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灵异

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娘,太清苦了,就吃这?”
“出家人习惯了,清苦点儿,长寿!”
“娘,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了,你老是不是……”
“过了霜降我就走。大丫儿留下。”
“娘,你离不开大丫儿,还是跟你回去吧!这有二屁蛋儿他们就行了。俺听二屁蛋儿说,冬禁这噶达可冷了,别冻着啦!”
“你孝心,走前儿再说吧!吃完了,我要坐禅念经了。这清汤寡水的,大丫儿你还没吃,也去吃饭吧!天凉了,能喝点酒就少喝点儿,别喝多喽!”
“娘,你老这是拐着弯说给俺听呢。高菊[石间]清明诗曰: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那娘俺走了。”吉德随手摸摸炕,“还行,挺热乎。这棉被还是百子千孙丝被面呢,新新的。这可是二屁蛋儿最好的家当了,他说媳妇都没舍得用,说是给哑妹出门子留着呢。真舍得拿来给咱娘用啊!等哑妹出门子了,俺在柜上多扯几床苏州府缎子的。嗨,凡是面料,俺全包了。大丫儿到那会儿提醒俺点儿,省得俺忘了。”
“你呀,还是破车好徕债,面荒的,到时候再说吧!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知哪八百国的事儿呢?走,喝酒去。”
“娘,你作证啊?”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这孩子,菩萨心。去吧,娘给你作证。”
“嗯,还是娘好。”
“我呢?”
“你呀,小德说你好啊?”
“娘!瞅你的鬼道儿子呀,连根草都不放过?”
“母以子贵,儿以母荣。对吧?天经地意,历来如此。”
二屁蛋儿屋子里暖暖的散发着野鸡的扑鼻香味,炕攮得都烫屁股没法坐人。二屁蛋儿从炕梢儿拿床补丁摞补丁盖的破棉被,给吉德垫在屁股下,自个儿又捞个乌拉草做的厚草垫子,塞在屁股底下,没坐稳登,就直嘣呼号叫哑妹拿酒,哑妹端个烫着酒嗉子冒热气儿的水瓢进了屋,乐呵呵递给二屁蛋儿,二屁蛋儿提溜出酒嗉子,先给吉德酒盅里倒上酒,一看大丫儿没来,就让哑妹去叫,哑妹出去后,大丫儿端一大海碗清蒸咸野鸭肉笑着说:“你们吃。我帮着忙活忙活。”二屁蛋儿翘起身子,接过大丫儿手里的碗说:“嫂子快上炕,还等你喝酒呢,他们忙活去呗!你是客儿,知道不?”吉德往一旁委委,给大丫儿倒出一些垫屁股的破被子。大丫儿呵呵地盘腿上炕,坐在吉德身旁,二屁蛋儿给大丫儿倒上酒,举杯说:“大哥、嫂子,咱这噶达荒凉的鸟都不拉屎,你们能相中,我太高兴了,那啥咱们整一个。”仨人儿干了一盅。二屁蛋儿忙给吉德和大丫儿夹菜,“造!别夹箍?能吃上这顿野鸡肉得感谢大黑狗,这玩意儿它知道家里有客儿似的,逮着自个儿没造喽,还叼回来给咱们下酒,真******好玩意儿。”
“汪汪!”大黑狗前爪儿搭在炕沿上,抽馊个鼻子,两眼放光的瞅着二屁蛋儿叫唤。
“哎!这玩意儿不经念叨,可知道好孬了,拉不下,来要吃的了?”二屁蛋儿忙夹一块儿鸡膀子啃嗦两口肉,叫着“大黑”就扔给大黑狗,大黑狗“咣”的一口欻进嘴里,抿巴一下,一抻脖儿咽了下去,又甜拉巴唆地“汪汪”还要。
吉德呵呵的说:
“这狗东西,献媚献的都绝了,千方百计的变着法儿地讨好人的喜欢。先是送鸡,后又乞怜的讨食,转一圈也还是要吃鸡。独占美味大餐和眼下食的残羹剩饭相比,哪个更有滋味更有价值呢?以狗看来,后者更适合它的处境。一面向主人表现忠诚,一面又不以贪天之功而自居以一副可怜相的屈卑讨吃的献忠,叫你又惊喜又高兴的怜悯体恤它,多狡猾的忠诚和玩手腕的展示忠诚,最终还是为了生存依靠主人的施舍。人喜欢狗对主人的百依百顺,或逆来顺受,或忍受主人无端的诬赖辱骂,直至残忍地宰吃掉它。狗呢,老年间儿被人驯服的那一天起,就认准一条,忠于主人,死心塌地的做主人的奴才。狗对主人的忠诚有本能的一面,也有世事炎凉炼就的一面,后一面就有奸诈狡猾的忠诚了。这就是人与狗的相互信赖,相互利用,相互依存的所在。人要变成狗的体性,那个人对人就是一条恶狗,还不如大黑狗呢。狗不易二主。俺摊上的这一劫难,就是哈巴狗摇尾巴讨好日本鬼子闹腾的。一直叫大舅的亲爹,刚刚救了亲儿子的命,又含恨启齿勇敢地亲口认了多年想认又不敢认的个个儿唯一的一个亲儿子,亲儿子只叫了一声爹,亲爹亲耳听见了个个儿亲儿子在世上唯一一次叫爹的声音,就在亲儿子的怀里含笑咽了最后一口气,也算含笑九泉了。俺爹这一辈,他不喜欢像狗一样的奴才伙计忠于他,他喜欢有气节有头脑能捍卫个个儿尊严的伙计维护他。他一生精明能干,睿智寡言,耿直坦率,有勇有谋;亲情凝重,有情有义;又嫉恶善举,抑强扶弱;还忍辱负重,有理有节;毅刚性烈,不屈不挠。做人,君子坦荡荡。做父亲,是个体贴入微的好父亲。做丈夫,对两个娘,一个负疚,一个负情。俺爹,为情为义,惨死在倭寇的枪下。这仇、这恨、这杀父之仇、这国恨家仇,作为儿子,作为中国人的两撇,能不报吗?就当抗联,就当胡子,也要报此血海深仇!”
二屁蛋儿屋里的坐在炕沿边儿闷头喝着酒,“熥”的蹦到地上,腆着个略显怀的肚子大声说:“大哥,我爹我娘我的腿,就是见证!咱们同病相怜,都是缺八辈子他娘大德的日本鬼子造的孽,我就拿刀一点儿一点拉他们的肉我都不解恨儿。咱们啥也不说了,咱要活!来,我这当妹子的敬大哥、嫂子一盅。”哑妹眼里一汪水似的盯着吉德,向脑后甩下油黑的大辫子,对吉德直竖大拇指的白藕般胳膊够够的抻得老长,举着酒盅“哇啦哇啦”地也要敬吉德喝酒,大家伙儿“哄”地也就都不谦让举杯干了。大丫儿辣得直向吉德脸上哈酒气,还拿手煽乎,吉德嘻嘻地躲开,“穷搭个啥,喝点儿酒就不是你了,不拿深沉了?三十多丸子了,还像小姑娘似的。你瞅,哑妹直勾勾的,丢你呢。”
大丫儿收敛地拿眼神瞄下哑妹,正巧和哑妹火一样的眼神打个火花。从哑妹谄媚的眼神中,大丫儿读出点儿啥异样来,像似女人最敏感的直觉惊诧,莫非哑妹在打吉德的主意?大丫儿拿酒盅向哑妹晃晃,哑妹惊讶一刹,忙收回炽热的眼神,憨然一笑,拿酒盅和大丫儿碰了一下,仰脖而进。哑妹又给大丫儿斟上一盅,比划你我是姊妹,我敬重大哥不稀罕,你拿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不够哥们,罚酒三盅,我陪你。大丫儿哑然失色,佩服哑妹的机敏,更敬佩哑妹的直率豁达。大丫儿无地自容的举盅连干三盅,哑妹也大大方方的劝吉德,陪饮三盅。
二屁蛋儿和屋里的,也亲亲我我“吱溜吱溜”地品着小酒,一脸的流露着缠绵的情意。二屁蛋儿两胳膊向后支着身子,仰脸瞅着屋里的。屋里的角瓜脸儿笑成圆倭瓜,小虮子眼儿眯成一条缝,冻葱鼻管稀汤得像粘米条,两颗兔牙儿拢罩着瓢样儿的大嘴叉子,嘻哈地咧咧说:
“我说呀,咱这方圆几百里,属咱们最嘚儿了!咱埋在偏厦子地里大罈子的酒啊,咋喝都是浮溜溜的,怪吧?戏法的小搬运,知道吧!谁会这戏法呀,二屁蛋儿?哈哈他只知道灌尿汤。哑妹呢,平常不得意这玩意儿,有个人儿啥的逞逞赛。我呢,哈哈,在家当姑娘那会儿是滴酒不沾,自打钻了二屁蛋儿的被窝儿……哈哈,有酒啊就天天倒尿罐了。你们说,就咱这憋死牛的旮旯,别说买酒,就是想酒,都怕是想不起酒是啥滋味?大哥来了,这酒啊,就像泡子里的水呀,越喝越有。大哥会小搬运戏法?哈哈,我看是黄皮子捣的鬼!”
二屁蛋儿坐直身子,抠着咸大雁蛋黄说:“瞎嘞嘞!胡嗙嗙!黄皮子有那本事?”二屁蛋儿屋里的拿手捂住二屁蛋儿的嘴,“臭嘴!不许瞎说?黄大仙灵着呢,你说啥它都能听得见。夏禁那回闹大水,咱家鸡不知被啥都咬死了,你说句黄大仙咋咋的,你一病好几天不起,我烧点儿香念叨念叨,你立马就好了,还那啥了呢?大仙像人似的,净愿听好听的话,你说它一句不在行的话,它立马就掉小脸子,报复你个瞪眼儿白!”吉德匕斜个眼儿对大丫儿说:“你看,俺说那玩意儿,通人气吗。”大丫儿拿鼻子朝吉德一筋,调皮的嗯了吉德一下,“我是俗家弟子,佛心凡胎,不信鬼神?”
哑妹从灶间端来炸的小鱼酱,又拎棵大白菜心儿,往桌子上一放,比划大伙儿吃,肉太腻了,这爽口解酒。吉德刚要伸手够,哑妹冲吉德嫣然一笑,忙掰一片儿菜叶儿递给吉德,吉德接住,夸哑妹有眼里见,哑妹惺惺的摆手,还说大丫儿比自个儿会来事儿,把文静师太哄得提溜转,文静师太对大丫儿,向对自个儿姑娘似的。哑妹咯咯笑了几声,又比划说,她自个儿太熊了,打小没娘,找婆家也找个当尼姑的老婆婆,省得挨老婆婆欺负。大丫儿说:“你还熊?嗤,厉害丫头别把老婆婆给吃喽!”哑妹又咯咯地笑仰个脸儿,很是天真的样子比划说,没当过人家儿媳妇,不知道。又问大丫儿,你一天围着文静师太娘、娘的叫着,为啥不过门呢?大丫儿瞅瞅吉德,抿嘴一笑,对哑妹说:“你大哥家门槛子高,美娘们、浪娘们的太多了,妻妾成群。我是六枝儿,多余!嘴又好嘚咕,人家看不上,不让进门儿。我要像你就好了,长的又俊,又有眼里见,又不嘚咕,早娶进门了。”哑妹眨巴几下毛嘟嘟水灵灵的大眼睛,两颊绯红,面羞愧当的比划说,你张嘴横个酱杆儿棒儿,人哪?你坏!比划完了,拿起酒盅就灌大丫儿。哑妹动作太快了,大丫儿一下子还没反映过来,酒已进肚了,呛得大丫儿咳咳嗖嗖地倒在吉德怀里。吉德落井下石,乘机又往大丫儿咳喘的嘴里又倒了一盅酒,噎得大丫儿哏喽一声呼的坐起,拿拳头就咯咯的打哑妹。哑妹拿双手摚了一下,从炕沿跳到地下,咯咯地笑弯了腰,淌着眼泪“哇哇”个不停。
乐够了。
二屁蛋儿屋里的上了劲儿,聊开了,“你们说啊,虎生九子,必有一彪;龙生九子,必有一鳖。我家我娘长的好看,我爹长的也不砢碜,就一般人儿,可轮到我呢,长得跟丑八怪似的。这要不在这大荒草甸子都拿不手,谁瞅了都牙碜?你瞅哑妹和她哥,貌相就不像一个妈生的。一个天上,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一个地下,一瞅墙倒,再瞅城塌。兄妹俩儿,差得也太悬了?我肚子怀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男像妈,女像爹,这要像她小姑那没啥说的,那要像我咋抱出这大草甸子呀?再说吧师太,都多大岁数了,还那么俊俏,细皮嫩肉的。所以吗,大哥长的像师太,不再哑妹眼睛老瞭大哥瞅,好模好样的谁不愿多瞅两眼呀?我不敢多夸了,怕二屁蛋儿拿醋罈醢我。就咱这样的,还瘸了一条腿,要不在这人腥儿都见不着的荒甸子碰上好心的二屁蛋儿,我嫁谁去呀,谁瞅了都怕闹眼睛?再说嫂子吧,咋长的呢,多标致啊!越端详越招人看,靓里透着美。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跟小姑娘似的稀罕人儿。不怕你们笑话,我家还没出事儿那会儿,也有媒婆拉勾扯纤的说媒。可来相看的,没一个相中我的,都吓得灰溜溜跑了。有一个没吓跑的,你说咋的啦,尿裤兜啦!”
“哈哈!”
“噗—嘭!”
这屁太响了。大伙儿冷丁收住乐,就都指着二屁蛋儿大笑。





乌拉草 第520章
天亮个大白,哑巴窝棚只有文静师太一个人起来了。她没有惊动醉酒大睡的大丫儿,自个儿舀水净了面,漱了口,又热点儿小米稀粥喝了,一个人遛遛跶跶出了房门,大黑狗跟在后面,到了泡子沿边儿上。
小凉风嗖嗖的还真有些冷,文静师太往脑门下按按僧帽儿,又拢拢夹僧袍,顺着泡子边的小道儿慢慢的散着步。
水面平静鳞鳞,清澈黄亮,好大个半圈形的泡水,环绕着哑巴窝棚的四周旷野。十几只二十几只丹顶鹤,在泡子边儿的水草丛里觅食,见文静师太走过来,“喀嘎咯”地抬头叫两嗓子,又悠闲的吃它的丰盛早餐了。文静师太随手薅根儿道边的茅草穗放在鼻子边儿闻了闻,一股淡淡草香沁透了文静师太的肺腑,眉宇舒展,脸上流露出微微的浅笑。那种笑是自然的,没有雕琢,显得是那么天真烂漫,又是少女般的笑。
文静师太这位天津卫富商的千金,有着天真开心的童年,又有美好浪漫的少女时代,花荳年华就有了甜蜜而又苦涩的初恋。她受五四反帝反封建反礼教新思潮的影响,成为一代具有新思想的新型青年。初恋就让她尝到传统观念的苦果,一生受用非浅。文静师太反叛的个性,是从打小受过度溺爱中形成的,又到了叛逆的年龄,自由恋爱,自主婚姻,是那个年代最时髦女性的追求。她相中殷明喜那一刻,就是一次大胆挑战传统婚姻观念的生死决斗。她对爱坚守如一,海枯石烂,锲而不舍。她至死不向旧礼教低头,对一向削足适履的老父可怜的乞求不屑一顾,宁可出家为尼,也不愿舍弃自个儿认准的坚贞不渝的爱情。她对爱情坚韧不跋的性格,倒致她一生的悲剧。亲生儿子的弃而复得,钟爱一生恋人的惨死,使她人生轨迹又面临佛缘凡情的困难选择,文静师太她陷入痛苦的思索。儿子的认亲,是依着儒家的孝道按终身恋人最终的遗愿,是不可违的事实,也是不可抗拒的骨肉亲情。作为出家人,虽没剃度,但也是受了戒的清教徒,就逮抛弃红尘杂念遵守戒规。作为人母,压抑内心多年的积怨一旦爆发那就像万马奔腾一泄千里不可阻拦。她已对不起儿子了,也不能再失去儿子了,更不能再对不起自个儿的爱子之心了。儿子不认不行,认了就逮付出一个母亲的爱。面对亡夫的家人,又不能弃舍,又不能视而不见,又不能亲密无间,这尺度掌握好分寸是很难的呀?如果处理不当,会直接影响德儿的嫡庶亲情关系。突然的变故,对殷张氏来说,是如雷贯耳的打击。外甥变成嫡出儿子的事实,殷张氏是认可也得认可,不认可也得认可,这是强拧的瓜,殷张氏有泪也只得往肚子里咽哪!谁叫她自个儿肚子不做主呢?这不是一个女人屈尊的德行,是一个女人自尊的侵害,是一个守身如玉君子一样丈夫的欺骗,污辱了一个女人做人的人格。这是她文静无法熨平的。那又如何摆得平呢,确实很让文静师太她伤脑筋。嗨,还俗?一了百了!妈呀,不能!她的心态已适应佛家的生活,对世俗已淡漠得没有了痕迹。嗨,修行归修行,亲情归亲情,两者不能找到一个又合乎法度又符合人情的统一点吗?佛教是劝导让人积德行善,道教是奉劝让人四大皆空,儒教是规劝让人有三纲五常的德行;佛家讲的是生死轮回、普渡众生。道家讲的是道生天地万物、清静无为。儒家讲的是中庸之道、克己复礼。不都讲的是人生哲理吗?文静她坎壈(lǎn)了,想把佛、道、儒三家文化思想都统一在自个儿身上。嘿,她笑她自个儿太滑稽了,太荒唐了,尤如水月镜花,一切随缘吧!
文静师太思索着信步走下泡沿儿,蹲在水边儿看水里的小鱼虾吃小水虫,不远处一个大水花惊得文静师太抬头往水面望去。一条红尾大鲤鱼,跃出水面好高又扎入水中,紧接着又有几条大鲤鱼追逐的跃出水面,溅起更大的浪花。啊,鲤鱼跳龙门!文静师太对壮丽奇观正惊叹不已,随着“欻欻”的几声,又发生了更有趣的匪夷所思的奇景。一根根直挺挺黑棍儿似的黑鱼,互比着直线窜上半空,尤如万箭矢发,刹是壮观好看。就在文静师太惊喜之余,觉得鞋尖儿有啃咬的感觉,低头一看,有条,啊好多条,黄乎乎奶奶油的一尺多长的牛尾巴郎儿,探着两条长长的金色须子,张着锋利白牙碎齿的大嘴,饶有兴致地啃咬文静师太千层底儿的僧鞋。文静师太才刚一时激动,忘情地移步涉入水中,鞋底打纥布的糨糊浸水后散发出面糊味道,吸引了嗅觉灵敏的牛尾巴郎儿。文静师太好奇的哈腰伸手触摸,牛尾巴郎儿滑溜溜的从手中逃蹿。一条跑了,其余转眼就不见了。
文静师太觉得脚下凉瓦瓦的,随即她走出水面,跺跺鞋里的积水,走起路来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她悟出了一位哲人说的话,“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她想,自个儿既以遁入空门,就不能三心二意,半途而废。长久施扯在血缘亲情之中,必然不能自拔,佛事松弛,修心怠慢,最终将成为佛祖释加牟尼的叛逆。在佛祖面前,对儿子的血肉亲情割舍这么多年,作为当娘的是够残忍的,做得像冷血动物一样无情无义,是不能宽恕的。信教,无非就是想解脱自个儿尘世间的烦恼枷绊,达到另一个超脱的极乐境地。斗转星移,烦恼解脱了吗?弃儿认子的轮回过程,还是烦恼缠身。弃儿的烦恼是向混浊尘世澄清自个儿清清白白,也还个儿子清清白白,对旧礼教妥协,但不服输,不低头。认子呢,还不又还原世俗的混沌吗?还是没有逃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宿命逻辑吗?舍弃亲子,皈依佛门,又是为啥呢?是对旧礼教的控诉和抗争,还是对佛教的推崇,求得静心寡欲的室外桃源呢?可这些年心静了吗?一个佛心两根儿肠子,扯得自个儿身心憔悴,疲惫不堪。信徒不像信徒,俗人不像俗人,二乙子吗?诵经念得囫囵半片,僧人装得道貌岸然,佛心凡心不伦不类。看来殷明喜是对的。他死了,自个儿断了恋恋的念想。儿子认了,没了隐隐的牵挂,断了相思之苦,了了世间藕断丝连的烦恼。自个儿这辈子****一次****一生,只有两个人一件事儿,念想得白了头,那就是亲情,对丈夫的忠贞对儿子的负罪。这人这事儿都迎仞了断了,至于其余家里的事儿还用得着自个儿管吗?有这必要吗?无我人家过得好好的,有我我能掺和吗?你掺和个啥劲呢?那些原本就不属于我,他(她)们要随礼叫声姐叫声大娘随他(她)们去,自个儿静下心来,心绪九九归一,那就是一心向佛,全身修炼,立地成佛!
明喜啊明喜,我钟爱的“丈夫”,还是你精明啊!临死了,还把这千丝万缕的纷杂陈年老事儿料理得有条有理,青萝卜大白菜,清楚明白。
几只瘸腿断膀儿的大雁,“哦哦”的浮在泡子沿边的长满萋萋小浮萍的水草里面,伸着长脖儿把头探到水里滤滤小鱼虾,又时而挑捡啄食几口菁华的水稗草嫩叶儿,边咀嚼边仰望天空发出思子想夫的悲啼低鸣,好像在诉说不能归途的痛楚。
文静师太心里亮了窗,又同情此时此刻大雁的心情,心里安慰着,可怜的大雁啊,万物皆有悲欢离合,平复好创伤,度过寒冬,就是夫[妻]归子[女]回的春天了。
泡子沿儿边上,片儿挨片儿的连片小浮萍发红的叶面上,趴爬着酒盅口大小的黑瘪蛄[盖盖虫],履履地爬来爬去,偶尔展开壳儿下面的翅膀贴着小浮萍叶面煽乎来煽乎去。小白飞蛾无精打采的飞舞着,不时的又落在小浮萍叶上,粘粘的懒散的捭阖着翅膀。有只小白飞蛾膀在黑瘪蛄壳儿上,自由的任凭黑瘪蛄爬来爬去的游荡。突然一只小家雀从稀松的茅草丛中窜出来,一窜一扽地掠过水面,轻巧的啄住膀在黑瘪蛄壳儿上的小白飞蛾,一个拔高飞过茅草尖儿远去了。
文静师太乐了,大自然就像童趣一样好玩儿,五彩斑斓,七色缤纷。
她在一片柳毛和茅草杂生的地界停下脚步,张目望去,凝听到风吹草动的韵味。矮趴趴的柳枝儿柔柔盈盈的轻摇,摇响了干黄的柳叶,发出铃铛般“哗啦啦”的响音;密密实实的茅草风一吹显得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发出“沙啦沙啦啦”的响声。柳叶的“哗啦啦”,茅草的“沙啦啦”,恰似民乐合奏悦耳的好听。
“沙沙”,“哗哗”,急速的由远而近,大黑狗也警觉的贴在文静师太腿上。文静师太随声觅迹,只见一只时隐时现的黄鼠狼惊恐万状的在前逃蹿,后面一只彪悍凶猛的火狐狸穷凶极恶的紧追不舍。眼见就要发生饿虎扑食弱不抵强的一幕,千钧一发之际,黄鼠狼突然刹住,回身立起,咧嘴瞪眼,咯咯打牙。火狐狸造的一猛,急急蹬住前爪儿,粗长的大尾巴惯性的随后腿抬起撅的老高,愣愣的虎视黄鼠狼,剑拔弩张。黄鼠狼冷静的一步一步倒着后腿逼向火狐狸,火狐狸被黄鼠狼的架势弄呆了,吓傻了,怯懦的向后一步一步的退怯,随后转头一跃,逃之夭夭。“小畏大,大畏小,原于一个无所谓。狡猾与畏惧,铤而走险而后生的不要命的抗争!”大黑狗“汪汪”的转圈儿的向文静师太摇着尾巴,又舔舔文静师太的手,文静师太喜爱的拍拍大黑狗的头,大黑狗嗯啊嗯哪的趴在文静师太脚下。
文静师太震撼了!叹息的想:两个人们心目中的黄仙儿胡仙儿的对决,是那么触目惊心。以强凌弱,弱能制强的戏剧性变化,深深打动了文静师太。殷明喜的惨死,使她改变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超脱心态,对小日本恨之入骨,杀夫之仇从此深深埋在她的内心里。佛家讲究惩恶扬善,善施众生,小日本残暴的杀戮行径有悖佛家教义,她虔诚的坚信佛法会惩治这些恶魔,乾坤朗朗,佛光普照!
“娘!娘!”吉德和大丫儿俩人,一路找过来。
“瞅跑的呼哧带喘的,我还能丢了嘢?”文静师太疼爱的嗔怪地说。
“娘,这荒天野甸子的,啥兽没有啊,能不让俺担心吗?”吉德担心未消的搀着文静师太说。
“娘,咱回去吃饭吧!只喝那两口剩粥哪行啊,我又焖的大米干饭,可香了。这米还是小鱼儿她爹,叫人给偷偷送的新下的大米呢,可不易了。小日本搜刮的邪唬,不让咱们人吃,说谁吃了就是经济犯。”大丫儿关心的说。
“我要吃了岂不也成了经济犯了?”文静师太逗着说。
“管它呢。你那个亲家当个保长就有这点儿好处,还得是偷偷摸摸的,明目张胆的他也得掂量掂量啊?哼,这年头儿。”吉德不满的说。
“我呀,你爹活着那会儿还没觉得咋的,你爹这一走,我才像睡醒觉似的,恨死小日本了。”文静师太一双秀目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咬着牙说。
吉德看着泡子对面坳里的一窝残荷,有感叹吟道:“泡僻隅角残荷叶,枝枯塌叶无人晓。蛮人赏莲又食藕,污泥不染谁人觉。娘,儿虽是一根儿乌拉草,可也不是孬种熊蛋,俺定要亲手杀了山田那个王八蛋,告慰俺爹的在天之灵!”吉德愤慨的回想:
1...338339340341342...369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