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然后随机话锋就是一转:当然,也有个人需要你帮忙收留一下。
妇人惶恐不安,提心吊胆地问道:什么人?
老鸨一下巴指了死去的杀手,林苏青只能看见她的侧面,脖子上垂坠的松弛的皮肤和眼尾的皱纹,将她的侧面显得像是被它们拉扯着,而那格格不入的驼峰鼻,在这样的情况下,令她看起来有些像心机险恶的老巫婆。
你先说那个人是谁,来龙去脉都要讲清楚。
妇人顺着老鸨所指,不得不再看向死去的那名被莫名力量杀死的杀手。她咽了咽喉头,道:是我家老夫人雇佣的杀手。
福贵从腰间抽出烟锅,又从袋子里去了一些烟丝攒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烟锅后,伺候着老鸨。
老鸨慢悠悠地抽了一口,吞云吐雾地听着妇人的下文。
然后呢?
妇人没有想到老鸨会问细节,愣了一愣后,目光左右一动,思考着如何措辞总结自己的经历。而后道:我自幼入府做了少爷的贴身丫鬟,与少爷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无奈婚配要门当户对,少爷不得不听从老夫人的安排迎娶赵员外家的女儿
尽管是总结,可仍然是需要回忆,这一回忆,就令她泪流满面。
府内容不下我,少爷也无法给我名分,我也不求这名分,便跑了出来。
福贵抬了抬眼皮,瞧了她一眼,道:你不求名分,老夫人为何还要雇人杀你?
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老鸨鄙夷一笑,道:呵,想母凭子贵,生下来再去索求名分吗?语罢又是一声嗤笑。
妇人眉头紧蹙道:我并没有这样想,这是我的孩子,我只是想生下来。
老鸨呼出一口烟,讥笑她:是你的孩子,也是你家少爷的孩子。倘若生下来是个儿子,便是你家少爷府上的香火。你以为你家老夫人便不得不再把你接回府上?生了个儿子,多少也会得一个名分,有了名分也就有了金银珠宝?你便是这样盘算的吧。
福贵附和的嘲讽道:如意算盘很是精妙。
不是这样的!妇人当即反驳。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来?难不成就凭你自己养吗?笑话,就凭你?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了。福贵双手拢在袖子里,佝偻着背,轻视着妇人。
你不是早就盘算好了,勾引少爷在先,使生米做成熟饭等有孕在身,而后要挟少爷和老夫人给你名分,啧啧啧~如此你便可从一介丫鬟荣升为府上少夫人。
他讥笑着:啧啧啧~算盘打得真响亮~
老鸨抽了一口烟锅,伴随着呛人的烟雾,也是一阵轻蔑的哂笑。
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妇人的眼泪戛然止住,目光坚毅的反驳他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喘,我就不会饿着我的孩子,作何非要仰仗着谁?!我好手好脚,勤恳努力,我为何不能自己养大我的孩子?!
说到此处妇人很是愤慨:老夫人认与不认,少爷养与不养,那是他们的事!我生我自己的孩子,养我自己的孩子,都是我自己的事!
林苏青听得心中感慨,这是多么狗血的事情丫鬟被少爷骗了人骗了情,怀了孩子却翻脸不认。
这不仅是常有的伦理事情,更是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作者编剧们信手拈来的陈年老梗。
甚至在他原先世界里,在某个朝代的某本志异小说内,被多次提及。果然故事源于生活,而生活永远比故事更精彩万分。
想来,这妇人,不止是被那少爷所骗,还成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的牺牲品。
抛开那些,这妇人其实很令人敬佩,就算是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她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福贵却仍然嗤笑她:你一介妇道人家,离开了府上,何处讨生计去?!只怕是孩子还没生下来,你就先死了。
你就少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了。老鸨讽刺道,你自己尚且没有活路,何况还拖着一个油瓶。养不了生下去又何用?
我怎么就活不成?!被老鸨与福贵轮番嘲笑,那妇人却丝毫不软弱,很是要强,且很是愤懑,街上多的是流浪乞讨的,怎么不见他们都死了?我就是端着碗乞讨要饭,我也要生,我也要养!只要我的孩子能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这种活法,还不如让他死了。老鸨抽了一口烟锅,侧脸吐出烟雾,似乎是有意避开不让那妇人直面闻到。
林苏青疑惑,老鸨此举难道是不想让这呛人的烟雾伤到妇人肚子里的胎儿?
那妇人目光明亮,眼神坚决道:谁说的我就只能这样一条活路?我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哪家哪户不需要洗衣做饭,洒扫干活的仆人。就是离了少爷与老夫人,我照样活得成!我的孩子也照样活得成!活得好!
福贵刻意夸张的将视线扫向死去的杀手,引得妇人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杀手。福贵乜视她道:呵呵,你想活?可有人不想你活啊。你
福贵。老鸨突然扬声喝止了福贵,不要他再说下去。福贵很听老鸨的话,登即住了口,而且一脸怨色也无。
老鸨慢悠悠地抽着烟锅,过来良久,她才缓缓说道:看来,你的确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啊。
林苏青暗觉不祥!这老鸨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方才的那几番话极有可能就是在套话,他们是想确定这名妇人是否还有别的依靠!
林苏青担忧地看向那名妇人,他准备好了,随时冲出去救援
然而,妇人全案没有听出老鸨话里苗头,她竟是爬起来冲老鸨跪了下去。
如若您这处缺少干粗活的下人,也请您伸以援手,赏一个卖力的机会。
福贵奸笑道:卖力的只招男丁,不过我瞧你姿色
福贵。老鸨又是一声打断了他,福贵应声止了口舌,老老实实地站着。
去把小少爷带来。老鸨抬手吩咐时,指尖挂了一串钥匙,福贵先一怔,有一丝惊恐一闪而过,而后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这一切短暂而细微的变化,被林苏青捕捉得清清楚楚。
他在怕什么?他在喜什么?
福贵领了吩咐,取下钥匙串,便径直走到了西北角落的那个铁柜子前。
那柜子上一共挂了七把锁,福贵在那一大串钥匙之中挑选着,开始逐一地打开着,显然他以前不能开过这个柜子,连具体是哪一枚钥匙都不知道。
小少爷关在那个小柜子里?
不,林苏青心中开始莫名的感到不安,那小少爷或许不是人,老鸨打的主意莫非
第九十五章 借你肚子一用
林苏青这厢胡思乱想,然而那妇人却丝毫没有觉察出这青楼老鸨隐藏在暗地里的心机。
他想了想,打算继续观望,他正将一只眼睛凑到柜子门的缝隙去,却是猛地,他正好迎上了一只眼睛!
骇得他一浑身一震,下意识往后退,旋即意识到自己躲在柜子里,退无可退,也不能又太大的动静,以免被人发现。
而他所对上的哪只眼睛,正是那名小男孩的眼睛
不知那小男孩何时趴在了他所躲藏的柜子前,现在便正用着一只眼睛凑在柜子的缝隙前朝里看着林苏青。
林苏青持起哮天毫笔,打算就着笔尖上哮天犬的尾巴毫毛去戳那小男孩的眼睛。
就听那小男孩道:你不是寻常人。
林苏青登时怔愣,自认为自己能看见这些寻常人所看不见的事物,要么是因为他是这边世界的外来人,要么是因为他饮过二太子的神血。
如果这些都算是不寻常,难道这名小男孩看得出他的不寻常?
我们本来想帮你,可你杀了我妹妹。那小男孩往后退了退,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阴狠地瞪着林苏青,像是要把他恨透了,我也要杀了你。
倏然,小男孩再度从林苏青的眼前消失不见了踪影。
林苏青知道,这名小男孩应该在这栋青楼存在很久远了,他看得见所有人,然而绝大部分人看不见他。
在小男孩消失前,林苏青注意到,小男孩所穿着红肚兜和小鞋子,竟是与这些柜子里所藏的一模一样。
起初,他猜想这里或许是一间祭祀用的屋子,用孩子来祭祀。
不过现在他又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这里,其实更像是一个祭奠的场所。或许是在祭奠那些死去的孩子?
可如果是祭奠之用,那么有一点便解释不通——屋子正中央的那处长方石台。
因为它太像祭祀所用的供台。如若是祭奠,那就应该是一个香炉,而不是石台。
所以,关于这个想法,他无法完全确认。
恰恰这时候,福贵终于试对了钥匙,成功打开了那方小铁柜子,并且,从其中捧出了一个瓷白色的坛子来。
坛子上面交叉叠贴了七道封敕的符令,一层叠压一层,林苏青看不出那封条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只有最大的敕字极为显眼。
福贵慎重地将瓷坛子环抱在怀里,连走路都变得格外小心,生怕有个闪失磕碰了坛子。
接着,他更是弯腰无比谨慎地将那瓷白坛子轻轻地放在老鸨的腿上,林苏青虽然看不见老鸨的神情,但他看见老鸨是双手捧接过的,并且在接过后,亦是很小心地将罐子抱在怀中。
她抚摸着那瓷白坛子,从背后看去,像极了那名妇人抚摸自己肚子时的动作,单从背影就能看出,她对那坛子有着满满的怜爱和温柔。
那就是小少爷?小少爷是骨灰?!
随即便见,那老鸨将烟锅递交给了福贵,福贵直接用大拇指按熄了烟丝上的火星。而后将烟锅头子套上了小不袋子,扎紧后,重新别回了腰间。
老鸨抚摸着怀中的坛子,问那妇人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何这里到处都是孩子?
妇人显然也被那所谓的小少爷吓住了,她不明白老鸨意欲所指,但她心里直觉此间有异,她紧绷着神色,不敢回答。
可是老鸨其实并不在乎她到底想不想知道,只是兀自继续说下去。
莺花姐儿们,大多做的腿儿生意。这但凡做腿儿生意的,难免会有个闪失。老鸨说着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声短而轻,十分阴诡,可是生意是不等人的,哪能空养十个月的闲人。
福贵一声狞笑,走上前拍了拍正中央的那方石台,背对着妇人道:这不过是临时给你铺的罢了。
妇人这才注意到那不是床,又是一惊。她现在满脑袋里装了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以及那杀手惨死的原因以至于太多太满了,变成了混乱一团,毫无头绪,茫然无措。她感觉这屋子有问题,她感觉老鸨和福贵收留她另有所图。但她想不到老鸨和福贵是为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有危险。
不,她现在更觉得自己的孩子有危险!
福贵顿了一顿,转身对妇人笑道:原来嘛,是为莺花姐儿们处理多余的东西的。
他面向了妇人,便是背对着林苏青。不过,不用看也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可怖的,否则,那妇人为何如此惊恐?
多余的东西
林苏青心中猛地一抽,即刻就看见福贵一把将那些被褥全部掀起推到了地上,露出了完整的长方石台。
这方才林苏青只看到了一部分,他现在才看见在石台的另一头的两角,各嵌着一根三指粗的铁链,铁链末端连接着手铐!
那妇人惊怔得目瞪口呆,她也猜到了。
她连忙环抱住自己的肚子,想往后退,可是,她已经退无可退。她想逃,可是老鸨与福贵就在眼前,她逃不过。
她根本连这处阁楼的门都出不去,更遑论逃离这栋楼?
老鸨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腹中的胎儿。
妇人恫恐,连连摇头。她一只手抱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墙站起身来。
她猜不到老鸨究竟做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反抗。然而事与愿违,整间屋子内竟是没有任何能够借助的器械。
正手足无措之际,她遽然瞥见了被褥底下露出了半点刀柄在外面,是那杀手的刀,正是林苏青先前挑开被子后随后扔下的刀,此时,恰恰就在老鸨脚边不远。
妇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刹那,她猛地往前冲去,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刀,正打算用刀挟持老鸨,却是刚一起身,就被福贵按住了手!
她一把推开福贵,挥刀正欲乱砍,谁知福贵身手矫健,只是一侧便避过了那一刀,旋即又是一把擒住了妇人的手腕,这一次,他用上了十分的力度,仅仅是用力一握,就令那妇人因为手腕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刀。
福贵将刀踢远开,将妇人的手反擒在她身后,又用力往下一拽,妇人不得不后仰,挺出了肚子。
妇人惊声尖叫,却是无用,楼下歌舞笙箫,热闹非凡,试问谁能听见五层楼之上的不存在的阁楼里,所发生的动静。
老鸨抱着坛子站起身来,朝妇人走近去,道:我方才说过,我收留了你,也需要你帮我收留一个人。
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林苏青一把推开柜门跳出来,大喝道:住手!
他一声大喝,声音清亮灌耳,振聋发聩,惊得所有人一愣。
老鸨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肩膀一抖,而后转过身来,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你又是何人?
她侧首看向那名妇人,以为妇人与林苏青认识。
妇人先是一脸惊怔,很快她就认出了林苏青,连忙冲他大呼:公子救我!
老鸨拧眉怒视道:你们认识?随即下令道,拿下!
福贵松开妇人,撸起袖子朝林苏青挥拳而去。福贵虽然身材微胖,但身手丝毫不被那一身赘肉连累,他出拳迅猛,丝毫不能小觑。
拳头还未到,拳风就已经逼在了林苏青的眼前,将他额前的碎发冲起。
林苏青赶紧将手中的册子一抖,折叠的册子瞬间坠下展开,其上有他事先画好的一张大网!霎时大网飞出,直向福贵扑去!
纵使福贵在看见大网的瞬间便抽身闪向一侧,但是大网却似追踪似的追着他又扑了过去。福贵转身换拳成爪,想把大网抓下来!
却是不可能!大网并非普通盖下来的寻常网,它有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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