜与悲。
逐一翻看,在陆语指间停留最久的那张照片,背景是纽约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狭小的玻璃窗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宛若一帘小小的瀑布,无声流淌。
窗前印着一轮剪影。
少年坐在地板上,两条长腿微微曲着,手里拿着一颗烤土豆,侧身望向窗外。外面世界的光亮被滂沱雨幕遮去大半,只有窗前的一小片空间漏进微弱的幽光,少年的脸孔隐在光影的明暗交界处,叫人看不真切,只有他那线条完美的侧脸轮廓清晰地浮映在相纸上,桀骜的,沉静的,就像是一幅陈旧的文艺电影海报。
唐奕承这张照片是陆语抓拍的,她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他从被雨水淋湿的外套里拿出一个漂亮的小盒子给她,干燥的盒子里装着一块香喷喷的蔓越莓蛋糕。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那么甜,甜得直叫人想落泪。
陆语挖下一小块蛋糕喂到他嘴边,唐奕承却笑着摇摇头,啃着手里那颗干巴无味的烤土豆,他说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吃掉整块蛋糕,然后把她沾在鼻尖的奶油轻轻抹掉,他的指腹柔软又带着浅浅的薄茧,蹭得她的心痒痒的。
那一天,隔音不太好的地下室回荡着楼上播放的那首老歌《lmylove》……
therollingsea,
人生如大海般波涛汹涌,
.
命运之旅难免残存遗憾,
thoughwindsofchangeare,
生活无常如狂风般猎猎吹过,
youain"yet.
但爱你的心却永不腐朽。
dsoftheearthforyou,
哪怕是走到世界尽头,
lmylove……
只为让你感受我的爱……
陆语昏倒在暗房里的那个刹那,脑袋里就飘着那一天的那首老歌,不成调的曲子仿佛老式留声机里尘封的杂音一不小心泄露出来,拽着她越飘越远……
她手里的相片无声滑落,又被飘窗灌进来的晚风卷起,泛黄的老照片像浮萍一般无依,在半空中飞舞着,飘摇着,最终落在门口那片黯淡的光线里。
相纸上的少年依旧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那扇曾把他锁在落魄中的雨窗,年复一年当他终于逃出那扇窗,他又可曾悲叹过,自己身后举着相机的那个女孩早已不在?
他们的人生多可悲,他心硬,她就只能嘴硬。
拼尽全力说着“忘了”的人,此刻却记得比谁都清楚。




十二射浮光 第七章
半夜的急诊输液室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可以捕捉到透明液体从输液袋里滴落的“滴答”声。
冯晓冬腰板挺得笔直,尽量保持岿然不动的坐姿,她歪头瞅了眼枕在自己肩上昏睡的陆语。
从天花板上洒下来的白炽光将陆语的肤色衬得苍白如纸,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上冒出来,垂散在脸侧的几缕碎发被沾湿,打成细细的小卷儿,贴在她瘦小的脸上。她的眉如黛,很细,紧紧拧着,眉心凝着病态的柔弱,以及一抹白炽光也化不开的阴晦。
冯晓冬忍不住叹口气,这女人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难不成跟她在工作室地上看到的那些照片有关?照片上的少年美得令人惊艳,可她为什么一点没听陆语提过呢?
陆语向来眠浅,加上坐着睡不舒服,她被那声叹息吵醒,支着昏沉沉的脑袋看向输液袋,“怎么还没输完?”
冯晓冬及时打住神思,她扭了扭僵硬的肩膀,手贴向陆语前额,故作轻松道:“快好了,你的烧好像退了点。”
陆语“嗯”了声,把输液管的滴速调快了些。
冯晓冬是今晚回到工作室后发现陆语晕倒在暗房里的,要不是她赶紧生拉活拽把陆语揪起来送到医院,她非得烧傻了不成。
冯晓冬本不想再给陆语添堵,可她是根直肠子,那点担心全写在脸上了:“陆姐,要是再找不到房子,咱俩不会真要去睡大桥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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