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这些自然不是说给那些不明就以的学子们听的,而是说给那些看出他真实身份的尊者们听的。
有金玉良言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而自我林苏青入世以来,却多有意图夺我心志者。他们谓之曰,乃我天命如是。可是,所谓天命,可曾有人见之?可曾有人闻之?既然有天命之定数,既然有预料之中之事,那么,从古至今难道就从未有过意料之外之事吗?从而,何谓天命所定?天命当真能定?如是,那我林苏青,今下何故还站在这里,也是天命所定吗?
他淡然一笑,有些寂寥。
我想,我如今能够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就已经超出了某些命数,但也可能,也符合了某些命数。比如,在某些命数里,我林苏青早应该消失于世间,可在某一些命数里,我林苏青注定会活着,或活得凶虣无道,于苍生不仁;或活得慈悲为怀,与万物相宜。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活着,不都该是我林苏青自己的心志所定吗?
他负双手于身后,襟怀磊落。
我只见过失败者,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便归结于命;而成功者,谦虚的将自己的努力托辞于命。归根结柢,所谓命,大多为事后之论。如此,事先的预言又算什么呢?我林苏青依然活着,不仅活着,还成为了三清墟的一院先生,那么其中是否有天命所定?即是天命,而天命不可违,为何仍有违背?换言之,若天命定我必死,又何须有谁干涉?既然我受命于天,任我天命所致,岂不顺遂天意?
底下已经有不少学子疑惑,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
而林苏青只是以余光瞥了一眼那樽仍然未动的塑像,上前一步,继续对在座的尊者们道。
何以祸患?何以福音?我从不知我是祸患,诸位可知?又从何而知?可否明示?我是不信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若不可泄露,你们又从何而知,若有天机,那也早已经泄露了。因此我就要好奇问一句了,天机可有定过我如何死?
曾有诸多尊者指责我为祸患,我不知天命如何判我,但既然有尊者如是判定,那我想,应该是天命定我为祸乱苍生的祸患,那么,我想说的是我既然有祸乱苍生的实力,可是我并没有祸乱,算不算是天命对我的误判?如此一来,天定命数是否可取?是否可信呢?另外
他再上前一步,利于演武台之前,睥睨台下,问道:若是秉持‘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态度,欲将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可是,传世的渡人渡己之‘渡’,又是怎样的法则呢?如是,倘若为恶者,是否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倘若为了得到善的结果,便将一切恶的起源灭杀,那么天地为何又造就了善恶两面?传世为何造有‘引渡’之善法?我既然为恶,为何位于法则之上的尊者们不是渡我?而是灭我?知迷途者而不渡,敢问尊者们是善吗?
第二百九十章 祈帝……来了?
尊者们觑了觑彼此,各自尴尬,各自掩饰。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不过他也没有再继续质问。
此时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极为沉重。此时再扫视台下所有,无形之中比初上台时平添了许多气魄。
是了,你们身为尊者,蛮横不讲理的定我是祸患,那我只有比你们更加蛮横,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你们谁都知晓。若要真的横起来,谁比谁更横,只怕诸位尊者极其清楚。
林苏青在心中没有说出来的话,在场的尊者们何尝没有想到。
这小子,之所以敢这么质问尊者,还得多亏了天帝啊。狗子放下心来,给自己投了一块大肉。
比那些尊者们多了解一件事情的狗子,一眼便看出了林苏青的底气所在。如此这般,不是因为背靠丹穴山,也不是因为承蒙主上庇佑。而恰恰是因为天帝。
回想起五年前,那时候天帝刚刚发现林苏青还活着,原本是想不动声色的灭了他。走运的是主上及时赶到,以蜉蝣归息令与天帝换了一场赌局。
这些个尊者们不知道林苏青体内种有蜉蝣归息令,恐怕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知道林苏青还活着的头一批次。
除林苏青的真实身份以外,他们还有许多顾虑,其一,便是因为这里是三清墟,这里有成文的规矩,哪界的恩怨也不能在三清墟闹事,即使是天界,也不会将事情摊到明面上。
只是,三清墟也不成是最大的顾虑。当然也不是丹穴山。而是那一樽静坐未动的塑像。如果没有那樽塑像,或许不至于容林苏青占尽上风。
想来,饶是林苏青机关算尽,他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面吧。狗子刚如是感叹,自己又有心质疑,连忙摇摇头令自己坚信,不不不,他肯定不知道的。
大家此时各怀心事,林苏青正欲做个总结陈词便下台去,怎知乍然一抬眼,猛地看见了祈帝立在天瑞院学子区域。那整整一片只设了他一张先生桌,空旷无比,而其中祈帝端然寂立。濯濯耀眼,却无一人发现?
奇哉怪哉,林苏青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他连忙看向尊者席位那仍然是一樽岿然不动的塑像。
可立于天瑞院区域的那位,无论是身着的白锦刺金袍,还是所披的绣着万灵图的披风,都与那塑像所取一模一样。尤其那面具,果然是真正的面具更好看。
且瞧他那薄如蝉翼的披风上所绣的万千灵兽,个个栩栩如生。
此间无风,然而那金领披风却无比飘逸,似乎是因为那万万千千的灵兽正在奔腾正在战斗,而他祈帝,格外的宁静寒漠。仿佛不是处在热闹隆重的大千宴,而是立在映照着苍穹的无边无际的幽静湖水上,孑然而淡泊,像杳杳凉夜里孤独的一轮明月,皎洁而清凉。
他是那样的引人瞩目,十分温和却又极其威严,十分寒素却又极其耀眼,想膜拜,想惊呼,想在明月夜里,站在山岗之巅,为其颂唱。
可是可是居然谁也没有发现祈帝来了?!就连那些尊者们看起来也毫无察觉,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苏青感觉祈帝好似在看着他,他忽然极度的紧张,心脏骤然狂跳,激烈的震荡着他的胸腔。然而又不止是紧张,似乎还有激动。此时此刻的他,恐怕比夕夜见到祈帝还要激动,莫名,浑身发抖。对了夕夜!夕夜看见了吗?夕夜可看见了祈帝来了?!
林苏青当即看向了天修院学子席位中的夕夜,可是夕夜却只是眼神明亮的回望着台上的他难道难道夕夜居然也不知道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苏青诧然的再次看向祈帝,随即,便见祈帝淡然转身往殿外走去,当他即将步出殿门时,蓦然回眸睨了一眼因这一眼林苏青倏地心中一紧,他连忙追下演武台,追向了离去的祈帝。
因他忽然冲下演武台,事出突然,大家无不疑惑,纷纷循着他的身影望去,紧接着又是一番热议。
就连狗子与夕夜也迷惑不解,他俩隔着茫茫一片片人头相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林苏青消失的方向,皆是一脸茫然。
夕夜回神作势要追上去,可就在他起身的时候,演武台上突然一声锣响,侍生领长拉长着尚未成熟的声音,宣布道:惊凌榜三甲角逐,即刻开始
他接下去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夕夜完全顾不上听辨,他只想去追上林苏青,可就在他前一只脚刚刚跨出殿门之际,猛地听见那领长道:凡宣三次未应者,即视作放弃
夕夜不禁顿住了脚步。
追上来的狗子见他愣住,遂问道:你犹豫什么。
我
在叫你名字呢!做你当前想做的事去!那小子死不了的,不用你去。狗子撂下话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而前方,林苏青追到了山崖边,追断了祈帝的踪迹,再往前就是悬崖,落下去便离开了三清墟。他环顾四周苍茫无光,这一个异常漆黑的夜晚。
难道方才是他的幻觉?
正思忖回忆之际,一声龙吟,便有一束白光自黢黑的夜空里滑入他的脚下,将他托起,助他前行。
定瑞。
一声龙吟回应。
他记得这条路,幽梦带他走过。他不禁想起那片血红的虞美人,莫非是那里?不等他想出答案,定瑞骤然落下,化作一缕白光如分拂过,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但当定瑞消失的刹那,他借着定瑞的光华,看见了不远处的地面,果然有虞美人的花影。
他的目光追随者定瑞,看见它化成一缕白光霎时消失,消失的刹那看见了祈帝已然寂立在他的前方,在沉默的黑夜里,如皎皎明月般濯亮。
此时此景无风无月,因一眼看见了霞姿月韵的祈帝,便似有无边风月。
来了?祈帝忽然问道,沉磁的嗓音在冥冥静夜里听上去很是温和,却也感受出了清冷。
祈帝邀约,怎敢不赴。林苏青不卑不亢的回道。
是么。
恕晚生自作多情。怎会是他自作多情,林苏青其实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敢貌似从容的聊下去,还以为三清墟又没能请动您。
来与不来,与三清墟请与不请没有关系。
?林苏青敛住心中诧然,俄尔想到祈帝出现时,那樽塑像并没有成活,他也没有入席,也就是说并不算应了三清墟的邀请?
于是他单刀直入的问道:您只许晚生一人可见,晚生愚钝,不知尊者用意,还请尊者不吝赐教。
第二百九十一章 如大梦一场
凉风习习,带来一丝丝泥土的腥气,在遍地盛开着虞美人的山坡上,没有丝毫芬芳,却仿佛置身馨香无比的地方,令人精神无法集中,有些恍惚。分明没有发生任何值得意外值得惊喜值得恐惧分明没有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总是忍不住地质疑这是不是梦,也怀疑自己是否中了幻术。
幽谧的夜,人的心却无法安静,越静心越乱,犹如百爪挠心,无法按捺,几欲抓狂。林苏青自问不是心焦气躁的性情,今下不知为何,如何都沉不住气。
无论神仙还是妖魔,但凡先祖为兽,便会有两次诞辰。一次是从母体出生,一次是化形。
林苏青等待得闹心时,祈帝开口娓娓而道,不是在回答他的提问,像是要告诉他什么别的事情。
化形前,是为兽,至少也须得等待三百年。
听祈帝讲述时,林苏青无形之中感受到一种压迫感,仿佛在那张面具之后,祈帝始终在凝视着他。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该搭话吗?还是该继续沉默着听着。
你似乎一无所知。祈帝突然道,似疑问,似确认。
林苏青抱拳低首赔罪道:恕晚生才疏学浅。
风好像吹得更冷了。
此时的沉默令人紧张到心惊,能听见心脏正激烈的跳动的声音,能听见呼吸都变得急躁。压力宛如泰山压顶,使人莫名有点胆怯。
我曾经以为你已经死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每一个字也都如释重负。
林苏青愣了愣,忖了忖,道:晚生曾经也一度以为可能会死。他想起了四田县,想起了那次的山巅,想起了三只眼,想起了天帝,想起了许多许多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有时候也觉得,倒不如死了。
连白泽也说,你已经死了。祈帝的话,令林苏青揣摸不到他的意味,是在自言自语?是在感慨他的感慨?仿佛有千般万般种意思。
也许是因为祈帝的原因,此时气氛格外沉重。
林苏青笑了笑,试图缓解,道:白泽神尊总是说笑。几年前他才与白泽神尊见过的。
听闻你从丹穴山而来,是丹穴山的族民。
是的。
二太子的亲卫?
尊者对晚生很了解。
风忽然变得嘈躁,掀起许多虞美人的花瓣,独片独片的飘在夜幕中,令黑夜更黑暗,令沉默更沉默。
你知道,沉默是最可怕的事情,它是有情绪的。不同时候的沉默,有着不同的情绪,但无论哪一种它都会悄然而迅速的侵入你的内心深处,无从抵抗。
你想知道为何天界视你祸患吗。当祈帝的沉磁的声音出现时,风便转小了,直至消失去。
不瞒尊者,晚生一直在探寻此间缘由。
你想去魔界。
林苏青脑子里一转这样的问题怎好直接认下,毕竟他还顶着祸患的招牌,认下自己想去魔界,岂不就落下了话柄,万一被曲解为认下自己要当祸害呢
只是魔界正巧来找晚生,而他们又恰好有晚生需要的东西。
你对世间知之甚少,对魔界又了解几分?
无法看见那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神情,却仿佛听出了几分担忧。大约是自作多情吧,就连天界都要忌惮三分的妖界,那妖界的帝君如何会担心他这样的凡夫俗子。
却又好似真的有忧虑林苏青反反复复忖度着那隐隐约约的感受,终是悟了即使当真有忧虑,所担心的怕只是他这个将来祸害,一去魔界便如放虎归山吧。
但凡心有浩然气,又何惧外来邪气的迷惑与侵扰。林苏青凛然正色道,何况,若心有魔念,即使身在清净太平之地,该入魔也还是会入魔。
你有一些地方与我一位故友很像。
正气犹如百川汇海,自然有相同相通之处。
祈帝点了点头,像是欣慰,像是赞许,像是有别的意思,林苏青觉得好难体会。
此去魔界,望你不乱本心,好自为之。
林苏青以为祈帝会说完就离去,却见祈帝走近了几步,近了又近了,立在了他的面前。林苏青透过面具,看见了祈帝的双眸,明亮而温和,不是那种威严得逼人的亮,而是温和庄肃中自带一种帝王尊气的亮,令人肃然起敬不敢直视。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无形之中就愿意臣服。
林苏青从未害怕过三界至尊的天帝,此时却在妖界祈帝的注视下,心生胆怯。那是一种难以说出体会的压力,令他不由自主帝就跼蹐不安,自惭形秽。
祈帝看了片刻,俄尔道:去吧。
以为祈帝说完便会离去,却见他原地未动,林苏青酝酿了片刻,垂着眼眸,看着面前祈帝的鞋尖道:那夕夜
倏然不见,抬首只剩一片空寂的夜色和一缕清风。
尚来不及思考,刹那一群乌鸦似自眼前掠过,他下意识感到身后有谁来袭,刚一转身,却眼前一黑
这小子深更半夜自己来这里,莫不就是来等我们的?
管他那么多,大人吩咐的只要他来了就立刻活捉。反正活的就成。
那
迷迷蒙蒙模模糊糊中,便失去了知觉。
仿佛刚晕过去似的,林苏青忽然又恢复了意识,只是如何努力也睁不开眼且醒不过来,想翻身也无法动作,如死尸般躺着。
像梦魇一场,他知道自己躺着,像是躺在冰天雪地里,他努力想睁眼,却是在梦中也只能艰难的睁开一丝缝即刻又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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