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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殷明喜舍身救子惨死在吉德怀里,吉德悲痛万分。他擦把眼泪,背上殷明喜,吩咐牛二等人抬上崔镇长,又叫抬灵的人抬上老油捻子、老面兜子和大锅盖的灵柩,一起到了戒备森严的日本宪兵队门前,搭起灵棚,讨要公理,讨还血债。各商家自发的关门停业,一天,两天,双方对峙着。山田一意孤行,把吉德抓了起来,特务队四处活动,妄图瓦解收买商家复业。然后,又动用军警试图驱散凭吊人群,妄想以武力让吉德等商家屈服。二掌柜多次斡旋,三姨太出面找到那省长,那省长也觉日本人做事唐突,就硬着头皮,拜见龟河二郎顾问,软磨硬泡,龟河出于各界舆论压力,由那省长陪着龟何到了黑龙镇,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训斥了山田,降职任用。放出吉德,又吊唁了死者。
“儿,别灰心丧气的。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蛮干,慎之用智啊?小日本是虎狼之国,不义之师,得势一时,必将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娘是个出家人,劝人为善,本不应该涉足尘事,但没有一个太平盛世,佛家这经也难念,这斋也难化呀?我算想好了,虽不能做啥大事儿,吃斋诵经,保佑那些志士们英勇杀敌,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文静师太说出一个僧人的心声。
“娘,俺一直没跟你说,在抗日这件儿事情上,俺一直在做。要不小日本不会这么恨俺,非要置儿于死地。俺守陵就是想,虎卑势,狸卑身,避其锋芒。老虎撅尾巴,后门立旗杆,德增盛商号叫小日本和邓猴子那伙儿人盯上了,再挣巴就像掉进漂筏甸子烂泥塘里,越挣巴越死的快。德增盛商号俺让二掌柜在那支撑着,把粮号、药号,分号除奉天外,都撤了。俺收拢资金,另起炉灶,借杆子套马,带枪闯荡江湖,嘎伙贩卖私货,行侠疏财,戎马行商。一面打鬼子,一面卖紧俏货,低本薄利,救济民生,赚了钱,支持抗联打鬼子。这样做,目标小,灵活机动,游离于小日本控制的边缘,搅乱小日本的经济秩序,打破小日本的经济封锁,破坏小日本的行业垄断。俺呢,济世救人,人道;赚钱,商道也!”吉德胸有成竹的合盘向文静师太端出自个儿的大胆想法。
“那你不成了生意胡子了吗?”大丫儿开玩笑的说。
“马胡子买卖的干活,大大的好!”吉德学着日系人说话的样子说,逗得大丫儿咯咯直乐。文静师太抿嘴“你呀,你呀”的点缀吉德。
“哎我说儿呀,买卖你愿咋折腾我不管,散摊子也不要怕,娘有钱,保你东山再起。再不行,你就去天津卫找你小舅儿去,他还能不管呀,那还有你一半家产呢。嗨,说不管尘事儿了,不交待清也不行啊!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你爹要活着我就不管了?我想了一大早,还是得说。你愁眉不展的样子,陡然是有难事儿,我不说你就困在那噶达了。这清官最难断的是家务事儿,尤其是你爹一撒手就去了,一切事得你去理顺,你又不好说,当娘的给你馇咕馇咕,你乐意就这么办,不乐意就拉倒。”
“看娘说的,儿正没辙呢。娘啊,但说无妨啊…...”吉德学着京剧的招式,皮哧啦的,拿腔拿调的唱了一句,逗得文静师太直乐,含着笑说:“瞅你那样子,屁拉流星的,没正形的出很像你姥爷,牛哄哄的样子呢又很像你爷爷,奸滑滑的滑头样儿更像你爹,聪明、执着、任性和稳重劲儿是娘的血脉喽!”大丫儿半真半假的问:“娘,好美色又像谁呢?”吉德嘻嘻地说:“像谁?魅力呗!”文静师太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男女都一样。大丫儿你是个有个性的好丫头,自个儿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碰一鼻子灰也不再乎,这点儿你很像娘啊!啊,扯远了。儿呀,叫老三搬到黄家大院住吧!你爹生前招老三当上门女婿,为的是让你二娘心里安稳踏实,才这样做的。这样,你就没烦恼了,老三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你爹的家产和产业,咱老殷家也算对得起吉家你大姑和大姑父一家子了。这恩咱得报,我看你爹也是早有这个意思的。你不说,心里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吉德搂住文静师太的肩膀说:“娘,你算猜到儿的心里去了。不过,俺还有个想法。老理儿说,女人嫁夫从夫,夫不在从子。俺虽不是二娘亲生,可也是殷家唯一的长子,她心里一定有这个想法,左右为难,不好说出口。俺想啊,把二娘接到吉宅来住,还不知二娘干不干呢?”文静师太哼着说:“还是我儿懂事理,理当如此。娘是不还俗的,你跟前儿得有个老人照应,孩子媳妇一大帮,娘也好放心。至于你二娘是不是这个意思,随你二娘意,你咋想,你就跟你二娘咋说?就是不搬过来,也把老三的房子好好拾掇拾掇,隔三差五的住一住也好,使你二娘无话可说。”大丫儿附合说:“娘想的是。你既然在‘公公’灵前当着大伙儿的面认了祖,归了宗,又恢复了殷姓,你就应挑起殷家的大梁,别忘了吉家对你的恩德。二娘虽是庶母,那你也是她的儿呀?就像心儿、龙儿们不也是如此吗?嘿,三国里有个三姓家奴吕布。殷吉德,你两姓家奴,还不上套拉磨?咯咯……”吉德听了,叫声“娘”,就追跑开的大丫儿,“你个小猪蹄子,敢借古讽今的骂俺,看俺不撕烂你的破嘴!”
大丫儿有意躲无意藏的,咯咯的被吉德抓住,她咯咯地缩抱着膀儿蹲下身子,笑成一团。吉德随势脚下一滑,跌倒大丫儿身上,俩人唧唧嘎嘎翻倒在高高的茅草丛里。
文静师太瞅着听着草丛里心爱的儿子和不过门的儿媳嬉闹的情景,心里充满了愉悦和忧伤,仿佛又回到当年和殷明喜在一起的喜悦和沮丧之中……
文静师太看出儿子表面的豁达,掩饰着心里沉重的痛,苦中作乐。这种痛,只有母亲能感受得到,那是一种寻常人难以忍受的拉肉碎骨之痛,呈现在脸上灿烂的笑纹里,也深深隐藏着蛛丝马迹的痛痕,无法掩饰。这种痛,从认母——母不认——又认母的痛苦过程中,己深深的埋在儿子心里了,母亲能平复一些也是微不足道的,这个烙印恐怕一生都难以平复了,直至带进棺材那一刻。
文静师太一步一步远离了吉德和大丫儿的嬉闹声,一步一步向殷明喜墓前走去,不大会儿,传来了“锵锵”的木鱼声和文静师太的凫水般悠扬的诵经声。





乌拉草 第521章
“叭!叭!”
一只吃稗草籽儿吃得很肥的大野公鸡,惊吓的扑啦膀子,“咯咯嘎嘎”笨拙的飞过草塔墩儿的高草。吉德和二屁蛋儿,从草塔墩儿里猫腰探出头来,惋惜的诎诎,“太可惜了!啥臭枪法啊,一屁胯子远儿,愣没打着,一点儿也不准?”话音未落,“叭”的一声枪响,大野公鸡飞起几根儿翎毛,应声落地。吉德被这突然的一声枪响吓了一大跳,忙按下二屁蛋儿的头,俩人儿蹲在草塔墩儿下面直磕牙。二屁蛋儿唬哧个脸磨叨,“啥人儿呢,胡子?不会呀!我妹子,她枪法可有准头子。不会呀?咱走前儿,她和她嫂子俩儿忙着泡黄豆拉小豆腐呢。舢板子在这岸上呢,她也过不来呀?”吉德鸟声说:“有绳,她不会拉过去呀,死货!”二屁蛋儿如梦方醒,“对呀!”吉德“嘘”的制止二屁蛋儿,侧耳凝听。
“这两傻瓜!猫起来不敢动了?”娘们说。
“吓破胆儿了!这大荒野甸子,谁知能蹿出啥人来呀?”爷们说。
“一个爷们,一个娘们。听清谁了吗?”二屁蛋儿听个影影绰绰问吉德。
“顶风,没听清?”吉德说。
“沙沙的,过来了。”二屁蛋儿警告的说。
吉德来个曲蛇搬家,出溜了。二屁蛋儿一瞅也想金蝉脱壳挪个窝儿,一枝双筒洋炮顶住了后背,二屁蛋儿仰颌一瞅,“妈呀!妹子你噶哈玩意儿你吓哥一大跳?哎,不对呀,你也不会说话,那爷们和娘们呢?”
“缴枪不杀!”
大丫儿拿支吉德送给她的德国曼特宁匣子枪,笑嘿嘿的冷不丁一声大喊,唬个二屁蛋儿半死,二屁蛋儿诙谐的说:
“哎呀我的姑奶奶呀,搞啥搞嘛?那啥老二哥都吓堆挂了,还咋采蛋儿了?”
“采蛋儿?野公鸡叫哑妹一枪就窝老了,你俩个大老爷们两不顶一个,窝囊废!你咋咋啥,那个大脓包呢?臊得没脸儿了,钻哪个耗子窟窿去了?”
大丫儿踅摸一圈没见吉德,奚落的说着。二屁蛋儿瞅那寻觅鸡去的爷们背影问:
“嫂子,那个破衣搂馊的爷们是谁呀?你们很熟吗?”
大丫儿笑而不答,一个大前趴子跩在厚厚的茅草地里,身上重重压上一个爷们。
“大哥!你呀?哈哈……配种啦!哈哈……”
哑妹一瞅,放下洋炮,嘻嘻的抱住吉德后身死命往起薅,大丫儿吃吃的狠命一拱屁股,两人力合一个劲儿,吉德抵挡不过往旁边栽楞,倒把哑妹整个倒仰,两人身子压在一起,大丫儿翻身伸出两手格唧吉德,吉德嘻嘻哈哈的揉哧在哑妹身上,哑妹感觉出从来没有过的异样,不免异想天开的。
“哈哈,吃饱撑的,德增盛大东家好悠闲哪,够乐呵的呀?”
二屁蛋儿扭头才看清穿戴破馊衣裳的人,叫声“二当家”上前搂住。吉德听见睁开眼睛,惊异的大叫:
“啊哦?冬至!嘻嘻哈哈哟,大丫儿别闹了,看谁来了?”
大丫儿撒开手,嘿嘿爬起来还嘴说:
“谁来了,你那个忘恩负义的兄弟呗!”
冬至笑眯哈嗤的哈腰伸手拽吉德,一试没拽动,又猛用力,这才从地上薅起吉德,这才瞅清哑妹还抱着吉德的后腰呢,“我说这么沉呢,还沾着一个?哈哈,连体阴阳人。”哑妹从吉德身后窜出来躲到二屁蛋儿身旁,比划说:大哥太沉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二屁蛋儿说:“你自找的,不会躲呀?”
冬至和吉德乐得抱在一起转了一圈,吉德上下打量一下冬至,“咋造成这个样子,破衣露肉的。”冬至唉声说:“一言难冬哪,待会慢慢聊。德哥你可瘦多了,心里不淤作吧?我看还是先打猎,再弄些野味,解解馋。这家伙,叫鬼子撵的,好长时间没吃着荤腥,一瞅这野鸡就馋,哈拉子都快出来了?”哑妹比划说:你们去打猎,我给二当家烧鸡。二屁蛋儿高兴的说:“叫哑妹露一手。她做的泥巴鸡,嘎嘎的,准让二当家的吃这顿还想下顿。大哥你和二当家的再踅摸点儿啥嘎麻的,我去遛遛跳子[兔子]套儿,准能逮几只肥大的,好好叫二当家的拉拉馋!”冬至说:“好啊!哑妹支火垒灶,我和大哥嫂子去去就来。”哑妹嘿嘿的扑闪两个大眼睛点头,就去水洼动手抠底下的泥巴。冬至不愿拿开眼睛的说:“这丫头真打人儿,瞅着都不饿了?”大丫儿凑趣的开玩笑说:“冬至,相中了,嫂子给你撮合撮合?”冬至嗤哧笑着说:“嫂子,我可没有德哥那两下子,见一个爱一个。我有个红杏还闲在那呢,好几年没见一面,啥模样都忘了?”吉德从草塔墩儿旁捡起哑妹拿的洋炮,递给冬至,“打猎还逮这玩意儿,片量大。哎俺说,你们抗联打哪噶达去啦?”冬至瞟眼大丫儿,压低嗓子说:“打哪噶达去了,横不能上天入地,还在打鬼子呗!唉,我这大队副啊,胡子家底的队伍难带呀?外面看是抗联,内部还不是胡子那一套,四梁八柱,背地还是大哥长二哥短的。就这吃喝嫖赌抽的臭毛病,就难整!虽说胡子里也有‘上马不嫖,下马不赌,不许****’山规,还有七不抢八大酷刑,还是屡屡有当儿戏的玩命的。这是打鬼子,不含乎,还多少有点儿绿林好汉的味道,拿掐得住。啊,咱们的张少帅和杨虎城将军发动的西安事变,全国统一抗日形势有所发展。芦沟桥事变以后,全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形势喜人哪!但对我东北抗联越来越不利,小日本急于调兵到关内投入华北战场,下决心要在短期内扫清东北这个他们所谓的后方抗联队伍。他们一面增兵疯狂围剿抗联,调动日军混成第六十六等四个旅,靖安军四个团和兴安支队,再加上地方守备队和各种武装部队,兵力达六万多人,对抗联来回发动梳篦式踩踏式清剿。又组织庞大特务网络,大力摧残‘穷党’和抗日救国会等地下组织。大搞大检举,大拘捕,先后对哈尔滨和哈东特委、下江特委大逮捕,八百多人入狱,抗日组织遭受严重损失。他们又一面继续大搞合屯并户,进行经济封锁。又对抗联提供粮食物资啥的民众,一律捕杀,并牵累亲人,连坐邻里。我抗联损失较大,三江这擓的抗联部队,大部分都西征了。有一部分进入小兴安岭,建立密营,坚持斗争。咱这块儿被鬼子称为‘红地盘’的,也以血流成河的代价,快丧失殆尽了。像王福这样胡子出身的人,打鬼子那倒不含乎,可叫他离开这块地盘,就有些摇摆不定,不太尿了。这缺吃少穿的日子,有少数胡子跑了,重操旧业。也有的,投靠了小日本。谢文东都反水了。上边为了打击小鬼子的嚣张气焰,牵制敌人,决定由抗联姜尚文独立师,攻打黑龙县县城的黑龙镇,策应抗联大部队完成西征转移。然后,也撤离这噶达。德哥,你要帮我个忙啊!”吉德捶了冬至一拳,“你小子,打县城好啊!有话你直说不行啊,何必绕来绕去,兜这么大圈子套俺哪?你说,是要钱要物?”
冬至示意吉德指指前边儿,几只狍子,傻乎乎的正专注的在抢吃草塔墩儿稆生出的深秋嫩草。冬至像打仗似的敏捷的猫腰隐蔽在草塔墩儿之间,猫腰趋身向狍子靠近。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叭叭”两洋炮,两只狍子无方向的慌乱的向前蹿几高,撅达两下,就倒地蹬巍着后腿,渐渐伸长抻直绷硬挺,脑门咕咕的冒血。其余几只傻狍子愣了会儿神,刚缓过神要跑,吉德手里的洋炮就冒烟了,打中的那只狍子往前狂蹿,大丫儿补上一枪才跩倒。仨人把肥腴的死狍子捞到一块堆儿,高兴地相互哈哈大笑。冬至另有深意的说:“嫂子,你这个庄户人家的妹子枪打得也挺准吗,是德哥教给你的吧?德哥那枪法可是‘百发百中’啊,哈哈……”大丫儿瞥眼儿吉德,对冬至说:“你坏!二当家当的别的没学会,这嘴可见长,都快成了拱驴屁股的撅嘴骡了?”冬至从吉德腰间枪弹袋里,拔出两颗子弹装进枪膛,嘿嘿的对大丫儿说:“好啊妹子,你踅着圈儿骂你冬至哥啊?想当年你小丫崽子那会儿,跟尾巴星似的叫‘冬至哥冬至哥’的了?你这会儿膀上德哥这棵大树,还就真以为会爬高了?你还是我一个圩子土拉嘎里的妹子!”吉德正儿八经的对冬至说:“俺说老弟那可不行啊,屎壳郎戴礼帽,嫂子就是嫂子嘛?你啥癞蛤蟆大张嘴的……”大丫儿和冬至一听吉德没好嗑,俩人一对眼儿,就对吉德下手,吉德往后猛的一躲,哈哈地坐在身后的草塔墩子上,又后仰倒翻到草地上,大丫儿和冬至拂掌大笑。
笑过后,冬至坐在地上,薅些草搓草绳,吉德问:“搓草绳噶哈?”冬至瞅下吉德说:“捞狍子啊!大丫儿那蛮腰能扛动一只狍子吗?”大丫儿不服气的说:“一个大活人我都能扛得动,别说一只狍子了,真小瞧我了你?”冬至搓着绳子说:“嫂子,你还是留点劲儿吧!我还要借德哥用用呢,帮个忙。打黑龙镇,怕硬拼伤亡太大。邱大哥说,叫德哥联络一下靖安军的营长郝忠。他是咱们的自个儿人,要能率众反水,里外夹击,拿下黑龙镇就不在话下了。”吉德听了,一口答应。
冬至说:
“德哥,这事儿一定要告诉郝忠马虎不得。特高课的人无孔不入,出一点儿纰漏就全泡汤了。事情办妥后,你和大车店的老板娘娃娃鱼联系,把侦探的日本军力部署情报交给她。”吉德一听说娃娃鱼,就想起初到黑龙镇那个难熬的下晚黑儿,就呲牙地说:“她啊?****!”冬至说:“骚不骚那是她的私事儿,咱不管她,抗日就行。德哥,你不要顾虑,尽管放心。越这样的娘们,越引不起小日本的注意,最能打马虎眼了。她可是咱们老‘暗线’了,从来没出过岔儿。”大丫儿说:“小德她爹,注点儿意,别淹着啊?”吉德说:“俺海边儿长大的,狗刨一搂,多大浪水能淹着俺哪?”冬至“哈哈”的风凉冷笑,“捎带脚的事儿。娃娃鱼嫁给老狼会生出啥样的孩子?”吉德哈哈地说不知道。大丫儿哼哼的说冬至:“罕觏(gou)呀?你斯斯文文的,还念过东北大学呢,跟胡子都学坏了?”冬至搓好草绳,就起身拴上狍子脖子,又系个套儿递给大丫儿:“嫂子,上套儿吧!”大丫儿笑笑接过来套在肩头上,在草地一拽滑滑的轻巧,只不过碰上窄裆的草塔墩子就有大麻烦了,得搬越过去。吉德哼哼吃吃的开始还埋怨冬至偏心,看大丫儿费劲巴拉的搬狍子的惨样儿,又不觉得狍子压得自个儿喘不上来气来,呼哧哧地说:“哎冬至,这狍子肥是肥,不沾雪的狍子肉发柴,皮毛毵毵的皮子也囊膪些儿。肉味也不够香,膻气味也大。烤着吃有烟油味盖着就觉不出来了,烀着吃那可不同,得拿酒去膻味。这会儿的肉吃不了,最好腌上搁风里洇干,吃时泡泡,红烧干焖都特好吃。”冬至悠悠的说:“别说了,再说我就学野兽生吃了。哈,真香啊!”大丫儿拖个狍子落在后面,哎哎的叫等一等。吉德回身儿说:“看到烟了吧,快到了。”冬至也说:“我都闻着野鸡的香味了。”大丫儿从后面撵上来说:“二当家的,你是搕拉坏了,见啥都想造两口。”吉德说:“俺说一样,他造吗?”大丫儿故意问:“啥呀?咯咯……”冬至说:“那还用说呀,粑粑橛子呗!”吉德说:“冬至你哪能造那个呢,那你不与狗争食了吗?”冬至说:“你们公母俩呀,都古灵精怪的,穿一条连裆裤,一个鼻孔出气儿,我甘拜下风,造不过你俩?”吉德说:“冬至,你才知道啊,俺俩不穿裤子,光喘气儿,哈哈……”大丫儿说:“缺德样儿,谁光…..去去,三句话不离本行,下三滥!”
熊熊的篝火,香香的泥巴鸡,香喷喷的烤山跳,香腻腻的烤狍子腿,辣辣的烧锅,就上烤得黑糊糊的尖辣椒,再啃上两口咸芥菜疙瘩,几个人眉开眼笑,造得沟满壕平溜溜饱,撑得上边打嗝下边放屁,亮着肚皮,袒开胸,美哉!美哉!画了大花脸的哑妹,忙活得汗巴溜水,哇哇的高兴乱叫。二屁蛋儿一脸的傻气,哈哈地大口喝酒:“这噶达吃的不缺,勤快点儿啥都有。细毛子[老虎]黑小子[熊]冬天隔三差五就能碰面,枪要好,打几只不成问题?憨大憨四不像也有成帮成群的,拆单崩的也有,那回我就用四股叉扎死一只。山猫和山狸子[猞猁]净晚上出来,可吓人了。那玩意儿太恶残,马一见它就哆嗦迈不动步了。张三[狼]那玩意儿太多了,说不上搁哪就蹿出一条来。它要不饿,你不惹它,它也绕着你走。张三肉不太好吃,我妹子都不吃,说它吃死孩子,恶心!好玩意多了去了,那大耗子一尺多长,毛都白了,准是太祖辈了,你不打它,它不挪蹭,就撅个鼻子嗅嗅的,瞪俩小鼠眼儿瞅你。一般胆小的,早叫它吓跑了。嗨,我哥俩好几年没这么乐呵了,全棵的,比过年还热闹。二当家的,多住些日子,我弄几条二、三十斤的大鲤子炖上,再整几条黑鱼棒子刹上生鱼,咱们再喝个够。”冬至拍拍鼓鼓的肚皮说:“不了,我还有任务。造饱喝足了,我待会儿就走。”哑妹听了,忙摆手不让冬至走。还比划说自个儿枪法好,也要跟冬至去当胡子打鬼子。二屁蛋儿喊着说:“哑妹你拉倒吧,看嘴形听人家说话,那枪响你能听见吗?枪子儿可不长眼,你不白送死吗?拉倒!拉倒!我可不许你去。要去,也轮不到你个丫头片子,该我去!”冬至站身儿说:“别争巴了,你哥俩好好在这噶达待着,缺胳膞少腿的大当家的不会让的。我可没那个胆儿惹那麻烦,听见了吧?二屁蛋儿,我上次和七巧猫送的那些破烂你要看好,少一样大当家不会饶了你?”二屁蛋儿蛮不再乎的问:“啥宝贝疙瘩呀那么稀罕,一堆破烂!”冬至一本正的说:“你就不用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冬至默默的和吉德向坟茔地走去,一路上谁也没多说话。
草棚下木鱼声停下了,文静师太凝视着冬至,吉德跟文静师太介绍说,这是俺的拜把兄弟,当过俺奉天分号掌柜的,如今是抗联骑兵大队队副,二当家的冬至。冬至亲热的叫声“娘”,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文静师太和冬至唠了几句闲嗑,冬至就起身走到殷明喜坟前,拈香烧纸,磕完头后,含泪说:
“爹!你生个好姑娘,殷蔼灵同志是好样的。她死的壮烈,死的光荣!抗联独立师一部,在松花江与倭肯河交汇处,同日伪军发生一场遭遇战,蔼灵同志带领妇女连战士担负掩护大部队突围任务,敌众我寡,蔼灵同志与战友们沉着应战,顽强抵抗,使敌人丢下一具具尸体。在弹尽援绝情况下,临危不惧,视死如归。她以崇高的民族气节,背负起受伤的战友,一步一步走进波涛汹涌的松花江,壮烈殉国。她是你的好儿女,我的好妹子,也是我党的好党员。我们怀念她,也缅怀您老的忠心报国,支持抗日的高尚精神。我们一定多打鬼子,替蔼灵同志和您老报仇!”
吉德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听完了冬至悼词似的话语,悲情心中生,泪水噗哒噼哒地流了下来,咽噎几声后捶胸放声大哭。
“蔼灵,俺的好妹子啊!你咋就这样别大哥而去呢?大哥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跟你说上呀?妹子啊,大哥好苦啊!死了爹,认了娘,你又不能见哥一面了,俺可咋向二娘开口说呀?这一刀一刀的拉心头肉,咋受得了呀?小鬼子,俺****祖宗的。俺和你小鬼子势不两立,一斗到底。俺****八辈祖宗的小鬼子!”吉德骂完小日本,又数唠起自个儿的坎坷人生,“俺逆境中生,意境中长,嫉海中搏弈,妒山中攀爬,如海中舟随浪起伏颠箥,又如涛中帆,几起几落,不向邪恶低头,不向诱惑嗜好,不向权势妥协,持才自重,啥事儿都要整个出类拔萃,与众不同,俺向谁服过输啊?俺是不服自个儿的自信哪!有人说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独往独来,胆大妄为。俺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也鸷匿鸟形,拧着劲和命运抗争,有得有失。如今鹄面乌形,心疲体乏,亲人相继死在小日本的屠刀,俺心痛啊,心痛啊!”
文静师太和冬至费力的扶起吉德,劝说了好一大会儿,吉德才缓上气来,抽搭的问冬至,“蔼灵的尸首找到了吗?埋在哪噶达了?”冬至遗憾的沉重地说:“等姜尚文师长听信儿派人去打捞,松花江已封冻了。第二年开春,姜尚文师长亲自带儿子去了一趟那噶达,也没打捞着,就在江边埋了个衣冠冢假坟,立了个碑。”吉德又问:“孩子呢?……”冬至说:“小名叫抗抗,很像蔼灵。你叫白老师捎给抗抗的怀表,孩子可喜欢了。蔼灵也高兴啥似的。姜师长还说你这当大舅的,很够揍。东躲西藏的,孩子也没法带,姜师长说等打下黑龙镇,就把抗抗留下。”吉德苦涩的一笑,“是吗。白老师咋样了,还好吗?”冬至说:“白老师那次暗杀唐拉稀和邓猴子,由于出了内奸走露了消息,失败了。他就去了独立师,后来当了支队政委,在向阳山战斗中,为掩护姜师长壮烈牺牲了。”吉德说:“白老师,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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