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鹂语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七和香
陈旭垣连忙道:“胡说什么,你这样闹起来成何体统!老四,还不把你妹妹拦住!”
偏陈四一只扶着陈旭垣,陈四嘴里说着:“七妹、七妹你别冲动,咱们慢慢来。”一边却使眼色给自己的丫鬟,示意她们不要拦住陈七,反倒把侯府的丫鬟有意无意的挡了一挡。
陈七本来就一股血冲上头,提着一股子劲的,什么都顾不得了,也不用人扶,跌跌撞撞就往世子所住的甘兰院跑去。
陈旭垣跌足道:“拦住她!叫你们拦住她!”
只是在这内院里,反倒是陈四使了眼色比他说话还管用些,丫鬟们畏畏缩缩,见陈七跑了,才又都跟着跑出去。
陈旭垣摇头叹气,也不想管这事了,便径直往自己书房里去了,不如与清客相公们说说话来的有意思。





鹂语记 39发疯
荣安堂闹的沸反盈天,周宝璐也是哭的收不住,直走到了甘兰院也还在哭,曾氏叹口气,揽着她的肩进了正堂,这外甥女儿眼看就要十三了,少女的身子正在长成,不过回家四五个月,就似乎又长高了一寸。
这个时候,曾氏已经觉得周宝璐绝对不会是因着陈七和杨夫人算计她而哭,便轻声道:“好孩子,别哭了,有什么事你告诉舅母,舅母总能替你做主的。”
周宝璐只顾低着头哭,一声不吭。
这个孩子,曾氏是知道的,从小儿就刚强有主意,且心胸宽阔,任是天大的事,也只是积极的寻找解决的办法,从不会哭个没完。
也不会让事情郁积在心里。
跟她娘是两码事。
或许就是因为她娘是那个样儿,她才从来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
这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曾氏反而不怎么着急了,周宝璐这个样子,绝不会是有什么要命的事情,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十分的反常。
曾氏细细的思索,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如今陈熙华的庶长女陈颐宽才五岁,生母已经没了,正养在曾氏膝下,又有曾氏去年才生了嫡女陈颐娴,正是总哄孩子的时候,哄起十三岁的周宝璐倒也顺手。
难道是孩子大了,有些男女情事上的困惑?
曾氏自己当然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当时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情绪十分反常,与日常琐事上的态度完全不同,常因一点儿小事就悲从中来或是喜笑颜开,叫人难以捉摸。
就与周宝璐这样的情况十分的像,她本来只是装一装样儿,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触动柔肠,竟就哭的真心实意的起来,还一发不可收拾。
曾氏轻轻叹口气,孩子长大了,烦恼就来了,不管多么尊贵的身份、多么豁达的性子,总也逃不了这样一天。
好一会儿,周宝璐慢慢的哭的轻了些了,然后她打了个嗝儿,慢慢抬起头来。
一张圆圆的小脸花猫一般,却是水莹莹的,年轻真是好,哭的这样,也如同一颗露珠一般娇嫩,周宝璐不好意思的撇了头去,曾氏已经接过了丫鬟拧的热手巾。
她一边给周宝璐擦脸,一边轻声笑道:“你既来了,一个人也闷,我打发人接你小姨母回家住些日子,你们一向投契,不爱跟我说的,就跟她说,别闷在心里头。”
周宝璐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撒娇的偎进曾氏怀里,不肯说话。
炕上的陈颐娴爬过来,拉拉周宝璐的衣服,要把她拉开:走开啦,娘亲是我的!
周宝璐转身抱起陈颐娴,笑道:“我才回去几个月,娴儿就不认得我了?”
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轻松随意。
陈颐娴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她,然后就憨憨的笑起来,周宝璐在她的小胖脸上狠狠的亲一口:“真乖!”
屋里正是温馨和美的时候,听得外头一声凄厉叫声:“世子爷、世子夫人,我给你们磕头了,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你们啊……”
周宝璐和陈颐娴都唬了一跳,陈颐娴立时就把头往周宝璐怀里藏,周宝璐伸头从窗子里往外看去。
屋里屋外的丫鬟都吓的不敢作声,曾氏沉下脸来,走出门去。
陈七披头散发,状若疯狂,跪在院子里砰砰的磕头:“世子夫人,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们寒门小户,经不得你这样搓揉……世子爷,给我一条活路吧……到底也是一个爹生的,世子爷你是要逼死我啊……”
曾氏大怒:“你们都是死人啊,看七姑太太在这里发疯!还不快扶起来,进屋去歇着。”
甘兰院经了曾氏十几年的整治,和陈氏的芝兰院可是两样,早如铁桶一般,顿时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连拖带拉的把陈七弄了起来,陈七拼命挣扎,声音越发凄厉:“世子夫人,你杀了我吧,你就是要我的命吧……你杀了我放过我们家啊……”
曾氏皱眉,两个婆子连忙捂了她的嘴,往屋里拖,正在这个时候,杨夫人和陈四也来了,杨夫人远远的就听到陈七在尖叫,此时刚走到门口,见了这个场面,顿时跳脚:“你们这两个大胆的杀才,竟敢对姑太太无理!”
曾氏上前一步,拦住杨夫人,那婆子早闷头不作声的把陈七拖了进去,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手段,陈七一声也不能吭。
杨夫人还要跳脚,曾氏已经道:“夫人请略坐一坐,我已经打发人去请东望侯夫人了,七妹似乎有些失心疯,咱们瞒着七姑爷家也不好,倒不如请了来,当面说清楚。”
杨夫人一心认定是陈熙华害了她女婿,此时见曾氏这样说,反倒冷笑道:“倒也好,请了东望侯夫人来说个清楚,倒是不错。”
陈四却是比她娘和她妹妹都要清醒一点,此时见曾氏这样有恃无恐,心中却是暗忖:“难道猜错了,真的不是大哥做的?”
可薛世元出了这件事,他的表现明显的迁怒到了七妹身上,她那婆母的举动,也是如此,怎么看都觉得症结出在七妹这头,而且这个时间点也是十分的巧合。
但曾氏又是如此的笃定,似乎真不是她做的……可是静和大长公主府现在的能量应该还做不到这样的事……或者说不能这样干净利落。
曾氏瞟了一眼明显是出了主意的陈四,她心知肚明这个姑奶奶比起肯出头的杨夫人和陈七都阴毒,便冷哼一声,连面子都不想维护了,转身就进了门。
杨夫人气了个仰倒,顿时哭起来:“我怎么有个这样没孝道的儿媳妇啊。”
话还没说完,却被陈四扶着,在耳边说了几句话。
杨夫人眼睛登时就瞪圆了:“什么意思?你觉得不是他们?那除了还有谁,你七妹夫一向人脉广,也不会轻易得罪人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吃这样大亏,还说不出缘故来?”
杨夫人倒是认准了,陈四道:“如今吏部的廷寄已经发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是大哥肯,也没办法即刻就把人弄回来,再闹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七妹刚才这样一闹,已经足够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您瞧瞧大嫂这个样子,回头嘴里能有好话?到时候七妹的婆母来了,又告一状,咱们是没什么要紧,七妹现就吃不完的亏,倒不如咱们先忍了气,把七妹带走,到路上碰上东望侯夫人,只说七妹刚才头疼,晕过去了,家里人吓的不行,才惊动她老人家的,悄没声息先把这事儿圆过去,再说以后,岂不是好?何必硬抗呢?”
杨夫人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有智谋,此时听她说的有理,也就依了,只是不忿的说:“倒便宜了她!”
陈四轻声道:“待今后有了机会再说吧,今天这件事,怎么都得认了。”
杨夫人向来倚重她,便点点头,忍气吞声进屋去,对曾氏道:“你七妹年轻,乍然遇到这样的事,有些慌乱是难免的,幸而是在咱们家,并没有在外头说什么,你就不要与她计较了,到底是你妹妹,做大嫂的,容让一二,也是咱们家的体面,她们做妹妹的,自然记你的好。”
曾氏站起来,柔声说:“夫人说的是,自家妹妹,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我也容得下。只一件,今儿七妹妹发疯说的这些话,只在咱们家里也就罢了,若是我在外头听到一句半句,这一家子的情分,我就顾不得了,破着我没脸,也要找了人说个清楚。”
杨夫人脸色一僵,没想到自己这样舍下脸面来说了软话,这个儿媳妇还这样无礼,一时间只觉得火气突突的往胸口冒,就要发作出来,陈四见势头不对,连忙抢着开口:“大嫂说的是,这事儿本来就是没有的,不过是七妹气糊涂了,一时口不择言罢了,自然没有传到外头去的道理,大嫂最是疼咱们姐妹的,见七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无礼些,也自然不会计较了罢?到底是一家子,何必到外头叫人看笑话呢?”
曾氏点点头,这才示意那婆子把陈七交给陈四。
这陈四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到底比这两个蠢货懂得审时度势些,也舍得下脸面来说软话。曾氏从来不惧,哪怕杨夫人恨的想要喝她的血呢?也得要她有那个本事!
陈七得了空儿,还要闹,陈四眼明手快捂了她的嘴,低声在她耳边说:“闭嘴!”忙忙的就把陈七拉扯出去了。
出了甘兰院的门儿才说:“你闹什么,你真跟她闹厉害了,请了你婆母来,你要怎么办?你婆母如今正不待见你,你倒去填馅儿?我说了半日好话,才叫她松了口,不去理睬,你还闹!”
陈七却是不服气:“她饶害了我,我还怕她了?就是我婆母来了,也要跟我婆母说个清楚!”
陈四仰天长叹,我怎么有个这么蠢的妹妹?怪道能和娘一起做出这么蠢的事来,明明是没有成事的可能,非要去做,落得如今这样儿,还理直气壮了!
陈四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戳一下她的额头:“就算是她做的,你要怎么跟你婆母说?因着你惹出来的事,叫你大哥不忿,出手整治你姑爷?你婆母大约原本还没着实的,现在倒全着实了,你得罪了人,害了你姑爷的前程,你婆母还怎么容你?你姑爷又怎么对你?别人推都推不开的罪,你倒抢着往头上扛不成?”
陈七顿时语塞,不由的狠狠的跺了跺脚:“真是便宜她了!”
陈四叹口气:“行了,输了一局就输了一局,今后找机会扳回来就是,倒是你今后越发要谨慎些才好,这会子你头也不用梳了,就上轿子去,在二门等你婆母,跟她说你是头疼晕倒了就是。”
陈七只得应了,没想到在二门等了快一个时辰,哪里有东望侯夫人的影子,杨夫人和陈四陈七才知道这是人家随口一个威胁。
人家大约根本就没打算真去请东望侯夫人。
可是还不能回去说理,曾氏真的冷笑一声说:“既然如此,那我打发人去请就是了。”那又得多打脸呢?
现在还得庆幸人家没真请呢。
陈四又安慰了陈七半晌,才把她送走了。




鹂语记 40曾经草长莺飞
在这府里的时候,曾氏就算不在跟前,也自然是掌握全部动向,陈七刚走,曾氏的大丫鬟香兰就跑进来比手划脚的笑着回了这件事,听说是在那装病等婆婆,周宝璐先笑道:“在二门等了一个时辰?哈哈哈,我就该去看看的!”
曾氏笑着嗔道:“大姑娘了,哪有你这样笑的,你可收敛点吧,不然叫你娘看见,又说你没规矩,又要叫你抄佛经。”
周宝璐笑嘻嘻的坐过来,顺手把陈颐娴抱过来搂着,玩她的小胖手,一边笑道:“我娘不会啦,如今我娘觉得我说话可有道理了。”
曾氏见她恢复那般开朗开心的样子,也不忍再说她,只是跟她说:“这次你还是住我这里头屋里,前儿南边送了些新鲜花样首饰来,我给你留了几件,回头打发人给你送去,衣服你们家裁了不少,我就不另给你做了,这眼看万寿节要到了,你跟我一起进宫去还是公主打发人接你去?”
周宝璐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我不去了吧,宫里怪无聊的。”
曾氏却说:“你是大姑娘了,这种要紧场合也不去,外头人说不准有什么闲话,何苦来呢,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个,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又是大的那个,有些事不能凭你喜好,你总有你那份责任。”
这句话说中了周宝璐的心事,不由的沉默的低下了头,好半晌才说:“嗯,我知道了。”
曾氏摸摸她的头,说:“有些东西,平日里看不见,可若是真的有要紧了,实在不一般,说不准就毁在上头了,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我知道你想的明白。”
周宝璐眼圈又红了,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
曾氏想了想说:“你这样大了,有些事也可以慢慢的跟你说了。说起来,在我做姑娘的时候,有一个表姐,比我大两岁吧,是我表姨的女儿,我表姨嫁在冯家,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勋贵人家,也是金山银山堆着养大的,长的雪团儿似的好看,性子也开朗活泼,我们处的好,常常来往。只是有一年过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跟你差不多大,上元节一家子的女孩儿去看灯,人人都欢喜的很,不过到了后来,快散了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跟她表哥偷偷在一处石狮子的阴影底下说话。”
曾氏怅然的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那个时侯:“后来到了下半年,我听说她跟她表哥私奔了,还没出城就被抓了回来,因她家中分家早,规矩也不大,我表姨也疼她,实在舍不得,便想着索性叫她嫁了她表哥也罢了,因她表哥家中清苦,便多陪些嫁妆与她,没承想,她表哥的娘却不肯,因着她表哥家原是书香门第败落的,家中讲规矩,她表哥又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上,他娘说表姐淫奔不洁,不肯叫儿子娶她,后来……后来她哭了两日,悄悄的上了吊。”
“啊!”周宝璐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轻轻掩住嘴,曾氏说:“女孩子,最要紧的是名声,而且,男人的话,其实信不得。”
周宝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两片可疑的红晕。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周宝璐怀里的陈颐娴不耐烦了,‘啊啊’的叫着,手舞足蹈要挣扎着出来。
曾氏便把陈颐娴接过来抱着,好一会儿,周宝璐才挨近了曾氏,悄声问道:“那……舅母在和舅舅成亲前,有没有……嗯,有没有什么……别的……”
纵然她一向磊落爽朗,到底还是个闺阁女儿,就是对着最亲近的舅母,这些话问起来也结结巴巴的不好意思。
曾氏笑了:“傻孩子,这种事情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虽说有违礼法,可到底还有人伦不是?又是孩子,能有多要紧,只要不出格,谁家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是这样吗?周宝璐还是很困惑。
陈氏是最规矩一个人,虽说不上日日都在念叨,但这种事,对她来说那就是大逆不道,这种女孩子,也就是毫无廉耻,这些周宝璐都是听说过的。
只是舅母怎么却说的如此通明透达,跟娘的说法颇有不同。
而且比起那些教条的规矩,周宝璐自然觉得还是舅母说的比较合理。
曾氏说:“若是家底都差不多,两个孩子又都有心,家里常常是成全的,成亲前多几分愿意,今后夫妻情分上也强些,谁家爹娘不疼孩子呢?别说远了,就看你常来往的几家人家,这眼看着,也常有亲上加亲,表兄妹做亲的,论起来,这其实也是常见面的,从小儿一起笑闹过来的,情分上就与别的人不同,成亲后的和睦也不一样,这些都是有例的,并没有多少要紧,只一件,女孩儿不比爷们,多些警醒是好的。别的不说,有时候,有些不安好心的人拿住这样的把柄作伐,原本在私底下容得下的,闹到明面上来,就成了麻烦了。”
周宝璐点点头,这一点她能想的明白。
不过她的大眼睛依然期待的看着曾氏,就好像先前那个问题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曾氏就笑了,搂着陈颐娴摇一摇,见她有些困了,便叫了奶娘来抱下去哄着睡。
回了头,屋里一个别的人没有,曾氏才说:“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吧,家里来了一位世交,暂住了三个月,他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两岁,我叫他安哥,安哥读书很好,那一年就是要进京考试的,如今想起来,他长的有些像你家哥哥那样子,高高的,眉眼儿不顶像,但感觉上很像,说话做事都很爽利,他爱吃核桃酥,每次上街都会买一盒回来给我,金陵大街上那家鸿福记的核桃酥,做出来的味儿就是和家里的不一样……”
曾氏俏丽的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微笑来,时光似乎缩成了一小束,把她二十八岁的这一年重新连到了十四岁的豆蔻年华,那一年草长莺飞的时节,有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少年曾经经过她的窗下,放下一枝盛放的桃花。
周宝璐的手托着圆润的下巴,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曾氏,舅母这笑容真好看!
曾氏回过神来,见她这样,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周宝璐便说:“后来呢?”
“后来,安哥就随世伯走了。”曾氏说。
“就这样?”周宝璐觉得十分失望,故事十分不完美。
曾氏说:“元嘉十八年的秋天,安哥进京述职,还曾来过咱们府里,他的夫人温柔贤淑,正是良配,公子小姐也都聪慧懂礼。”
周宝璐十分失望,这并不是她期待中的故事,故事太平淡,并没有惊天动地。
曾氏又笑了一笑:“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的,期待太多才会失望,只是那年我生了长子,你舅舅写了几个字要我给儿子挑名字,也不知怎么的,我一眼就挑中了安字。”
她又摸摸周宝璐的头:“这个你可不能跟你舅舅说。”
周宝璐立刻保证:“不会不会,我嘴可严了。”
然后又加一句:“安哥儿我也不跟他说!”
曾氏失笑,周宝璐想了想,又问:“那你跟舅舅成亲,你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曾氏笑道:“你舅舅与我年貌相当,又有前程,自己肯出息,且知道规矩懂的尊重,就是在侯爷和夫人跟前也是多有维护,从来没叫我为难过,在咱们院子里更没人能越得过我去,成亲四五年,待我生下青哥儿,有了两个嫡子,才停了姨娘的药,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周宝璐却觉得这里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想了半天才说:“要是……要是舅母嫁给那位……嗯,伯伯呢?会不会不一样?”
然后她立刻又申明:“当然我可不愿意舅母嫁给他,我就随便问一问。”
曾氏笑道:“能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其实也没有怎么想过,似乎……”似乎春风中的少年和过日子的男人是格格不入的,她宁愿一直记得那年的春天,而并不想把那个笑容爽朗的少年拉进现实里面来。
只是这个年龄的周宝璐并不能理解这一点,她只是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等着答案。
曾氏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只是说:“我是家里的大姐,那个时候,我们家需要我嫁到帝都来,成亲之前,你舅舅也曾亲自到金陵来拜见我爹娘,我见过他,也并没有什么不甘愿的。我当时最烦恼的就是,我要嫁到这么远来,我院子里亲手种的牡丹是带不走的了。”
周宝璐顺着曾氏的目光看出去,这甘兰院并没有种牡丹,只是两株西府海棠亭亭而立,也是娇艳动人。
她似乎就明白了一点。
曾氏轻声说:“我们受家族供奉,金尊玉贵的长大,该为家里出力的时候,也没什么不甘愿的,若是因缘际会,能叫你嫁给你心心念念的人,那是你的造化,若是不能,就算留个念想,也没什么不好,璐儿,你要想的明白。”
周宝璐怔了半晌,轻轻点点头。
她想起那一日宫里祖母的表现,皇帝的目光,想起帝都的种种猜测和蠢蠢欲动的局面,想起周家的日渐衰败,祖母日渐老去,宗室的身份眼看就要消逝,祖母正在殚精竭虑要把周家重新拖上正轨……
这些她都很清楚,也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就是不甘愿又能如何?




鹂语记 41一眼又一眼
曾氏如此洞悉人心,更何况周宝璐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当然能更清楚些,她知道周宝璐心中有些东西还在困惑,并没有说出来。
可是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东西是真正透彻明白的呢?
日子依然能过下去,且也并不会妨碍欢笑。
只要她笃定这孩子聪颖早慧,性子灿烂,绝不会做出叫人扼腕的事情,就足够了。
曾氏爱怜的摸摸周宝璐的小脸儿:“怎么回事,你在家里过一个年,倒瘦了些,不对,正月里我瞧着你还好,怎么才一个月,就瘦了?”
周宝璐点点头:“可不是,新裁的衣服就大了,祖母说或许我在长高呢,多少要瘦些,祖母就把皇上赏的听说很会做药膳,又会调理的丫头拨了一个给我,这会儿也跟着我过来了。”
曾氏有几分若有所思。
说着又朝着外头喊小樱,叫她把新带来的丫鬟带进来给曾氏磕头。
这一回周宝璐过来,除了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另还有这个宫里赏的,由尚膳局调教出来的调养高手,名叫茉莉,还有静和大长公主另外赏的一个丫头,叫樱桃的。
此时都进来给曾氏磕头。
曾氏便道:“咱们院子里有小厨房,茉莉今后只管用就是,横竖除了公中每日送来的分例,要什么都另外走世子爷外书房的帐,一应都便宜。茉莉要什么东西,就打发小丫鬟去回洪妈妈,自然都关了来给你,若是要药材,我收着些好的,比外头买的强,你只管用,好生调养你们小姐才是。樱桃你跟着你们小姐出入,想来公主是有吩咐的,我就不嘱咐你了。”
两个丫鬟都磕头应了。
曾氏冷眼打量,这樱桃身长气度,出入的手脚动作,分明就是练家子,静和大长公主是怎么想起来要放这样一个丫鬟在周宝璐身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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