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拖油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八爷党
想到这里,二姐儿便是眉间轻蹙,因说道:“我不去。外头怪乱的,我怕走丢了被拐子盯上。”
闻听二姐儿这一番言辞,陈府众人不觉捧笑。陈珪因说道:“好个刁钻奸猾的小丫头,想的倒多。你且安心,别说咱们全家都出去逛,主子奴仆十几双眼睛盯着。便只你舅舅我一个人看顾着,也不怕有人不长眼,把主意打到咱们家的头上。”
陈老太太也笑说道:“从来花灯节和庙会上走失的孩子,都是家里人照料不当心,一时撒开手,才被拐子寻了空子拐走的。咱们家只把你们当成眼珠子似的,所以从来不出这样的事儿。”
陈老太爷也劝说道:“上元灯会,一年只热闹这么一回。不去倒是可惜了了。你们两个虽是为父守制的孝心虔,也不必这么狠拘着,憋闷坏了也不好。”
陈氏闻言,登时接口道:“那我也去?”
陈老太爷默然看了陈氏一眼。陈氏缩了缩脖子,从鼻子里哼哼着,口内嘟囔道:“我在家憋了大半年了,连二门上的门槛儿都没迈出去。”
陈老太太到底心疼女儿,仍开口说道:“既是上元佳节,总是阖家团圆的意思。倘或缺了一人,倒也不好。”
陈老太爷一声儿不言语。
陈珪窥着陈老太爷的脸色,因说道:“既这么着,便叫妹妹也跟着就是了。左右上元佳节,灯会上人那么许多,也未必有人留心咱们家的事儿。”
陈老太爷仍是不言语,但也没有出声儿驳回。陈珪兄妹两个便是相视一笑,陈老太太忙开口打岔的道:“什么时辰了,摆饭罢。吃过了早饭,老大也好带着家小儿去瞧瞧亲家母。”
冯氏见说,忙起身张罗着丫鬟婆子们安插桌椅,罗列杯盘。
一时饭毕,陈珪一家连茶也没吃,便坐车出门赶去岳家。陈氏也不敢在陈老太爷跟前儿碍眼,忙带着一双女儿回房去了。彼时正月里,学房里放年学,闺阁中忌针黹——即便是不忌针黹,陈氏也向少有做针线的时候。母女三人便在闺房中大眼儿瞪小眼儿,口内一长一短的说着闲话儿。
二姐儿因嫌无聊,便将年前吴先生讲过的《三字经》与《千字文》拿出来温习了一回。正念到“治本于农,务兹稼穑”这一句,便听窗外墙根儿底下有人说话,紧接着帘栊响处,一个身穿红绫子袄儿,青缎掐牙比甲的丫鬟手内拿着一本书走了进来。
众人凝神细打量,却是上房内伺候陈老太太的大丫鬟蜜蜡。眼见蜜蜡笑吟吟的走至跟前儿欠身问好儿,陈氏不觉笑问道:“原来是你。这会子你过来做什么,可是老太太有什么示下?”
蜜蜡闻言,摇头儿笑道:“不是老太太。是老太爷吩咐奴婢拿一本书给二表姑娘。”
说罢,将手内的书双手捧着献上。
陈氏闻言,越发好奇,却见二姐儿早已起身接过书籍,尤笑着谢过老太爷。陈氏便问:“是什么书?”
二姐儿低头看了一回,因笑道:“是本朝的太、祖皇帝事迹。”
陈氏便想到前儿众人在上房那一回闲话。因笑道:“我还以为老爷子是说笑,谁成想竟当真了。”
又指着二姐儿笑骂道:“都是你出幺蛾子。好好儿的看什么史书,你还能去考状元不成?”
二姐儿闻言,只是憨笑,一声儿不答言。陈氏便从桌上摆着的黑漆描金花开富贵的梅花五瓣攒盒中抓了一把子榛子仁儿塞到蜜蜡手儿内,因笑道:“大冷的天儿,吃碗茶去去风寒再回罢。”
又命屋内伺候的小丫头子倒滚滚的茶来。
大年节下,本是闲时。蜜蜡也无甚要紧事儿,便道了谢告坐。主仆两个说了一回闲话,因说起上元节逛灯会的事儿,蜜蜡便笑着打趣二姐儿道:“出门可得小心,外头有鬼要吃你呢。”
二姐儿嘻嘻一笑,因说道:“你们且别笑话,等明儿我去厨房调制两包防狼药粉,你们才知道我的厉害。”
陈氏与蜜蜡面面相觑,尤笑问道:“甚么是防狼药粉,从没听说过。想是你杜撰来的。”
二姐儿便道:“是不是杜撰,届时便知。”
后笑向大姐儿道:“到时候我也给你预备两包,这便是有备无患。”
大姐儿懵懵懂懂,只是傻笑。
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陈珪一行人冒着风雪坐车家来。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少不得再问一回亲家的形景。因问“今儿可好些了”,“吃了什么药”,“吃了什么饭”,又问“你嫂子的事儿究竟怎么相处?”
原以为冯氏的回答亦不过是些老生常谈。却不想陈珪没等冯氏开口,竟拍膝画圈儿的大声赞妙,因又说道:“你们再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原来昨儿小孙氏还因子嗣之事气昏了婆婆,正闹个没可开交。今儿又在伺候冯老太太吃药时面如金纸摇摇欲坠,恰好来给冯老太太诊脉的郎中也在,由不得替小孙氏诊了一回。竟然诊出小孙氏怀了不到两个月的身孕……
眼见陈家众人都跟听戏文儿似的瞠目结舌,冯氏只觉头疼欲裂,忍不住长叹一声的道:“这也还罢了。如若不然,终究没个了局。”
红楼之拖油瓶 第二十三章
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原不大喜欢小孙氏顶撞长辈,又觉着她跋扈善妒,毫无女子贞静贤淑之德。此刻听闻冯氏言及小孙氏有孕之事,却转口说道:“既是怀了身孕,终究子嗣为重。你母亲怎么说?”
冯氏闻言,只得说道:“母亲自然是高兴的。原还说要与嫂子的娘家理论理论,这会子也罢了。倒是嫂子的娘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亲自打点了表礼过来赔不是。母亲也没说甚么。”
陈老太太便笑道:“理论不理论,倒没甚么紧要。只说你嫂子的老子娘明白事理,这才是读书人家的规矩。”
陈珪歪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壁嗑瓜子儿一壁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冷笑道:“有甚么好理论的?只要她嫂子肚子争气,十月怀胎给冯家生个宝贝儿子出来。这事儿八成就揭过去了。倘若不争气,再生个丫头片子,老太太不理论便罢,倘若追究起来,好戏且在后头呢!”
众人闻言,不觉默然。
二姐儿在旁怔怔地听着,不觉想到陈氏早上赌气说的那一番话。细细寻思了一回,只觉心下凉凉地。
说笑之间,早已是掌灯时分。便有灶上伺候的婆娘来问何时摆饭。陈珪夫妇早在冯家吃过晚饭才家来的,此时倒也不饿。但见晚饭竟有一道野鸡崽子炖的火腿汤,闻起来醇香扑鼻,不觉食指大动。陈珪便笑道:“好哇,趁着我们不在,你们倒吃好东西了。”
陈老太太因笑道:“是张家送来的年货。我瞧着新鲜,就吩咐灶上炖了一只,用这野鸡汤泡饭,倒是比稀粥香甜些。”
陈珪接口笑道:“父亲母亲年事已高,合该好生补养身子。这些个野意儿是最滋补不过的。只可惜儿子没用,不能好生奉养高堂,还要偏着您二老的好东西吃。”
陈老太爷便斥道:“休要说这些淡话。我不爱听。”
陈珪闻言,仍笑道:“既然父亲不爱听,我便不说了。吃一碗高汤堵嘴便是。”
说罢,仍旧吩咐一旁伺候的小丫头子,添了半碗饭泡着鸡汤吃了。
陈老太太又命冯氏并陈桡、陈婉再吃一点子。三人皆摇头不用。冯氏因笑道:“我们没有那个好胃口。只吃一顿也还罢了。”
欣然饭毕。二姐儿忙忙的吩咐灶上人送些石灰粉、茱萸粉、胡椒粉并一些辛辣刺鼻的调料和药面子至房中鼓捣起来。陈氏便知二姐儿要制甚么“防狼药剂”,当即在旁笑盈盈地看着。又问:“且管用么?别白忙活了一日,甚么用都没有。”
二姐儿便笑道:“有用没用,且做出来瞧瞧。有备无患么。”
陈氏嗤笑道:“有你舅舅在,竟比甚么药剂都管用。你要不信,到日子你便知道了。”
二姐儿仍笑说道:“我自是相信舅舅的。不过是白准备安安心罢了。”
说罢,看着桌上配置好的粉末,尤叹息道:“可惜没有小巧的喷壶,否则灌成水随身带着,倒比粉还强些。”
陈氏捂着发痒的鼻子,十分不以为然。大姐儿亦皱眉说道:“这个味道太呛了,我可不想上元节戴着它出门。竟成了灶上烧火的厨娘了。”
二姐儿闻听此言,因说道:“是性命安危重要?还是一点子呛味重要?何况咱们用油纸包严实了,再放进荷包里头,能有多大点子味道?你也太娇气了。”
大姐儿闻言,更是连连摇头,敬谢不敏。
陈氏在旁,越发笑的前仰后合的。
二姐儿苦口婆心地劝了大姐儿好几回,眼见大姐儿一味摇头并不打拢。只得恨恨的说了句“不识货”,自己将和的调料粉分了好几个油纸包,分别装进几个小荷包里。至次日又送冯氏并陈婉,那母女二人见了这所谓的“防狼药剂”,自是好一番调、笑,任由二姐儿舌灿生花,亦不肯挂在身上的。倒是陈珪瞧着这东西新奇有趣,特向二姐儿讨要了一包。
喜得二姐儿无可不可。
过两日便是上元节。白日里,陈府内外院儿的总管张罗着家下婆娘小子们登高爬梯地挂上了新糊的彩灯。各式花灯悬挂在廊檐下,枯枝上,门匾前,纵使未曾点燃,亦叫人觉出花团锦簇,耳目一新。
及至到了晚间掌灯时分,便有粗使的管家媳妇和小子们提着灯油将花灯一一点燃。但见形形□□的彩灯将整座院子映照的恍如白昼,又有月色争辉,灯光月华两相应,人只站在游廊上向外看,只觉得连心胸都透亮起来。
待到月上树梢之时,陈家众人也都穿戴好了准备出门。一色的翠幄清油车被小子们拉至二门外的小偏院儿,老太爷老太太自是一辆车,冯氏与陈氏并大姐儿二姐儿一辆车,陈珪陈桡并陈婉一辆车。又有各人贴身伺候的丫鬟齐坐一辆车,下剩跟随的丫鬟婆子并小厮们皆围随在侧。
四辆套着驯骡的翠幄清油车鱼贯出了陈府大门,顺着僻静的罗巷一路驶向大街。但见短暂的黑暗僻静之后,便是人语喧阗的吵杂声响,络绎不绝的小商贩并走货郎的张罗叫卖声,烟花绽放的哨音和爆音,甚至是游街的才子文人们朗朗猜灯谜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或辨得出或辨别不出的小摊吃食,顺着车帘缝隙飘进来的香甜气息。
那外头也是愈来愈亮。隔着马车帘子,二姐儿都能看到那些琉璃五才的花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辉。这叫她忍不住偷偷掀开了车帘向外望。
霎时间,便看到满眼的花灯,各式各样的,各种颜色的,纱罗堆的千重莲瓣灯,牡丹芍药灯,彩纸糊的锦鲤凤凰灯,玻璃制的剔透绣球灯,乃至令人目不暇接的走马灯……小的也不过是巴掌大,拿在手中欣赏把玩,大的却比人还高,足的仰望还看不到顶端。还有河中飘飘荡荡的许愿灯和光耀夺目争奇斗艳的花船……
二姐儿上辈子所处的环境那样舒适安逸,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灯会。她呆呆的趴在车窗上往外看,但见宝马雕车,火花银树,行人簇簇,鱼龙飞舞。真真是说不出的繁华盛世,道不尽的太平风流。
正愣愣的发呆时,陈府的翠幄清油车陡然停了下来。众人惯性的往前倾了倾身子,便见后头的陈珪并陈桡父子跳下马车,上前说道:“前头人太多了,马车也过不去。就停在这罢,下剩的我们自己走。”
陈珪说着,仍叫跟车的小子们从马车里抱出十来个粉瓣莲花的河灯,指着前头的青石板桥笑说道:“前面有桥,我们在桥下先放了河灯,再去逛花灯会罢?”
这主意自然是极好的,陈府众人纷纷应和。二姐儿从未在上元节时放过河灯,一时更觉新奇。又见上元佳节阖家团圆,自己却孤魂野鬼似的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后世的家人如今何在,更不知眼前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种种思绪郁结在胸,不免平添了几分愁绪。
暗暗发怔时,早已被家人簇拥着到了青石桥下的河水边。只见石桥两旁仍有许多游人在放河灯,一盏盏点着小蜡的河灯承载着主人的心愿,飘飘荡荡至水中间,又顺着河水蜿蜒向下,沉沉浮浮,飘忽不定。远远看去,便如点点繁星汇聚的一条银河一般。
陈氏手捧着自己的荷花灯,半蹲在青石桥前闭目虔心地嘀咕了一会子,方将河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如信女一般又嘀咕了一会子,方才了了心愿一般睁开双眼。再回头时却见二姐儿仍捧着河灯呆愣愣地站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什么。陈氏不觉好气又好笑。因骂道:“原以为你是个机灵通透的人儿,谁成想出门了却是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窝囊样子,真给老娘我丢人。”
说罢,又催着二姐儿放河灯。“大家都完了,只等你一个。”
二姐儿回过神来,不觉莞尔一笑。忙蹲在河水旁悄悄放了河灯。陈氏尤在身后念叨着“你忘了许心愿了,真是个蠢材。”
陈老太太看不过眼,忙开口劝阻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在家拘得紧了,自然有些怯生。多经历几次便好了。你又何苦说她。”
正说话时,陡然闻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声音,含笑问道:“前面的,可是如璋贤弟?”
红楼之拖油瓶 第二十四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青石桥阶上缓缓下来一道颀长身影。走进了,才看出这人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皮肤白净,眼眸清亮,须发修剪的整齐精致。相貌虽比不上陈珪的清隽俊秀,却也气度雍容,举止沉稳。身上只穿着一件驼色绣竹叶暗纹的鹤氅,外罩藏蓝缎子面锁黑绒边的大斗篷,手内还提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锦鲤戏莲灯。
陈珪见状,忙堆笑上前,拱手作揖道:“原来是尤大人当面。上元佳节,尤大人也出来逛花灯?”
说罢,视线又扫过尤大人的身后——既不见小厮长随,也不见家眷子女,难道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出来逛灯会?
陈珪这么想时,不觉暗暗皱了皱眉。
那位尤大人闻言,不觉苦笑着摇了摇头,因说道:“家中烦闷,便出来走走。”
说话间,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因着方才催促二姐儿放河灯,这会子已经落在众人身后的陈氏身上——
但见花船通明,花灯辉映,千万盏荷灯星星点点明明灭灭的河水旁,陈氏披着一领藕荷绵绸银线挑绣缠枝梅花的大斗篷,俏生生地立在周围或着大红或着明绿皆打扮的花团锦簇的游人中间,便如一支袅袅婷婷静静绽放在水中央的芙蓉,愈素则愈妖,愈显活色生香。
留意到上峰一瞬间的怔然痴迷,陈珪心下一动,旋即又是一笑。便替尤大人引荐起自己的家人来——直到了陈氏跟前儿,陈珪方说了一句“这便是我那妹子——”
尤大人便接口说道:“哦,原来这就是坊间传言的令妹。果然……”
下剩的话,尤大人自悔冒撞,忙掩住不提。那陈氏早也留意到尤大人时不时瞥过来的灼灼目光,更明了那半截话的未尽之意。心下冷笑之余,故意向尤大人勾唇一笑,但见眼波流转间,眉目缠绵,风情缱绻,看的尤大人愈发的神魂驰荡,只觉着身子都酥了大半边,竟不知身在何处。
陈老太爷忙横眉冷目地瞪了陈氏一眼。陈氏吓了一跳,忙低头敛目,收敛声色。尤大人亦回过神来,尴尬的轻咳两声,便向陈珪笑道:“天色不早了,尤某还有些琐事要处理。贤弟请自便罢。”
陈珪闻言,仍旧笑眯眯的寒暄客套,作揖道别,仿佛根本没留意到尤大人的几番失态。
尤大人一壁同陈珪闲话儿,一壁向陈家众人辞别。目光再次不由自主的看向陈氏,却见陈氏正低头同两个粉雕玉琢,眉目精致的小丫头说话,压根儿没理会他。
尤大人便是一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作揖离开。整个人形单影只的陷在花灯会比肩继踵的人潮中,仍旧回思这一幕灯前相遇,不免有些意犹未尽。
另一厢,待尤大人走后,陈珪却笑向众人道:“这位尤大人,便是我日常说的,很看重我的那位上峰。说来倒也凑巧,他的发妻也是去岁春里没的。倒是和蕙姐儿同病相怜了。”
一个寡妇,一个鳏夫。
一句话未落,陈氏早已看了过来,似笑非笑的说道:“哥哥要打甚么主意?你想在我跟前儿弄这些个瞒神弄鬼的事儿,可不能够。”
陈珪闻言,便笑道:“妹妹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竟不明白了。我不过是想到了,随口念叨一句。偏你多心。人家可是正经人,又情深意重,要给发妻守一年的孝呢。”
陈氏闻言,嗤笑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是正经人似的。”
说罢,又笑道:“不过是守一年的孝罢了,便说甚么情深意重。像我这般肯替我们家短命鬼守三年的,岂不是海誓山盟了?何况这一年清静,也只是面子情儿罢了。家中姨娘通房一大堆,我就不信,他能忍住做和尚。”
陈珪便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府里有姨娘?”
陈氏冷笑道:“你们男人都是个甚么德行,我会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不过懒得说罢了。”
陈珪听了这话,越发调、笑道:“既这么说,你哥哥我倒是难得一见的白毛鸦。这事儿你嫂子是最知道的。”
冯氏闻言,大啐了一口道:“你们兄妹两个扯闲话,偏拽上我做什么。”
陈老太太却当了真,且疼女儿的心切,忙拽着陈珪的衣袖问道:“你说这位尤大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品德行?家中还有什么人?你与我细细说来,好儿多着呢。”
一句话未落,陈老太爷却阴沉着脸斥责道:“大庭广众的,说这些淡话做甚么。安心看灯罢。”
众人闻听这话,不觉暗暗咋舌,相视一笑。
陈老太爷与陈老太太却是一马当先,扶着青石桥旁的雕花栏杆缓步登上桥阶。跟随的婢子小厮见状,忙上前搀扶。陈老太爷却摆了摆手,因说道:“我自己走,不用人扶。”
陈珪闻言,忙上前扶住陈老太爷的胳膊,因笑道:“天冷路滑,何况外头不比家里,地上的残雪尚未清扫干净。还是我扶着父亲罢。”
陈老太爷闻言,只轻瞥了陈珪一眼,却是没说旁的。陈氏见状,忙绕上前去搀扶着陈老太太,口内仍说笑道:“哥哥扶着父亲,我来扶着母亲。您老人家可别吃醋啊!”
说罢,回头笑向冯氏殷殷嘱咐道:“嫂子可替我看顾着两个姐儿。倘或一不留神走丢了,我可没处哭去。”
冯氏忙笑着答应,陈珪却朗声取笑道:“你怕甚么,真弄丢了大姐儿二姐儿,回头我叫桡儿婉儿给你养老送终,亏不了你。”
陈氏闻言,也不恼怒生气,仍是似笑非笑的斜睨着陈珪,口内笑骂道:“说的好像你能做主似的。真有本事,你现就跟爹妈和嫂子商议了,把桡儿过到我的名下,明公正道改族谱的给我当儿子,那我才是真服了你——恰好我现还缺个儿子,你若真的急我所急,便是我的亲兄弟了。”
说罢,仍笑向立在人后的陈桡道:“桡儿,你过来。打从今儿起你管我叫妈,以后我疼你。”
闻听陈氏这一席话,别人尚未及反应,陈老太爷忙照地上大啐了一口,口内喝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一对儿混世孽障来。迟早气死我也罢了。”
陈老太太在旁,亦是连连摇头不断嗟叹,只说陈珪兄妹“着实不像话”。
陈府其他人跟在后头,亦且笑着不理论。陈珪兄妹两个这才罢了。
说笑间便到了桥上,二姐儿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但见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水中一轮明月相映。天上虽不见繁星点点,然水中却有千万盏荷灯闪烁明灭。那月华倾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霎时间披上了一层银纱,如梦似幻,更似隔断了牛郎织女的那一条银带。
顺着水流逆溯而上,但见更远一些水域宽阔的地方,城中权势富贵豪奢商贾之家扎的彩船各式各样,皆以绸绫纸绢妆点,鱼跃龙门、千手观音、童子拜寿、百鸟朝圣、八仙过海……华彩缤纷,争妍斗艳。最显眼的却是河水中央缓缓驶过来的一支双龙飞天的花船,那船身长有二十来丈,船身高有三丈多。两只硕大的龙首高高昂起,几欲冲天,恨不得将周旁的彩船都比没了。
尤其是龙首上的那四只龙睛上镶嵌的四盏西瓜大小的玻璃绣球灯,内壁嵌四块半弧的西洋镜,镜面冲外,越发将玻璃绣球灯内的灯影逼向外头,远远看去,真如两条活龙游水一般,越发显出其狰狞凛冽栩栩如生的气势来。龙眼镶嵌西洋镜与透明玻璃,乃是为了“画龙点睛”。而龙身上的鳞片却都是彩色琉璃镶嵌拼接而成。体内仍点着数千只灯油小蜡,远远看去,通体的光亮金碧辉煌,炫彩闪耀,直逼云霄,将河水亦染成片片的金红明绿之色。河水浮动时波光粼粼,灯火与水光争辉,让人一时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光。
二姐儿看得目眩神驰,瞠目结舌。今时今日才明白什么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旁边陈桡等人亦是大呼小叫,指指点点,桥上看景儿的游人皆交口称赞“真不知道是谁家扎的好花船,竟如此富贵豪奢。”
正暗暗议论间,只见身旁一个作青衣小帽小厮打扮,肩上驮着个三四岁小女娃的二十来岁的小子指着那龙船开口炫耀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南安王府家扎的花船。那龙眼上的玻璃绣球西洋镜灯和龙身上的琉璃都是我们家老爷亲自挑了送到南安王府上的,断断错不了的。”
众游人闻听此言,忙上前追问不休。那小子二十来岁,性子跳脱,正是争荣夸耀好卖弄知识的年纪。见桥上之人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一发得了意,口中舌灿生花,忙把他家老爷姓甚名谁,门第何处,如何得了南安王府这桩买卖,又如何精挑细选将那些玻璃琉璃送至南安王府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个遍。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这小厮口内的老爷也并非京中显贵人家。不过是某个大商行内颇得脸的管事罢了。真正接了南安王府这桩大生意的也不是他的老爷,而是那个商行的主家。他家老爷亦不过是帮着主家办差罢了。不过这小子说话虽大,却着实有几分口才,虚虚实实间说了一些京中权贵人家的风流趣事,倒也引得众人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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