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老夫人知悉了来龙去脉,十分客气的把他们视为重客,特地吩咐了下人,将答恩宴设在了前厅。
等他们随大管家引路过去时,郎中正好将他家少爷诊断完。
我儿究竟事出何因?老夫人威严高坐于上八之位,面前竖着她常用的手杖,其上镶嵌着一块圆润的祖母绿宝石,与她一身湖绿色的锦绣锻裳相得益彰。
回老夫人,少爷只摔伤了些许筋骨,并无其他大碍。老郎中应当是他们叶府的常用郎中,言语间不见生分。
老夫人讶然:那他为何胡言乱语,连老身都认不得了。
这老郎中有些为难,我见少爷确实并无其他病症,也不敢忘加猜测。
这时那位正房夫人俯身谏言道:娘,要不我派人去请一请巫医?
荒唐!老夫人将手杖用力一跺,毫不留情面的训斥道:那些个神棍,大字不识几个,除了坑蒙拐骗,能有什么本事。
老郎中整理随手诊箱时,不经意看见了大管家带着林苏青和二太子二太子过来,他见有客到,便提了诊箱冲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今日有客,便不多叨扰了,倘若少爷有其他不适,老夫人和少夫人随时招呼便是。告辞。
那位被称为少夫人的妇人挪出几步要送,老郎中十分识礼的劝阻了:少夫人留步。
老夫人抬头见林苏青和二太子两人到了,便笑吟吟地请他们落座:二位恩公请坐,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却只是二太子坐下了,林苏青则束手站在他身后。老夫人讶异道:老身一眼识出公子英俊倜傥,气度不凡。未曾想连身边的侍从,都如此英姿勃勃,一表人才。是老身眼拙了。
林苏青在心中嘀咕,那她是没见过先前一身体恤短裤的他,要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老夫人夸的八成是这身衣裳。
素来鲜少言辞的二太子只是清浅一笑,道:客气了。
大管家转身吩咐着丫鬟开始传菜,而后立于少爷与老夫人身后,与他们各自的丫鬟和侍从保持着一段距离。相比起莽撞的二管家,大管家十分的有礼得体。
闲聊之余,菜肴陆续传上来——鼓板龙蟹原壳鲜鲍鱼糖熘鸡头米清蒸江瑶柱玉盘珍馐接二连三,佳肴美馔应有尽有。
而叶府那位少爷却只是一瞥,便阖上双眸,双掌合十默默诵念起经文来。
夫人连连劝他:相公,你怎的不吃?平日里你不是最爱吃这椒麻兔肉吗?
那少爷沉重道:阿弥陀佛。
仿佛眼前的那些荤菜皆是被他亲手屠杀的似的,神情颇为愧疚。
莫非真是和尚?
林苏青望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口水咽了一回又一回。他知道二太子肯定不会吃的,但又不知道这老夫人和夫人会吃到几时去。他努力的忍耐着馋涎欲滴
咕~
怎料肚子不受他控制,一阵咕噜声被二太子听了去,也被老夫人听了去,场面相当尴尬。
二太子道:入座吧。
谢谢主上!林苏青顿时感激涕零,咱家主上太会心疼人了,恨不得立马蹭着他的袖子嚎哭一场。
可他刚一落座,老夫人和夫人的脸色却是沉了几分,失了体统不说,这将他们叶府置于何地?可碍于他们先前救下了叶家少爷,这时心中千百个愤怒,也不好发作。
老夫人笑容僵硬道:公子对下人很是厚爱呀。
林苏青啃着鸡腿的嘴一顿,连忙笑道:我们家主上待下人历来恩重。
林苏青继续啃着,怎么隐约感觉这是二太子故意叫他入席的?莫非是故意要气这老夫人?
大约是不曾同下人身份的人共用过一桌宴席,老夫人和少夫人脸色都颇为难看,不再动筷子,也不再同他们聊话。
这时,传菜丫鬟送上来几碟清炒小菜和米饭。老夫人似怒非怒的斥责自家儿子道:美酒佳肴你不吃,饭菜你该是吃吧?
那少爷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盛放的皆是素炒的青菜,便道了一声:多谢施主。这才开始动筷子进食。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似的:也不知你这是生了什么病,连自己的亲娘你都不认了。
倏而又十分气愤道: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在玩什么新把戏,否则我非打断你的腿!
一直揪心地看着待自己如同陌路人的夫人,忽然起身,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娘,何不去四田县的老徐家调查一番,是不是他们暗底下买通了人,故意伏击?
老夫人一跺手杖,怒斥:胡说!
那少夫人当即跪下,掩着手绢泣如雨下:娘,本就是叶府无礼强娶徐家儿媳在先,私心以为,徐家买凶伏击是极有可能的。试问,谁甘愿自家儿媳被他家强娶?
你真是越来越荒唐了!老夫人怒形于色,可碍于桌上还有外客,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怒气不能发作,遂斥责少夫人身后的丫鬟道:二丫,少夫人身体不适,还不将她带回房中休息。
少夫人欲言又止,却又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只好抹抹挂在脸上的眼泪,起身向林苏青和二太子施了礼,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宴席。
第二十一章 第一个任务
老夫人看着少夫人离去的身影,收回目光时,脸上虽然强作了笑意,却仍能看出怒气未散,她解释道:吾儿娶妻不贤,总对纳妾心怀嫉妒,让二位见笑了。
林苏青十分体谅道:没事没事,能理解的。
从进了宅子他就发现了,这叶家少爷娶妻纳妾这么多房,也不见有个把小孩儿在府中玩耍,想来令这老夫人头疼的应该是这叶府的香火吧。
贫僧用好了,各位慢用。林苏青正吃在兴头上,叶家少爷却放下筷子,双手合十表示要退席了。
老夫人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唉,也不知你是怎么了。去吧去吧,元宝,伺候少爷回房去休息。
是,老夫人。立于少爷斜后侧的一名小厮上前应了一声,便作势来搀扶少爷,可那少爷却抬手免了他的伺候,自己离席而去。
一直在屋檐下的柱子后面凑堆瞧的小妾们,连忙扬着绢帕迎上前去:相公,妾身侍奉您午休吧。
还是由妾身来吧~
相公公,您许久没召妾身入房了~
而叶家少爷兀自合十在胸前,正眼也不瞧她们一眼,道:阿弥陀佛,贫僧自理就好。便在大管家的引路下,拐过廊榭离去了。
这边二太子亦起身道:不知老夫人可有多余的客房借宿。
那老夫人眯眼笑道:有的有的,叶府有的是客房。大福,带二位客人去西厢。
是,老夫人。大福当即躬身上前,伸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苏青手中抓着的肘子刚啃到一半,可眼下二太子转身要走,他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就着用热水泡过的方巾擦了擦嘴和手,连忙跟上去。
他们被安排的西厢,正房是给二太子的,侧房便是给他这位侍从的。待大管家前脚刚走,二太子便吩咐他道:你过来。
他登即一愣,听话的跟进了正房,他顺手将门关上,转身问道:主上何事吩咐?
二太子面无情绪地以折扇抬起他的手腕,他心中一怔,下意识地要缩回手。
却见二太子将他手腕翻转,令其掌心向上。他蓦然觉得二太子应当是意有所指,便顺势将掌心摊开。
只见二太子捏食指与中指合并,凌空不疾不徐地在他的掌心画开,行经之处,犹如朱砂落笔似的,转眼便留下了一道朱色符文。
交付你一个任务。
林苏青咽了咽喉头,心里有点发虚,他还真的不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能执行什么任务。
二太子语气十分平淡,接着说道:即刻出发,前往四田县徐家。
他惊诧,是出于少夫人的那番话,所以叫他去打探徐家吗?可是他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一介普通凡人,叫他独自出远门?
他正想问出来,但转念一想,这里是凡间,多的是凡人独自赶路,他若提出来,实在过分矫情了。
于是,他盯着掌心的符文,问道:主上,您赐的这道符文,可是指途中会遇到什么危险?
二太子淡然道:以防万一罢了。你若空闲,可牢牢记住这道灵符的画法,今后如遇鬼怪妖邪,皆可绘制此符趋避之。
林苏青大喜,这可是他学的第一个本事:多谢主上赐教!遂连忙掰着手心仔仔细细地用视线去照着描摹。
二太子抬眸瞥了他一眼,缓缓道:遇事镇静,不可慌乱,一身正气,妖邪自然不敢侵你。俄而,他转身面向门外,房门自开,他单手持扇负于身后,道:走叶府后门,去吧。
林苏青虽然心中仍有忐忑,便也拱手告辞,凭借身上佩戴的迷谷树枝,找到了叶府后门,趁人不备,一个侧身便不被察觉地溜了出去。
这里是凡间,自然比不上丹穴山危险。何况有迷谷树枝引路,他倒也省了沿途打听。
叶府位处浮玉诚西面的郊外,他走了许久,才见到了人烟和市集。先前是被五花大绑强行牵着走,现在自由自在了,他才正式的观望起这座城池来。
尚算繁华,热闹处叫卖声此起彼伏,商贩们多为流动的行脚商。连他原先世界里比较少见的野山参,此时也随意的铺开在地摊上摆卖。
他不敢多做停留,一路走一路张望,尽快地出了城,往四田县赶去。
他自认虽然遇事软弱了些,好歹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就好比曾经每当接下一个工作任务,就算是连夜通宵不睡,他也要兢兢业业地做到最好。
现下亦如是。这是他于这边世界,接的第一件任务,无论如何他也要表现好。
二太子已经教他如何绘制驱邪避鬼的灵符,倘若他顺利完成,兴许今后还能学到更多本事。
林苏青刚离开叶府不久,二太子便慢悠悠地出了西厢,去了那位少爷所在的东厢正房。抵到门前也并不叩门,是直接穿墙而入。
那叶家少爷正双手合十,莲花盘坐在床榻上。
老和尚。二太子的声音幽幽响起,那叶家少爷当即一惊,睁开眼睛后,遂再度阖上,慢吞吞应道:众人皆障目,唯有施主慧眼,识得贫僧。阿弥陀佛。
二太子衣袍一甩,随意坐下,自斟了一盏茶水,道:你且讲来一听。
那叶家少爷徐徐睁开双眸,娓娓而道:贫僧自幼出家,已在经南山上平远寺内,青灯伴古佛,修行了八十余载。思来想去,大约是今晨不慎跌的那一记跟头出了差错。贫僧跌倒,起身时便发觉已置身郊外,且改头换面成了这般模样
讲到此处,叶家少爷怅然感慨:造化,造化啊南无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大管家推开,老夫人杵着手杖,领着少夫人与其他一众妇人面目森森地立于门外。
二太子仅以余光瞥了一眼,心中自有定数,道:朗朗乾坤,诸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老夫人脸色一沉,一声狞笑:难怪你故意支开了那愚钝的凡小子,原来是位火眼金睛的高人。
第二十二章 真正的恐怖是不知不觉的
二太子轻晃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看着茶水中漂浮的几枚茶叶,对于老夫人的言语毫不做搭理。
那老夫人冷哼一声,俨然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你以为出得了这叶府,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了?
叶府财富显赫,叶府上下又能在青天白日底下现身,她们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身份,更不会在意人是不是只能在府内,才能对其下手。
但是那傲慢无礼的老夫人,以及她引以为傲的叶府,在二太子的眼里显然一文不值。
二太子不是高人,也不是仙,他是神,是神域圣地的未来帝君。出了神域他是天神,是天界的圣君,是至高神族血脉的继承者,更是未来的至尊神灵之一。
尊贵如他,之所以会亲自过问这样一点芝麻小事,不过是因为恰好碰见了,恰好有些无聊,又恰好在等一个猜想的验证罢了。
那个猜想也与叶府的这些闲杂无关,那个猜想,他方刚派遣出去。
若是真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倒是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二太子的这句话很平静。即使叶府的这点作为,如同哗众取宠自取其辱,但他一如既往的淡漠一切,平静得没有丝毫情绪,更像冷漠。
真正的居高临下,是没有情感的。因为天地万物皆在脚下,所以一视同仁。无所谓仁慈,也无所谓残酷。
他这句话说得不经意,但是听得叶府上下心生恐惧。
在她们看来,被支走的林苏青不过是一介凡人。而眼前坐着的这位高人既然这样说了,那言下之意莫非那个凡小子的无能全是假象?
是的,她们怕了。
因为二太子的这番话里有两种意思。她们听出来,他很在意这个凡人的死活。因为他愿意为这个凡人不辞麻烦,说明他真的很在意。
并且,就算他不在意,她们也取不了那个凡人的性命。她们居然会取不了一个凡人的性命。
老夫人浑身一震,糟糕!莫不是自投罗网中了请君入瓮之计!
她们猜错了,但无所谓她们猜对,还是猜错,原本就不是让她们猜。
二太子将杯盏放下,气定神闲地打着扇子,随口道:原委如何,给你们一个从实招来的机会。
她们愿意如何猜想便如何猜想,他不在意。他仅仅只是因为恰好碰见了此事,恰好有些无聊,又恰好在等一个验证。
他看似冷漠,却势如泰山压顶。叶府上下被那气场震慑得不由自主地畏缩成一团,相互依偎躲藏在老夫人身后。
那位老夫人怔愣之后,毫无惧色的用力跺了跺手杖,叱道:哼,我管你是哪路神仙野鬼,在我叶府,容不得你造次!
她的这份勇敢,其实是在强撑,连她自己都听出来声音里有些颤抖。
老夫人话音刚落,身后乍然响起一声尖叫。
有一名小妾惊愕失色,慌慌张张地哭喊:老夫人,我浑身好烫,好像有大火在烧我,老夫人救我!救我!救我!
那名小妾手足无措的四处寻救,但谁也不敢靠近她,生怕她的异样连累了自己。于是,那名小妾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眼化作了一缕白烟,被风一吹,消散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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