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临桌一个老毛子,醉眼朦胧的,半醉不醉,似醉非醉,似笑非笑,手掐酒嗉子,举个杯,跟小哥仨一口东北腔的混扯。
乌拉草 第23章
吉德友好地笑笑,大蒜头过来解了围,劝住老毛子,他说:“这人,叫列奇诺夫。人不坏。今天有酒今天醉,不管它日瓦上霜,醉生梦死。他家原先是个俄罗斯贵族,破落了。他懂得火车那玩意儿,跑到咱这噶达造铁路,当个大工程师,跟那中东路局长霍尔瓦特是一伙的。可又不是一路人,早裤兜放屁分两岔了。今年夏天晚儿,霍尔瓦特叫咱们的大官老鲍,摘了乌纱帽,弄到北平当个闲差。官也不小,不啥部里的顾问。这都是中东铁路大罢工,给闹腾的。可邪唬了。红党是穷人党,反对沙皇的富人党,老白党。这都是老毛子那红党,叫列宁的捅咕的。老毛子把那列宁当活佛、福星、救世主供着。这老闹,咱北平官府一看,趁机派鲍督办一接管,大权再握,解除了白俄军警武装。霍尔瓦特这土皇帝,在中东路干了十七、八年,一下鳖咕了。一山不容二虎,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列奇诺夫老小子又瓷诚,跟鲍督办一犟咕,丢了饭碗。闲着,又回不了国,成了无国藉又无业的游民,心里别扭,整天东游西逛,大凡是酒馆他都进去弄两壶,净是干拉,啥也不吃,烦死人了,咱又惹不起,人家不赊账不赖账,一色的羌贴。你仨小子刚来,不懂。这羌帖,是华俄道胜银行、帝俄国家银行和中东铁道局发行的金卢布、银卢布,在中东路沿线一带流通,老值钱了。一块羌帖以前可换永衡官银钱号(一九一一年推翻满清后继续沿用到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关闭,并入满洲国中央银行。)官帖(奉天一**四年光绪二十年华丰官帖局、吉林一**八年永衡官帖局、黑龙江一九零四年广信公司发行的纸币。一吊至一百吊多种。一吊至十吊称“小帖”,五十吊至一百吊称“整帖”。后发行过滥,日跌废纸。后又发行制钱票,“明代官炉所铸的铜钱为制钱。清代官炉所铸的小平钱为制钱。一面铸文字,故称钱一枚为一文。一吊千文,北平后又有百文之说。清代一八五四年咸丰三年发行的纸币制钱,分百文千文多种。一八六二年同治六年废止。”大银元票,“大洋票一元十角、一角十分”、小银元票,“小洋票一元合一元一二角、一角合一角一二分)四千吊。一块大洋(银元,俗称“洋钱”、“洋钿”、“花边钱”、“大洋”。始于欧洲十五世纪。在明隆庆年间1821——1850由西班牙殖民者流入中国。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在广州开铸“龙洋”,各省仿造。1912年开铸孙中山半身侧面像开国纪念币。1914年铸造袁世凯头像银元。1933年国民党政府铸造帆船图案“船洋”。1935年实行法币政策,禁止银元流通。抗战后,银元又在市场流通。解放后,中国人民银行收兑,禁止流通。)换官帖一百二十三吊。这一块羌帖,就可换大洋三十二块半。这行情,也时起时落。在宽城子满铁那噶达,羌帖就不行了,干不过日本金票(一九零七年由横滨正金银行开始发行。一九一七年日本政府指定朝鲜银行发行金圆纸币,为南满一带流通。)。日本金票,随着中东铁道局被面乎羌帖败市,在咱噶达也逐渐叫人看好。列奇诺夫这人,还好说话,从不吱吱扭扭叽叽咕咕的,要多少给多少,手大着呢。咱也不能忒黑了,趁人之危,拿土鳖呢,这也不是咱这噶达人的传统啊?再者说了,谁知这乱麻坑,都沤的啥**麻呀?骆驼倒下了,骨架也大呀?他那小姑娘,十五六吧。老毛子人长的大,就像十七八的。人可长的老俊了,没见过那么俊的。一瞅都淌水,掉眼珠子。她隔三差五遥哪翻腾,老找她这个醉鬼的爹。他没老婆,有个相好,净骗他的钱花。家花不如野花香,轱辘棒子捣酱缸,就得意这一口。明知那回事儿,不花俩子儿,人家那玩意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啥法呀?哎哟别呱哒板子咱,掌勺的叫勺了。”
屁大点儿功夫,酒菜上齐,小哥仨狼吞虎咽造个沟满壕平,抹巴下巴子油嘴没等付账,大蒜头又端来三碗大碴子米汤溜缝,前卯后抹,小哥仨心满意足叫大蒜头逗嘘去一块现大洋找回银角(小洋)两枚两角钱。起身要走,列奇诺夫“哈拉少、哈拉少”的端膀挓手,直着舌头打招呼。吉德呵呵的招手,应答地“哈拉少”。
大蒜头送到门口,“好心”的客气,哈哈地套近乎,口蜜腹剑地说:“吃好了三位小爷?咱们一回生,两回熟,出门靠朋友嘛!你们要不惜外,三位小爷,要住店的话,借彼有个叫恒来顺的客栈。啥也不差,价格公道,掌柜的人也好,跟咱又混得熟门熟路,瓜熟蒂落的丁点儿小事儿。拐过这胡同就是了,还近掰。熟不拘礼,到那,小爷一提大蒜头,掌柜的一准乐掉牙欢迎小爷。下晚黑儿,那还有娘们的火锅招呼着,涮小头那玩意儿,手拿把掐的,可老道了。哈哈,咱不送了。明儿早再过来,吃烙盒子,老油星了,也不贵。一斤白面才三分二,吃一顿烙盒子,一人也就三五分的事儿。”
大蒜头话音刚落,一个满头金色披肩发、体态秀美修长的俄罗斯少女,像似从天鹅湖飞来的小天鹅,飘然而至,楚楚动人。急促的呼吸,使挺秀的鼻翅儿,一收一奓的显露着娇美。丰满高挺的胸脯,一波一浪起伏,不停的颤巍。俊气的鹅蛋脸颊,白皙细腻,由于焦灼变得粉红诱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呼煽着长长的睫毛,显出焦虑的眼神。透过碧莹的蓝宝石,扑捉着一种企望。微翘的红润嘴唇,一张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虽是情急烦躁,吐出的话也像串串银铃,没有雕琢,流利好听。
“哈拉少大蒜头,我爸在你这里吗?”
大蒜头仰脖儿眯哧眼儿的,得瑟地似乎飘飘欲仙,“嗯,带刺儿的玫瑰花,也有求人的时候了?艾莉莎,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那艾丽莎,哼声,一甩头。
大蒜头像发情疯狗似的,挠头梢尾,淫邪两眼,往艾莉莎身前凑,那熊样儿,叫人干哕。
艾莉莎愠怒得胸脯起伏凸起着,严肃的脸庞像个冷美人,也掩盖不住她充满青春活力的美丽,“大蒜头,小人!你不配?”艾莉莎说这话时,拿鄙视的眼神盯着大蒜头。
大蒜头死皮赖脸的抓挠,“不亲是不?那你爸你就永远白扯!”
吉德不错眼珠儿的两眼,没有离开光彩照人的艾莉莎,他完全魂不附体了,深深叫艾丽莎西方艳冶女性的魅力所摄拿。
艾莉莎此时全部心思,全神贯注地都在和大蒜头打听父亲下落上,这时她余光一闪,发现一双炯炯有神的、看似小一点儿的眼睛,在死死的窥视着她。她特有的女性警觉,叫她不得不分神观察一下这双是鉴赏秀美还是亵渎的小眼睛。艾莉莎眸子一移,惊觉了,着迷了。啊,多英俊的东方大男孩儿!
大蒜头见艾莉莎神情移向他人,眼里喷出酸雾,就威势地说:“艾莉莎,不找你爸了?叫我亲亲你吧宝贝!”大蒜头推推大蒜头鼻子,就贴脸要亲艾莉莎。
吉德一手掌捂住大蒜头的脸上,食指和中指抠进大蒜头两鼻孔里,肘臂一叫力,大蒜头被撬拎起脚后跟儿,翘立着。大蒜头掉下巴的张开大嘴巴,“啊啊”怪叫,眼斜的乞怜。吉德往旁一推大蒜头,问艾莉莎:“你爸是叫列奇诺夫吧?他在屋里独自喝酒呢,快去吧!”吉德这一义举,这温馨暖人的短短一句话,叫一见钟情的艾莉莎激动不已,噗嗤“咯咯”开来,莞尔一笑百媚生,尤如沉鱼落雁,百花羞色。又脉脉秋波,柔婉似水,神韵姽婳,投给吉德一个纯真少女少有的火辣辣的温情飞眼儿,娇嗔的丢一句,“谁叫你管闲事儿,讨厌鬼!”艾莉莎羞答答的拂面,跑进大块肉酒馆,馥郁香味弥散不退。
吉德跟艾莉莎这一初次邂逅,铺展了一幅幽婉的、绚丽多彩的、异国风月油彩,也演义了一出春江花月夜美好意境外的、莲藕两分离、可歌可泣、华赡爱情佳话。
大蒜头自个儿索然寡味,不高兴的走进屋,甩了句,“你冲啥好汉你,救美呀?”
小哥仨畅议着偶遇佳丽又仗义救美的余韵,大骂大蒜头忒好起骒,不是玩意儿了,没走几步,一拐弯儿到了客栈。
客栈没有楼台亭阁水榭花簇锦绣,关东特有的简朴厚重老式房子,草坯青瓦,前后两栋正房,东厦西厢;拉哈辫子[茅草辫子和泥垒砌]抹羊角黄泥的围墙,墙顶起脊,苫着防雨草,依外房山垒砌;围墙四旮旯,是牲口棚和草料棚;在东南角的牲口棚前,有一口大井和一溜的饮水槽。临街这栋,前脸儿青砖照面,女儿墙错落有致,镶着雕刻精美的砖花。小门楼门柱漆红,已斑驳脱落。黑瓦起脊的房盖,瓦片零碎残缺。房内室外倒不埋汰,简朴干净。
掌柜的是个已过花甲的和蔼不俗的老头儿,鼻下吹着一边儿一撇的八字髭须,下巴掇个拉里拉煞的山羊胡子,大眼泡子黑长眉,眼珠儿不大炯炯有神;一身马蹄袖的棉布青长袍,罩对襟青马褂;齐脖梗的断辫花白头发,戴个黑色马虎皮帽;穿着挤脸儿千层底青布靴,扎青腿带。举首投足,骨子里透着抖神儿,山西老陈醋拌腐乳臭豆腐——乳[儒]酸臭!
吉德和老掌柜彼此瞭了几眼,不别扭,倒像似曾相识,也没互问姓氏名谁,反正是张王李赵遍地刘,孔孟颜曾不郝[好]仇[求],跟老头儿一提大蒜头,老头儿笑笑,“这小子才油嘴滑舌呢,挣俩花仨儿,三铜板儿赚到手,就该扯暗门子,添活得起吗你说?小爷们大老远的,住个三人间吧!包间收十个铜板儿,我就收小爷们三个铜板儿一位,还省点儿?”小哥仨瞅老头儿说话处事儿怪厚道的,也没还价,住下了。
吉增一进房间门,脱得不剩一个布丝儿,在炕梢搂过被花,倒头便睡,跟猪一样鼾声如雷。吉盛也是又累又乏,脱下衣服往凳子上一扔,躺在炕中间儿,驴似的翻身打滚的,咋说就是眯盹不着,思前想后,就拉开洋片儿了。
吉德压根儿就没躺下,喝了两口酒的缘故,浑身轻飘飘的不感觉疲倦,拿着两个弟弟脱下的埋汰衣服和自个儿换洗衣服,到水房洗涮干净,搭在院里的晾衣绳上,回屋坐在那哈和老掌柜闲聊。
老掌柜姓金,一口臭糜子味,坐地炮,此地人,对吉德问啥答啥,没有不知道的,万事通!
吉德问老爷子,俺想上黑龙镇咋个走法啊,离这东省哈尔滨还有多远,不通火车是坐船还是汽车呀?拉脚的也行,拿步量,那得猴年事马月才到呀?老掌柜倚在柜台上,巴哒着旱烟袋说:“小爷们,你问黑龙镇,那可远去了?老边街子,千八百里的。不走咋整啊?俄罗斯改朝换代叫苏维埃了。金饰金鳞的皇冠,换成一个秃顶的大脑袋了。这的老毛子,北极熊掐架,群龙无首,不知听谁的了。原场松花江上的火轮儿、拉货的耢子啥的,都是老毛子把持着。前些日子,老毛子跟咱们这的人,一起闹腾罢工,要长薪俸帑(tang)银,大腰轮子啥的全泊了岸。往黑龙江、松花江下边去的,江上看不见冒烟的了。这会儿,中东路咱们的人收了,小日本的满铁,说啥要往里边掺和,这不秃老亮的虱子明摆着吗?往老毛子那噶达运送啥,不得那冒烟的玩意儿,顶多少帆船、木划子呀?打不打仗,谁打谁咱管不着,也赖着打听,可那玩意儿一夏天下来多少的银子呀,搁谁不眼红呀?全熄火成摆饰了,卡在那了。咱们那叫啥屎[使]的,人臭,这回拉屎可硬梆了,成橛子了!小日本来软的来硬的,这个屎橛子不吃屎壳郎那一套,扛上了。要不啥,也快不行了,眼瞅着要封江了,跑哪就得扔在哪块儿?你说汽车吧,往下边去就那么几台破车,喝油的玩意儿,三天两头就抛锚。这不也赶上浪尖了,油罐叫日本人给耗下了。叫啥玩意儿公司了,不叫日本人掺钱,日本人就拿油卡你。没油那轮子也不转呐,就搁那了。再说了,那疙瘩汤道,净打坞。今年秋天晚儿,净下连套雨了,闹道!倒短的马车,左邻右舍的,十里八里的,拉脚的倒有。水涨船高,车船啥啥玩意儿没有,出门就指着它了,那车脚钱,要的太离谱了,比宰人都邪唬?小爷们,你说,不搁腿量搁啥,还能像飞机长翅膀飞去呀?”吉德问:“这有飞机吗,俺可听说没见过?”老掌柜拨拉算盘打着账,吹着眼说:“这大地场,啥没有啊?你花多少钱,不是给你我这样人坐的。那啥屎(使)了,倒找两钱儿他都不敢坐,宁可坐马车,怕摔下来。”
吉德也是想讨好老掌距的,也想露一手,就说:“来,老爷子,俺给你打账,你老歇着抽袋烟。”老掌柜的摘下掉了一块碴儿的老花镜,拿将信将疑的眼神瞅了吉德一眼,把算盘一推,账本一递,“我老头儿就不愿打这烂账,从月初打到月尾,没有打对过,老是不合牙?”吉德瞅着老掌柜笑笑,“你老这是缸俺呢。从你老打算盘的指法上看,你老是个行家里手,娴熟老道!”吉德挪过算盘,劈开蚌壳般将珍珠样算珠上下分列,左手翻着账页,右手大、食、中三指,尤如采珠三头鹬(yu),翙(hui)颈钳珠,盘珠上下穿梭,读数瞬变,千变万化,最后“叭”一珠弹出指头,合盘乾坤。吉德这一手浪里翻珠,瞅得老掌柜的眼花缭乱,一劲眨巴眼皮不错眼珠,“哎呀,小爷们,妙手生花,好活计呀!听口音我没好意思问你,黄县人,做买卖的?”老掌柜的一袋烟没抽完,一本流水账,锛儿巴儿地道,跟老掌柜的耳听心算的绝活,一本账不差分厘。“好啊,绝世盖顶!我活这一大把年纪了,这是头一回,算是开了大眼了。小爷们,你贵庚名号?”吉德合拢好账本,“哗”一举算盘,归好位放在柜台上,“献丑了。老爷子,你的耳听心算了得,叫晚生自愧不如啊!”老掌柜遇见知音的哈哈:”彼此彼此。”吉德惺惺惜惺惺地看看老掌柜,“俺山东黄县人氏,姓吉名德。那两个是俺胞弟,一块儿在营口学徒三年。这是去黑龙镇找俺大舅,人地两生,大树底下好乘凉,混个地场,做点儿生意,图个前程,养家糊口。哈哈,看你老打算盘,手痒痒了,没有班门弄斧显摆的意思,叫你老笑话了?”
乌拉草 第24章
老掌柜一拉吉德,进了柜台后的里屋,把吉德摁在炕沿上坐下,嘿嘿的沏茶倒水,“你去那噶达好啊!水路畅通,道也宽敞,四通八达的。那地场是粮食窝子。四面八方的粮食,都整那噶达捣腾。老毛子离那噶达近边,还正闹红,啥都缺,没有不缺的玩意儿,整上几把就赚大钱了?可那噶达,庙小神通大,水浅王八多,山高皇帝远,不服天朝管,找钱容易攒钱难,有钱你也攒不下啥,老有夸堆儿抠馊钱的。咋说呢,有钱的地场就招贼。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稀,那可是胡子窝儿烂菜缸。江北穿山甲、江南草上飞、江中七里浮子鱼皮三、梁上君子加蟊贼,鸡拉赶蛋的,又抢又劫,不太平。三教九流,鱼目混杂,人不咋的,嘎咕,还古董,没场琢磨去?钱财是啥东西,按道家说空话,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带进棺材板儿里,也是惹祸端的根苗?慈禧老佛爷咋样儿,天珍奇宝陪葬多老少,不叫孙殿英大麻子几个炸药包,炸飞冢(zhong),劐锦袍,撬开牙齿,盗走夜明珠,还不是裸尸晾棺材板了?可就这看似身外之物,你要活,还就离不了?离了,你就活不如死?吃喝拉撒穿住行,哪样离得开那玩意儿?钱财,你能大风刮来吗?不能!那你就得挣。挣靠啥呀?光有天时、地利、人和不行,靠祖坟冒青气生紫烟,也是白搭?还得靠,脑袋瓜子!你看啊,人不管是谁揍的,都是娘养的。光着身子来的,谁带一物了?像说评书说的,‘石头记(红楼梦)’里说,贾宝玉衔块玉降生到人世间,那都是那姓曹的混小子吃饱撑的,瞎扯蛋!那老牛肚子里长块大石头,啊结石,也叫牛宝,不胀死了?那贾府王夫人肚子里要是长块玉,那不是早疼死了,还等生宝玉呀?这纯属没长****儿,瞎扯!你看,同样的人,有吃香喝辣的,绫罗绸缎穿着,高楼大厦住着,洋轿车坐着,马弁洋枪用着,高官厚禄拿着,大把大洋花着,几房姨太太娶着,家里佣人使着,耀武扬威耍着。你别管人家啥道来的钱财,靠啥?脑袋!没吃过葡萄的人,说葡萄酸。没说上媳妇的人,说娘们那玩意儿埋汰。人,就犯这个毛病?眼红嗓子热,不拿人话谝哧人家。你要有脑袋,不进水,好使,会使,你不也那样了吗?长嘴吧吧的,谝哧谁呀?有那功夫,想想自个儿咋拔出一腿泥吧?这种张嘴嚼旁人舌头根子的人,一辈子也看不到后脑勺儿?那人说了,你看见了?啊,我看见了!吹啥吹,人要能看见自个儿后脑勺,那不是人,是鬼!看,死脑瓜骨!你拿铜镜跟水银镜子,对上一照,不就看见了?”
吉德想,俺那小外甥女,脑子就够转儿。她就知道,拿两个镜子,就能看见了后脑勺。老掌柜这话,只是拿表象打比方,比喻脑子是否灵活。他一笑,“俺那外甥女,看后脑勺儿,就这么说过她老舅?”
“哎呀,这扯的,脑筋急转弯了?这说的啥,脑力!人穷,就穷在脑袋瓜子上了。这海里的栉水母,没大脑,没长器官。它有大嘴、大肚子,关键它有敏感的触须。这就结了。人除了病灾天祸外,那是谁也没辙的事儿,那就是懒!懒分,手懒、心懒。有人说了,我也不懒呀,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霜的,累死累活的干了一冬到八夏,还是穿烂的吃馊的,连娘们半拉屁股都混不上一个。那你还是脑子的事儿,一根筋了。你咋不算算,这干一天活能挣多少钱,够不够吃,够不够喝,刚够占个嘴,还得饿半拉肚子。那你就得琢磨了?这活,干是这样儿,不干就得饿肚子。这就是个结儿。这个结儿,有活结儿,跟死结儿。死结是,越怕肚子挨饿,越饿个肚子干。干一年到头,还是饿肚子。这种人,不是撇楞两条腿儿、支个大肚囊、绑个大酱块儿脑袋吗---傻!就是叫牛顶了——苶!脑子有毛病。你不想想,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舍得,舍得!干不也是饿半拉肚子,索性不干!这种舍,就是穷则思变,换个活法?那咋整?民以食为天。你就想了,人家咋大腹便便的呢?是偷是抢,还是干点儿别的啥呢?会使脑袋瓜子了,这结儿就活了。做生意这玩意儿,有大福大贵的,也有一败涂地的。买卖人,也跟读书人差不多,打铁必得自身硬。书山无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经商要具备脑勤、手勤、嘴勤,还得有胆量、有气魄、有招数,抓住商机,一鼓作气,一气呵成。啥事儿,就跟挨老娘们身子似的,一开头就搭拉头,整蔫巴了,那往后就没有底气了?万事开头难,难于上青天,就是这个道理,要不你就品品去?”
老掌柜的由浅入深,一番高谈阔论,渊遂得见首不见尾,叫吉德听得是有滋有味,点头称奇,得益非浅,茅塞(se)大开,“老爷子,听你老说的话,可不是平常人呀!店不大,世外桃源,卧虎藏龙,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老是有尖不露的世外高人,道行深不可测,原非一爿(pan)客栈掌柜的?”老掌柜的谦逊恭允,“你小爷们慧眼独具,超凡不一般啊!说来惭愧呀,我家祖上,随八旗打进关内,一代一代的,做的是地方官,道台知府啥的,敛了不少的钱财,到我父这辈儿,就在这噶达置办了一些田产。老毛子在哈尔滨这噶达开埠,修中东铁路,这下子天南地北的火了,人气就上来了,地价一天一个价。家父很有些经营头脑,卖了地,就开一家大商场,叫洪仁堂。百货、日杂、钟表、陶瓷、小五金、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可算得上商行的骄骄者。我呢,虽熟读四书五经,啥秀才[童生]、举人[解元]、贡生[会元]、进士[一甲三人,叫进士及第,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人,叫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人,叫赐同进士出身]的,那可真叫人,望而却步,又望而生畏呀?我对考取功名一直嗤之以鼻,啥秀才状元的,那都是唬弄你们汉人的玩意儿,给汉人留的进身仕缺。满人吗,考不考,吃的都是皇粮。家父就把洪仁堂这一摊子叫我经管,一来二去的,就悟出点儿门道。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买卖也越做越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家父突遭人暗算,革职拿问。我到京城各处衙门口求爷爷告奶奶,上下打点,才算保住家父一条命,发配伊犁军中效力,死在半道上了。家里花去大把银子,拉下一屁股的饥荒。这功劲,内忧外患,朝廷又每况愈下,朝不保夕,最后瘪咕在民国缔造者孙中山手里,实际断送在奸贼袁大头手里的。这头蠢猪,小人得志。光绪是瞎了眼,没有看透他,叫他害得圈禁瀛(yeng)台,忧郁不起,一命呜呼!老佛爷也是老眼昏花,把小人当有功之臣,重用袁大头,埋下祸根,葬送大清二百多年基业呀!这头笨驴,是个虫,不是龙,上不了金銮殿,坐不了龙墩,洪宪八十三天,历朝历代最短命的一朝,昙花一现,就寿终正寝,做他妈的皇帝梦去了。那是老天雷霆震怒了,泱泱华夏龙的天下,岂容一条小虫作孽妖惑,撒泼尿嗤化他奶奶孙子的了?硝烟四起,诸雄称霸,四分五裂,逐鹿中原。龙墩空了,虾兵蟹将能不眼热,抢吧!谁抢是谁的。乱马蝇花的,咱上哪烧香,没正当香主了?满清的大佬遗少,谁也是小鸡子过河,干噗啦,指不上!这有个豪绅,说是豪绅,那太夸奖他了?实际就是个地痞流氓。家父出事那会儿,谁谁不靠前儿。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平常亲朋好友,呶呶不休的走动可勤快了。这一出事儿,躲得远远的,还怕遭腥味呢,谁肯伸手帮一把呀?没个兔大人!这就借了‘驴打滚’的高利贷,该他一大笔银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跟他说好了,拿商场利钱三年还清。人生无常,命运多舛。谁知日本“满铁”和东洋拓植会社,这两个专搞地产的,看中我家商场那块地场了,就勾结我家那个地痞债主,串通一气,逼我还钱。不还钱,今儿个往我家门上关一把刀,明儿个弄把斧子,从窗户外撇进屋里的炕上,我老妈都叫他给吓死了。我被逼无奈,实在没发了,向人典押商场。有那王八犊子搁浪,谁敢打拢啊?东洋人有妈拉巴子撑着,越来越吃香,越来越嚣张,势力也越来越大,恨不得一口把这噶达吞了?咱不乐意咋办,人穷无志啊,逼我向东洋人典押了商场。债是还上了,商场没了。搁啥赎当啊?又赶上奉票的小洋票,换成大洋票,正闹‘毛荒’,毛的没边了,人家都叫‘风票’,揩腚都嫌它拉屁股?钱哪来呀,这不成了死当?当期一到,只有眼睁睁的忍气吞声了,东洋人就又给补了些钱。吉林(以松花江为界,南为吉林省,北为黑龙江省。)的‘官贴’,黑省的‘哈大洋’,也跟大洋票一样太毛了?东洋横滨正金银行和朝鲜银行也乘机捣乱,在咱这噶达发行了大量的日元,使咱们长毛的票子毛上加毛。我一合算,一块大洋合日元八毛三,日元咋比咱们官号的钱还值点儿钱,就从东洋人手里拿了一笔日元,后盘下这个客栈,免强养家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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