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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须尾俱全
当众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体育场对面的观众席上,稍有点警觉性的人都纷纷动了。他们这一次的奔跑不再是为了躲避光柱了,有的是为了尽量离其他人更远,有的是为了能在别人跑远之前,追上去抓住他。一时间,体育场里惊呼、怒骂和喊叫不绝于耳,还有人疯了一样地反复高声叫道:“人数够!我之前数了,人数够呀!只要再死五十九个,我们剩下的就安全了!限时机会,谁跟我组队——”
“通关办法果然就是这个……”
那个健壮男人的喃喃自语,顺着空气飘进了林三酒的耳朵里。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那个男人目光撞上了——这附近只有林三酒与另一个女人,在他眼里看来,想必与两块贡品差不了多少了。
林三酒盯着他,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看清楚她的身高体格时,那男人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浮起了几分犹豫。
“已经一分钟了,”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正是那个始终站在不远处的女人。“你一看到光柱停了,就立刻跌坐在椅子里,这一分钟里连站都没站起来过……你是不是已经累透了?没体力了?”
她是什么意图,在话音入耳的那一刻,林三酒就已经心下雪亮了。她看着不好惹,那女人就生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目标——说来说去,这群人不都是在拼命地要将祸水倒在其他人头上吗?
林三酒的第一反应,却是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上次回溯到了半空的雨幕,并没有一直停在那儿。即使黑色平板还在林三酒手里,都市西边一角好像也没有重新生长出来的迹象,但雨幕却依然毫无犹豫地在继续下沉。
人偶师只剩几分钟了;她不仅对“关键物品”是什么没有头绪,甚至连自己的安危此刻都成了问题。
体育场游戏对于人偶师来讲,究竟有什么意义?能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是某种对他意义重大的事情,只是用白色光柱残杀进化者、逼得进化者自相残杀,对他来说又——
她听见了那个健壮男人慢慢朝她走来的脚步声。
林三酒的思绪被打断了。以如今体力来说,这一战恐怕非常艰难;但她想了想,依然面朝着他,缓步上了一道台阶。假如她现在跑了,接下来整个体育场的人都会知道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必须用这个男人杀鸡儆猴,才能保证她接下来能尽量不受打扰地找出关键物品。
“不要!”
一个尖厉的女孩嗓音骤然撕破了空气,惊得林三酒与对面男人同时一个激灵。那女孩的声音来自体育场另一侧,连连嘶喊尖叫、怒骂扑打,显然是被人抓住了;远处,有人遥遥呼喊道:“哥们,快点,还剩不到十秒了!”
林三酒与健壮男人面对面,隔着三四道台阶,都停住了。这一次的贡品有了,搏斗可以等到下一次白光停住之后。
“不要,我才刚刚进化,我才二十三岁,求求你——”
她的哭叫声被一声闷响切断了,留下了一个乍然空荡荡的寂静体育场。随即,人体撞击滚落的声音从台阶上咕咚咚地响了起来,越滚越远,终于好像雏鸟破开了蛋壳,泄出了一片白光。
那女孩浸没、融化在了白光里。
白色光柱刚刚停下来的那一刻,众人一时都还不敢动。就连林三酒与对面那健壮男人,也仍用余光瞥着光柱方向,没有动手;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个人影静静地走近了光柱。
林三酒不敢转身去看,只竖起了耳朵,屏息听着动静。
那人叹了一声气。
“才二十三岁……”
自从游戏开始就不知所踪的女主持人,此时正站在光柱旁边,声音沉沉的,仿佛被某种情绪浸透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你再也看不见的东西,那么多悲欢离合你再也体会不到……你被人爱护着抚养长大,可你在另一个人手里,甚至不如一块烂泥。”
她垂下头,将脸埋进手里,再也不说话了。





末日乐园 1913 第二个关键物品
1913
……怎、怎么回事?
林三酒一时没忍住,微微转过头,迅速瞥了一眼女主持人的背影。
她整个人都弯折成了一张弓,椅背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身子,林三酒只能隐隐看见她将脸深埋在双手里,露出了一线静默不动的背影。
为什么?
一个游戏的主持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参与者的死亡这样……这样……好像忽然被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的一场死亡给重新震动了魂灵,却只能茫茫然地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份陌生的情绪。
连林三酒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一瞬间自己竟想要走上去,将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轻声安慰她几句,明明对方甚至连个真人都不是。
一直盯着她的那个健壮男人,没有放过她走神的这个机会。
当林三酒听见耳旁一阵风声的时候,她心中一跳,登时明白她大意了;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都投去了那个主持人身上,等她意识到自己该躲开的时候,她已经晚了一步——健壮男人的一只手已经裹着风袭上了她的脖子;或许因为是“内容预演”的关系,他没有用上进化能力,只是这一击若是砸中了,恐怕林三酒的喉咙都会碎开。
紧急之中,林三酒猛地朝后一避,脚下却好巧不巧正踩在台阶边缘上,登时没有抓稳重心,顺着台阶就滑了下去。
那一瞬间,健壮男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抓住她!不,推下她!”
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遥遥地吼道。一个人的命等于三十秒的平安,整个体育场的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了此处搏斗的二人身上——每一个人,似乎都正全心希望林三酒能为他们送命,好让自己多活一小会儿。
或许是疲惫之下,她理解世界的方式都有点混乱了;林三酒只觉她是看着自己的身体四肢像水母触须一样浮上了半空,才意识到她正在跌下台阶。那健壮男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早已几步赶了上来,准备好了不会给她留下半点站稳双脚的机会——只要抓住她落地的时候连续踹上几脚,林三酒就会重复上一个男人的命运,一路骨碌碌滚入禁足区域里的。
林三酒却压根没有试图站稳脚。
在要滚跌摔倒时会首先稳住身体、重获平衡,是最基础的生物本能;然而那男人等着的,就是她无暇他顾的那一瞬间——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一时间,本能就受林三酒命令,默不吭声地伏回了深处;她就好像一垛草、一捆布似的,没有生命一般笔直地跌了下去。
一个有经验的进化者,可以预判出一个人会怎么落地,比如说,会如何保护头脸、平衡重心;但再有经验的进化者,也很难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间里,判断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落地时的方式和去向。
尤其是当这个“物体”,在即将落地前忽然伸长了手臂,一把攥住了那男人胳膊的时候。
伴随着一声惊叫,健壮男人也被林三酒给一把拉下了台阶,脚下同样失去了平衡。
仿佛是飞鸟张开双翅抱住了风一样,林三酒也伸开双手,环抱住了那男人。
她仅用一只脚尖,在台阶地面上一点而借了力,随即整个人都在空中轻巧地翻滚了一圈——那男人被她压在了下方,承担着林三酒的重量,狠狠一声闷响就砸在了下一节的台阶上,正好成了她的肉垫。
也是他运气不好了;当她体力战力俱在的时候,林三酒战斗起来也是一个很光明正大的人。然而她知道自己此刻承担不起太久的缠斗,必须速战速决,而对方恰好又是一个很方便的男人——她立刻趁势将浑身力量都压在了膝盖上,而那只膝盖则捅进了健壮男人的胯间。
仿佛被一百几十斤的铁锤给抡了一把,那男人这次连哼都没哼一声,双眼一翻白,就没了意识。林三酒从谢风那听说过,**破裂甚至可以直接致人于死地,倒还是头一次用在实战上;她一骨碌翻起身,抬起一脚,就把那昏迷的男人给踹了下去,随即自己掉头就冲进了观众席的座位之间。
数秒之后,当预计之中的白光在她身后大亮起来的时候,林三酒正好被光柱照亮了,影子长长地投了出去,印在了前方沉默而震惊的体育场里。
她转过头的时候,果然,那个女主持人早已从上一次所在的位置消失了。
是趁众人躲避光柱不留神的时候悄悄离开的吧?
林三酒稳了稳胸中气息与酸软的双腿,当她开口时,声音清亮地回荡在空气里。
“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她扫视着体育场,高声喝道:“我的目标是那个女主持人。你们为我指路,告诉我她在哪,我就不为难你们,但你们如果有人想要对我下手……那么像他一样,光柱就是你们的棺材。”
整个体育场里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若不是观众席里确实站着一个个人影,林三酒几乎要以为人都死光了。
或许对于“内容预演”的参与者来说,她这一下太过出乎意料,仅仅片刻之后,一切就又恢复到了不久前的样子:参与者们追逐搏杀、拼命求生,有人要抓别人扔下去引开圆球与光柱,有人满体育场地寻找一个安全角落藏身,还有人疯了似的在砸拆门板之类的东西,想用它们当盾牌——不过,不管林三酒走过的地方是多么混乱无序的一团团惶恐,却始终没有人胆敢再来拦她的路了。
林三酒想通了:既然无法判断圆球会落向哪儿,那么她就不判断了。
在圆球再次转动之前的这三十秒,她每一秒钟都没有浪费:她一步步走在体育场观众席之间,目光从每一个能看清楚的人脸上身上仔细地扫过去,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直觉,总觉得那个女主持人并没有从场中消失。
有人又成了牺牲品,光柱下一次的落下方向再次被人命给锚定住了,但林三酒沉浸在思绪里,几乎恍然不觉了——哪怕是再残酷的东西,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对方一定还在……她所造成的死亡图景正在一幕幕上演,人也在一个接着一个地死;那个女主持人不会转过头不看,也不会从体育场里离开的。
不是因为对方乐于欣赏参与者死亡的样子……倒像是……
林三酒的目光从下方观众席间一个男人背影上扫了过去。见不是那女主持人,她就继续走了过去,心中继续想道,那女主持人的样子,倒像是她很累了。
好像她已经走了很远,度过了太多清醒无眠的夜晚,如今坐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都这样疲惫了。
这感觉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等等。
林三酒忽然顿住了脚,倒退回去了几步。
那个男人的背影仍旧蹲在座位席间。他不是在躲圆球和光柱;他是在躲别的参与者。
她盯着那男人的后脑勺以及衣领外露出的一截黢黑皮肤,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隐隐有些眼熟。过了两秒,那男人好像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朝林三酒转过了头。
那是一个棕黑皮肤的男人,卷发、长睫毛、深眼睛——最重要的是,她见过。
是在神之爱那个世界吗?
林三酒双手都微微发起了颤;他当时是人偶师派来的一个人偶——没错,她记得这张脸,因为她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个进化者。
莫非此刻体育场里所有的参与者,都是他记忆中曾经拥有过的人偶吗?
林三酒在一阵阵她也说不明白的战栗感中,抬起头,遥遥地将体育场扫视了一遍。
她当然没有把每一个人偶都见过,就算见过也不可能都记得;然而她此刻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因为熟面孔不止有一张。
那个女主持人忽然流露出的情绪,原来是针对一个人偶的……“你被人爱护着抚养长大,可你在另一个人手里,甚至不如一块烂泥”。
“另一个人”,原来不是指那个抓住了女孩、又将她推下去的人。
全心沉浸在思绪里的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远处有一个女人在与她目光相触时,忽然转开了头,抬步就走。
“拦住她!”林三酒怒吼道,蓦然涌起了一股力气,全速朝那个急速离开的女人追了上去,“拦住她,我有办法停止这一个游戏!”
仿佛是对她的话作出回应一样,圆球忽然颤抖着来回摇摆了几下。仅仅是几下,光柱就在观众席上来回横扫了十余米,登时将好几个人都化作了焦炭泥土。
然而林三酒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这个体育场游戏,并不是来自于人偶师过去的一段经历,她现在都明白了。
整个体育场游戏,就是他压制着、翻滚着、撕裂的、左右摇摆冲突的一场挣扎。他看着一片一片的活生生的人,像被砍倒的稻子一样伏在地上,伏在自己脚下,没有了生息;他们费了无数心力珍重保护的性命,在他的手上,甚至不如一块烂泥。
他或许不会愧疚。一个疲惫得麻木了的人,是很难产生愧疚的。
阻止这一部分内容预演的关键物品,并不是她手中有形有实的黑色平板。
林三酒如同一只扑下天空的野鹰,踩在观众席座位上,纵身朝下方扑了出去——她伸长了手臂,一把卷住那个女主持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二人连一个落脚地都没有,一起翻滚着砸击在一排排座位上,声响惊人地一路滚了下去,冲破了好几排座位席,正好滚向了下方的禁足区域。
然而当浑身酸痛、脑中天旋地转的林三酒终于停止了滚势的时候,她仍然还活着,还有呼吸,白色光柱还没有落下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野里的雨幕高高悬挂在乌云层下,体育场正在急速消退,如同遥远的、退潮的一层回音。
在她的怀里,是一个女塑料服装模特,正如当初她在极温地狱里初见人偶师时的一样。




末日乐园 1914
1914
有了上次的经验,林三酒这次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她一肩扛着塑料模特,一手抓着黑色平板,大步急赶上了那一片正在消融缩减的黑色都市,甚至连回头看一眼副本们在干什么的机会都没有;等她重新扑回都市里的马路与街道上时,林三酒散了架似的跌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一会儿气。
一连“回溯”了两个副本游戏内容之后,她如今总算给自己挣来了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尽管有人对她很不放心。
“不要休息太久,”大巫女遥遥地叮嘱道,“就算你阻止了那两个游戏,但只要雨幕触及地面,副本一样会完成……只不过到时就是缺了两个角的副本而已。万一你睡过去了,不管是你我,还是人偶师,都……”
“我知道啦,”林三酒呻吟着说。
比起上一次,雨幕爬升到了更高的天空下,每当有风吹过时,仿佛是乌沉沉天幕下摇摆波动、暗光闪烁的流苏。
林三酒在地上无力地翻了一个身,将脸颊按在了黑色马路路面上,任大巫女的声音从耳旁涔涔波荡了出去,消散在远方。
在她身边,塑料模特沉默地望着天空,脸上被色彩涂出了一个永恒的微笑。
……怪不得他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林三酒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几乎不相干的念头。
他体内没有容纳食物、新鲜空气、希望,或者一声笑的空间了;永远有一团扭曲、浓黑的风暴,在体内冲击折磨着他,唯一的宣泄口,或许就是将手深深扎进他人的鲜血里——他无法自制,一边要他人死,一边找他人该死的理由;仅在偶然时刻里,他又对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慢慢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嘴唇颤抖一会儿,一口气从唇间泄了出去,霎时凉了。
第一个关键物品是在游戏主持人身上找到的,第二个关键物品原来却是主持人本人……这么看来,接下来的关键物品也很好找了,只要盯住主持人,肯定有线索。
大巫女的提醒一直压在心上,压得林三酒没躺多久就暗自不安地重新爬了起来,总怀疑自己是不是休息得太久了。
她不如礼包那样擅长推理动脑,但林三酒的执着、直觉和急智,却总是能一次次地将她从绝境中引领出来——或许还要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感激过冥冥中照看着她的那一只手。
事实证明,林三酒猜得不错。
在每一次“内容预演“被阻拦、城市副本被回溯之后,她都会发现,下一个”内容预演“会从头开始;在有了经验之后,第三次和第四次“内容预演”,几乎是有惊无险、顺顺利利地被她接连阻拦下来了。她第三次时就学聪明了,从路边抢来一辆重型机车之后,她就压根不下车了,把塑料模特之类的东西都打横捆在后座上,就连游戏都是骑在机车上参加的——这样一来,当城市从她身边退潮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用靠两条腿追了。
当城市四角都被整整齐齐地切下去之后,林三酒驾着机车,将它开到最高速度,绕着黑色都市轰隆隆地转了好几个圈。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看着雨幕仍在不屈不挠地往下沉,她却再也没有看见下一个“内容预演”了。
是不是漏了地方?还是说,没有下一个游戏了?
人偶师的副本化明明还没有完成,也没有被中断……如果没有下一个游戏,那她下一步该做什么才能回溯这个进程?
“大巫女!”
从街巷间疾驰而过的重型机车上,洒下了一声一声的呼喊。“接下来我该去哪里?”
很显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人偶师形成的副本依然不肯认输,依然不肯让大巫女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口。好像副本也意识到了,自己诞生存亡的关键因素就在于林三酒是否能继续下一步;所以别说明白的提示了,大巫女现在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整个灰沉沉低压着城市的天幕底下,唯有林三酒轰隆隆的机车发动机响声在独自回荡。
在心里一连将人偶师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林三酒终于熬不起时间了,又回到了最高楼附近,一翻身下了车,推着机车就往一楼大厅门口走。现在就算上了顶楼,城市还剩下多少可给她看,是一个很不好说的事;但眼下除了这一个办法,她也实在想不出……
林三酒忽然停住了脚,伸长了脖子,在一条小道口上往远处看了几秒。
前两次来的时候,她都是争分夺秒、踩在秒针上冲进大楼里的,从来没有闲暇多往楼后看上一眼。如今她才发现,小道深处竟不是更多的钢铁水泥森林,反而绿影幽幽,丛丛林木交缠,在近乎夜晚一样的乌沉沉天空下,似乎还闪烁着一星半点银亮的光。
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一楼大厅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扭过车头,推着车一步步进了小道。
林三酒没有想到,她会走进一个夜晚的湖边。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头上风暴压得更低了,但是抬头一看,却见朗夜稀星之间,勾着细细一线淡白的弦月。湖面平静而沉黑,偶尔才叹息着似的,在波纹交缠摇荡里,叹出一片呢喃似的蒙蒙光晕。
回过头,黑色都市只剩隐隐一片背景,淡淡地矗立在天际。好像有风将薄薄云雾移过天幕,也好像是她自己正在轻盈地划过世界。
林三酒收回目光,怔怔地站在湖边草地上,看着远处一截倒下的巨大树干。
倚在树干上的,是一个她很久没见过,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的少年。
机车失了扶持,沉闷一声砸倒在草地上的时候,将那个少年惊了一跳。他朝她转来了目光,眼里迷蒙地泛着湖雾一样的月色。
几件关键物品和塑料模特,静静地跌倒在草丛里。
“……阿云?”林三酒往前迈了几步,略微颤抖地叫了一声。
很简单就能看出来,一切还没变质,即将要发生的,还没有发生。
听见自己的名字,那少年一怔,忽然咬着下唇一笑;一时间,林三酒记忆中的人偶师仿佛褪去了沉黑的重量,在吐息般的笑里,闭上眼睛,轻轻交融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她忽然只想伸出手,替他挡住他的面容与笑,将他护在身后,别让他被人看见。
“姐姐,你认识我?”他仰起头,问道。他说话时,颈间小小一个喉结仿佛是白鸽扑扇着,形成了少年的嗓音:“这个,回去别告诉别人,行吗?”
林三酒这才意识到,他面颊上略略抹着淡红,似乎有点醉意;说着话,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瓶。
“我假报了年龄才买到的,”少年一抬手,理所当然地将酒瓶举起来,递给林三酒:“你也来一口吗?”
林三酒也想笑起来了。
为什么不?
阿云马上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在这一个月夜的湖边,她找不到不和他一起坐坐的理由。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林三酒灌了一口酒,将瓶子递回给他,问道。酒比她想的还要烈几分,一下肚,滚热就从喉间胸膛里绽开了,大脑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音响,随时做好了要嗡嗡响起音乐的准备。
“我朋友们出城了,”他的声音好像也是飘在云里,被风吹落下来的,轻轻散散。如果不是林三酒竖起耳朵留意去听,几乎听不出那一丝难以察觉的低落。“我好不容易弄到假的年龄证明……我啊,想一个人先试试这个、这个……叫什么酒来着?”
他举起瓶子,就着月光,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瓶身。
“……原来是这样,”林三酒抱着膝盖,看着他说道。
她此时此刻连一句想说的话也没有,她什么也不想问,她只想坐在这儿,让阿云一直闲聊似的说下去,酒意烧热了他清亮的眼睛,如同月色沾染了荼靡花泥。
“你呢?”他有点口齿不清地问,“你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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