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这玩意儿俺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琢磨一道了,才寻思出这么一招。”吉德扑拉着水,洗着脸说:“咱开集市,也是秋天抓泥鳅,一喷子的事儿。这招要灵的话,咱再捣腾,完全可尝试。买卖咋做,不能固守成规,不破不立嘛!”吉德抹干脸,把水倒进泔水桶,又倒上些水,叫哥几个洗脸,“俺倒担心一件事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俺也没琢磨透,就是咋叫人知道咱要在这旮子开集。这大雪封山,道阻路绝的,圩子与圩子隔山片海的,传个信儿,费老劲了,这是个头疼的事儿。”
一片沉寂,谁谁都沉默不语。
“山溜子屋的,这屋里没人哪,咋一点儿动静没有呢?”老八辈冲赵寡妇指指里屋门,问赵寡妇。“老爷子来了。你兔子耳朵够长的,听说小掌包的来了啊?才会儿还吵吵巴火的呢,这会儿不咋的消停了。”赵寡妇放下淘米的泥瓦盆子,把老八辈捞到一边儿诎诎说:“小掌包的一到,就跟我说件大巴掌的事儿。说是要开个集市,叫人来赶集,把他捣腾的城里货串换了。这不,快到年了,赶着回家,都想家了这不?我听他们吵吵的为的啥,开集,不得有人来赶集吗,没人来,摆荒摊呀?这冒唔瞎天的,冷不丁抽冷子,谁谁不知道,你就卖金子,也白扯呀?我琢磨着,就这事儿,八成正犯愁呢。”老八辈唉声,摸出烟袋,装上烟,挪到灶坑,蹲下拿起一根儿燃着的小木头茬儿,点上烟袋锅,吧嗒抽着,“这可是件事儿,费劲巴拉的。不行先支乎起来,我去跟他们掺和掺和,看看咋整?”说着,支起身子骨儿,耙(ba)扎扎的,悄无声息的撩起里屋门帘子,一看,说:“啊呀咋都霜打的茄子了啊这?”吉德一撩眼皮,“老爷子呀西北风真大,这到底把你老吹来了,快屋里来,来来!”说着,吉德走过来搀着老八辈,坐在靠炉子旁的炕沿上,忙叫牛二,把老八辈的药材钱拿来,“老爷子,这拢共是一百二十一块大洋。其中,那鹿茸角可卖了个好价,一下子就给了二十五块大洋。那药房大掌柜的,人家认准你是采药的老魔头,还要跟你嘎祖宗呢,说你有多少他要多少,一准给你市面的高价。”老八辈接过钱袋子,脸皱纹撑开地说:“不急不急。你们这脚还没焐过来呢,这就忙扒火上房这?这钱搁你那哈,也没长腿长脚,跑不了?哈哈,捎带脚儿,卖这老些钱,我发了!啊,我得好好谢谢你啊,在这旮子摆一桌。”吉德说摆啥摆,俺还有大事儿求你呢。老八辈说:“我听赵寡妇说了,都知道了。摆不摆,那是山野蒜跟山野葱两码事儿,摆席还要摆席,要不我倒像欠你似的。吃了喝了,我心也就安稳了。这事儿,就这样儿。这呀,咱再唠扯唠扯你们的事儿。听说你们挺犯难,车打坞了?这……”
“老婆!老婆!我回来了。”
随着一声温馨的呼叫,赵寡妇在外屋“哎哎来啦”的应答,窗外一片人宣马嘶,戛然热闹起来。
“这是山溜子在叫呀?冬至、冬至他们回来了!”土狗子听见窗外突然的呼叫声后,喊着往出蹽,“冬至!冬至!”吉德以手势按按老八辈,叫他坐着,个个儿也忙迭的两腿儿插翅地跑出屋。
冬至、小乐、二娃和程小二霜雾雪人似的,手掐鞭子,瞅见土狗子、土拨鼠和牛二,哈哈的拥上攘攘推打。冬至一眼瞥见吉德,张开双臂,飞扑过来,“大哥!”小乐、二娃和程小二,一拉来月没见也像多年不见似的,噗噗啦啦跑过来,把吉德团团抱住,嘻嘻哈哈流露着又见面的喜悦和欢乐。咋呼亲热一阵子,冬至指着一个解套的胖墩样儿的人背影说:“大哥,你看那个是谁?”吉德张大眼睛,睁睁地瞅,“谁?老二!”吉德说着瞅瞅冬至,扒开众人,快步走过去,“老二,你这臭小子,跟俺藏猫猫呀,装啥装?”吉增车绞锥一转扭过身儿,拧下清鼻涕,在光板儿羊皮大氅胳膊袖子上蹭蹭,两眼眶盈盈泪花,抱住吉德,“大哥!”
“老二,你不跟大舅去了吗,咋来了呢?”吉德紧紧搂抱吉增,眼睛热热地问:“大舅好嘛?”
“好!俺跟大舅上了绺子,那可是火中取栗,险着呢?拿钱赎回皮子,就往回赶,又碰上了拦道打劫的,费了好多周折。”吉增说:“一回到家,大舅听二掌柜说你进小兴安岭捣腾买卖,正赶上冬至上铺子送皮子,就叫俺跟来了。不放心啊!还骂,癞蛤蟆沒毛,咋随根儿呢?”
“嘿嘿,随根儿就随根儿,姥家根儿呗!”
“二哥、二哥,你来了咋也不吭一声呢,你可想死我们了。”牛二、土狗子和土拨鼠疯魔的拥上来,搂脖子搬脑袋的拥在一起,“老三咋没来?他来咱们就齐活了。”
“老三想来,”吉增被勒着喉咙,哑嗓儿地说:“大舅不叫来。”
乌拉草 第147章
“有偏心的妈,还有偏心舅的?”土狗子两手掐着吉增腮帮子,咧开吉增的嘴,像个怪模怪样咧嘴的大鲇鱼,逗得小哥们几个哈嗤嗤的乐,“鲇鱼甩尾巴,大舅摆的是娘家谱!”
山溜子美滋滋地手搭在赵寡妇肩上,笑看这帮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相会嬉闹的喜乐,两人交视的笑笑,搂肩搭背的说着悄悄话,走进后院他们居住的房子里。
吉德哥几个说说笑笑,在院子里忙活打水饮马喂草料。
吉德踅踅的在冬至他们的爬犁前绕活,“冬至,咋不见大鲤子了,全是皮子,都兑换完了?”冬至拍打着爬犁垛的皮子说:“那可不咋的,一条没剩,都换成了皮子。大舅对咱们拉回的皮子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夸你呢。大舅说,他铺子眼目前儿缺的就是皮子,还叫咱们多兑换皮子。这也不夸堆儿,还叫外柜苏四,到东胡地(内蒙)大草原的呼伦贝尔去了。那的羊皮齉沛。原订的皮子不充裕。三姓镇守使兼吉林军的一个啥将军,说张大帅要扩军,一下就通过三姓周大掌柜跟大舅订了五六千的羊皮桶子,还有狗皮帽子、狼皮、狍子皮的皮褥子。这下子,把大舅都忙坏了。不过,大舅挺不放心你的。对我一提你,老说你一个子儿也没戴,这买卖咋做的?亏二掌柜事先跟我打过招呼,不叫我对大舅说你从老鱼鹰那擓拉的大鲤子,还瞒着大舅呢。怕大舅说跟胡子有啥瓜葛,生气?”吉德呆呆的说:“二掌柜还瞒着大舅啊,这个结儿,埋的那么深哪?”冬至说:“瞒就瞒呗!这是亏你趁大舅不在家干这事儿。要在家,你想都别想?我总见大舅的小眼睛里潮潮的,似有泪不露的忍痛样子。大哥,你看,兑换完这些货品,是不是就该回家过年了?”吉德面带愁云地说:“俺是这样想的。不过,这附近的圩子里皮子叫咱们拿大鲤子兑换的差不多了,恐怕再挨门逐屯的串达,费劲不说,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俺想要像鱼汛那样儿,鱼都奔咱们的鱼饵来,那咱们回家就快了。因此俺琢磨在这旮子临时开个集,把货品串换出去。可有个难事儿,咱在这旮子开集,没法叫离咱们远的山民知道啊?”冬至想了想说:“我听山民说,这七砬子不远的后山崖下有个神仙洞,供奉着各路神仙。山洞旁边儿有个关帝庙,供着关公。每年小年二十三,远近山民络绎不绝的拎着家里蒸制的各种供品前来求神拜仙上香,祈求神仙的保佑。那时,会有道士、萨满作法,还有官府衙役征收香火捐,挑担背篓的小商小贩也会云集而至。听说热闹非凡,咱们在那支个摊子,这不是大好机会吗,还犯愁咱那点儿货品捣腾不出去吗?”
“看看,我老糊涂了,咋把这个茬儿忘脑后去了呢?死咝咝的。”老八辈在屋里坐不住,也嘎悠出来,凑到吉德跟前,正赶上冬至提到后山拜神仙,也就听那一耳朵,忙插话说:“那可是个热闹地场,赶庙会!”
“唉,这主意不错,太好了!这可解了俺燃眉之急呀!”吉德满脸露出喜气,喜洋洋地说:“今儿个腊月二十,咱明儿先在这旮子开个集,能兑换就兑换,能卖就卖,不管多少,剩下拿到庙会上。至于皮子吗,咱回的路上,走哪歇脚打尖就收购到哪,凭运气了。”
“我想起来了。”老八辈拿鞋底儿搕掉烟灰,眨巴眼的说:“这撇子东边儿,有片丘陵草坪地,有一家子东胡鞑子,住在包里,养了老鼻子绵羊了。我采药路过那旮子,还在他们的包里吃过手把肉喝过马奶酒呢。不大好喝,咱喝不习惯。那羊肉还行,嫩嫩的,香香的,就是一沾风有点儿膻。一上秋入冬啊,那羊肥的,都拉拉油。一赶年节,他们就宰些羊,卖到集上去。我想他们那一定存了一些羊皮,咱不如看看去。滚雪球,集少成多嘛!”
“这是个法子。俺明儿一早就去。”吉德点点头,又犯愁的对老八辈说:“哎老爷子,俺又不认得道儿,还不得又麻达山哪?”
“麻达啥山,那旮子我熟,我跟你去!”山溜子脸红扑扑的畅抒相,似乎脑门子有细汗渗出,“那家鞑子,住窝头房,骑矮腿马,拉马头琴,喝马奶酒,吃大把抓的羊肉,拿大块酽茶煮着喝。成片的草,成群的羊,成窝的崽儿;膀大腰粗的憨憨爷们,延袭祖辈的威名叫阿玉奇;喜说爱笑的墩墩娘们叫乌日娜。人不错,好交往,我还在那家住过一宿呢。早上一睁眼,爷们家端来一大舀子拔凉的水,叫我喝喽。我哪懂这叫啥礼道啊,一口就闷啦!”老八辈乐开了,一搂淌到胡须上的口水,“你小子还够个揍性,那叫清白水,也是待人的礼节。你晚上吃了一肚子的羊肉,又喝了一肚子的酒,能不渴吗?呵呵……”山溜子一哞嘴的说:“你老八辈冷笑热哈哈的,憋不出来好屁?男人的腰子女人的肾,那是人体的一团火,都主火,你要那啥啦,那火上造一舀子凉水,那还不一下子炸腰子呀?嘿嘿,你个老八辈,屎是憋在这儿呀?”老八辈嘿嘿的拿烟袋锅子敲下山溜子的头,山溜子一闪身,呵呵地说:“啊,那篝火,马奶酒就那烤羊腿,听着马头琴,那种感觉,老八辈烂眼边子,没治了?”
“哎,山溜子瞅你得瑟的,我削你?”
老八辈呵呵地比划着烟袋锅子的要伸手,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戏闹,捣开山溜子的大蒜。
“哎哎,饶了山溜子吧!说那马头琴呀,俺可听说过。可有来头了,还有个传说。”吉德为山溜子解围的显露才华,“久远以前,蒙古科尔沁大草甸子那噶达有个叫苏和的,骑着他的白马参加了那达慕赛马,赢了头名。这白马叫一伙强人相中了,给抢了去。白马思念主人,挣脱缰绳,逃了出来。白马逃出来叫强人发现,追杀途中白马受了重伤。白马坚持跑回主人苏和住的帐篷,一头倒在苏和的怀里。白马死了,苏和痛不欲生的冥冥之中,听到白马说话了。‘主人要想白马,就拿白马的骨骼做个乐器陪伴主人吧!’苏和惊醒后,就拿白马的骨骼了做个乐器,叫马头琴。这马头琴拉起来可好听了,东胡鞑子有很多人都会拉那玩意儿。马头琴古朴雄浑的旋律,一直在科尔沁大草甸子回荡,流传至今。山溜子,明儿咱去那噶达,一定叫那个阿玉奇拉给咱听听。”
“哎,这山溜子,成了家,就不像光棍儿那会儿了,说话都赶上顺口溜了。”冬至说着,拿手搂住山溜子的脖梗子,“才刚那会儿干啥去了,说?”山溜子掰搡冬至的胳膊,梗脖子,底气十足的说:“饿了,打个尖,不行啊?”山溜子的爽然成认,倒叫冬至闹个半红脸儿,抽回手,推下山溜子,“别齁着!蘸惯大酱的吃上蜂蜜了,那还不离谱?”土狗子一帮围拢过来,东一酱耙,西一勺子的,把山溜子围个团团的,拿山溜子开涮,“我说老板娘咋不像狍子蹄儿那么艮揪了呢,叫山溜子梳拢过了的啊?那就像灌汤包,咬一口啊,都淌汤的水鲜!”
“哎哎,你别美啊山溜子?你就是个采蘑菇捡个狗尿台,装篮子就是菜!”小乐揪着山溜子的脖领子,打架似的,“哥们们,咱叫不叫山溜子补上这喜酒啊?”
“得补!得补!”
“你补不补?”
“补!我屋里正忙活着呢。”
“还得闹洞房!”
“闹洞房!闹洞房!”
“闹!闹个房倒屋坍塌,还叫你们嫂子喂喂你们,谁吃奶,就认你嫂子作干妈!”
大伙一听这话,太吃亏了,就把山溜子抓猪逮羊的,薅耳朵,拧鼻子,拽胳膊,扯大腿的撂倒,呼嗷的墩开了腚墩儿。
“开席啦!开席啦!”
大伙听见赵寡妇扯嗓子尖儿的招呼,撒手扔下山溜子,一个啪嚓墩在雪地上,齐茬茬拥着赵寡妇蜂拥进屋上炕,瞅一桌的酒菜,吵吵嚷嚷叫新郎新娘敬酒。赵寡妇忙活的,拿袖头抹一把宽宽额头上渗出的热汗,笑嘻嘻地端起酒碗要敬酒,瞅瞅不见山溜子,叫叫的跑出屋,一看山溜子叫老八辈搀扶着垮垮的迈过房门坎儿,陡然脸色大变,忙上前搀住问,“你这狗肉上不了台面的,这咋这会儿没见着,就像猪掉腰子似的了?咋整的,才好好的,生猛活驴的。”老八辈瞅眼赵寡妇,剜哧地说:“咋整的?这些活兽!你一招呼,啥也不管不顾了,人还举在半空,吧唧一松手,就把山溜子摔在地上了。那还有好,半人来高,恐怕伤着胯骨尾巴根子了。也不怕,大老爷们的,筋骨扛搕打,过会就好了。”赵寡妇撩起门帘儿,搀山溜子跨过门儿,“新郎来了!”二娃坐在炕沿上,抽哒一下鼻子,颠过来扶着山溜子说:“这山里就是新鲜,新郎还得老寡妇当伴娘老灯台当傧相,******新鲜!”小乐从炕上蹦下地,拧过山溜子,山溜子哎哟一声,小乐说:“你装啥憨儿装?这熊歪歪的样儿,待会儿咋爬肚皮鼓,还能敲响了啊?”吉德瞅山溜子脸抽抽的痛苦样儿,不像装相,忙问:“新郎倌,这咋啦这?骑毛驴吃粘豆包乐颠馅了!今晚儿你还真要拽猫尾巴上炕啊?”山溜子挪到炕桌前,苦个脸,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你,都你们几个干的好事儿。一听有好嚼裹了,啥哥们不哥们的了,就都撒鹰子了,把我当物件一扔,摔得我尾巴根子这个疼?”土狗子说:“哈哈哈,我当啥呢,是尾巴根子呀,不是**根子就行,是不寡妇嫂子?”
赵寡妇拿手赶巴土狗子,“去去去!你要嘴里能吐出象牙,笤帚都能长出柳蒿芽儿来?老爷子坐好了,那就开席。我跟山溜子嘎伙,两梱干柴火,老八辈划根儿洋火,这不就点着了。在座的小兄弟,是咱的客,对咱不赖,沒拿嫂子和山溜子当外人。吉大兄弟,还捞搭咱学生意拉买卖,咱那啥不起眼泡的果酒,一到大城市里就变成了啥醇醪妇人,捎带就卖了钱。”赵寡妇扭头瞅瞅山溜子,笑吟吟的搂住山溜子的腰肢,“那啥,你们能喝我俩的喜酒,我特别的高兴。来,咱敬你们,一醉方休。”
众人嘻哈干了酒,吉德拉过赵寡妇的手,把十块大洋哗哗的撒到赵寡妇手里,“嫂子,这是俺哥们凑的份子。祝嫂子和山溜子多生几个小溜子,白头偕老,活到九十九。”
“咿儿呀儿悠,活到九啊九十九,九啊九十九……”
“唔哇嘡,唔哇嘡,入呀吗入洞房,尿呀吗尿裤裆。头呀吗头一泼,呼呀唉生呒个生个龙崽儿跃!二呀吗二一泼,呼呀唉生呒个生个凤鸟飞,……”
夜阑阑,人醉醉,贼溜溜的蝎虎闹乎,淫邪邪的嘎咕耍戏,一光杆儿,一破瓢儿,叫一路风尘的小光棍儿、小跑腿儿一度春风,尽情分享品味男女媾和的甜美。
吉德这伙人,上蒙古包,开集市,赶庙会,螃蟹秋肥,一路走来,风风雪雪,跌打滚爬,不日到了江沿儿村。吉德留下给老鱼鹰的好嚼裹,又算清了赊鱼款,带着满载一长溜溜的马爬犁的皮子风尘仆仆、浩浩荡荡回到了阔別已久的黑龙镇。
乌拉草 第148章
吉德“滚雪球”,旗开得胜,捧回头一桶金。过年前,吉德在莲花庵第一次见到文静师太,总感觉到其中有一种亲情蕴藏在里面。祭祖时,吉德第一次“被”堂堂正正的在“殷氏”祖宗板儿前磕头,大有不解,惑惑于心。在观看拜年大秧歌时,吉德眼中有一朵靓丽奇葩叫他惊艳得不可扼制。殷明喜接到一份官兵大订单,同行眼红生嫉,他与同行分肥,使邓猴子搞垮他的阴谋一步一步走向流产。
“后院街上啥声音,乱哄哄的?”殷明喜尽情地把玩鉴赏着福恒泰钱庄大掌柜钱百万,馈赠的一只清代雍正朝“绿地堆花鸟纹六角瓶”,拿小眼睛扫一下正跟钱百万唠嗑悠闲品茶自自在在抽烟的二掌柜,问:“这大二十九的,不会是苏四他爹苏老七又和伙计咣当上了?这人哪,仗着一手的好活计,越老越自恃了,不让人。”
“三弟你不愧为短鼻子大象的千里嗅,耳朵贼拉尖还。俺瞅瞅去,钱大掌柜你坐着啊!”二掌柜从红木椅子上站起,冲钱大掌柜礼貌的让让,“喝茶。啊,喝茶呀!你看这个宜兴紫砂壶啊,紫砂不是紫砂子,是紫砂石研末手工制成壶的,不比清代邵大亨的大亨掇只千金壶差哪去,也是宜兴南街仿造的宝物,从蠡河运来的,不是饮驴的柳冠斗子!这文人墨客啊叫品茗,你细品吧!这普洱,得闻其香,观其色,品其味,多讲究呀!你要不拿那古里古奇的古董玩意儿来拜年磕头,三弟不会拿这好玩意儿招待你的,连俺都沾了你的光,你说你面子有多大吧,扒下来,能糊住你驴屁股!”
“嗬嗬你呀,腿真沉,话真多,啰嗦!快去瞅瞅吧,越闹声越大了,好像不少人,还有马叫狗咬的,看别整大哧了?”钱百万摆着手催促地对二掌柜说:“老家伙,越老越碎叨,沒个火愣劲儿?”
“老钱串子,啊那一万大洋,这茶不能不喝啊?”褪褪后潲的二掌柜,还不忘拿嘴叮咬那句话,“你钱百万再难,也别抱窝母鸡赛如鹰似的,有汤大家一起喝,咱谁跟谁呀,耗子吃猫咂,处在那了不是吗?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饿死的大鹅比鸭肥,一万,啊一万!缺这一万哪就没‘和’了,有这一万哪就是‘十三一(幺yao)’,‘和’大发啦!”
“你拿我当麻将牌了你个二诸葛?”钱百万笑嗤咧咧的拿手点着褪到门口撩棉门帘子的二掌柜,“惦兑现银,那姐儿们的那啥,得有硬头玩意儿顶着?”
二掌柜刚出去调屁股又回来了,钱百万嘿嘿地损哧,“你这人哪,咋扭身又回来了呢?”二掌柜笑而不答的,指指身后跟进来的一身寒气挂满霜雪的人,“三弟,你看谁回来了?”殷明喜撂下放大镜,摘下老花镜,放在一叶紫檀的大笔海旁边儿,抬头张目,一挤咕小眼睛,“啊?俺的大德子!”他猛然的撺起,从嗓子眼儿里慌乱地挤嘣出几个充满焦虑转而又惊喜的简单几个字儿,表达他的揪心揪肺的牵挂,他急急火火的绕过海南大黄花梨木写字台,几步道,似跑似走的拉住吉德带着皮手闷子的手,两眼球儿抹油滚珠似的急速滚动地上下打量吉德,“你可回来了俺的好大外甥,叫大舅这个放心不下呀你?”二掌柜在一旁帮腔,“大少爷你这人光溜身地走了就留下个话,咋能不叫人惦挂?这些日子可把你大舅弄得焦头烂额的叫和了。快坐下,借钱大掌柜的光,喝口普洱茶,暖暖身子。”钱百万站起来斟一茶碗茶递给吉德,冲殷明喜说:“殷大掌柜,狗肉贴不到人身上,你这大外甥冷丁打眼儿还真有点儿眼熟啊?不过,比你俊气多了,也比你高挑多了,有六尺多吧!”吉德面带笑容地瞅着钱百万,殷明喜啊啊地介绍说:“这是福泰恒钱庄的钱大掌柜,跟大舅好得呀如同胞兄弟,没得说。”吉德回身儿把茶碗放在茶几上,忙躬身叫“钱叔”,就要下跪磕头,钱百万谦谦地说“使不得使不得”扶住吉德,阻止了吉德的磕头跪拜,“我听二掌柜抻舌头夸你,还别不信,这一搭眼儿就看出你是个敢闯敢干,敢做敢为,充满智慧的好生意人,是块好料子!”二掌柜插一嘴,“毛哔叽!”吉德脸一红,谦虚地说:“钱叔是老前辈,晚生仰慕,往后在生意场上,还请钱叔多多指教,多多提协。”钱百万拉吉德坐下,“我僧面佛面都不看,就看你的面子,栽个钱啥的,咱爷俩一定会合作愉快。不过,你赚了钱,一定要在敞号开个户头,肥水不留外人田嘛!我呢,在你紧巴周转不灵的时候,也会伸手拉一把的,不会看你笑话。”殷明喜手点着钱百万,“你这生意经念的够地道,见缝插针哪!”吉德手伸进怀里,从兜里掏出张黄硌秧的纸来,起身递给钱百万,“嗯,俺还真得麻烦你老了,这银票就是贵号的。”钱百万疑惑又惊奇的瞅瞅殷明喜和二掌柜,从吉德手里接过银票,瞅瞅吉德,展开银票,哈哈大笑,扬着银票,情不自禁的一碓吉德的胸肩,“早起的雀儿有虫吃,真有你帅小子的,这一出道儿,就冒硬茬儿!空手套白狼,一下子就是三千块大洋!哈哈,好样儿的,好样儿的啊!”二掌柜不相信地从钱百万手拿过银票,看了又看,煞白个脸,才把银票凑到殷明喜眼前,叫殷明喜看,“瞅见了吧俺的殷大掌柜?天津卫狗不理包子,皮薄馅大,十八个褶!”殷明喜瞥眼二掌柜,眨巴眨巴精明的小眼儿,似有疑窦的拿眼扒下吉德,吉德砍快地说:“大舅你放心,都是好道来的。俺不会坑、崩、拐、骗弄来那来路不明的钱,是俺风餐露宿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挣来的。”殷明喜听了,相信的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是啊,俺信!”二掌柜瞅着殷明喜一嗤溜,“母子连心,父子天性,大舅啥样儿,能不信大外甥的吗?”又冲殷明喜撇下嘴,把银票递给钱百万,“收好了俺的大财东,后生可畏呀!嘿嘿,俺说三弟呀,你可还是大少爷的债主呢呀?”钱百万以为二掌柜拿话搕打他不愿栽现钱的事儿,冲二掌柜说:“你别整那粘咕头子的事儿,不就栽一万大洋吗,有你这么‘祸祸饭’的吗?”二掌柜瞅愣下钱百万,“嘿,瞅你这钱百万啊,真是市井樊侩,有的在胸脯上蹬单轮车,有的在轱辘上煎饼圈儿,有的在锅沿儿上滚鸭蛋,有的在鼻子上跳舞,有的在脑门上打滑出溜,有的在大腿上擀汗泥饼,有的摘跳子血筋吃,有的拿虮子串项链,有的拿臭虫当瓜子嗑,有的拿水泡当菇娘咬响,有的拿肚皮当鼓敲,有的拿肚脐眼儿挤奶喂孩子,……你这人,宁死在肚皮上,也不掉在炕席上,还真有歪蒯斜拉找吃惊的人啊?”钱百万瞅二掌柜整这一花筐的闲嗑,点着二掌柜直乐。殷明喜也纳闷地瞅着二掌柜,二掌柜说:“你装啥糊涂啊装?”殷明喜不解地说:“上回冬至拉回那几爬犁皮子不都结清了吗,你装啥大瓣蒜呀你啊,不你算的吗,瞎扯啥瞎扯?”二掌柜拉着殷明喜的胳膊就往外走,“你出去看看,马爬犁占满半拉街了,全装的皮子,这不是钱哪?你不欠外人债,拉亲外甥的也是饥荒呀?”殷明喜啊呀呀地说:“俺把这茬儿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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