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与君共枕眠

    “来人啊！”顾惜月忽而喝道，“把沈宜安拖下去，无视尊上不懂规矩，掌嘴五十！”

    沈宜安骤然拧眉抬头，“你敢！”

    “我有何不敢，沈宜安，我未嫁进来，也照样是这宣王府的女主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仗着胡王妃偏宠你几分就得意忘形，我告诉你，便是胡王妃也是要给我顾家人几分薄面的，更何况你这条走狗！”

    那一刻，沈宜安仿佛感觉到，是顾倾城站在她面前。

    同样是姓顾，这姐妹俩，比之顾筱菀的算计，可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那你就试试看，试试你打了我，胡王妃会不会为难你，胡王爷有多宠爱胡王妃你不是没看在眼里，你妹妹的老路，看样子你也想再走一遍”沈宜安不慌不忙地看着顾惜月。

    她面上半点心虚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外人现在还不知道，楚沉瑜现下不知去向，而在此之前，秦之亥对楚沉瑜的宠爱，也的确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顾惜月瞬间握紧了拳头。

    “沈宜安你还要不要脸，你如今已经是宣王的姬妾了，倒要拿着胡王来压我！”

    “你既然知道她是本王的人，为何还要寻衅上门”

    顾惜月话音刚落，外头忽然有人冷声道。

    顾惜月猛地打了个寒噤。

    沈宜安抬起头来，正看见秦扶桑逆光站在门口。

    大片大片的阳光都被他挡在身后，于他周边镀下一层浅浅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如今身子好了不少，也不似之前一般总是脸色惨白抱着暖手炉，说不上半句话就要咳嗽好几声。

    他逆光而立，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从他刚刚的语气就知道，他是不开心的。

    沈宜安忽然有一种穿越时光的错觉。

    从前，顾筱菀总是会算计她，明明是顾筱菀在欺侮她，可是每次楚和靖来的时候，顾筱菀总是会哭出来，捂着脸质问她，仿佛刚刚才被她打了一巴掌，或者是推到了地上。

    于是每一次楚和靖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就知道，下一秒，她就会受到责罚。

    但是这一次，秦扶桑立在那里，嘴里说的却是偏帮她的话。

    沈宜安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只好像是千年的冰雪层忽然迎上了太阳，暖暖反射着白光。

    顾惜月微微咬牙，眼眶微微红了几分，“王爷，您可还记得到底是谁和您订了婚！”




第310章 萤火之光
    第310章 萤火之光

    “本王当然记得，”秦扶桑冷声道，“最早和本王订婚的，难道不是你的妹妹顾倾城”

    顾惜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秦扶桑说这话，便是刻意在折辱她了。

    “可是如今是我了。”顾惜月带着几分心虚，强行抬头道。

    “可是你还未嫁进来。”

    秦扶桑缓缓从门口踱了进来，这才叫人看清楚他面容，他比之前虚弱的时候好看了许多，不再那么惨白和瘦骨嶙峋，有了点肉以后，看起来照旧是瘦削和精致的。

    “所以本王的事情，还容不得你置喙，之前你妹妹和本王定亲的时候，也没有过问过本王这样多的事情，何况……你才取代她几日。”

    秦扶桑缓缓走到沈宜安身旁站定，抬头看向顾惜月。

    顾惜月一瞬间心如刀绞。

    她不是傻子，听得出来秦扶桑的意思。

    他是在告诉她，既然顾倾城可以被取代，那么她也可以。

    可是她不愿意被取代，天知道当她听说顾倾城和秦扶桑订婚的时候，她有几日没能安眠。

    为了嫁给秦扶桑，她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落井下石，更何况是别人！

    “王爷，我才是您的未婚妻，不管我有没有嫁进来，在外人看来，我都已经是您的女人，您这样不给我脸，往后要我还怎么在咸阳立足，更何况，王爷此言，是在诅咒我会像倾城一样，被胡王砍断两根手指吗虽然外人不知，但王爷与我都是清楚的，倾城之所以落难，是因为招惹了胡王妃，我与胡王妃无冤无仇，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她，那么王爷的意思，是胡王会为了沈宜安来与我过不去，还是王爷也会效仿胡王，为了给这个女人出气，而搭上我的一辈子”

    顾惜月泪水涟涟地看她。

    沈宜安想，从前自己就学不会这可怜兮兮的样子。

    于是，在楚和靖面前，她永远都是欺负顾筱菀的恶人。

    可是而今身份互换，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那个恶人。

    秦扶桑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表面上看起来清冷，但心还是柔软的，这一点，顾惜月也是知道的。

    刚刚秦扶桑讥讽她，的确是为了给沈宜安出气，然而她直接将所有的话挑明，倒是叫秦扶桑不知如何是好了。

    顾惜月强忍着不让自己看向沈宜安，以免露出憎恶的目光来，她只哀哀地看着秦扶桑。

    过了片刻，秦扶桑忽然道：“你若当真不想自己主动招惹是非，今日便不该这样闯进宣王府，你与我订婚，但到底不曾大婚，你这样直接闯进我宣王府来闹事，难道传出去，名声便会好了吗”

    顾惜月登时一愣，连眼泪都僵在了脸上。

    她本以为自己胡乱搅和了视线，秦扶桑也会被她的思路带着走，弄混目标，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秦扶桑便反应了过来。

    “今日的事情，我与沈宜安皆不会说，往后若是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扰了顾小姐清静，也请顾小姐好好查一查自己身边的人。”

    秦扶桑的话，直接将顾惜月下一步的计划也给堵死了。

    她爱的男人，才华相貌皆是惊艳绝伦，朝堂上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日后一定会痛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可是偏偏，这一刻，她也恨起了他的聪明。

    顾惜月咬了咬牙，终究是甩袖而出。

    秦扶桑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才转身对沈宜安道：“今日之事，受惊了。”

    “王爷不该为我这样与顾小姐为难。”

    沈宜安也往门口看着，刚刚顾惜月夺门而出的背影，在她眼前始终挥散不去。

    秦扶桑微微抿唇，并未言语。

    “这种事情，从前我也经历过，只不过，我是顾小姐那个角色，我知道这其中痛苦，知道自己爱的人偏帮着另外一个女人叫自己难堪，是何感受，顾小姐今年也只有十几岁吧，爱上一个人，偏偏就是这样叫人难过的一件事。”

    沈宜安叹了一口气。

    面上不见多少怜悯，更多还是对自己的自嘲。

    她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自己，只是楚和靖对她并不像是秦扶桑对顾惜月一样心慈手软，而她也不像是顾惜月一般会为自己争辩，所以，她从前更比顾惜月可怜几分。

    “这算是风水轮流转吗”沈宜安抬起头来，朝秦扶桑抿唇一笑，然笑意未达眼底，嘴角便先行垮了下去，“可是真的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

    沈宜安低垂了眉眼，满身尽是历尽多年风雨，攀爬过无数荆棘，回眸也未见何灿烂阳光的样子。

    秦扶桑骤然心头一滞。

    沈宜安从前的事情，也是和他说过几分的。

    “沈宜安，我帮你，是因为你真的委屈，”秦扶桑忽而轻声道，“你长久经历此事，大约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委屈，可我觉得。”

    秦扶桑甚少会这样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一贯都像是一块凉玉一般，瞧着温润万分，靠近以后，才知道是触手冰凉的。

    “我既当初将你接了进来，说要保护你，那我便会信守诺言。”

    “可是秦扶桑，你到底将会是她的夫君。”

    从靖王府离开以后，沈宜安只当是自己再活了一次，这一世，她不想再和别的女人争抢一个男人。

    秦扶桑想和她说——我可以不是。

    但现如今他还没有这样的本事，也不想和沈宜安许下这种诺言。

    万一他做不到，来日里便是许了她一场空欢喜。

    或者说，是许了自己一场空欢喜。

    “那就等我是了再说，”秦扶桑沉默半晌，忽而开口，“沈宜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宜安忽而抬起头来。

    她和秦扶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你是在蜜水里泡大的，当年沈家之中，你乃是掌上明珠，但是你嫁人以后，过得却并不快乐，我不知道你和我到底是谁更难过一点，是得到之后的失去更叫人绝望，还是从未拥有过来得痛苦，但是沈宜安，你有些心境，我可以体会，被自己最爱的、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琥珀色的眸子如一汪清冷的湖水，只带着浅浅波澜。

    “我知道你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不愿意再和谁产生纠葛，但是沈宜安，我愿意保护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兴许也只有这么多能力了，我不是秦之亥，没法斩一国王爷于马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给皇上脸，我甚至连拒绝一桩赐婚的本事都没有，但是沈宜安，我于这世上大约只有萤火之光，甚至没办法照亮你的全身，可我还是想点在你的眼前，我想将这仅有的温暖尽数给你，未来的事情我说不准也不想给你许诺。”

    “沈宜安，”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哀伤，“如同在陵寝里一样，我只是想和你互相取暖，我本以为此生我会薄凉到死，但你救了我，人若在这世上半点暖意都没有，既不承受于人，也不馈赠与人，该是多绝望，就连秦之亥，大秦杀神，屠城而不瞬目，可止小儿夜啼的秦之亥，都有那么一丝温暖。”

    “沈宜安，我并非只是在保护你，也是在保护我仅存的，那么一点点萤火之光。”

    沈宜安骤然红了眼瞳。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将全部的酸涩都压了回去。

    “多谢你。”

    半晌以后，她终于道。

    她不知道秦扶桑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刚刚脑子里的确浮现起一个念头，她不能继续住在宣王府了。

    她刚刚，也是在思索要如何开口。



第311章 暖意
    第311章 暖意

    然秦扶桑却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的心思。

    沈宜安微微抿唇。

    也许和秦扶桑说的一样，她和秦扶桑，虽幼时经历不同，但如今心境，却是很像的。

    只是，她当真能承受得起秦扶桑这份情谊吗

    “我很敬佩你，”沈宜安抬起头来，“若是我，经历这许多，断断不愿意再这样对一个人好。”

    她年少时爱楚和靖，掏心掏肺对他好，不顾一切也要嫁给他。

    但是她的爱情没能善终。

    她在靖王府，受尽了人间苦楚，承受了从前她以为自己所不能承受十倍之痛。

    她所过之路是沈家人的骸骨，是自己孩子的血肉，是哥哥沾了灰尘无人捡的面具。

    于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安安稳稳，如年少时分一样轰轰烈烈爱上一个人。

    哪怕是燕婴，都不行。

    秦扶桑微微垂了眸子，将自己琥珀色的眼睛藏在了一片长长的睫羽后面。

    “那就当是你，怜惜我这一丁点来之不易的情意。”

    秦扶桑骤然抬起头来，与沈宜安对视。

    那一刻，沈宜安看着他，却读不懂他眸子里的神情。

    半晌以后，她终于点头道：“好。”

    不管如何，她总算是同意了留在宣王府。

    秦扶桑走出门来，望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忽而抿唇一笑。

    一旁的徐福弯腰道：“王爷这是在开心什么呢”

    “觉得暖洋洋的。”秦扶桑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平伸出去，似乎是想接住一把阳光。

    徐福也跟着点头，“是呢，如今入夏了，王爷身子也好了不少，正是好时节呢。”

    从前便算是入夏，秦扶桑也是要穿着厚厚的衣裳的。

    “徐福你觉不觉得，如今这宣王府，总算是有点人气了”

    徐福微微一愣。

    当时封王之时，其实是很匆忙的，秦岐并没有给秦扶桑另外修建一栋府邸，而是直接找了个宅子，挂了匾额，就算是王府了。

    这里头荒凉冷清，透着一股子多年不曾住人的凄切。

    徐福刚来的时候，也觉得秦扶桑实在是委屈，但想想，日子总是在一天天好起来，在回京之前，谁又曾想过，秦扶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称王呢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胡王府那样雕梁画栋的地方，往后秦扶桑也会有的。

    但是徐福听懂了秦扶桑刚刚话里的意思。

    他是自幼跟着秦扶桑的，从被扔到边关，到那些年的汲汲营营，再到归京，这一路走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秦扶桑。

    “王爷，”徐福低声道，“属下多言，但是王爷该知道，咱们如今，还没有和顾府翻脸的底气。”

    秦扶桑右手缩在袖子里头，轻轻握紧。

    “顾大小姐刚刚出去的时候很是羞愤，只怕顾大人要找王爷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