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抵至广华殿,形形色色的学子无非着三种衣袍,其一便是与夕夜同色的湖蓝与蓝相搭的天修院的院服,其二则是驼色与缁色相搭的天武院的院,其三,那些素白色衣袍的想来是大千宴的侍生,做一些接引招待侍奉的活计。
林苏青从容自若的往前走着,路遇一老者手持金色蚕丝编织的长鞭,那老者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淡然,你看他们端庄的伫立等待着开席,眸子里却满满皆是掩饰不住的澎湃,而老者不同,他旁若无人的走着,一如平常闲庭信步散步于庭后小院。
他将金鞭在手上套成圈,一边走一边仿似捻佛珠似的,数着金鞭上的铜钱,当与林苏青打了照面时,他淡然的眸光霎时有所晃动,眸子将转去眼尾以余光打量林苏青,但将动未动,最终还是擦肩而过。
那一刹那的克制,谁也没有察觉。
只是,当老者紫色的衣袂擦过林苏青月白色的鲛绡袍时,分明是很平常的摩擦,却在这烟花炸得震耳欲聋的时刻,林苏青仿佛听到了衣袍与衣袍之间的摩擦声,他忽地迷惑,没来由的转身朝着老者的瘦长而挺拔的背影望去,直到跟随在老者身后的仪仗队,为了队伍的完整与整齐,陆陆续续有人碰撞到他,他才回过神来。
我为什么要看他?林苏青心道。
啪!
随即便听得一声甩地的鞭声,穿破苍穹,喝止了漫天的焰火,天地刹那鸦雀无声,一串铃铃颤响的铜钱声过罢,全体肃然起敬,不约而同转身望向广华殿外那脚踩睚眦兽,巍峨屹于云端的老者,一身紫气辉光照耀了整个广华殿外的太极广场,映着那青铜甬道,承接着金紫色的光芒。
不知是从谁起的头,大家纷纷抱拳躬身向老者朝拜,林苏青也跟随效仿,不知是拜老者,还是拜他手持的金色蚕鞭,或是那蚕鞭所代表的寓意。
唯独夕夜不拜,当大家都似硕果累累的高粱成片的垂下了腰,偏偏他垫着脚伸长了脖子杵在人堆里寻找着林苏青。
那老者垂下的松垮的眼皮似敛未敛的,似抬未抬,似看向了夕夜,又似没有理会他。但是满堂俱寂,睚眦怒瞪,必然不妙,已经不少学子满面虚汗,心中不安。
可是夕夜完全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甚至着急了,正要张口呼喊,霎时后脖颈子被猛地一摁,他怒火正欲发作,侧首却见是抱拳躬身的林苏青,他怒气顿消,笑颜刚上脸,便被林苏青的眼神暗示打住。他这才学着抱拳躬下腰身:这是做什么?
换得林苏青摇摇头,示意他安静。
当天地肃穆,紧接着又是两鞭穿彻天地,在铜钱铃铃作响中,一声金铃声摇响,接连便是齐齐整整一道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长长复长长,仿佛穿过了茫茫夜色通向了另一端世界,仿佛唤醒了那端世界的天地,而他们正值白昼。
老者收回金色蚕丝鞭,套成环持在手中,捏着谁也看不懂的诀法,诵念起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只见青铜甬道上的青铜地砖,升起无数道密密麻麻的文字,是那地砖上所刻的文字,无数的字符在金光之中走向上空,也许抵达了天帝所在的凌霄宝殿,也许去的更高更远
刹那!仿佛飞上去的无数字符顿时化散成金沙金屑,洋洋洒洒的落下,偌大的广华殿所处的山峰像下起了金屑作的雨,似笼罩似覆盖似洗涤。
当号角声住,老者双手合十,双目微阖,慢慢咏道:请
也不知是从谁起的头,各宗各院莘莘学子们陆陆续续往广华殿内行去
大千宴这就开始了?夕夜眉飞色舞道。
你有决定了?林苏青转身问夕夜。
当然!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
天瑞院掌院先生,劳您大驾,这方请去。却被一名素白色衣袍的侍生横插上前,以一个请的手势打断了正要迈向林苏青的夕夜。
你便以你的决定去吧,不必告诉我。林苏青淡淡道。
夕夜疑惑:你不想知道吗?
知道了便架不住多想,多分神,倒不如干脆不知道。
晚宴即将开席,劳驾先生入座。侍生躬身垂首,一个请再次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走吧。说给侍生,亦是说给夕夜。
入了殿内,抬眼望去,那演武台下,中心所设的数张方桌居然已经坐满。那些是尊者和贵宾的坐席,每一位都是独立一桌,但是现在已经满座。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通通金雕玉琢的塑像。
然而眨眼,瞬间一通塑像展颜欢笑,须臾又是一桌笑逐颜开。
是尊者们莅临了。身后忽然响起孔戮先生浑厚的声音,虽然严肃却能听出耐心。
多谢先生指教。林苏青连忙转身捧手,客气相道。
孔戮先生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随着侍生去往天武院的区域,落座于众学子桌最前的独自的一张方桌。
借过。随即天修院的策先生也与林苏青擦身而过,落座于天修院学子所在区域的最前面的一张方桌。
先生这边请。
在侍生提示之中,林苏青循着方向看去,那处一片空旷,独设一张方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且径自去,边走边留意着尊者区,眼见着一桌又一桌瞬间从塑像成活,惊叹道:神仙下凡便是如此吧
却是猛然一打眼发现,当其他塑像都已经成活,偏偏有一通始终静谧不动,仍为金玉所砌的塑像。
第二百八十八章 莫要妄自诋毁不知之人,揣测不知之事
诶你看你看有学子匆匆拉着边上的同伴往一处看。
不知这回的请柬递没递进去。
我听闻这回是定瑞送的请柬,是定瑞,应当能递进去的吧
哦那就还是不来了?
正值林苏青看着那通始终不显身的塑像沉思之际,学子们的议论声接连而至,随着礼乐中宫商角徵羽的起承转合,趁机增减着谈天音量的大小,离得近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苏青留意住了那句还是不来,莫非那就是
喂你看那头戴三山飞凤帽的可是显圣真君?
就是了,你瞧他脚下卧着一条细腰黑犬呢!没错了!必然是显圣真君!
林苏青一边走一边听着学子们的交谈,他的目光循着所言找去,恰是与学子们所谈论的那位显圣真君撞上了目光。
林苏青微微颔首,向那位看向自己的显圣真君抱拳行礼。心中却是感慨:许久不见,杀意是只增未减呐。
他穿越人群,演武台前布设的是尊者们的桌席,之后是三院的区域,为首一张先生桌,学子们每八人一张方桌。
天瑞院在最靠里的那一片区域,林苏青须得走尊者席位的后方,经过天修院和天武院的前面,他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注意。可是眼睛和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看哪里想说什么,几时轮到他能管束。
啧你瞧,那个凡小子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学子的通道他不走,偏去走先生的道。趁赶着天瑞院没有先生管他,啧无法无天,不成体统。
不过入了一破落宗院,是尊者们可怜那宗院才予他通过,他倒好,自视甚高还真将自己当成号人物了。
真才实学的考的话,他恐怕连洒扫的侍生都考不过吧。
可是他不是赢了天修院榜十一的郭敏吗?
嘁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是那小子给郭敏下了毒的,要不郭敏再如何不济何须急送橘井仙翁处医治?
下毒呀?啧啧啧啧果然是歪门邪道。
要不怎么说什么狗都能进天瑞院呢。
视人犹芥的其他宗院学子们,吭声冷笑,忽而有人注意到林苏青落座的方桌与孔戮先生与策先生同齐,连忙拍打身边好友去看。
喂喂喂你们快看,那小子坐的是先生席!
不可能,量他不敢这般猖狂。如此目无尊长也不怕小命不保。
不是吧?!快看快看,策先生看见他落座先生席也没有教训他!
不可能
循着指引看去的学子们,戏谑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只见在为先生们奉传酒菜的侍生们,也为林苏青放下了佳肴与美酒
接着看见林苏青与那侍生耳语了几句,稍后便见侍生端来一张圆凳设于桌旁,那圆凳上蹦上了一只白首赤身的孩童,不,那孩童看起来像一只犬,不不不,应该是一只白首赤身的犬,长出了几分人样子。
你们看见那个孩不,看见那狗了吗
没有人回答问话者,大家都愣了,不止是因为林苏青坐了先生席。
喏那就是祈帝。狗子蹦上圆凳,伸出爪爪去摸了一把烧鹅上的油水,舔着爪爪道,今年怕是又不会来了。
不必它说,林苏青也猜到了。莅临的各方神仙皆有说有笑,除了目光永远不离开他的那位显圣真君,其他的神仙们无不在闲谈之际窥一眼与他们坐席隔得稍远的那樽始终不动的塑像。
啊呀?三只眼怎么来了?嗯嗯嗯嗯天帝的外甥就是不一样。狗子两只爪爪搭在桌上立着,一一扫视着前方的席位,本届就他一个往届没有的生面孔。嚯哟,那眼珠子瞪得,比牛鼻子的青牛还瞪得大嘞。
说时扭头打了林苏青一眼:被这么双眼睛盯着,你还吃得下咽吗?
又不止我一个人吃不下。林苏青眯着眼睛笑道。
他像是自斟自饮,像是看着桌面的佳肴,然而目光却频频看向那樽仍然没有动静的塑像。同样是金雕玉琢,那樽却不一样,别的塑像色彩缤纷十分繁华,唯那樽一身刺金玉袍,披着立领金织的披风,那披风本身的材质薄如蝉翼,全是那上面金丝所绣的万灵图显示了它的存在。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颜色,也毫无生气,却格外夺目。分明是一樽塑像罢了,却也能感受出它的生气很清冷,看去时不禁浑身颤抖,仿佛是因为冷,但又明确的知道并不是因为冷,就是不明就的的控制不住的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使得林苏青想起了二太子子隐圣君,可是那樽塑像的清冷又与二太子的清冷不同,他的清冷带着一丝丝柔和,然而并不因为柔和的感觉而令人觉得容易亲近,反倒令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温柔而又无比威严。
那就是祈帝林苏青忽然发现自己的颤抖好像有一点紧张有一点激动他忽然想上前去揭开那樽塑像的面具,看一看面具底下的面容。是的,众多塑像,唯独祈帝戴有面具。
面具底下恐怕也没有面容吧。林苏青如是这般想到时,竟然有一丝怅然。
那面具做得真丑,一点也没有祈帝的好看。狗子呸了一口碎骨头,舔了舔鼻子道。
那是足金的面具,上面镌刻着像是云气纹与日月星纹的纹饰,十分大气精美,却被狗子贬得一文不值。
祈帝会来吗?林苏青不由自主的道出了声。
我怎么知道。狗子将嘴边的鸡肉全部塞进嘴里,嚼吧嚼吧,不过这一届是定瑞去送的请柬,本来是轮值的,但自从那位辞世后,定瑞再不去当值,这一回它却主动当值了。
这一回不同了。林苏青看着那樽塑像,喃喃低语道,这一回有他的儿子在场呢。
狗子眼尾瞥了林苏青一眼,没有接话,嚼了又嚼,鼓囊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感觉会有一出大戏。
是的。林苏青轻声应道,不过,他们所说的一出大戏,或许,并不是同一出大戏。
说时,便见方才打响净鞭的那位老者归来了。他泰然登上了演武台,一旁侍生的领长与几名侍生吩咐了几句,纷纷退开了演武台,少顷搬来了雕画屏风,横遮于尊者席位之后,先生席位之前,隔开了屏风之后的目光,学子与先生们便只能看见演武台,再看不见尊者席位。
随即号角声起满堂肃静。老者端然而立,白眉长须无风自飞逸,广袖长衫轻如风云,然垂垂贴地犹如兜有乾坤。
第二百八十九章 矫传天命,不可不明辩
老者一身紫气蒸腾,绝不是寻常的神仙。饶是冗长枯燥的宣讲,也因他的不寻常而变得引人入胜,尽管字字词词皆是无关紧要的套话,然听者谁也不敢怠慢,不敢错过。
因为隔着雕画屏风看不见尊者席位,林苏青一直屏息凝神,将自己的知觉放在那唯一一樽没有显圣的塑像上,期待着能够第一时间察觉祈帝的莅临。却是偶然的一抬眼,发现讲话的老者,恰恰也看了他一眼。
林苏青正要去猜测那一记目光,即刻便见老者悠然退去,恭送老者入席后,侍生的领长立在演武台侧边,拉长了声调,郑重道:请三院掌院为本届学子致以寄语。
狗子咯噔一声,被一块炸虾仁噎住了喉咙。
如我所愿。林苏青微微一笑,起身随在孔戮先生策先生之后。
狗子梗着喉咙里的虾仁拧着眉头发懵,这小子看起来怎么有点奸诈?
而席间的夕夜顿时满目放光,立刻站起来寻找林苏青的身影,要目睹他走上演武台,一双眸子瞪得炯炯灼灼。
底下霎时炸开了锅,一双双眼珠子几欲脱眶而出,难以置信如遭晴天霹雳是那凡小子?!
更是连自家宗院先生的讲话也听不进,势必等到林苏青讲话以求验证猜测。
他他他他?天瑞院?掌院先生?!一片片学子脸色铁青,想骂出的脏话堆在咽腔,不知当先骂哪一句。
林苏青扫视一片,余光借机看了一眼那樽塑像,依然没有成活,依然没有显圣,可是他有一种期待。
诸宗院学子,我乃三清墟天瑞院掌院先生林苏青。自有仪态,而无傲慢,今生担当天瑞院掌院先生,诚以荣幸。
底下哗然如沸水,震惊愕然有,污言碎语亦有,倒是那些尊者们不同,然他们看似悠然而已,那斟酒慢饮时,从眼尾溢出的眸光,也是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们好奇为何是我,也质疑为何是我,但,我无可奉告。声音一落,殿内忽然安静了一刹那,俄尔又满是嘈杂的议论声。昔日装腔作势的谦谦学子,多少不禁穷形尽相。
林苏青通通置若罔闻,他继续昂首挺立,从容自若道: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记住了我,我是林苏青,所谓的凡夫俗子。他故意看了一眼正怒视着他的那位真君,真君的愤怒与其他学子们的愤怒截然不同,但他今下也不予在意。
除开我有幸成为了掌院先生,之外,我想说一件事情。林苏青看见了目光灼灼的夕夜,看见了一脸茫然的狗子,但他最是留意的是那樽仍然没有显圣的塑像,各位同窗赴考三清墟,主为求学,而我林苏青前来三清墟,是为明志。
哦需要解释一句,我所谓的明志,不是明确努力的志向,而是表明自己的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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