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曹泰的腰弯得更低,一副恭听的姿势。
符金盏的声音又道:“名门贵族、豪强、拥兵的军头、高官,但庸人再多也无用!天下,只能由唯一的真命天子来统治!”
众人听罢敬畏,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符金盏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郭绍那充满期望野心的明亮目光,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登基只是走上了一个台阶,天下还很大,大周只是其中一国,四海未服甚至威胁中原;但是有一天,大周朝将站在巅峰,威服四方,成就帝国基业。
她不再徘徊,当下便道:“晓知政事堂及西殿诸当值官吏,自明日起,西殿废止,奏章不再送到这里。”
“娘娘……”曹泰忍不住道,“奴婢请旨,要不先告诉官家您的意思?”
符金盏道:“不必了。回滋德殿,你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曹泰只好拜道:“谨遵懿旨。”
待与皇帝同规格的銮驾准备妥当,符金盏离开西殿。她端庄在宽敞的大轿子上,向北进入宣佑门时,不禁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台基之上巍峨的大殿。
不分男女,虽然不是谁都贪恋权势,但只要有心肺的人,都需要安稳;显然命运掌控在自己或者完全信任的人手里,才是最安生的。
礼教要女子三从四德,从夫从子,不能自己做主,世上几乎无人去挑衅常纲……但是这只是台面上,实则不符合人心。
宣扬此礼的,可能不懂将心比心,当自己的下场完全被别人掌握,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等待宣判的感觉,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自己的命运靠别人的心思好恶,就算礼法说一万遍,又如何能叫人安生?
符金盏敢肯定,这偌大的皇宫里上万妇人,没一个不想拥有权势、能自己掌控命运的。
符金盏一生颠沛,之前就嫁过两次,更能体会此中滋味。别说在李家被攻陷时看郭威脸色的经历、在东京做皇后要看先帝的宠信;就是当初在家里,长辈要她戴罪出家,自己的命运不也是别人说了算?
但是,现在符金盏主动放弃了更大的权势和掌控范围。
就在这时,铺着砖石的大路边“沙沙……”一阵细响,符金盏微微侧目,便见一片细碎的白色李花飘落下来,又两片粘在了娇帘上,树上的花瓣残缺,白花已经没剩多少了。
草木枯荣,如同天道,无论谁都无法改变。
符金盏并非一个爱伤春悲秋的女子,但她此时却有些许伤感。好像很多妇人三十来岁后,都更容易感叹年华易老。她今年二十九岁,在这个十二三就可以嫁人生子的世道,已经不算年轻。
她下意识把手伸到脸庞,抿了抿嘴唇。
她想起了郭绍。俩人几年前还形同陌生人,对于符金盏这样见过人间悲喜聚散的女子,再怎么恩爱,毕竟落花流水枉相思,朱颜易老、新旧更替乃世间常事,按理多少也该有个度……但她此时心里有种感觉,郭绍比她的亲人还亲近信任。
更神奇的是这样的亲近信任并非一阵子的情绪所致。
郭绍给了她很多体会,她也把这些年的所有真心给了他,帮助他成长,郭绍就是她的希望。
符金盏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运也一并交给他,让他掌控一切;不仅是在付出,也能依赖有人真正帮她支撑……假设会白费,符金盏也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乎命运了。
……
金祥殿东殿,郭绍把手里的毛笔放在砚台上,放松地揉了一下手腕。这时一个宦官转头看了王忠一眼,躬身道:“陛下,奴婢是曹公公派过来的。”
郭绍便招了招手。
王忠默默地向门口远离,那说话的宦官便走到郭绍的椅子跟前,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郭绍眉头一皱,沉吟片刻道:“王忠,我要去滋德殿。”
“遵旨。”王忠拜道。
郭绍之前没想过符金盏会主动请退,但事儿发生了,他也没觉得太意外。
车驾到了滋德殿,郭绍大步走上去,随从的腿没他长、体力也不像很好,走得快了,竟然隐隐听到有人气喘吁吁。
郭绍径直来到符金盏的寝宫,听到一个声音唱道:“皇帝驾到。”
他走到厅堂上,便见符金盏被几个戴着幞头的女官围着站起来了。郭绍也不用遮掩,径直说道:“皇嫂何必急着那样做,虽然有人反对你执政,不过朕已经快处置好了。你不必担忧。”
符金盏的神情却很平和,说道:“请陛下入座。”
郭绍抱拳作礼,走过去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周围的女官屈膝执礼,纷纷退去。
俩人隔着一张茶几,郭绍本着商量正事来的,不料此时忽然见符金盏掩嘴轻笑了一声,一时间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好像就是为了一件什么琐碎的生活小事在谈论一样。
“你为何发笑?”郭绍问道。
符金盏顺便把掩嘴的手放在唇侧,轻声说道:“我看你急着想讨我欢喜,却非要一本正经,忽然想笑……其实罢,我什么都被你那样了,已经到手的东西你紧张什么?”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符金盏脸上有点娇羞,那是她在人前看不到的表情。她的口气也十分婉转,意思带着揶揄;郭绍立刻想起自己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事实。
他一时间心情也被她感染,只是确实没料到这件暗流涌动的事儿,到了符金盏面前,会以这样的气氛商量。
郭绍道:“倒不是为了讨金盏欢喜……”
“我知道。”符金盏柔声道,“没关系,这事儿只要我主动退一步,朝里能省不少心。”
郭绍道:“虽然范质等一批官员不太满意,但我能让更多大臣支持金盏。他们最后会妥协,选择最明智的态度,想迫使我就范,并不是那么轻巧。”
符金盏摇头道:“真的不必。陛下近期不是在布局大事,有时候陛下也主动妥协一些,更能聚拢人心;虽然说了算的人是陛下,你也有威信,可是你也需要他们不是?”
她收住笑意,神态认真了一点:“我也不是想表明自己宽容贤惠,是真的不怎么需要那种东西。”
郭绍沉吟不已。
符金盏又道:“我有绍哥儿,权势便用处不大。”
“唉!”郭绍叹了一气。
符金盏看了他一眼,好言道:“不过我可没那么清心寡欲,还是想看到绍哥儿好生做皇帝,你的就是我的,无论权势还是威望名声。”
郭绍心下有些动容,说道:“以前我觉得在这个世道没亲人……金盏就是我的亲人。”
符金盏笑而不语。
郭绍又有些懊恼道:“若是年初没败北,何至于此!我就能给金盏名分,那时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分享一切。”
符金盏小声道:“那敢情好,这样我才能常常服侍绍哥儿……不然等我老了,你也嫌我不漂亮不是?”
“怎么会?”郭绍打量着符金盏。俩人的椅子是并排在茶几两边,看对方要转头,只能看到侧面。他的目光被符金盏身子侧面的线条吸引,一个美丽的女子,并非只有正面漂亮。侧面更能感受到她端庄优雅的姿态,她的胸脯侧面轮廓,更是别有一番韵味;若是换作正面看,是无法真正感受到那高度和形状轮廓的。
茶几很矮,金盏的衣裙很软,那腰和腿的线条非常好,最有温柔韵味的,还是那坐着时髋部料子被压出的皱褶纹路。
符金盏看了他一眼,佯嗔道:“非礼勿视。”
郭绍也不再纠结那些繁琐之事了,一时间觉得一切努力都是有回报的,世界充满了春风美好。他的目光贪恋地留在符金盏的脸上,她的美貌无法用具体的肌肤颜色形状来形容,反正顾盼生辉的眼神、如玉的脸庞、以及那温柔颜色恰到好处的朱唇协调在一起,相貌让郭绍非常倾心。
他的心情,不仅是如沐春风,正如符金盏所言并非淡泊清心寡欲,而是在惬意之中,欲_念同时在心里翻涌,在扰得他有想要而不得的难耐。他想要金盏,不仅只是淫_亵后就能满足的。
郭绍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雄心壮志。可是又想到北伐之前说了一番,却经历了失败。一时间也不想说了,不过雄心壮志的热血却没有消退;失败不是让他忍辱负重,只是忍耐的时间更长了。
十国千娇 第六百四十章 雨季
两天后,下雨了。晚春初夏时节,这阵子本来天气越来越热了,可一下雨又退凉了一截,仿佛生生延缓了夏日的到来。
不过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只要没下刀子,本月十五的大朝雷打不动。皇城正殿金祥殿比往日要热闹得多。
礼仪也比平日更加庄重,像是提前安排好的节目表演一下,钟鼓声、唱词、台词一幕幕地上来。
郭绍身上穿着黄色龙袍,端坐在宝座上,他对下面的唱词和启奏没怎么上心,反正都是废话、关键还是不能全听明白的废话……除非有极端的事,而且只有在大朝上才能面圣的人要攻讦别人,一般不会拿要紧事在这种公众场合说;真有实在的事,都是私下里上奏章,所以此时的治国完全没有透明度可言。
一般朝堂上就说祥瑞、农业丰收、国泰民安、外邦宾服上书等等。
虽然朝堂上一直有声音,但郭绍竟然注意听到了殿外的“沙沙”雨声。雨天哪怕在房屋内也别有一种心情。
等大臣们都说得差不多了,该宦官唱词之前,郭绍抓住了这个时间间隔,开口道:“诸位爱卿……”
宦官急忙按捺住说辞,躬身侍立听着。郭绍要当众说话还得自己找机会,主要是按照习惯皇帝很少说什么,最多简短回应一下大臣。
他当下便注意着自己的口气,说道:“以后的奏章仍由朕与政事堂等诸衙批复,当今之世,乱象已除、盛世将近,望诸位与朕同心同德,以天下公心为念,共治天下,恩被黎民……”
他说罢不禁找到了站在前列的范质,目光在范质身上观察了一下。郭绍坐的位置高,可以俯视看到所有人,但大臣们却不能仰头看皇帝,不能靠皇帝的神态来揣测圣意。
过了这么几天,郭绍对范质的怒意已经消散了,不过此时另一种很隐秘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士大夫这种人,范质这次又让郭绍多了一些见识……要说范质弹劾符金盏执政,是因一己之私,连郭绍自己都不信,但要说他很高尚,郭绍总觉得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并没有想专门去报复范质。
这时,众臣纷纷跪伏在地,大呼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诸爱卿免礼。”郭绍道。
过得一会儿,宦官长声幺幺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刚刚才站起来的诸臣再度跪拜谢恩。郭绍从龙椅上走下来,先离开了大殿。
方出正殿,宦官王忠走上前来,在郭绍身后轻声道:“陛下,殿前副都指挥使杨将军今日也进皇城了,他对奴婢说,腿脚还不太方便,上朝有损礼仪,正在金祥殿外候着。”
郭绍一听,马上停下了脚步,他想亲自出殿去接杨彪,但这种冲动立刻又被压住了。以前李处耘等人不照样和自己称兄道弟?现在若对某人表现得过度亲密,实非好事。他与杨彪,首先还是君臣,然后才是生死兄弟。
郭绍道:“召杨彪到东殿见面。”
“喏。”王忠鞠躬倒退回去。
郭绍在书房等着,然后便见王忠领着杨彪进来了。杨彪穿着武服,竟然杵着一根木棍,人也瘦不了不少,他一进来便扶着木棍跪到地上:“臣叩见陛下。”
郭绍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杨彪跟前亲手将其扶起,手用力地抓着杨彪的胳膊,力度仿佛在暗暗传递着郭绍此刻心里的情绪。王忠识趣地捡起木棍递到杨彪手里。
“赐坐。”郭绍道。
杨彪道:“谢陛下。”
郭绍道:“杨将军腿上伤得很重?”
杨彪道:“回陛下,郎中说伤到了脚筋,暂时还没养好,左腿有点使不上劲,再养一阵子不知如何……”
杨彪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而今臣走路也走不稳,恐怕以后不能为陛下冲锋陷阵。”
郭绍心道:你活着就行。
他嘴上却好言道:“杨将军在幽州战场受伤很重,不能急于一时就痊愈。何况,指挥大军的大将,主要还是要靠用兵之法,不必再亲自冲锋杀敌了。”
杨彪道:“陛下教诲得是。一条腿倒也没啥,比起三弟……”
郭绍心中仿佛一股气往下一沉,道:“三弟的身后事已经办妥。”
一时间俩人都没有吭声,气氛有点低沉。在沉默的安静中,窗外的雨声更加明显。雨水打湿了万物,雨幕如烟阻挡视线心胸,这种天气会影响心境,一种纠缠又淡淡伤感的气息涌上了心头。罗猛子这些年跟着出生入死,死了自然会让郭绍怀念。
就在这时,郭绍道:“今日杨将军随我去罗府,看看罗猛子的家眷。”
杨彪道:“臣领旨。”
郭绍侧头看向宦官王忠:“我们是为私事,叫卢成勇率侍卫护驾,不必用皇帝仪仗。”
“喏。”王忠拜道。
没一会儿,京娘入内,请旨道:“请陛下准我一并出宫。那些骑兵如战阵上的长兵器,近身还得用短剑护身。”
郭绍道:“倒不用太紧张了,我这临时起意出宫,要真有刺客也来不及部署,哪能如此容易?”他摆摆手道,“罢了,你跟着我。”
郭绍入内,到休息的套房内,叫宫人把他上朝穿的龙袍换下来,换了一身紫色的圆领袍服,戴一顶乌纱幞头。
车驾备好后,他便与杨彪一道乘坐皇宫里的大马车,冒雨出了皇城。
卢成勇骑着马在马车旁边抱拳道:“禀陛下,朝廷出钱修建的罗府尚未完工,罗将军的妻儿仍旧住在旧宅。末将等带引的路线也去罗家旧宅,已经派人前去通知罗家人了。”
郭绍听罢点点头,外面的雨还没停,卢成勇等将士浑身尽_湿,雨水正沿着他的铁盔帽檐往下淌,他们没带任何遮雨的器具,但在雨中依旧保持着严整的军纪。这队亲卫,到底是皇帝卫队,是比较精锐的人马。
郭绍放下车帘,便与坐在对面的杨彪说话,君臣始终保持着礼数。
十国千娇 第六百四十一章 家眷老小
罗家旧院大门口,一家老小跪伏在地迎驾。
郭绍赶紧大步上前,弯腰把一个老妇扶起来,长叹道:“朕愧对老夫人!”
老妇也是唉声叹气,又道:“皇帝对得起俺老罗家了,恩重如山哩。”
郭绍指着后边的杨彪道:“这是罗将军的结义哥哥杨彪,以后老夫人缺啥少啥,就派个人告诉杨彪,杨彪几乎每天都能在皇城见到朕,他会替老夫人说话的。”
老妇道:“多谢官家照看俺老罗家,罗家上下心里念着官家的好。”
众人听到这里,对这老妇肃然起敬,郭绍那句话说得轻巧,但给了罗母直接通天的途径,这事儿可一点都不轻巧。
杨彪当下拜道:“老娘今后把杨彪当儿子就成!”
郭绍见还有一些人跪在地上,又对别的人道:“你们快起来,不要多礼了。”
里面有个年轻的妇人是罗猛子的遗孀,郭绍等兄弟都知道她的名号“汤饼西施”,不过现在没有人会那样叫她了,她有诰命夫人的身份,在东京是名副其实的贵妇。
郭绍又对“汤饼西施”罗夫人道:“罗将军是在北伐战场,为国家为朕战死,朕十分痛惜。”
罗夫人道:“先夫常说陛下待他好,他是武将,上战场本是分内之事。”
她当众说的话还算得体,郭绍便正色打量了她一眼。罗夫人以前不愧有汤饼西施的名头,确实长得白净漂亮,不过就算成了贵妇,她的仪表神情也总不像那么回事,表情举止倒有点普通民妇的率性辣味。
罗夫人不像贵妇那样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眼举止慎重,她似乎发现了郭绍在看她,当下便扯了一下衣角,小声说道:“妾身等忽然才听说官家来了,急匆匆的都忘记更衣,就这么面圣,有点丢人了……”
郭绍忙道:“我与杨将军只是私下来看看罗将军的家眷,杨将军也是罗将军的兄弟,夫人倒不用太见外了。”
罗家老娘道:“怎么让贵人们在家门外站着,快进堂屋上坐。”
郭绍便与杨彪、京娘等人跨进门槛。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穿布衣的老太婆从路边急匆匆地跑过来,京娘立刻侧目。那老太婆一声不吭,估计也说不出个什么话来,径直跑到罗夫人跟前,小声说了几句话。
罗夫人脸色立刻白了,提起裙子就向前跑,走了两步,又急忙转身屈膝道:“官家,我的孩儿爬到亭子上去了,怕摔着了怎么办,我得去看看……”
郭绍听罢说道:“咱们也一起去。”
他心里也有点担心,要是罗猛子的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没法对他在天之灵交代了。
说罢与杨彪等人大步从屋檐下过去,进了一道破旧的月洞门,里面有个院子。郭绍便听到了一阵“哇哇哇……”孩子哭声。
众人循着哭声,赶到了院子里的亭子下面。便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坐在那亭子上的木梁上哭。
亭子下面的人立刻急得团团转,罗家老娘拽住那老婆子:“你咋看的孩儿,他怎么爬那么高的?”
老婆子急得快哭出来:“俺刚去干点别的活儿,一转背小郎君就爬上去了!这里有一圈麻绳,他一定是拿绳子盘在脚踝上,顺着柱子爬的,昨儿就看到他这么顽。”
罗夫人急道:“哎呀,先别管这些了,去拿梯子来。”
老婆子听罢赶紧跑出亭子。
这时郭绍已经走到了那木梁下面,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小猛子,跳下来。”
罗夫人听罢脸色一白:“他的胳膊腿太嫩了……”
郭绍抬头注意着那孩儿,镇定道:“跳!我接着,没事儿。”
周围的人赶紧围在了旁边,都仰头瞧着,有的把胳膊也伸了出来。
罗夫人欲言又止,一脸担心。郭绍又鼓励道:“小猛子,你爹可没你这么胆小。”
那孩儿果然是胆大捣蛋的孩子,听到这里在木梁试了试,对着郭绍的手臂真的就往下一跳!“啊!”众人瞪大了眼睛望着。
郭绍一把就接住了他,笑着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罗夫人马上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那孩儿还回头看郭绍。
郭绍好言道:“这么点高度,我不可能失手。”
罗夫人忙跪倒在地:“陛下降罪。”
“罢了。”郭绍道,“我还要进罗家喝口水。”
一行人便一边谈论着,一边去堂屋。郭绍转头和老妇人说话时,时不时发现罗夫人在悄悄看自己,他把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她又面有惊慌地看向别处,但是下次又在悄悄看郭绍。
这细微的动作,别人都没注意,大伙儿也不敢盯着郭绍看。唯有京娘皱着眉头,在后面一言不发。
及至堂屋内,郭绍一进门就看见正上方的桌子上摆着罗猛子的灵牌,他的神情也为之肃穆。他和杨彪一起走上去,在桌子边取了香,在蜡烛上点燃,对着灵牌拜了三拜。郭绍道:“罗将军安心,活着的兄弟会帮你照看老小。”
二人便把香插在一块湿泥上。
然后老妇人请郭绍等在椅子上坐下,罗夫人亲手端茶送水上来。
郭绍心里还琢磨着说点什么,他心里对罗家的人还是诚心的,但其实没什么话可说,今天来就是表达一下态度。
他一时无话,便四下看这堂屋的摆设,确实很旧的房屋,窗户都是破的。罗猛子生前已位居厢都指挥使,职务算很高了,大周朝廷近年财政宽裕,也没拖欠俸禄,不过罗猛子似乎没有顾得上置业。
罗夫人把郭绍的目光看在眼里,当下便不好意思地说道:“在这样的屋子里迎驾,官家勿怪。”
这话说的……罗猛子是替郭绍卖命,而且是结义兄弟,他太穷的话,没面子的是郭绍。
郭绍当下便叹息了一声:“让罗将军这样忠心为国的大将住在这里,实在是朕之过。”
罗夫人一听终于品出味儿来,一脸难堪道:“都怪妾身不会说话,真是该死……”
郭绍沉吟片刻,好言道:“皇后今日没来看望罗夫人,不过她说过两天给罗夫人送一万贯铜钱和丝绸过来。待罗府新宅邸建成,你们也要置办一些家当,就当是皇后送给你们的礼物。”
郭绍不得不借皇后的名头,因为他是皇帝,没有私下里馈赠一说,他的大笔赏赐都是国家行为。哪怕罗猛子是他的兄弟,他也不能太厚待了。但以皇后的名义,就勉强说得过去;皇后和大将的夫人关系好,她愿意赏谁就赏谁。
罗夫人听罢吃了一惊:“一万贯,妾身不敢收……”
郭绍道:“那是皇后的心意,夫人不必推辞,一万贯也不多。”
罗夫人口舌有点不利索道:“很多很多了,平素除了先夫,谁会平白送一文钱给咱们家呀……”
郭绍听到这里没吭声,心道,汤饼西施还是个能拿得出手的妇人,场面上大多话都还算得体,不过时不时还是要说出小家子气的话来,毕竟富贵的时间还不长。
他当然不会提起这茬,当下说了几句别的事,把话题岔开了事。
罗家老娘说着说着唠叨起来,“大郎(罗猛子)生前,在家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官家,官家还没做皇帝的时候他就一门心思效忠您,那会儿他大哥就比他老子还亲。”
罗夫人点头道:“真是哩,天天说的都是官家。”
郭绍唏嘘感叹了一气,心道罗猛子确实没啥才能,但忠心却是难得的,而且是他落魄时就追随麾下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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