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娘亲啊亲亲的娘哟……”
腊月底儿的最后一天,日头怕冷似的,懒溻溻的不情愿的露头,又兔子滚大萝卜似的,一溜烟儿的,穿过西天边几一块烧红边儿的接驾老黑云,顶着红头盔,坐着金灿灿毛绒绒的红地毯,噌溜在山尖儿打个站儿,吱溜抛下红盖盔、红地毯,拽着几朵晚霞,留下几抹微红的烟霭不见了。
黑锅底儿倒扣下来笼罩着黑龙镇,烟囱里冒着攮灶子纥囊燃起的白烟,“龙挂”似的挂在夜空中,像一道道老道的蝇甩子打着斜,无情的凛凛寒风,蝇甩子被吹成龙卷儿又搅成烟末,随即叫黑宇残酷的吞噬殆尽。
小孩子们穿着过年的新衣,挂着两溜清鼻涕,沾着一嘴圈儿的油花,打着肉香掺杂着疡食味道的响嗝,仨一伙儿,俩一串儿,挑着纸糊灯和玻璃酒瓶打掉嘴儿做的灯笼,推门跑出窜胡同钻小巷,来到大街上,傻疯一团。
一个老爷们拿炕席糜子或是笤帚疙瘩糜子剔着牙缝里塞的肉渣儿,打着酒嗝,咧咧怀的,借着窗里的灯光,找个两家插起的土矮墙的背静旮旯,刚解开山东的抿腰的老棉裤腰,就传出猛烈的“哗哗”声,一溜舒服后,打个冷战,灌一裤裆风,龟缩脖儿,提溜裤子趄趄趔趔地蹽回了屋里,“真******冷!”老蒯婆收拾着一桌子的残羹剩饭,拿手指刮着盘底腻腻油汤放进嘴里咂咂****的咂咂,拿眼睛嗔怪怪地剜斥,“又狗嗤墙根儿,冻掉得了那**玩意儿?”老爷们上炕盘腿,捞过烟笸箩,抓起烟袋锅,冲老蒯婆觍觍地说:“冻掉了,你嚼啥去,那你不空嘴儿了?”老蒯婆摞着刮干净了的盘碗,抿着火火的嘴唇,嗤笑,“你这辈子就算这活上干的漂亮,没叫我饿着,还老疡食,落下了根儿,生了七个干棒大小子!”老爷们拿烟袋杆儿嘴儿挠着刺痒的背脖颈,一口烟儿喷在比男人还强势没女人味儿一脸灶灰老蒯婆的脸庞上,“老套包,耷拉两老瘪袋子皮,立茬口再灌汤也淤不住,全淌包了,还卖奉啥呀?”老蒯婆把端起的盘碗又放回桌子,“哎呀老苏把式,你别再坐这儿瞎扯了,四儿临走时说啥,招急忙慌的?”苏把式不噔一下子,一拍脑门子,“哎呀妈呀,差点儿误了大事儿!快快,都你老套包撩嘘撩的。毡疙瘩,哎呀,在、在北炕墙旮旯那儿……”老蒯婆忙帮苏把式穿上毡疙瘩,又从墙上摘下大羊皮祆儿,舞挓帮苏把式穿上,“这啥事儿呀一个个的,这年不过了?这几个儿媳妇也装大还不来,饺馅子还没剁,酸菜也没捞,都等我老婆子伺候吃现成的。哎呀老死头子,你到说一声你这干啥去呀大过年的?哎呀愁死我了,一个个都捂抹布的盖帘子,捂不严,还冒气的打囫囵语,你倒秃噜一下舌头呀?”苏把式一脚蹬上北炕,从北墙上摘下破洋炮简子,挎在身上,跳下地,冲迷惑不解的老蒯婆说:“这干啥去,这就跟你跟我要干那炕头事儿一样,只可言会,不可言传,你喳喳也白扯,我、不告诉你?”老蒯婆子一推苏把式,“快走你娘个腿吧!”苏把式迈出门槛又扭身说:“半夜晌儿的年夜饭,你和儿媳妇带着孙子们先吃,我们爷几个说不准啥时候回来?那鞭炮的,在北炕头炕着呢,不潮了,叫大孙子放。哎哎,老蒯婆,别忘了,祖宗板儿前替我们爷几个多磕两头,保佑柜上和我们爷几个平安无事!”苏把式走着说:“记着老蒯婆,待会儿把几个孙子叫回来,别疯傻了,忘了吃饺子?”老蒯婆向外搧着手背,撵鬼地说:“老鬼你别烦我了?婆婆刚死,你还当起婆婆来了呢?”苏把式一出门,几个儿媳妇像约好了似的,前后踩着点儿一起来了,“哎呀爹,这咋的啦,你也上柜上啊?”苏把式摆着手,“哎呀好嚼裹吃多了咋的都,小声点儿,隔墙有耳?这过年就这一顿年夜饭,帮你们婆婆好好忙活,省得她唠叨,啊?”也老半蒯了的大儿媳妇摸摸头上的疙瘩鬏,“爹,老大走时也啥没说,出啥事儿了柜上?”苏把式悄声说:“大事儿!”又一横眼珠子,“你知道就行了,别瞎说?”大儿媳妇默不做声地瞅瞅几个弟妹,答了句,“嗯哪爹,放心吧你老?”
苏把式嫌碍事儿,也没骑马,嚓嚓的,踩着黑,一步流星两步流云,抄近道儿,全奔旮旯胡同,拐弯抹角,到了北二道街,快到殷氏皮货行后院大门了,就见两黑影,魑魅魍魉的,扒着大门缝儿往里透眼儿。
烧酒的瞌睡虫,把苏把式头发丝儿嗑得“唼唼”的直立,皮帽子都顶起了。苏把式倒吸口凉气,“妈的真有鬼呀!”他就像打围接近猎物,脚底蹭着雪地皮,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蹭下壕沟,挪到几棵歪脖子老榆树后,一条胳膊倚在老榆树拐杈上,老花眼漂着两鬼影,摘下挎着的破洋炮简子,托在树杈上,一眼闭,一眼睁,就瞄上了。
突然间,大门口,一只大黄白花狸猫,想从这边儿房瓦盖上撺儿到另一头房盖上去,那头有只黑白花大母猫喵喵叫着求爱。大花狸猫不顾命的,一撺儿的刹那间,想在大门扇上头搭个脚儿,一不小心踩秃噜,砸在那两鬼影其中一个鬼影头上。那个鬼影没敢吭声,直管瞎胡噜乱扒拉。大花狸猫叫突然闪脚掉下来,弄得是惊慌失措,后两爪儿叨住那黑影的肩头,两前爪在那黑影头上脸上挠挠跐跐想搭住,也是怕再掉下去。那黑影皮帽子也叫大花狸猫抓掉了,拿两手死活地扯着大花狸猫往下拉着大花狸猫。这下可惨喽,大花狸猫叨着两前爪不想叫那黑影拽下去,锋利的前爪儿在那黑影的脸上头上乱挠开痒痒了。那黑影越急想着扯下大花狸猫,那大花狸猫“喵喵”叫春似的,两前爪,一爪叨住那黑影头皮,一爪叨住那黑影的鼻梁,那黑影一拽大花狸猫,那大花狸猫两爪一紧,抓的更死。那黑影疼的不敢再往下拽,压低嗓子“八嘎”的骂。“****妈的,还真是东洋人!”树背后的苏把式骂的声还没完,旁边儿的黑影倒快当,也是急了,两黑手一掐大花狸猫的身子骨,两膀子一叫力,楞生生伴着“嗷”一声,把大花狸猫从那黑影头脸上拽了下来,猛力向远处一扔,那大花狸猫四爪儿朝天摔落地“喵”一声,还没等爬起来,那跩大花狸猫的黑影拽着捂着脸的黑影撒兔子似的猱开了。
“五鼠闹东京,好看!瞅八斤半大狸猫,抓耗子呢?
这声倒没远处稀拉炮仗声大,可冷不丁从身后一下冒出来,着实把苏把式吓出一身的米糁子酒虫,回身破洋炮简子就给那声顶上了。那人可不敢再拿老命开玩笑了,挓奓两手,“不噔”坐在地上,抖着山羊胡子,哆嗦着裂璺的厚嘴唇子,筋着趴趴趴在脸上壁虎断尾巴似的鼻子,“别、别……别开枪!”苏把式瞅准了,“你哥哥尾巴的老皮子,还想吓唬你爷爷我,三岁长胡子——小老样儿?还他妈五鼠闹东京,就你这过六十早活埋了,老帮子!”苏把式悄声骂骂吵吵地看着老皮子两腿肚子埋在厚雪里,够够手叫他拽,苏把式搭一手,就往起拽着老皮子,“我说儿子见老爹跌倒了,能不搭一手吗?”苏把式一听,手用力一碓拽着的老皮子的手,一撒手,起了半悬空的老皮子,没想到苏把式拽吊桥半道砍断绳子会来这一手,腚墩,墩个实实成成,“哎哟,儿子你要把爹墩死啊?”苏把式咧嘴儿乐着,拽着老皮子半拉膀子拎了起来,老皮子拍拍屁蛋后的雪末子,“妈妈的,啥世道啊,儿子墩老子!这点儿年嚼裹算白吃了,才还在上囊呢,这会儿一墩,造下膛了,快顶后门子了,妈妈的。”苏把式扒拉下老皮子,“还老纸(子)呢,老纸(子)早叫爷爷我揩腚啦!老皮子,你干啥来了?”老皮子一哼哼,“那你干啥来了,问我?”苏把式一横老皮子,“问开我了你?我酒喝多,出来遛遛酒,你呢?”老皮子把摔在一旁雪地上长咧咧的包袱哈腰捡起来,“跟你一样,遛遛老腿,顺着遛遛老酒。咋的,不行啊?”说着,扯开包袱皮儿,雪亮亮的闪眼,“这大刀片儿,你见过?祖传的,有年头了。还是闹义和拳那会儿,我爹拿它削洋鬼子的撇拉疙瘩,可拉开馋了?这老佛爷一翻损臭脸,咱这一家子落了难,逃这噶达喀哧了大半辈子皮筋肉,这玩意儿也不用上,老没见肉腥了。今儿三十儿晚儿,叫老刀片儿开开洋荤,尝尝东洋人的肉膻不膻?”苏把式哼着说:“老帮子一碰都掉渣儿,还逞啥能啊?回去,拿你破老蒯开荤去吧!”老皮子拧着性子说:“你那破老蒯比咱那老菜帮子嫩绰些,你咋不回去啃那老破帮子呢?”说着,“嗖嗖”抡出两道寒光,闪电般的划破黑黑瞎的夜幕,劈开黑夜,“咋样儿子,削铁如泥,可牙子了,拿你那牛脖子试试刀口?”苏把式说去去,“你把你那玩意儿包上点儿。那老亮,你这不给小鬼报信儿来索你老命呢吗?”
这功会儿,瘸着一条后腿的大花狸猫前头,多了一只不住回头粘乎大花狸猫的黑白大花母猫,多情地不住“喵喵”叫着,绕绕过苏把式和老皮子,过了二道街,先后扒上杖子,越到一家院子里不见了。
老皮子一手倒拿着大刀片儿,把大刀片儿往老羊皮大氅里一搂,“咱不进去啊?”苏把式犯下愁,“没人叫咱们俩老夹杆子来搅混呀,咋进?你看那两扇大门,关得死死的,王八翻白,就在这儿恁待着吧!”老皮子说:“拿我这大刀片儿,从门缝儿一挑门栓不就开了吗?”苏把式蹲茅楼吃麻花拧上劲儿的不管香臭,倔犟地说:“去你妈的,别扯事儿啦你?”老皮子一扒拉苏把式,“猴子爬(台湾一种能吃进挡它道儿的一切东西的树)——别挡我的道儿!”苏把式“你”,一把捞回老皮子,按在树后,“快看那儿……”
美枝子浴汤入乡随俗的打烊了,关了前门,开了后门。
风发狂了,目中无人的肆虐地吹打着窗子。
杉木烦躁地像等着啥人,可心又像不在那上头,反复在后厅房里来回渡着猫爪儿步。美枝子一步不落地跺着小碎步,跟在杉木身后。那种胆儿突突恭顺的样子,叫人瞅了可怜,都会落泪。
乌拉草 第326章
自打昨晚黑儿遭劫后,杉木心疼不是大洋了,心疼的是美枝子遭强人羞辱,太埋汰了。杉木一闭上眼,那强人就在眼前显现,他头都炸开了璺。这璺不像缸儿不像碗儿,拿巴锔子锔上,有痕在表面,完好了。这羞辱人的事儿,表面裂璺无痕,可却深深地在他心底埋下个大裂璺。这裂璺,是无法弥补,也是无法挽回,更是无法完好如初了。
“气人!”
陪了夫人又破财,这埋汰事儿要传出去,我杉木还咋在黑龙镇上混,我日本人的颜面呢?
“太丢人!”
杉木被下女们解救后,不顾端下巴留下的疼痛,干的第一事儿,就是泄愤、杀气。
强人早蹽鸭子了,拿谁杀气?
见人学人,这噶达脓歪人的章程,不就是不管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还是输了钱不自在,就回家打老婆嘛?我杉木受这奇耻大辱,就是要腛眦的痛打美枝子这胔胾,来发泄内心美枝子给他带来的耻辱。美枝子没有躲,没有叫,忍受着鞭笞**的折磨,来偿还杉木心头的怆痛。
杉木打累了,也发泄够了,瘫在榻榻米上,撅着屁股吊着茄子,沁着个王八头,干嚎了一个多时辰。
美枝子一头扎进浴汤里泡澡,一泡就泡到了天亮,拿块香胰子洗了又搓,搓了又洗,想洗干净她被强人裸光的羞辱。她累了,她乏了,她心冷了,再没有冰洁如玉的傲气了。一个被强人羞辱过的女人,在个个儿爷们面前还能抬起头吗?这只是被支那人羞辱,不是女儿身那次在倭国被强暴,至使至今落下不育的病根,这也是杉木最为痛绝的,还指望杉木向先前那么喜欢个个儿了吗?她绝望地想到死。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决心结束个个的性命。终归她才只有二十几岁三十不到的年岁,又美艳多姿,温柔妩媚。她想到了复仇。她要报复。她离不开杉木。为了杉木,她愿忍受一切耻辱。她作为东洋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校还受过特种培训,誓愿毕生效忠天皇陛下。她在本土时,遭受过强暴的袭击,是杉木救了她。要不她一个显赫人家的千金小姐能嫁给一个浮浪的杉木吗?就是杉木这个救美的义举,换得了美枝子一个少女的芳心,不顾家人反对,偷带些钱财,毅然绝然地跟随杉木闯荡中国,来到了黑龙镇,和杉木一同打下这份家业。她满足过。她对杉木言听计从。她现在不能没有杉木。没有了杉木,她将一无所有。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归。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杉木了。她想到这里,她从浴汤里爬出来,奔进屋,扑在杉木的怀里,悲痛欲绝地搂着杉木嚎啕大哭,把杉木喷火的心揉碎了,怜悯地搂着美枝子,两人哭成一团。
杉木想,美枝子有啥错,是我杉木错了。我杉木浑蛋、卑鄙、无耻!为了十万块大洋,竟然忍心眼睁睁瞅着美枝子叫强人羞辱。美枝子那强烈的求救眼神还一直在他眼前晃当。她那期盼他破财免灾救的呼喊,鬼都能撕烂了的还在他耳廓里回响。没钱时,能为美枝子在淫棍面前夺回尊严。有钱了,倒丧心病狂了,竟为钱财瞅着美枝子遭强人羞辱。谁的过呀?不都是为了钱吗?强人为了钱,才对美枝子下手。我杉木为了不舍钱,才叫强人挟制的羞辱美枝子。如果我杉木舍了钱,强人是不能对美枝子下手的。强人为了钱才羞辱了美枝子,我杉木为了钱才叫美枝子受此羞辱。啊,钱哪,才是扭曲人灵魂的万恶之源,杀人越货恶行的罪魁祸首!
杉木早就恨强人,来中国后也恨中国人强烈的民族尊严的顽固不化,使他膨胀的商业帝国梦步步受阻。强人的打劫和下三滥的手段,叫他在无名的恨上又覆上一层仇怨。他把这仇恨深深的埋在心底。他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也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境遇,大日本帝国还没有可在中国为所欲为的地步,还不能逞能嚣张,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委曲求全,扎牢根儿,君子十年报仇不晚。杉木想,不就几个臭钱吗,中国有取之不竭的财富宝藏,只要肯攻心善谋略,大把大把的银子,“哈哈……”
美枝子惊诧了,也惊愕了,“杉木!杉木!你不要甩掉我,我不要!”杉木心软地抹去美枝子脸上的泪珠儿,搂着美枝子,“不怨你,怨我,怨我!我、我、我守财奴,叫你遭罪,受委屈了,我不是人,是畜生。我不能没有你。咱忘记那一刻,同图大业,适机雪耻。”美枝子看杉木这么说,心中有了底谱,就说:“咱报官,上哈尔滨找领事。”杉木晃着头,“咱头上有屎啊,张扬出去不好听,还会惹来麻烦?这些年,税款咱瞒了多少?报官,就这十万大洋咱都说不清,还会勾起老粘条?就报了领事,也出不了兵,北满离南满太远,咱的势力还没达到咱这儿?办交涉,就这儿的官场,能拿强人咋样?再说了,咱还不知谁干的,那就更难了?”美枝子无奈地说:“那我就叫那强人白羞辱了?”杉木个个儿冷嘲热讽地说:“那你,不也看到新鲜的了吗?”美枝子哼的扭开了身。
今儿上晌儿,摸着须子的昨晚也遭劫的松木二郎和几家东洋商铺掌柜来探风,也想对杉木有所慰藉,杉木嘿嘿矢口否认,哪有的事儿啊,实属谣传?杉木除有难言之隐外,还有的就是他的野心。为了长久之计,他得咽下这口恶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忍辱负重,面上夹尾巴做人,暗地较劲儿,狼的牙齿总要找硬骨头杠牙,狐狸不放臭屁才更能显出征服者的狰狞,大日本再一步一步的显示着它的骄傲,叫他狂妄。虽大意失荆州,还搭上花衣布裙,这些都叫他无暇顾及。他酝酿的阴谋,即将今晚年三十午夜,当家家******坐在热炕头上,一手捏着小酒盅儿,一手搂着老婆,逗嘘孩子狂欢之时,实施行动。
这个阴谋,虽然从德增盛商行账房掌柜仇九嘴里套出准信,但全面的实施,还得有个相助的人才能完美。
冤有头,债有主,这噶达,无法无天,啥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只有胡子。杉木遭‘砸窑’,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胡子。大股的绺子,数数有草上飞王福马队,浪里跳曲老三江上飞鹰船队,穿山甲刘三虎江北虎狼队。杉木和江北绺子刘三虎素有来往,自打从邓猴子蹲笆篱子少了个中间拉纤儿的杉木,就和刘三虎不大联络了。可刘三虎没少捞他杉木的好处,也不至于砸他杉木的‘窑’啊?曲老三向来绿林,素不绑票取利,爱财取之有道,从没听说砸过哪家商铺的窑,更不会羞辱人要挟苦主。那只有一个可能,杉木他最头疼也最伤脑筋的死对头,王福。唉,没长毛的小耗子崽儿,哪敢正眼看一眼王福这大狸猫啊?
杉木的最终目的和当务之急是防止殷明喜、吉德舅甥俩,如虎添翼势力的扩张,制衡殷明喜、吉德商业触角的漫延,在黑龙镇立足生根,打拼出一片属于东洋人自己的势力地盘。为了这个目标,你殷明喜、吉德不和胡子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打得火热吗,我杉木此时也不想和王福结‘梁子’,何不烙铁加炭,插上一杠子,和王福化仇恨为玉帛,烙得王福嗷嗷蹦高儿高,多拿拜坎子礼,拜王福为老大,叫王福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头发烧,借王福只认钱不识狼子野心有奶便是娘的贪欲,下谗言侫语,以毒攻毒,以牙还牙,打压殷明喜和吉德。这光脚踩刀尖儿玩火,这得防王福手绷两个咂咂都吃奶,屁股却坐在殷明喜和吉德怀里,拿他杉木垫脚玩?这种可能,就是得慢慢消除王福对东洋人的敌视和骨子里流淌着的憎恨东洋人的民族气节。这得通过一个人,收买个人做内应。这套长久之计,必须得有个下鱼饵搭勾的人,从中斡旋。杉木把他所熟悉的人,一个个走马灯的过塞子,最后他嘿嘿地一拍脑门子,“此人最合适,黑白两道,通吃!”谁呀?杉木一拳砸在手掌心,“警察署长马六子!”
马六子这个人,你瞅着虽然像聋子耳朵配搭,瞎子眼睛摆设,可骡子摆那儿也不全是骡子居所白废?瞎摸****也会碰上‘鬼打墙’,狼后腿踹你一脚,嚎啷一嗓子“臭咕”,鹐你一头老鸹屎,小鸡半空抖着老鹞子黄鳞爪子,还是螳螂咬蝎子不可小觑?茅坑老蛆吃不****,你还谁也顶替不了它,说不准啥时给你下个蚱子崽儿呢?
虽说是官府警察和江湖胡子是天敌,死对头!那是总体,面上的事儿。哪有铁板一块儿,暗中都含有沙眼?井水、河水,都有暗沟深壑相通。马六子从小白丁的马路牙子,挠哧这才几年啊,就当上警察署长,在这世面上你说他咋混的,那还不是没窗的四马架,有通风的地场啊!马六子除了后门子,还多个眼儿,那就是心眼儿。鬼道!脑子够转儿,活泛,不死性!
马六子好财也好野味,有这两样儿,杉木就好押宝下注,这是杉木的拿手好戏!
那咋样儿才能叫马六子乖乖就范呢?欲擒故纵,还是老一套,贿赂加美人。哪个猫不吃腥,松花江大鲤鱼吃腻歪了,换换口味,尝尝漂洋过海的三纹鱼,中国爷们对东洋下女都是垂涎三尺。邓猴子如此。仇九如此。马六子能例外?
那杉木为啥选三十下晚黑儿大张旗鼓的约会马六子呢?这也是一箭双雕之计。一为长久之计,拉拢马六子;二为今晚黑儿,纵火烧掉殷氏皮行的马神和德增盛商号。叫巡街的警察,都看到他们的署长到美枝子浴汤消魂,就会偷懒谢怠,也寻乐子去。那就好像拔去了夜中一只猫头鹰的眼睛,对杉木实施放火有利。另外就是麻痹遮掩外人,杉木邀马六子一起过年,由马六子陪着,就干了坏事儿,有案了,马六子就管这事儿,还可作证,谁还有啥话可说的了?
如果放火成功,嘿嘿,殷明喜和吉德就完蛋了!哈哈,从此黑龙镇……
杉木拿拨浪鼓的心,随挂钟哒哒的秒针,一颗一颗的拨拉他的如意算盘珠等待着。马六子没到,杉木不知咋的,有点儿投鼠忌器。这就是马六子叫杉木刮目相看的地场。老虎装病猫,叫人见着了,也哆嗦!杉木此时正形同如此。
“杉木,你说马六子能来吗,这大过年的?”穿一身华丽和服的美枝子一脸的焦虑,一颗悬着的心,煎熬在热锅上像蚂蚁,跟在杉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
“嗯,马六子肯定来。”杉木胸有成竹地说:“咱这有白哗哗银子还有靓女美色,他小子属苍、啊嚏,苍蝇的。”美枝子看杉木打个喷嚏,赶紧从身后递上洁白的丝绸手绢,杉木擦拭掉喷在仁丹胡儿上的涕沫,“这小子晚来,不过就是摆摆谱,无非是说公务繁忙,端端署长的臭架子?中国人当官的,都这臭德行!你求他门下,那就是一个摆!他求你,那尾巴摇的比哈巴狗还邪唬。脓疱不打还歪歪,没办法,就这样儿,装嘛!你等会儿,咱吊吊胃口,使上财色两样猛药,准叫马六子学狗爬?”
“噌!噌噌!”
格子花窗棱子有人敲了三下。
“不禁念想,他来了。”
美枝子紧走颠儿小步,拽开门,杉木躬身相候,一股寒风把马六子带进了屋。美枝子为了显得秀丽,穿的单薄,浑身打了个冷战,堆着笑说:“马署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马六子瞅眼靓丽又散发着一身香气的美枝子,“啊杉木君,名不虚传,夫人真水仙呀!”杉木谦恭地一笑,“过奖了。请!”美枝子颠儿小步在前,马六子跟后,杉木躬身步后,把马六子引进一个秘室。
马六子很清楚杉木这个黄鼠狼,三十晚上给他这鸡拜年,肯定当祖宗供在板上恭敬。不求打鸣,也是怀贼心防鹐哪个鼓起的大脓疱而献媚示好。这也正中马六子下怀,不用借由子敲竹杠子了,银子还不揣一兜,再掏掏杂碎,舒舒筋骨?再者,东洋人在东北的行情一天比一天越来越看涨,干警察这玩意儿,在道上混,三教九流,谁都得罪不起,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个死?警察这行当,在大染缸里,哪有清水啊,都属猫猫的。没有无瑕的白玉,不黑心也黑了手?就你想做个无瑕疵的白玉,不同流合污,别人也会给摸黑喽!人家杉木没因那年松木一郎和刘三虎绺子一起打劫吉德往苏俄运输小麦商船被打死,叫马六子抓吉德顶命,马六子以无证据不好抓吉德为由拒绝了杉木而记恨他,还抹下脸儿来请他吃年夜饭,咱也不能破草帽不给脸儿呀,蹚浑水谁不会呀?嗯,这世上哪有免费的晚餐好吃啊,都是鸿门宴,毛驴尥蹶子烤的是猪蹄!
马六子一派傻咧咧牛哄哄的样子,到了秘室屋里,美枝子一让座,马六子一甩大衣扔给了美枝子,大盘二坐的坐在榻榻米矮桌前,大咧咧的边解开警服衣扣边嘘呼,“哈哈,杉木君这屋除雅致外,倒挺热乎,都烤脸,真是个安乐窝呀!再有这美丽夫人陪着,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美枝子递上一支锡纸烟给马六子,马六子不客气地接过,美枝子划着火点上,又冲马六子送着柔光的一笑,马六子点头哈哈的“谢了夫人”。杉木坐在马六子对面桌,打冷哈哈地说:“马署长别拿杉木寻开心了,我这贱内哪比得上邓会长二太太那么美貌又搔情啊!听说二太太温柔似水性起如狼,叫人尝尽了天堂之乐。”马六子苦涩地一笑,“再好,也是拉拉蛄盗过的狗剩,哪赶得上夫人原汁原味呀!”杉木听了,一脸的杀光,瞅眼脸刷刷红的美枝子,马六子嗨声说:“在别人碗里觉得眼红眼馋,偷了吃,甘甜无比,吃一口又想下一口,等全到了个个儿嘴里,想吃就吃,就不是那个味了?”杉木啊啊地说:“马署长老没正娶,还是个愿打野食的偷鸡贼呀?对了,熊掌好吃不,老吃也要腻的。”美枝子跪坐在两桌头中间给马六子斟酒边看杉木一眼。杉木向美枝子丢个眼色,美枝子对马六子说:“请!”就退出去拉上门。杉木说:“马署长,我杉木在这噶达有些年头了,请阁下喝酒,不能不说有感情吧!来,咱干一杯。”马六子抹了杉木一眼,举杯干了,“你这清酒,味太淡。”杉木叫马六子吃菜,“这日本生鱼片儿,很讲究的,蘸点儿小料儿,你尝尝。”马六子吃了一片生鱼片儿,吧哒吧哒嘴,“跟咱这噶达杀生鱼差不多,腥薅薅的,哪赶得上酸菜汆白肉片儿那造一口多香啊!”杉木说:“嚄,汆白肉?我给马署长预备了日本的汆白肉,请马署长品尝喽!”杉木“啪、啪、啪”拍了三掌,美枝子跪在门外拉开门,一个东洋下女,低头垂目,款步走进来,“我叫百惠子,伺候马署长。”莺莺之声,像微风吹进马六子耳廓里,马六子张目叼着百惠子,一身低领开胸粉色长裙亭亭玉立,哈腰施礼时,白刹刹一对的白鸽子,差点儿没秃噜飞了出来。马六子眼睛直的不打弯,勾勾的像个铁爪子叨住。百惠子浪拉巴唧地甜甜叫声“马署长”,就挪小步,一股香气地跪坐在马六子身边儿。马六子斜眼漂着百惠子胸口,细嫩得赶上白锦缎了。百惠子虽身经百战,拿镰刀刷苞米秆子,成马车的拉,不免还是像头一次那样显得腼腆,瞟又不敢瞄的,遮遮掩掩丢了马六子一眼,风情万种,着实叫马六子浑身一抖。这不妲己赛貂婵,狐狸精下凡吗?红红的唇,比着露樱桃还润润的,马六子馋得心痒痒,恨不得马上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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