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关青山提溜起大鲤子,冲吉德哥仨说:“你们看这大鱼,活鲜鲜的。我刚从江沿儿大柳条围囤里捞的,还有十多条呢。咱这噶达的大鲤子鱼,老有名了,比你们那的海鲜都强百套?一会儿,叫你关嫂炖一条,再刹个生鱼,拉拉馋,尝尝鲜。再弄两口咱的陈年老窖,那锛儿巴的,齐活了!”关嫂跟腚儿颠踬(zhi) 的样子,过来说:“我瞅你拎鱼进这屋了,就熬摸你是来显摆了的。来,快给我,趁活着杀了,放了血,再抽了脊上腥筋,腥兴差多了。”关青山嘿嘿的把鱼递给关嫂,夸口的说:“你关嫂刹生鱼可拿手了,这圩子就属她了。贝勒府那小太太,想吃这口,都找她去。”关嫂呵呵地媚眼乱桄的扒哧关青山说:“别替我吹了,三吹六潲的,房盖都快叫你鼓飞了?待会儿,仨兄弟吃了,就知道咱手艺咋样了。”关嫂说完,走到门口,关青山朝关嫂身后喊句,“哎山子他妈,老把式他爹那老头儿,看我捞鱼,说他馋了,我给他捞了一条。”关嫂大嗓子“嗳”了一声,说:“知道了。”关青山坐下说:“我在圩子里转了一圈儿,找了几个哥们,一会儿就到,咱们坐一块儿商议商议。门坎再高也得迈,路在疙瘩也得走。没事儿,小鸡不尿尿,准有个道?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吉德不客气地说:“青山大哥,俺们两眼一抹黑,全仗你啦!”
屋里几个人唠着嗑儿,院里吵吵闹闹的来了几个人,关青山迎了出去。吉德、吉增和吉盛也跟了出来。
大老孙搡推着一个胡子拉挲的膀阔腰圆大侉个子,瞅瞅身旁像个大豆角子的高挑女人说:“大侉,咱家大豆角子,跟你家麻土豆,正好一盘菜。土豆块儿炖豆角,谁也别说谁,你谝哧谁呀谝哧?”大侉不让份儿的篙肩膀撞下大老孙,“咱家两膀前那玩意儿跟大老爷们‘平板车’似的,哪赶上大豆角子那玩意儿几子豆似的,瞅着都淌哈喇子啊?”
乌拉草 第40章
大侉嘴上说着话,一只手就有了活,在大老孙侧后,偷偷伸手过去,钳抓下大豆角子。
大豆角子“嗷”的虎脸猫笑的扑向大侉,大老孙身子一躲,大豆角子两手狠命死拉拉的往大侉要命处掏了两下,掐得大侉“妈呀这娘们……”笑呶呶地喊着,蹽开,躲到长着小簸箩一般大手掌的墩实壮汉身后,大豆角子哪放得过呀,随身就扑上去。
“干啥玩意儿,通天炮你……”叫通天炮的,眯眯呵呵的,两个小簸箩一张一搂,就势把扑过来的大豆角子,捋柳条的揽在怀里,抱个满怀。
恰好两人脸对脸、鼻对鼻、嘴对嘴,通天炮咧咧的低眉盯着大豆角子,“心肝儿肉”的诨叫。大豆角子挣挣的,也愣愣懂懂的锥子似的盯着通天炮。这瞬间,大侉抓住时机,趁势把俩人的脑袋往一起一碰,两人脸和脸,沾拈得两合春饼似的严实合缝。
大老孙一瞅,不干了,虎嗤嗤的就要上去,叫一个披着夹袄的半打老头儿拽住,“你老小子咋这么小心眼儿想不开呢,叫他俩亲热亲热呗!”通天炮还真把李子当鲜桃了,抹开大嘴叉子,造了几口猪拱嘴儿。
“哎呀妈哟!唷嗬唷嗬……”
通天炮杀猪般的惨叫,撒开大豆角子,躬腰绷背地两手紧搂着裆,脸皮抽抽成干枣一样难看,“大豆角子你,哟嗬哈哟……你他娘的下死手啊,宝石都捏化了,嚆嚆哎唷……。”大豆角子“呸呸”啐两口唾沫,拿袖头抹哧两下叫通天炮裹红的厚实实大嘴唇儿,“哈哈”的乐弯了腰,“你、你以为老、老娘这么好惹乎啊?你他妈的我叫你啜哧我,捏死你,我骟了你两个损犊子玩意儿!”大老孙也够尿,不饶的上去,照抱裆撅着屁股的通天炮,就踹了一脚,“尻!你敢捡我老婆的便宜?掐毛蛋儿捏鸡子是她的绝活,我都服了,你还敢照量?”通天炮歪鼻斜嘴的叫大老孙一脚踹得往前一蹿,一手护着裆,一手捂着屁股,“你俩口子,这前捏后踢的,整死咱啦哎哟?”大老孙笑骂着,又踢了“得了便宜卖了乖”的大侉两脚,嘴上还骂着,“都你这缺德玩意儿撩嘘惹的祸?”老把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拍着手嚷嚷,“你们几个狗男女得了艳福,咱得了眼福,大老孙得了一个大蛤蟆似的蝙蝠,气鼓!”
“好了。你们这帮玩意儿呀,除了不凑到一块堆儿,凑到一块堆儿就混打胡闹的,多叫咱们客笑话啊?来,我介绍一下。”关青山说着,把双方一一做了介绍。他对吉德小哥仨说:“啊,都是些穷哥们,光腚娃娃,不隔心掖肺,比两肋插刀还铁,除老婆不能那个‘咱老婆的’,啥都行。哈哈,上屋,边喝边唠扯。”
大伙儿谦谦让让,叫吉德小哥仨头里先走进了外屋。大豆角子先一步拽开门,拿后身倚着门,咧着长脸,笑眯眯的两眼匕斜,瞅着后尾儿跟着的通天炮和大侉乱桄(guang)。关嫂在灶房挓挲两只油手,笑脸儿往里屋让着。
吉盛一进里屋门,两眼就见东山墙顶棚下面墙上,挂着一只瞪着瑊石(玉石)般圆圆两只凛厉眼睛,黑耨耨(nou)展翅俯视的雄鹰标本。他愕然地回身,扒拉着关青山问:“这就是你说的‘海东青’啊?”关青山“是啊”的张扬着眼说:“稀罕物吧!比兔鹘[一种雄鹰]金贵,上上等,镇宅之宝啊!”吉盛兴奋地猛转身,张臂合掌,仰着脸儿,惊奇地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激动得眼睑周围浮现出深深的花萼(e),闪着泪花,轻嘘着,“哦,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海东青啊!”他轻轻拂着两手,“太神啦!”又很劲儿搓着双手,无不惋惜地扼腕叹息,“这要活的,那不更抖神儿了吗?”感悟地说:“要不辽王不惜丢国呢?”大老孙坐在炕沿儿上,脱着礼服呢面的二棉鞋,看着呆傻魔杖的吉盛,兜底儿里透着讥讽地说:“小客(且)呀,你稀罕,有人比你更稀罕?啥镇不镇宅的,见物如见人哪,贝勒府小太太送的。那还不是怀中宝,眼中玉呀?”老把式把披的夹袄,搭在胡楸子木椅子上,从后脖领拽出烟袋锅说:“大老孙你不用眼气,不管咋说,这玩意儿可是宝贝疙瘩!不说别的,人家假关满子,就有那招爱人地场。你不服,你勾个来呀?”关青山羞怯怯的狡赖说:“你们竟瞎猜忌,哪有那巴掌事儿呀?人家小太太对咱好,那是老情面,咱也不能冷了脸不是?要我真那样儿,咱烧火的,早掏灰耙上来了,还等你们几个没屁嘎达牙?”吉盛努着嘴巴,抬眼儿,仔细端详着‘海东青’标本,追问着,“青山大哥,这只‘海东青’是打的还是抓的?”关青山说:“这只‘海东青’可有年弦子了。听说是叶赫那拉氏,就是慈禧皇太后她祖上的后人,进贡献给清朝老祖努尔哈赤的。满人都好狩猎,进献时肯定是活的。在猎鹰中,‘海东青’最邪唬,精灵、耐翔、凶残,谁都不知咋死的。又咋就转辗到贝勒府的。老贝勒爷活着的时候,可喜欢了,悬挂在吉林城老宅威虎堂里。这清朝一倒台,小太太分的家当里,在一个箱笼里发现了它。她看它凶神恶煞的吓人,就当人情送给了我。是打,是抓的,依我看,是篙打鱼的旋网罩的。”吉盛嗯嗯着说:“要说最爱,还得说算辽皇了。谁要逮着‘海东青’不献给辽皇,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通天炮借吉盛话的由头,绷脸瞪眼,朝关青山背后搧搧亮着小簸箩大手掌,摆出刀砍架势,学着戏文里的唱腔喝道:“假关满子,拿头来!”大豆角子在外屋灶坑前烧火,听见过来瞅见了。她猫咪雀动的,着烧火棍,把燎烧得红炭的烧火棍头碓向通天炮身子跟前,通天炮看见了,他明知有人搞鬼取乐,却忽略了也没看烧火棍头是烧红的,就逗趣逗乐的将计就计,“哐”一掌背,立着刀样劈下去,烧火棍“叭”快速砸向地面,醢在通天炮自个儿左脚面上。烧成炭火的烧火棍头在光脚面子上爆起一片火花,疼得通天炮顾手顾不了脚,紧皱眉头,歪斜咧拧着嘴唇,左手掐着右手腕,甩甩搭搭烧疼的手掌。又跺跺的,高高抬起醢疼火烫的左脚,斜歪扭曲身子,右腿蹦蹦跳跳,“唉哟唉哟”在屋地打磨磨,哇哇乱叫。脚底下,踩绊在大老孙刚刚脱下扔在地犄角的二棉鞋上,一突噜,人高高大大像浮屠(塔)砸向墙面, “咕咚”后背撞在墙垛上,“吱吱扭”出溜栽倒,“噗嗵”屁股墩在地上,两个大长腿支拉出老远,蹬在刚迈进屋里土老财的小腿踝骨上,土老财造得一趔趄,仰躺委堆在旮旯里。这一连串丑相,惹来屋里屋外众人,一片抚掌拍胸的哄堂嬉笑戏乐。
关嫂乐得俊美白净的圆脸儿泛起桃花般的红晕,黛眉舒扬飞舞,水杏的秀眼盈着晶亮的泪花,不点自红的嘴唇翘翘吟吟地笑,手里掐着大鲤鱼头,对仰委地下的通天炮说:“你呀,今儿个算遇见克星了!”大豆角子拄着烧火棍,抻长下巴,张开大嘴,呲着大门牙,仰脸笑得前撅后颏,嗤嗤的喷着唾沫星子,“败、败家玩意儿,明知圈套,还逞能显摆,你以为你是卖把式的啊?”土老财哭笑着爬起来,不能自恃的提溜通天炮。通天炮耍狗坨子,苦丧个脸,支撑邋遢两脚站了起来,瞅瞅手掌烫出的大白泡,拿嘴“啯啯”吱啦两口,“这大豆角子的烟袋锅子,真肉头!”大老孙坐在炕沿上听了,抬腿给了通天炮一脚,通天炮歪歪身子,皮哧拉哄地说:“这咋还有吃醋的呢?”吉增搁胯股拐下吉盛,小声说:“都是你一句话惹出的祸?”吉盛不似为然地说:“他们好闹,与俺啥关系?”吉德晃晃脑袋自语,“民风淳朴,太有趣了,好玩儿!”
“别瞎闹了。摆桌子吃饭。” 关青山满脸挂着笑,“走大侉,搬坛子好酒去。”
大侉跟关青山取酒去了。
大伙儿七手八脚的拿碗拿筷,盛菜端菜,乱烘一阵子。须臾(yu),炕桌上摆得满满登登的山珍水鲜不用细说,还有家常拿齑(ji)碎的韭菜花腌渍的小黄瓜妞儿、野雁蛋、山鸡蛋,大葱大酱,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大伙儿上炕团团围坐后,大眼瞪小眼干等关青山跟大侉糗烧锅了。
关嫂又唏嘘端着一大海碗,漂着一层红辣椒油冒着热气的鲤鱼头辣汤上桌,称心的眼球转了一圈,“一桌席,还拿得出手啊!趁热,动筷吧!哎呀妈呀大豆角子,炖的大鲤子咋忙活忘了呢?”大豆角子端一搪瓷盆子进门,高调嗓子喊:“江水炖大鲤子来喽!”
一股鱼香溢满了屋子,吉德拿鼻子凑近鱼盆闻了又闻,“鲤鱼盘中落,天香云外飘,真香啊!”关嫂笑一脸花地显摆,“咱这噶达这大鲤子,最鲜最嫩,油啊佐料啊,啥也不放,老好吃了。”吉增一瞅吉德,“还真像三嘎蛋说的啊,这就吃着了。”吉德点头,“嗯,金掌柜说的不假,真这样。”吉盛指着一大盘像拌的凉菜问:“关嫂,这就是刹生鱼吧?”大老孙瞟一眼关嫂,“这可是你关嫂的拿手戏,刹生鱼。”关嫂骄傲地说:“那可是。这满圩子你打听打听去,就咱拿手。咱呢,刹生鱼也就土豆丝、大头菜丝和搁点儿香菜一拌,锛儿香!”大老孙一瞥关嫂,“得瑟啥呀,米醋、辣椒油不得搁呀,还……”关嫂一横瞪大老孙,“你懂,那你拌一个?这刹生鱼,一人拌一个味。关键是,先放啥,后放啥,这可有讲究,是不大豆角子?”大豆角子两手一捋关嫂肩头,笑说:“那是呗!跟男的女的一样,一人一个味。关嫂刹的生鱼,我是望那飞灰儿呀,撵不上喽!要不,咱家那口子一钻进被窝,老念叨关嫂你呢?”说完,忸怩地冲关嫂一笑,扒眼儿地瞅着关嫂。关嫂一推大豆角子,嗔怪地说:“那我就把你撇猪圈去睡,把位腾出来,我天天给大老孙刹生鱼,叫你连汤都喝不着?咯咯,别闹了,快动筷!”
土老财眨巴着厚眼皮,捋着山羊胡子说:“无酒不成席呀兄弟媳妇?”关嫂这才发现关青山不在桌,“奇了,去糗酒也不是现烧,这人?”说着,叫大豆角子去仓房看看咋回事儿。大豆角子应声扭身出去,迎面碰见关青山招着绷一坛沾着烂泥巴烧锅的大侉,从仓房门里出来。“咋整的,现揍啊,整得泥头拐杖的?”大侉瞪着鸸鹋(er miao 一种鸵鸟)眼的,叨下大豆角子说:“比现揍还费劲!”关青山小心的招着大侉,对大豆角子说:“年头太多,土都踩瓷实了,好不容易才挖出来的,费老劲了。”大侉突噜进屋里,吭吭哧哧地放在北炕上,扑拉手上的泥土说:“能有三十多斤呀,死沉的。”关嫂走过来,解开酒坛子系的桐油浸过的麻绳说:“大侉,洗洗你的狗爪子去。”又说:“大豆角子,把挂在锅台墙上的老毛子汤勺子拿来,好酒。”绳子解开了,关嫂徐徐揭开蒙在坛子上面的油过的鹿皮,一缕缕酒香,小酒鬼释放紧锢枷锁的夭夭逃逸窜出来,迅速弥散开来,钻进众人的鼻孔里,沁透五腑六脏。坐在南炕的众人,光脚就蹦下地,围拢过来糊住酒坛子,贪婪的吸着酒香。吉德嗅着琼浆玉液的香熏,品评道:“有百花之蕤,百木之汁味道。又加有麒麟髓液凤奶凰乳味素,又兼地阴阳气困遁千日之精,乃俱道家之骨儒家之风,好个陈年之酿美酒。”关嫂拿汤勺儿了半勺儿,送到关青山嘴边儿,关青山咂了一口,巴哒巴哒嘴,又调皮的冲关嫂脸上哈哈气,“困好了,比茅台还茅台!”关嫂笑哧咧努抿着嘴,嗔怪的说:“没正形。我品品。”关嫂咂咂,亮嗓门地说:“好酒!开喝!”
一声号令,众人噗咚啪啦滚爬上了南炕,争着抢着着小景泰蓝酒碗,呼嚎的要先酒。关嫂拿汤勺儿敲着坛子口说:“别吵吵!你们几个老人儿,下米现种地,扯去吧!先禁客来。”大豆角子接过吉德、吉增和吉盛的酒碗,传给关嫂,关嫂一一满,大豆角子又传到众人手里。完酒,关青山举起酒碗,乐呵呵地说:“今儿个难得三位请都请不到的客到咱家端饭碗,有朋至远方来不已乐乎!咱俩口子,为他们准备了薄酒素菜,为他们接风洗尘!各位陪客啊,咱们干!”众人一饮而进。
乌拉草 第41章
随后,关嫂款款斟酒,众人互相彬彬敬饮,渐次说笑兴浓,不觉面烧耳赤,纷纷飞觥(gong)献斝(jia)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吉德哥仨上路的事情。大侉有几碗酒盖脸,撒欢脱了,薄唇油舌的大话连天。说这算啥屁大事儿呀,说他拿划子送他们到小罗密,再捯短呗,咋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了?这段水路,咱平趟!土老财忧虑的反驳,咱说这不是拿把的话,这快封江了,那老远,你逆水顶流啥时候能划回来呀?划子扔半道上,你家那破老娘们,婆婆妈妈的,不吃了你?老把式晃着头,皱着眉,说咱不是撕青山兄弟脸皮,不讲交情,不帮忙,旱路是没门了。这下边下了一个多月的涝套雨,山里几个守道的大山坳里成了大水洼,淹得有一人多深,马车是没辙了。关青山说:“是啊。要不拥护这个,我就赶车送他们了,不犯这个愁了?”通天炮攥着铁锤的拳头说:“拿步量,走呗!”关青山咯吱咯吱嚼着大雁胸脯脆骨,对通天炮说的话嗤之以鼻,“废话!拿步量,我这陈年老窖你是白喝了?”通天炮激头涮脸的狡辩,“那你说咋整,坐你那‘海东青’飞去呀?”大豆角子红煞个脸,冲通天炮说:“你还激楞子啦你?飞,飞你娘个腿?拿死年八辈的老鹰说活人的事儿,你存心呐?依我说,搁人送一段路是正事儿。送人送千里,送万里,也就是送个人情,还能顶替他们仨小兄弟走到底儿吗?”关嫂拍拍打打着大豆角子,笑咪咪地说:“哎呀妈呀,大豆角子活了二三十年,这倒是说句人话。我也琢磨了,只有这一条路了。靠运气,兴许再碰上啥顺道的脚力,捎个道,捯腾呗!我顾虑是胡子,山高皇帝远,越往下江胡子多如牛毛,说着话,不知搁哪噶达就冒出一伙子来。我这也是瞎说,没亲眼见过。不过,咱说了,小兄弟们跟胡子,前世无怨,今世无仇的,没财没物的,吓唬吓唬,也就放了。”大豆角子抿口酒说:“那是啊,胡子也是人,都是被逼的。三个大小伙子,怕啥怕,有啥怕的。人吓人,吓不死人?人都是自己个儿吓唬个个儿,才吓死的。我大豆角子,就不怕那个,谁劫了我,我还乐不得的呢?”大老孙横眉愣眼的对着大豆角子嗤达,“你胡嘞嘞啥呀,长个丑八怪的样儿,瞅着都恶心人,也就我瞎了眼,谁祸害你呀?你搁关嫂呢,两眼瞪成四只眼都瞅不够,那稀罕稀罕像天鹅肉似的,也有个吃头,你拉倒吧?”大豆角子似笑非笑的恬静地说:“我丑,我是丑。丑咋啦,有爱人肉,是不大侉?”说着,就贴乎凑近大侉,“叭”的在大侉脸腮上亲了一口,造得大侉磨磨丢丢的一眼一眼的直瞅大老孙。大老孙哭脸的嗤笑,假装生气,“这不要脸的臭娘们,啥玩意儿呢,这不埋汰大侉兄弟吗?”关嫂嗔斥地说:“你俩别狗咬狗的呛呛了,看不出平常蔫嘎的,这会儿舌头倒搁拉上嘴皮子了,看客笑话?”吉增搂着酒碗,大着舌头说:“关嫂,笑话啥呀笑话,谁笑话谁呀?人吧,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凑在一起,瞎闹闹,多乐呵啊!孙嫂,你要不嫌弃兄弟俺,亲俺一口,俺还巴不得呢?”吉增这一敞亮,造得大豆角子躲躲藏藏的蹽到关嫂身后,掩脸护面的不好意思。吉增抹煞下大老孙,笑笑说:“啥丑俊的,点灯说话,吹灯作伴,咋的不划拉一辈子?诸葛亮一表人材不,怎奈茅草房拴叫驴,怀雄才大略,声再高也乃一介村夫?他想出人头地,不也想方设法舍其美,呕心沥血娶其丑吗?否则的话,能栖身权贵宦官上流,以结交贵胄势力吗?才,俊,就像鱼跟熊掌,不能兼得一样,必缺其一,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孙嫂虽丑些,但也不失风流爽气,哄得蔫嘎的孙大哥团团转,绷个醋坛子还喝不够呢?女人有没有女人味,不再长相,是不青山大哥?”关青山狐猴眼儿的瞅眼关嫂,“这小子,喝多了你拿我涮脚丫子呀?”吉增向关青山一挤眼儿,“爷们啊,都长个偏心眼儿,美,才俏丽对心思。丑,就木头疙瘩,当了柴火?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女人长得美无罪,有罪的是长犬牙咬舌头根儿的玷污。都说西施漂亮,就有东施效颦,还不是耕云播雨想水杏扬花啊,讨男人喜欢吗?俺,要讨老婆,就讨像关嫂这样的。”众人灵性飘飘悠悠,叫吉增装神弄鬼牵着牛魔王鼻子跑了一圈,才恍恍忽忽的方恍然大悟,这是拿砢碜当好说,还不是谝嗤大豆角子长的丑,夸耀关嫂长的俊嘛!须臾,回过味来,解怠****米糊糊的关嫂跟大豆角子俩人,双双扭扭捏捏,羞涩苦笑,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吉德也叫吉增绕唬得云山雾罩,缓过神来,忽然想起哪本书里的一副对联,酷似道家的,因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老二,你这是真真假假说出心思啊,当哥的明白了。”吉盛藏奸耍滑也没少喝,通红个脸,硬个舌头说:“二、二哥,你、你闹春了?”大老孙眨巴单单薄薄的小红眼睛,嗑嗑巴巴的接住吉盛的话茬,“老三,别、别瞅、瞅你二、二哥楞头青的楞憎,心劲不小啊,也会耍个啥鬼心眼的,咱不、不都叫他给当、当猴耍了吗?拿我唬糙丑八怪老婆当傻子,揣咕成大酱了,还自个儿打酱缸呢?这不看人下菜碟,叫、叫关嫂苞米面糊糊,稀溜得美滋滋的!这真不假,吃谁向着谁,好个洋毛子哈巴狗!”
关嫂拿汤勺来酒,给大老孙斟满,攮斥着说:“挑斜理呢?你不也端我家的饭碗了吗,你咋还昧心说这没良心的话呢?”关嫂一句话,碓得大老孙这个闷葫芦,成了干嘎巴嘴的鲶鱼了,关青山打圆场地说:“这话扯远了。我也想了,仨小爷们还有正事儿,执意要走,没有不散的筵席,留是留不住的。我看这样,咱有几匹马,骑上送一程,再指指道,就叫小爷们仨自个儿走吧!山子他妈,今晚黑儿,把道上该预备的东西预备预备,也别太多,整多了呢也是累赘,怪沉的。好歹咱这噶达人风好,不欺生,有难有灾的,求到头上,都能帮衬一把,遇着哪噶达人家都能给点儿水喝,给口饭吃的,留上一宿。遇上胡子嘛,就得见机行事了,小爷们仨也不傻?运气好呢,捎上个脚儿,也省省力气。不行呢,就花上两个,插花雇个拉脚的。也不会要的太多,仨钱俩钱的。这也不用仨小爷们操心,叫你们关嫂掂对,等你们抓挠着了,谁花谁的不行啊?倒运呢,也别急戗的上火,多动动脑子,上上心眼儿,也就过去了。小爷们,看这样行不?大伙儿看看,这陈年烧锅可不能白喝?”众人也再拿不出啥好主意了,也就哄哄附和着。大老孙吭哧瘪肚的说一句,“关满子,咱走这一道也算跟仨小爷们有了交情,处得蛮不赖的呢?我呢,那大枣马,也算是小爷们从胡子手里帮着咱夺回来的吧,你马不够,就牵上,送小爷们一程,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吧!”关青山摆手,提着大老孙外号说:“不用了蔫巴头?马不够,我槽上还拴一匹乌头驴呢,爬山上岭脚力最好,不比马差?”吉增醉眼惺忪地说:“孙大哥,别扯那个?俺那也是逞一时义气,不值得你感恩戴德老挂在嘴上?其实,俺那点儿事儿,跟你和青山大哥一道的照顾,草莲子穿鸡蛋羹,提不起来!话又说回来了,就那两头烂蒜,囊囊膪(chuai)似的,杀鸡焉用牛刀,俺都后悔俺那两发子弹了,上哪淘换去呀?再者说了,俺还跟青山大哥造场不愉快,凿巴起来了。要不是青山大哥手下留情,跟俺一样的,那今儿个还不一定凑到一块堆儿,坐热炕头喝酒吃菜呢?俺愧对青山大哥一片苦心,叫俺知道了啥叫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上有人的道理。俺会那点儿三脚猫的皮毛,就觉得天低地薄,妄尊自大,石矻窝里的蛤蟆,见不了大天?俺诚诚恳恳的,向青山大哥道歉!诚心诚意,谢谢青山大哥了!”说着施了一恭。貌相魁伟的关青山,倒觉得脸红心跳了,忙迭的打恭,“二弟,使不得……”
土老财听着稀罕,不知前因后果的,打了一岔过去,“啥两发金贵弹子呀,叫老二眉愁眼堰的啊?我那火药铺子,咱自个儿家的,没嘎伙掺钱的,不就洋炮筒弹子吗,要多少拿多少,还犯愁啦?咱喝过酒,就是朋友,我也不计较啥钱不钱的了,管够!”吉增一听,从腰里拽出瓦亮的王八匣子,往桌子前一亮,高兴地说:“你那铺子有这子弹,弄十发!这道上有了它,还怕谁呀娘个腿的?”土老财几个猎手,眼睛一乍。关嫂跟大豆角子,瞪嗤眼,咧张大嘴,白吓个脸,“喔啊”的惊嗔。众人异口同声的长吁,“洋玩意儿?快枪!”惊诧过后,土老财摇头晃脑地说:“这可管大姑娘要孩子,难为了?咱铺子,也就几个大炒锅炒炒火药,装装洋炮筒子铁砂,这带锥子头的,咱可哑巴干张口,没戏?”山子爬上炕,贴贴乎乎的凑到吉增身旁,回头回脑的,又看枪,又瞅吉增发亮的脸膛,新奇地问:“二叔,你也是胡子吗,还是黑狗子(警察)呢?再就是灰皮(大兵)了?坏人,才拿这种铁家伙呢?像我爸这样的好人,拿的都是一打‘啪’,一扇面子的砂砾子,糊的满脸花那炮筒子。”吉德听了,对山子说:“拿啥枪不代表好人坏人,你说你二叔是好人坏人呐?”山子骨碌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双眼皮,咕囔个小嘴儿,犹犹豫豫的不好判断。趴在山子背上的小丽,毫不犹豫地说:“二叔是大好人!你们这些人,除了大侉叔外,都是好人。”大侉惊奇的捏捏小丽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又刮下鼻子,唬脸问:“大侉叔咋不是好人?”小丽白眼的“啪”打下大侉的手,诚实地说:“你坏!净扒我哥裤子。”大侉哈哈的,“我还要扒你的呢?”说着就要动手,小丽倒着拨离盖[膝盖骨],溜到吉盛怀里,“你胡子,净欺负娘们!”众人听了,对小丽小人儿说大人话,又是轰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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