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郭绍转身瞪着躺着罗猛子,颤声道:“他伤了?”
一个武将低着头道:“罗将军已经……战亡。”
郭绍走到案板旁边,果见罗猛子一脸的血,一动也不动,哪里还有半点生命的动静?
郭绍伸出手掌,想去摸罗猛子的脸,掌心接触到他的鼻子,已感觉不到一点热气。那毫无气息的凉意,一下子从郭绍的手心直插心口!
郭绍的手僵在那里,渐渐开始发抖。杨彪被射成那样生死难卜,罗猛子已经完全成了一具死_尸……郭绍手里有很多武将,能力比两个结义兄弟强的不在少数;但没有人能替代他们。
这世上,人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各种各样的时候相遇结识相处协作,但在落魄穷困之时、在无数生死考验后,还用心来相待的兄弟,毕竟不是那么易得。
孤寂,郭绍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孤独凉意袭来。
自责,后知后觉的悔意涌上心头。郭绍此时才蓦然意识到,此战的部署事宜很繁多,失了主动权但未能产生严重后果,最大的错误……是让虎贲军骑马步兵、去奔袭辽军精锐骑兵!虎贲军骑马步兵面对蜀国、南唐等国的军队时尚且能当骑兵用,但为了机动、想当作骑兵和辽军精骑作战,显然是个天大的失策!
最严重的决策,往往会被覆盖在太多太多的权衡考虑和繁琐之事中。
郭绍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紧握着拳头,眼睛里闪着光,但终于咬着牙没让眼泪出来,只是咽喉处感觉到一股咸丝丝的热流。
他忽然感到天地仿佛在摇晃,脚下也一个踉跄。
“陛下……”众大臣急忙扶住。
前面几个武将一齐伏拜在地:“末将等罪该万死!”
郭绍回头看刺猬一样的杨彪,走到他的面前,去抓他的手,但没有得到回应。王朴急忙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带杨将军下去救治,一定要把他救活!”
“遵命!”
郭绍望着坐在马上被迁走的杨彪,此时有点失态。
王朴忙劝道:“待韩通和李处耘合围,剿灭南路辽军,为罗将军报仇!”
……
辽军此番为了大周皇帝行辕、舍命冲周军大营,伤亡不小;但周军也战损极多,许多伤兵陆续被抬进了桑干河边的疗伤营。里面的郎中、杂兵、民夫忙活一片。
此时的外科救治自然非常落后,但郎中也会不少治外伤的手段,关公时代就会刮骨疗伤了、骨折的夹板也是其一……但最有用的,却是及时清洁伤口,用草药简单消毒。这种最简单的救治,也能避免很多外伤感染的死亡。
徐二娘和一些民妇在河边清洗布料,然后拿到锅里煮。
这时又有一批伤兵被抬了进来。徐二娘立刻丢下手里的湿布,跑了过去见着人就问:“你认识赵虎么?虎贲军神火都的赵虎……谁认识赵虎?”
就在这时,一个躺在木板上的士卒偏过头道:“赵虎俺不认识,不过神火都倒是见着了,他们拿的是火器,很不一样。”
徐二娘忙奔了过去,急问道:“你们打赢了么?神火都胜了么……”
那士卒道:“大周军,算是赢了罢,反正辽军被打退了。不过神火都,有点惨。他们在长枪方阵前面放火铳,只有拒马枪防护……上头说还要反攻,哪顾得上修工事,再说咱们从军营里出来列好阵,都没工夫了。
辽军马兵不顾命冲上来,那火铳一放完和烧火棍差不多,神火都马上就崩了,估计死伤过半,听说都头都被砍死了。俺亲眼所见,当时俺就在神火都后面第一排,不然怎么会躺着回来……”
正说着,后面又有人道:“俺认识赵虎。”
徐二娘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是刚进营寨抬着伤兵的一个汉子。那汉子又问:“你是赵虎什么人?”
徐二娘顾不上许多,立刻说道:“我是他……娘子!”
那汉子皱起眉头,招呼迎上来的一个民夫来接他的架子。他让到道旁,说道:“赵虎死了。”
“死了?”徐二娘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面前陌生的汉子。
汉子点头道:“对,死了。俺是神火都的杂兵,看见他死了,尸身也是俺抬的……俺只是杂兵,在神火都最后面,那会儿整都的人马都崩了,俺自然也要跑。”
徐二娘不知所措,更不知自己在何处,她只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连说话也几乎没有力气了,摇头道:“我不信。”
汉子搓了一下手掌,皱眉道:“俺是神火都的兵,没事骗同袍兄弟的娘子作甚?嫂子节哀顺变吧。”他的语气没太多波动,可能见到死人太多,再说赵虎对他来说、和别的战死的将士也没什么两样。
徐二娘使劲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哽咽道:“他在哪?我要亲眼看了才信……”
汉子回顾左右,指了指:“那边的营地上,死掉的人都在那里,尸首要送回国内的……嫂子跟俺来,俺带你去。”
徐二娘步履蹒跚,默默地跟着那军士沿着路边走,路上陆续就有推着车、或抬着伤兵的人。她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放死尸的营地的。
走进去,便好像从人间走进了阎罗殿!里面的地上放着许多尸体,一眼看去遍地都是;还堆放着很多棺材。除了死人,还有不少活人,一部分是披甲的将士,大多数是民夫,他们在忙活着剥死者身上的盔甲、清洗尸身、涂抹石灰等事。
前面的军汉忽然问道:“嫂子真要现在看?俺觉得再等等去看更好……”
“为啥?”徐二娘茫然地问。
军汉没回答,也不多问了。他四处找了一番,终于走向了一个地方,站在一副木架上的尸体前面。
徐二娘走上去一看,立刻跪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汹涌冒了出来。
十国千娇 第六百一十六章 凉意(2)
一副血污斑斑的简陋木架上,赵虎的半边脸都烂了,半边脸白骨森森、血肉模糊。身上的板甲已经被践踏得变形,衣裳上全是血。
徐二娘跪在地上,哭声好像在掏心肺一般瘆人。
旁边的军汉支支吾吾道:“一般这样的尸首看着惨,可他没遭多少罪,都是死了才成这样……战阵上人马很多,倒在地上免不了被人马践踏。”
徐二娘说不出话来,先是大哭,苦累了就在那里抽泣,后来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时间太长,腿都麻了,她也不走,更不知道走哪里去,只是茫然地耗在这里。
军汉劝了几次,劝不动。后来不知道时候走掉了。
在徐二娘心里,短短的重逢已让她动心,赵虎的相貌和为人都让她觉得是个好汉;而且这样不错的汉子还对她实在地好……不料如此突然就没了,徐二娘心里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
许久后,一些民夫上来抬赵虎的尸首去清理,也问了徐二娘几句,但她不吭声,他们便犹自干活了。徐二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差点没站稳,一撅一拐地跟着抬尸首的民夫。她也不知道跟着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后来一个文官过来了,好言问徐二娘:“赵虎是你什么人?”
徐二娘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发出声音来,她现在有点身心俱废的感觉。
文官也没生气,打量了一番徐二娘的神态,依旧好言好语道:“赵虎是禁军将士,他为国效命,为收复河山浴血奋战,官家和朝廷不会忘记壮士的功劳。赵虎家眷一定会有丰厚的抚恤。”
徐二娘呆站在那里。国家也好、河山也罢,无论多高大的东西,在她心里都比不上赵虎,她只知道赵虎死了。
抚恤和好处她也不在乎,若是赵虎在……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见到赵虎时,赵虎把存在东京钱庄的军饷票_据和信物给了她。
徐二娘一时间又突然大哭起来。周围的人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她了。
文官小声问旁边的士卒:“怎么禁军家眷来军中了?她在哪个营,疗伤营征募的民力?”
他当下又道:“娘子看这样处理此事如何?你在哪里就先回哪里去,然后回家等着为亡者料理后事;禁军阵亡将士会由军府安排人手送回去,朝廷也会调拨丧葬费和抚恤费。”
不多时终于有人找着,是陆岚派来的人,把徐二娘先劝回去了。
陆岚一番劝说安慰,又问徐二娘,赵虎已经死了,她要不要回家乡。
徐二娘只顾伤心,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这样回家,她不敢想象回家后该怎么度日……失去了一切,很绝望。
其实,被契丹人抢走后,她就没有了希望。但如果一直都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绝望。
徐二娘忽然感觉自己无依无靠,万分孤单。她不想回家面对,只想逃避。想躲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角落里,不想面对指责,也不想被人宽慰……死得又不是她的男人,宽慰有什么用?
……
中军大营内,坐在上位的郭绍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头。
这时,一个文官快步走了进来,先执礼,双手捧上一封书信,说道:“禀陛下,韩将军急报。”
郭绍抬起头,等卢成勇接上来。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写着捷报的字样。
韩通从左路得到消息,整军而来。正遇到想从得胜口(西山)路线遁走的辽军,两军大战,辽军方经大战、军阵混乱,大败。
韩通部兵马比辽军少,却大获全胜;但正因人少,无法围剿辽军,虽斩获不少,却让大股辽军主力溃散向西山方向骑马逃走。
此时李处耘等部也没来得及投入西山战场。
及至傍晚,中军大营才收到李处耘的奏报。温渝河大战获胜……先是李处耘部与辽军交战,略占上风。北面罗延环部马军靠近之后,辽军主力轻装向东遁走,被李处耘部掩杀后军,损失不少。
王朴看到了奏报,急忙当众大声道:“此役,战胜者仍是大周军。”
郭绍知道他是在试图鼓舞士气。
王朴见众人反应不太热烈,又阐述道:“三处大战。幽州城步兵大战辽军突袭、西山之役、温渝河之役,都是辽军败退!”
王朴说得是事实,但郭绍还是高兴不起来。
只论战役的胜率是没有意义的。防御战胜利,没能歼灭辽军主力,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真相是周军处处被动,被袭扰了攻城士气;最重要的失利,是痛失大将、皇帝的结义兄弟!
战陨大将,会失大军之气……这也是当年史彦超被围,先帝要严令晋阳北路军救援的原因。大周第一猛将若战死,会被“夺气”;大致原因是会对军心造成心理影响。
这回也一样,皇帝的结义兄弟,一死、一重伤生死未卜,对军心影响很大。
郭绍既没有说要嘉奖李处耘,也没责怪。
王朴进言道:“辽军援军溃败,一时难以再威胁幽州。臣认为骑兵可先回大营休整;明日一早,攻城诸部照部署继续攻城。”
郭绍开口说道:“就依王使君所奏。”
枢密使王朴,才能威望是被禁军将士认可的,而且一向被皇帝倚重,生病了还要皇帝亲自寻医问药,地位可想而知。郭绍在这种时候必须维护王朴的威望。
……此前,郭绍一看到杨彪罗猛子,当时就已经醒悟了。
在这场战役中,各处场面杂乱,乱局之中仍有其本质:攻城的周军被辽军袭扰。
辽军援兵本质是一次大规模袭扰,从兵力规模上就很难真正击败郭绍麾下的周军精锐。郭绍错就错在损失了大将。
郭绍一肚子郁气,绞尽脑汁总结教训。
首先是丧失主动权,百战百胜的大周禁军,还不太适应与辽国的战争模式。辽军作战并不像诸国一样寄希望于一场决战,甚至似乎并不计较胜负。袭扰、奔跑才是他们的策略。
其次他对两个大将兄弟的伤亡无法释怀,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布局仍有疏漏。
郭绍不断翻看着地图和奏报,从头到尾仔细推论战局,情绪十分焦躁。
以往他打过很多大战,虽然也劳心劳力,但整个布局十分流畅……战争节奏在掌控之中,有种随性果断的自信,哪怕很多时候风险很大,自信也能让他奔放进取。
比如在攻灭南唐之战时,让李处耘孤军在一个偶然的战机下孤军深入,风险还是很大的;却也是奇招胆识。
而现在,失手让他失去了节奏,反而有种束手束脚的顾虑。
郭绍翻阅厚厚的幽州之战笔迹,回到了最初的战略目标:攻下幽州城。
现在,他质疑是否还能攻下幽州城。
大周军先期到达幽州城后,修围城工事就花费了半个月,然后攻城不太顺利……火炮没能有效地压制守军干扰,导致现在护城河没能快速地填平;挖地道想埋火药,却渗水。
火药必须要埋在地下并且加固密封才能产生足够的爆炸力量,毕竟黑_火药是快速燃烧的原理,因为在密闭的空间气压骤然变大、压力得不到释放才会爆炸。这个郭绍很清楚,当年赵匡胤支持“二李”造_反围攻晋州,挖了地道但密闭不好,结果什么用都没有。
就在这时,王朴求见入内。
王朴示意郭绍身边的侍从退避,一脸愧疚道:“老臣有负陛下信任。”
郭绍道:“做决定的人是我。”
王朴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道:“辽军援军溃败,但兵力未收到致命打击。虽然他们需要时间重新整军,但迟早还会形成袭扰威胁。”
郭绍点头,无法否定这种可能。
王朴道:“周军马军若过分向幽州城收缩聚集,辽军会控制外围活动区域,并且极可能会袭扰大周军后路粮道。所以老臣以为马军依旧要在前方展开部署,得到纵深。
幽州步军各营,得重新加固防御工事,在围城工事之外修建营寨沟墙防御,防止这回的意外再次发生……”
郭绍丢下毛笔,忽然说道:“王使君认为,照现在的形势,在辽国主力南下之前、咱们真能攻陷幽州城?”
王朴听罢脸色微微一变,没有马上答话。
沉默许久,王朴才沉声道:“陛下向来百战百胜,不少人甚至相信您是天神转世。攻幽州之前,朝廷内外都认为大周一定能收复失地,若因折损大将无功而返,恐怕舆情不利……”
不仅是天下人,王朴也有点难以接受的样子:“辽国要聚集主力,尚需时日,兵曹司卧底、枢密院细作、禁军暗哨都在敌境有所部署,咱们此时主力也未有损伤,还有时间和机会。”
郭绍道:“若是判断无法速攻下幽州城,拖延下去会加大风险。何况咱们攻城有大量步兵辎重,临时跑不掉,不能不未雨绸缪。”
王朴默然。
郭绍道:“势已不在我方,攻城难度加大,士气又受到影响,我直觉战机已经失去了。”
想着变成死尸的罗猛子、昏迷不醒的杨彪和伤亡的上千将士,他艰难地轻声道:“世间最难的事,是输得起……”
十国千娇 第六百一十七章 天色
几天过去了,白天的炮声依旧轰鸣、并开始构筑新的防御工事,攻城进展速度比晋阳慢很多,郭绍询问杨彪还没醒来。
太阳渐渐落下西边的地平线,天地间也黯淡、沉静。郭绍走出中军大帐,看到天空一片灰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依稀记得刚到幽州时,自己也在晚上出来走过,但那时的心境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此刻,将士们已经回营,旷野上篝火点点,隐隐有草丛里的虫子叫声传来。守营的将士纷纷站直身体,侧目注意着郭绍。身后王朴等幕僚依旧站在帐篷门口。
天空灰蒙蒙一片,云层好像压得很低,让人产生压抑之感,风云在黯淡朦胧的地方隐约在涌动,神秘而模糊不清。
天上或许有神灵,郭绍依旧站在地面上。但是,世人认为他是战神,神当然是无所不能、必须能胜利。
郭绍清楚地认识到一旦退兵的不利影响,他有种下不了台的感觉。
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
郭绍面临的压力主要不是被辽军第一波援军袭扰,而是攻城不顺利。辽国主力将会到来……幽州城周长达一二十里,除了五万多机动骑兵,十余万人包围城池、兵力非常分散,无法在城下与辽军决战;除非离开幽州城,在没有攻陷幽州的情况下深入幽州地区与辽军对阵,那样的话显然已经违背了这次战争的战略预计。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此次北伐本身就是一次战略性的冒险。
如果没有让虎贲军骑马步兵攻击辽军宫帐马队、进而影响了士气,如果挖掘地道选择的地点正确一点,如果守军不是把投石车大量放在火炮盲区,如果……运气再好一点,没有那么多细微的因素一次次影响攻城的进度,或许可以及时攻陷幽州城。
那么战略冒险就是正确的决策,郭绍也就不会再想这些东西了。国家之间对决主要靠实力,但只是一两次战役的结果便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甚至要靠运气。
王朴说得对,到现在为止依旧还有机会和时间。
……郭绍却感觉自己不敢再冒险。
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是一次战略冒险,容错很低,存在很大的失手风险;而现在的风险骤然变大。
后果更是变得十分严重,万一损失了主力,郭绍将面临不可挽回的灭顶之灾;禁军精锐在短期内几乎不可再生,一旦损失,郭绍将没有实力维持国防和统治。
这样的严重后果下,就算风险很小、也会叫人提心吊胆,何况现在拖延下去风险并不小。
恍惚之中,他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高考,那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是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他做过了无数的练习、准备得非常充分,但临场依旧担心出现意外、担心失败,哪怕那种风险比较低,但只要成绩没下来就无法踏实。
而现在,他面临的风险和失败威胁大得多,后果也严重得多。大周军一旦遭遇战败,关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命运!
郭绍心里的忧虑难以言表。
他也不得不权衡:在收益和后果之间,这种冒险是否值得?
……郭绍又不甘心放弃。
他想规避严重后果,但并非要放弃幽州,迟早还会来。但是,这次一退,等待下一次的时间漫长,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退兵也会造成别的风险和后果,主要来自国内。
郭绍没法逃避,进、退都得面临挑战,不一样的挑战。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就在这时,王朴走了上来,说道:“陛下,夜里下凉,您在外面站得太久了。”
郭绍转过身来,一面往帐篷里走,一面说道:“我不会认输,而会为了下一次卷土重来积蓄力量、寻找新的道路……一定有比现在的战略,更好的道路。”
王朴听罢沉声问道:“陛下决意要退兵了?”
郭绍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走路都感觉有点飘,他抬起头盯着王朴的老脸:“青山还在,实力未损,就可以主动选择新的时机;而不是一定得被动地留在这里冒险……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唉。”王朴的叹息简直是从肺腑里发出来的。
郭绍用推心置腹的口气低声道:“损失禁军的风险我承受不起,但国内的暂时挑战,我还承受得起。”
王朴道:“老臣附议陛下之意……只是有些失落。”
“我明白的。”郭绍道,他握紧拳头道,“明日一早召集各路大将,部署有秩序的撤军方略,要防范辽军骑兵和幽州守军的袭扰。”
王朴抱拳道:“臣遵旨。”
郭绍穿过大帐,到后面就寝。王朴站在账内,躬身送别,久久没有离开。
一个侍从弯腰掀开一道垂帘,郭绍走进去时,稍稍转头,用余光看了王朴一眼。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不过桌案上、帐篷壁上都是地图,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整洁了。桌案上放着一个烛台,一枝很粗的蜡烛、烛芯也很粗照亮着这里,床边和案旁比较明亮,角落的光线就越来越朦胧。
郭绍坐了下来,看着火焰的跳动。
内心的失落,就算无论怎么理智地分析也掩盖不住。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灯火前,他还感到有股冷意……
他想起了罗猛子,三弟资质有限,这些年随着郭绍干的事越来越大,三弟也有点远离郭绍的核心圈子了。但郭绍依旧不能忘记,曾经和三弟在高平、在武讫镇、在秦凤……
“要不是俺老罗身上有铁皮,早被射得漏水了,哈哈……”
“大哥说干,俺老罗就跟着……”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用力地搓着,做着一些琐碎的动作,却一声都没吭。
哪怕做了皇帝,郭绍仍旧逃不脱这些最简单的情绪,当身处这样的环境时,他的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好……皇帝、雄主应该是什么样的资质?反正并不应该是他这样的。
一系列的成功,世人寄予了他太多的期待,认为他无所畏惧、有通天本事,甚至,认为他是神!
郭绍在此刻,觉得自己真不是神。他在前世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还要为了生计用尽全力、焦头烂额的人,连他自己以前也不觉得是能干大事的主……此时,各种负面情绪蜂拥而来,他感到万分脆弱。
但是,已经身处这个位置,他不会认输。就算死缠烂打,也要卷土重来!因为为了那个宏大的目标,已经死了太多人、太多他关心的人,放弃是不可能的!
“咳咳……”郭绍捂住嘴忍着咳嗽声。
他感到疲惫,袜子也不脱,蹬掉靴子就上床睡了。睡梦中噩梦不断,仿佛身在火山之中。
……当晚,侍从发现郭绍一脸通红,脸上烫人。吓了一大跳,急忙连夜把王朴和左攸叫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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