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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凭空消失了。

    老夫人与一众妇人当场惊怔,谁也不知道在这名小妾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们知道那很恐怖,由不得挣扎的恐怖,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有死,真正的死。

    那位始终盘腿端坐在床榻上的叶家少爷,因为小妾凄厉无比的尖叫,和其余妇人的恐慌,被惊得睁开了眸子,他也亲眼目睹了小妾凭空消失的现象,不禁怛然失色:这

    二太子回眸瞧了他一眼,那叶家少爷登时被那眸中的寒光所恫骇。他连忙阖上双眸,决意在此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不闻不采,要始终将自己置身事外:阿弥陀佛

    老夫人强装出来的镇定和威严有些绷不住,她感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你究竟是什么人!使的究竟是什么邪术!

    对于这猝不及防的威力,谁都无法防备,一旦发生谁也无法阻止。不怕是不可能的。

    二太子不为所动,持着折扇毫无秩序地敲打着掌心,随意说道:大约是在下豢养的那头贪玩犬兽,此时正在刨诸位的尸骨玩吧。

    他说得很是轻松,轻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去走走。

    可是叶府上下的妇人们顿时惊恐不已。

    她们的尸骨无不是葬在府外的山坡上,有些原本不在那里,是后来迁过去。但不管是何时埋在那里的,现在都有被刨出来的危险。

    如果在这青天白日里被刨出了坟冢,岂不是要被金乌当头曝晒,坐等着灰飞烟灭?

    这是真正的死亡!一群女鬼惊惶失措,连连跪求老夫人想办法解救。但是老夫人也显然是畏惧的,她握着手杖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下一个会是谁?不会是我吧?千万不要是我呀!

    别是我,老天爷保佑千万可别是我!

    老夫人,这天还没有黑,我们比不了那些仆人,我们出不去叶府,老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那老夫人也有些慌乱起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万一下一个就是她。

    啊!

    又是一声尖叫声骤然响起,惊怔了所有。只见又是一名小妾发生了和方才如出一辙的现象。

    她由于浑身滚烫的痛楚,不住在地上翻滚求救。

    老夫人救我!救我!啊!!!救不等她把话说完,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比方才散得还要快。

    恐惧在叶府如潮水般迅速涌上来,冲击着叶府上下所有人的心,应该不能说是人了。

    紧张与害怕发疯的在蔓延,她们不敢再尖叫,也不敢再大声地向老夫人求救,甚至连小声说话都不敢。生怕自己的一点响动,会惊扰了那位的兴致,那么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昏暗。

    叶府之内惶恐不安,而正在去往四田县路上的林苏青,却是无所事事的揪着狗尾巴草在手里闲玩。这一路,人烟稀少,自打出了城门,便尽是乡间小径。四处都是野山野林,偶尔才见一两处破败的茅屋,和许多因为无人耕种而杂草横生的庄家田埂。

    林苏青原本并不认识去往四田县的方向,他只是凭感觉往前走。当遇到岔路时,也仅凭直觉择路而行。直觉告诉他向左,他便向左,直觉告诉他往右,他就往右。

    沿途也没有碰上一个路人,好让他问一问正确的方向。

    正这样无所事事的琢磨,居然还真叫他碰上了一个过路人。

    嘿,这位大叔。他扔了手里摇着的狗尾巴草,连忙冲上去截住一位扛着锄头的农夫。

    农夫被他吓得一愣,他连忙赔笑的询问道:请问去往四田县,是这个方向吗?

    农夫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着不俗,竟对他生出惧怕来,所以回答时口齿有些结巴。

    是,是这这个方向。农夫答完着急忙慌的就跑走了,好似生怕招惹了什么是非似的。

    大约是乡下人不曾见过什么贵气公子,他这身衣裳的确很是扎眼,也很是有气势。林苏青不同他计较,只当是那农夫没见过世面,有些怕生。

    既然误打误撞的走对了,那便继续往前走,这任务得抓紧完成才是。

    越往前,偶尔又碰上了几个锄田归家的路人。每当他凑上去问,路人无不是战战兢兢地回答:正是此路,往前一直走便是。

    好像都是在打量了他一番后,便开始怕他。难道是乡亲们对于陌生人如此畏惧?

    一路凭直觉往前,选择过许多岔路口,居然始终走在正确的路上。林苏青恍然大悟,这可能与他佩戴的迷谷树枝有关系,临走前迷谷老儿特地交代说,只要佩带,便可保万万不会迷路。

    原来真有此神效。不得不称赞,迷谷老儿的树枝相当实用相当奇效。比起原先世界的导航仪,它还要厉害上千万倍。

    既然不怕走错路,他便毫无踟躇了,所以加快了步子往前赶。

    由于这荒郊野外的,也没有什么可借宿的地方,他很是在意时辰,于是不时地抬头注意着天色的变化。

    他在将近末时才出的门,方才还艳阳高照,此时却已日薄西山。仿佛才是一转眼,天就迅速暗沉了下来。

    周围的环境一成不变,仿佛这条小径始终走不出头似的。又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昏昏沉沉。

    他忽然碰上了一位面如土色的老奶奶,老奶奶不止脸色不太好,连眼神也不太好使。

    林苏青路过她时,她盯着瞧了许久,瞧得林苏青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低头打量起了自己。

    片刻,便听那老奶奶苦口婆心地提醒道:小公子,这天就要黑了,你这模样煞是扎眼,切莫往前行夜路了。

    林苏青下意识地又打量了一番自己,满心疑惑,扎眼不扎眼和行夜路有关系吗?还是说前面有劫匪,他这身偃月服令他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却是一抬头,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枚枯叶随风飘荡。他不禁感慨那位老奶奶的脚步也太快了些吧

    此时刚入夜,一阵风吹过,原本燥热的夏夜忽然变得冷飕飕的。

    怎知那四田县有如此这般的路远,也不知还相差着几里地。

    他抬头望了望拢垂的夜幕,随着习习晚风,心中有些发虚——荒郊野外的赶夜路,该不会碰上什么不干净的吧?

    如是心惊胆战的想着,他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哆嗦,遂将衣襟口拢了又拢,抱紧了臂膀发自肺腑地感慨,傍晚的风过分寒凉了些。




第二十三章 虚妄
    然而此时的叶府,一众女鬼正胆裂魂飞。

    她们已经陆陆续续地魂飞魄散了三四个姐妹,少夫人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她含着眼泪走出来,跪在了最前方,冲二太子叩首道:我愿坦露实情!

    你!你个混账东西,你给我回来!老夫人叫骂着,顺手抄起手杖就朝少夫人砸去。不择手段要隐藏秘密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威严庄肃。

    她毫不留情的用手杖责打着少夫人,训斥道:你要为了一己之私,葬送整个叶府吗!

    叶府早就没有了!少夫人高声呼喊,她回身反驳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你!老夫人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只管乱杖责打她,我叫你胡说八道!

    大约是心中积压已久的秘密和情绪,终于有了吐露真相的机会。少夫人有愤懑,也有绝望,还有一些激动,和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各种情绪溢于言表。真的是忍了很久,心累了很久。

    她转身冲老夫人怒吼道:就是因为你错误的执着,叶府才变成了如今的鬼宅!你还不知悔吗?

    真正的叶府早就被一场大火烧得一二干净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叶府上下谁也没有料想,居然是少夫人率先揭开了叶府的秘密,更没有料想,少夫人居然如此的厌恶叶府,厌恶如今的叶府。

    你为了强留人间,四处拉来这些女尸埋葬于府后凝聚阴气。你真当这是叶府恢复繁荣了?这不过是鱼龙混杂的阴宅!

    盘腿打坐在床榻上的叶家少爷,缓缓念道:贪嗔痴恨爱恶欲,求不得,放不下,自造地狱不可拔

    叶家少爷体内寄居的是位修行了八十余载的僧人,他来时便觉察出叶府的宅子阴气过胜,他当时便有所怀疑,但无奈自身有异,莫名其妙的是他们叶府少爷的躯体。

    他本打算先静观其变,可是现在,他已经并不再想做任何作为。因为有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在。

    他只是一个修行了八十余载的僧人,他堪堪修得一双辨别人鬼仙佛的眼力。

    他不清楚眼前这位青年高人究竟是何身份,但他知道绝对不是一般的高人,极有可能是已经高到谁也无法觉察的高度。所以,才一眼看去像是凡人,像一个尊贵的凡人,但并不是凡人。

    这是何等的境界,才能将一身修为隐为虚无。

    所以,他猜到了。他猜到这位青年高人的身份,必定是神上神,尊上尊。他为自己的奇遇感到无比的兴奋与激动,可是出家修行之人必须六根清净,无情无欲。他自知枉费修行了八十余载,他惭愧。

    少夫人不知自家的相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如今的言行举止俨然如一位出家高僧,她心痛得椎心泣血。但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暇顾及她的相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

    她顾不得那些斯文礼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冲阖眸打坐的叶家少爷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是我相公的模样,我便当你依然是我的相公,关于叶府的实情你有理由知道,我便将实情都告诉你罢。

    旁观的二太子自斟了一盏新茶,闲散的听着她娓娓道来。

    然而老夫人不依不挠地揪扯着少夫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贱人,我打死你这个贱人!

    少夫人一把将老夫人推开,其他小妾们谁也没上去接迎,还是老夫人自己扶住了门框站稳了脚。少夫人头也不回,任由老夫人险些摔倒,她也要坚持说下去。

    那年你赴京赶考,某日夜里,一群土匪凶横闯入,烧杀掠抢,无恶不作。他们愤恨叶府空有旧宅,得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在一怒之下开始大肆屠杀,叶府上下无一幸免,就连宅子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少夫人说到此处,情绪比先前稳定,看来是心寒已久,回忆起来都算不上伤疤了。

    老夫人心中有怨恨,我的心中也有怨恨。便是这些怨恨,使我们的魂魄留在了人间。

    她说着又开始落起了泪水。

    后来,老夫人听乱葬岗的野鬼们说,只要府中的阴气够重,便可增强鬼力,可将石头变银钱,泥土变珠宝,甚至连叶府旧宅亦可重建繁荣。

    话到此处,少夫人回头看着那些妖娆的小妾们,深有郁结。

    这些年来,老夫人为你纳入的妾室,有的是遭人迫害死于非命的薄命鬼,有的是丈夫与旁人私通,含恨自尽的悍妇鬼,有的是身患重病救治不及的病死鬼,甚至还有的是青楼的莺花窑姐儿。

    俄而她恨瞪着双目,逼视着老夫人,声音因哽咽而颤抖着。

    早些年,老夫人借着生前与城里王郎中之间的私情,利用王郎中把大家的尸骨挖出来,全都改葬在府后的山丘上,以凝聚阴气底蕴。而鬼魂想要安逸的存在于世间,会做些什么?

    她的情绪越发的激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

    但凡有路人经过,便坑蒙拐骗不择手段地拉入府中,一通生吞活剥后将其尸骨乱葬于府后的山丘上,只令其魂魄留下来为奴为婢。

    盘坐在床榻上的叶家少爷微微睁开眼,复而又阖上,心有慈悲,只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少夫人冷笑了几声,侧身冲塌上盘坐的叶府少爷问道:相公,你敢想吗?叶府原本破败衰落,全仗变卖家底,才能苦苦支撑你苦读求学。作何你落榜归来时,家中忽然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仅凭我与你娘两名妇人,和一两个丫鬟仆人,便能力挽狂澜,重镇家业吗?不觉得意外可笑吗?

    叶家少爷闭目不答,他并不是叶家的少爷,他并不知情叶家经历了什么。而叶家少夫人的这一番质问,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空空的叹一声:阿弥陀佛。

    少夫人闻之无力的阖上双眼,放纵眼泪泣如雨下,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苦笑道:罢了,你到底不是相公本人,他想没想过,他又是如何作想,你是不知道的。

    叶府的最后一个活人,她们的相公,现下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僧人,她已然认下这是天意,她不得不认下这是天意。或许盘坐在床榻上的人,确实不是她们的相公。

    随后她撑着地站起来,转身面向门外的老夫人和众姐妹。

    她指着恭候在一侧的仆人们,自嘲地笑着:谁敢想,叶府的这些个仆人,生前正是当初对叶府烧杀抢掠的那些匪寇?

    她踉跄两步逼近到老夫人跟前,笑容凄苦:老夫人,你日日夜夜的看着这些人,你心中不恨了?不怨了?

    说着她的情绪顿时失控,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被这些虚假的繁荣冲昏头脑了罢!生前他们是如何凌辱你我的,你都忘记了吗!

    紧接着又冷静了下来似的,像即将发疯的野兽,那短暂的冷漠。

    她歪着头看着老夫人的脸,冷冷地发问:茅坑里的滋味如何?溺死其中可还算光耀门楣?

    混账!老夫人提起手杖一棍将她打倒在地上。

    而少夫人却不再爬起来反驳,她魔怔了似的,伏在地上一会儿笑得疯疯癫癫,一会儿又哭得撕心裂肺。

    你打呀,反正我是死过的了,最好是能再打死我一回,打呀,你打死我,痛快打死我呀!哈哈哈哈哈哈全然不复先前端庄秀丽的姿态。

    要万念俱灰到何种境地,竟是连鬼都不愿做了。

    到底是一场透骨酸心肝肠寸断。

    怒不可遏的老夫人举起手杖作势就要打她,恰二太子抬眼一瞥,眼底的一道寒光震碎了那根臂膀粗细的手杖,顿时坠落在地上,化成了粉尘。

    老夫人惊恐,不禁膝下一软,跪了下去。但她心有不甘,她不情愿就此作罢,她咬牙切齿地扶着门框又站了起来。

    便这样任由少夫人又哭又笑的疯了片刻。

    她大约是累了,也够了。才坐起身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理了两下乱发,又吸了吸乱淌塞涩的鼻涕。

    她往前跪行两步,再度冲二太子叩了几个响头,而后腰板挺得笔直,恢复了先前端庄稳重的模样,只是出声仍然有些哽咽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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