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人们下车下马,整理衣冠,大步向宣德门走去。
文武百官陆续来到了金祥殿大殿,依高低秩序站立在殿上,等待着上朝。
但是今天上面的龙椅宝座久久空着,等了很久,殿外的天色已大亮,太阳都快出来了,皇位上依旧没动静。宦官站在台阶的两侧,也没人上来解释或者传旨。
渐渐地有的人终于察觉到了今天的异样,前排好些位置空着,一些重要的大臣没上朝。
不过京官们相当沉得住气,大家察觉气氛不对,反而没有人喧哗交头接耳,只是呆站在那里等着。这些人在某些时候就算不吃不喝站三天三夜都可能扛得住,拼的就是毅力和忍耐力。
……郭绍当然不是睡过了,他已经不在宫廷。
禁军军营校场上,营寨门大开,一身甲胄头戴高冠的郭绍带剑骑着马走进来,左侧是鬓发胡须已经花白的枢密使王朴,右侧是一嘴黑|浓胡须的红脸李处耘。后面一队衣甲鲜明的内殿直骑兵。
校场上一大片铁盔,刀枪旗帜如同树林一般。
郭绍拍马冲进军营,众军见到他,纷纷举起刀枪,顿时呐喊起来。郭绍受气氛鼓舞,从腰间拔出剑来,斜指向人群向将士们致意。
气氛更加热闹,万众高呼:“万岁!万岁……”
四下的武将们纷纷骑马聚过来,在郭绍马前单膝跪地拜见。
“诸将平身。”郭绍的声音大声有力、中气十足,向人们表现他身体的健康强壮。
众人道:“末将等叩谢皇恩!”
郭绍踢马奔出,众将急忙爬起来翻身上马,追上去。一股马群沿着军队的前方横奔,喊声和马蹄声如同激流一样叫人热血奔涌。
他勒住战马,大声道:“国家百姓有难,唯有朕与大周猛士愿意为天下血战到底!”
董遵诲的声音大声道:“血战到底!”
众军哗然,个个瞪眼呐喊怒吼,军营里比闹市还要热闹。
史彦超跳下马来,抱拳径直道:“正当辽人入寇,臣请为前锋!”
诸将见状,纷纷表态:“陛下剑锋所指,纵是刀山火海,末将决不皱一下眉头……”“陛下要用兵,臣等随时准备追随陛下。”“臣受陛下温衣饱食之恩,唯死战报国……”“愿为陛下前驱,性命一条以报皇恩……”
郭绍坐在马上,感受着军中的态度和气息。不管怎样,他至少能确定自己是得到军方支持的。
以大周目前的制度,武夫相当支持战争,有战争他们才能上升和得到封赏,才能被倚重,否则话语权和地位都会下降。还有中低层的武将,谁都知道打仗会死人,但从伍十年不如打一次大仗,十年底层将士都老了!便如前朝高平之战,多少人一战起家。
只有很多文官可能不太支持,他们和武将不同,打仗对他们没好处,要维持朝廷各方面的运转,资源耗费太大、加重赋税徭役、征发民壮等不利于稳定统治,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
时机也非常恰当,通常刚通过武力立国这段时间,皇帝亲自带兵取得天下,在军队里威信和熟悉度比较高,更容易亲自调动军队发动战|争。若是后代皇帝,没法直接带兵,兵权分化在大臣手里,想要开战就没如此容易了,将是一件非常复杂麻烦的事。
而且郭绍身边的实权大臣如王朴、魏仁浦以及王溥、李谷等宰相,甚至参政的内阁大臣,都已经拉拢凝聚在他身边,他一定要干某件事,也容易得到心腹大臣的支持。
摆在郭绍面前的情况便是如此,他一句话就能调动整个禁军,掌控力依旧很强。
郭绍带着人马一连巡视了几个禁军军营,军队士气和情况都比较好。经过半年的休整,禁军基本恢复了战斗力。
日上三竿,郭绍才回到皇城。
他先到东殿与二十几个大臣最后商议,魏仁浦挂上地图向诸大臣大将交代朝廷先期拿出的方略。议事一直进行到中午。至于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依旧在那里站着,整整站了半天。
中午时分,皇帝终于一身戎服走上了龙椅。大殿上百官高呼万岁。
郭绍叫宦官颁诏。辽军入寇,河北百姓水深火热盼望王师,皇帝决定率禁军北上巡边;出京期间,西殿(符金盏)监国,枢密院、政事堂共掌国政。
皇帝直接下旨,而且明显今天上午缺席的那一帮最有实权的大员都商量好了,下面一众官员没有人反对……照唐末以来的格局,普通官员也无力反对,因为这段时间为了军事目的、朝廷格局十分集权。这次与上次北伐不同,上次的结果完全是未知数,但这回有了经验、局面比较清晰了,很多人都不太看好近期的北伐。
现在开局得比较低调,名义上并未号称北伐与辽军决战,似乎一开始的意图是把辽军驱逐出易州。
不过,战争由此拉开序幕。
……符金盏到西殿,在后门的石阶见到了等在那里一身盔甲佩剑的郭绍。她抬起头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卫兵的身影。
她轻轻提起裙摆,一步步走上石阶。一尘不染的绣花鞋子,轻轻踏在陈旧的石板上,符金盏的心绪有些起伏。
听到大臣们的言论,连同符金盏也对这次战争信心不足,因为短短半年,周军的实力并未有多少改观。
有些失败,后果很严重,不是轻易能承担得起的。
短短的一段石阶,符金盏仿佛走过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多少次死里逃生的风浪,都是上面的绍哥儿陪着她走过来的。他们能走到今天,并不容易。
“陛下。”符金盏的身子微微一矮,率先款款作礼。她的声音依旧那么舒缓,波澜不惊。
郭绍抱拳道:“朕始终还是一个卫士。”
符金盏抬起头,艳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郭绍沉声道:“朕深知生离死别的感受,天下人也各有其家,让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被劫掠、杀戮,是朕无法忍受的事。权衡再三,朕决意再度出征,将士们也愿意为天下人上阵拼杀。”
符金盏露出嫣然一笑:“陛下定能旗开得胜,你从不让我失望。”
郭绍听到这里果然一脸欣慰,抱拳道:“此番出征,端慈皇后只需在东京等朕的捷报!”
符金盏点点头,说道:“我会每日沐浴斋戒,为陛下及前方将士祈福,静待禁军早日携胜归朝。”
她走了上来,伸手握住郭绍的剑柄,轻轻一按,听到“铛”的一声金属轻响,便缓缓抽了出来。剑锋崭新、光亮如镜,十分锋利。敢在郭绍拿着出鞘剑的人,恐怕只有符金盏了。郭绍却没有动弹,他那样子,恐怕就算符金盏真要刺他,他也不会躲。
符金盏从容微笑的脸往下看,垂眼看着剑柄,低头的瞬间却露出了一丝温柔羞涩的感觉。
她十分轻柔地从袖子里拽出了一块绣着金线花纹的红绸,如玉的手慢慢将红绸缠绕在郭绍剑柄,然后打了个系扣系住,重新把剑放进郭绍的剑鞘。
符金盏做完这件事,抬头看着他,脸上绯红,十分紧张。
身后还有不少弯着腰的宫人,这是她第一次当众在郭绍面前做这等亲近的事。郭绍默默地看着剑柄上的一抹鲜艳的红色,在古朴厚重的大殿后面,它看起来分外漂亮。
此番在祝愿的言辞中,却不知怎地、气息莫名有点悲壮。
十国千娇 第六百九十一章 猫鼠之戏
滔滔黄河上,成群的马兵缓缓地从浮桥上渡河。郭绍勒马站在河边,迎着湿润的秋风久久观望着一条条长龙一样的马群。“哗哗……”的浪声仿佛在倾诉着这里无数的往事。
河岸、浮桥上全是马兵,一人至少双马!
郭绍西巡后,总结了年初北伐的教训,对禁军进行了调整。取消了绝大部分骑马步兵,将步兵的乘骑调配给骑兵;另从西北得到良马好几千匹,现在禁军骑兵有了比较充足的战马,进一步提高骑兵机动力。
但因骑马步兵不复存在,步兵机动力下降,完全跟不上骑兵行军了。
此番郭绍出京,调动精骑五万多人,几乎出动了全部禁军马兵。随驾军队只有马兵,调集了殿前司和侍卫司的骑兵。步兵并未出动。
李处耘和杨彪策马上来,勒马分立郭绍左右,二人顺着郭绍的目光也跟着瞧河面上的如蚂蚁爬满树枝的人马群。
郭绍没理会他们,良久一言不发。
他迎着风张口深呼吸了几次,依旧无法缓解胸口的一股莫名气闷。他感觉很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一样,而且心跳很★,快,还没上阵有些许紧张感。
失败经历有时候不一定全是好事,它会增加心理压力。如果没有年初北伐的不顺,郭绍现在或许还能像以前率军作战一样挥洒自如,但现在他实在洒脱不起来;内心深处担心失败,怎么也挥之不去,无法轻松……一颗心是悬在半空的。
又或许是失败的后果太严重,叫他有点觉得承受不起;对胜利太过期待,几乎是必须获胜的心态。这些都无形中让他觉得沉重。
郭绍从马上跳了下来,双手捧起一抔土,放到鼻子前一嗅,有股子泥土的清新气息。土粘在指缝之间,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触觉十分真切。这不是梦,这里是他真实地赖以生存的地方。
……
易州军府大堂上,上面一块大牌匾上“代天子牧”四大个大字歪歪斜斜的,上面还钉着一支箭矢。下面一派狼藉,一块“肃静”的木牌正在火堆里燃烧,上面一根羊腿被烤得泛黄,皮上的油脂在火焰上炸得“啪啪”轻响。
耶律休哥正坐在上面的公座上,从腰带里掏出一把小刀来,在皮革袖口上来回擦了几下。
下面的士卒把羊腿外面烤熟的一层割下来放在盘子里,双手躬身端到耶律休哥面前的桌案上。耶律休哥拿刀子切下一块放在嘴边,舌头在刀锋上一舔,咀嚼起来。
围坐在周围的一个贵族指着端盘子的汉人女子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眼睛看着她盘子里的酒壶。
就在这时,一个契丹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径直走上公座,俯首在耶律休哥旁边耳语了几句。
耶律休哥听罢咀嚼立刻停了一下,接着又嚼起来,过得一会儿才问道:“到哪里了?”
那契丹人道:“镇州。”
下面的贵族和部将纷纷转头注视着上位。
耶律休哥回顾左右道:“郭铁匠来了,刚到镇州。”
众人立刻哗然,杨衮忙道:“周国禁军势大,我幽州军兵少将寡,不能在周国境内对决。请大帅即刻下令放弃易州北遁。”
耶律休哥冷笑道:“郭铁匠又来陪我较量几回,甚好!不用急,先睡一晚,明早再走。”
杨衮道:“大帅切勿意气用事,谨防被围困在易州,大事不妙了。”
耶律休哥听罢有些不悦:“本帅用兵不用人教。本帅还没蠢到一定要与郭铁匠争个面子输赢的地步,就是要逗他玩,别人大老远从东京北来也要走不少路。”
杨衮听罢只得说道:“大帅英明。”
耶律休哥不慌不忙地与众将吃肉喝酒,喝得醉醺醺后说道:“不是说抓到了易州节度使孙行友的女儿?带进来陪陪大伙儿。”
次日一早,耶律休哥部尽数度过拒马河,屯兵北岸涿州。
……
等郭绍率周军北上易州时,只见沿途被涂炭的村庄,早已不见辽军一兵一卒。
行至易州城外驿道上,一路上的将士都纷纷转头看着道旁,气氛十分凄凉。郭绍由远及近,也看清了那堆东西。
“京观……”魏仁浦的声音沉声道。
场面十分恐怖,一个圆锥一样的高堆,是易州将士的人头垒成的!那一张张脸都在堆上,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是一种很震撼的恐惧景象。
郭绍脸色铁青,左手紧握着剑柄,一股羞辱和愤怒涌上头顶!这种东西的意思非常明显,是在向大周炫耀武力、耀武扬威,是在耻笑周军的失败!
郭绍带兵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周军面前炫耀过武功。辽人竟然如此赤|裸|裸地羞辱大周?!
但此时易州的战败是事实,弱者就要被践踏!郭绍觉得恼羞成怒没有任何作用,他冷冷下令道:“下令后面的人马改道,派人把头颅烧了再掩埋,为防腐烂后爆发瘟疫。”
魏仁浦抱拳道:“臣即刻去安排。”
易州城门洞开,里面焚毁的房屋无算,到处都是废墟。没有守城的军队,街上也无百姓。初进易州,这一派冷清破败的景象,加上古典的建筑,叫人觉得仿佛进入了一座鬼城!
郭绍带兵从南北中轴大道往城里走,来到了易州的军府衙门,他和文武大臣卫队径直骑马进衙门大门,因为门是敞着的。
就在这时,忽然大堂门口走出来了一个人影。众人猛地还被吓了一跳!
周围没人影,忽然跑出来一个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女人是什么场面,就像见了鬼一样。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有鬼,她是一个人。
她呆呆地向郭绍等人走了过来,一撅一拐丧魂落魄的样子。众人都沉默了,不忍直视。只见她头发蓬乱,眼睛脸是肿的,嘴鼻都有血迹,已经不成人样,身上的皮肤更是到处都是淤青和血迹。
郭绍立刻猜到她遭遇了什么事,心里的难受和羞愤无法言表!他咬紧牙,眼睛里要冒出火来。这是个他不认识的小娘,但郭绍是大周的皇帝,治下的子民他都有一定责任!
众人也默默地看着,微微低头。自己国家的人被凌辱成这样,文武大臣也不会觉得脸上有光。
郭绍从马上跳下来,也没多想,赶紧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先裹在小娘的身子上给她遮掩。小娘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郭绍抓起她的手放在前面按住斗篷,声音有点哽咽了:“对不起……”
众臣纷纷侧目,三个字相当于罪己诏了。
郭绍咬着牙道:“朕对不起你们。”
小娘愣在那里,脸上呆呆的没什么反应。郭绍猛地转过身,下令道:“送伤兵营,叫官员问她的家人在何处。”
“喏。”
郭绍的太阳穴青筋都冒了出来,脸色却渐渐收住。卢成勇一声令下,一行侍卫先入狼藉的大堂,四下搜寻收拾了一番,郭绍便率文武大臣入内分上下入座。
魏仁浦道:“辽军最多只有一万余骑,现已退到涿州。耶律休哥和杨衮不可能愿意与我主力骑兵对决,目前咱们只能驱逐辽军,逮不住他们。”
“这也是意料之中。”郭绍冷静了不少。
魏仁浦道:“即刻渡河占岐沟关,对涿州形成包抄之势,辽军应该会很快放弃涿州北遁。时间短促,可能他们劫掠的人口和钱粮在涿州还来不及全部运走,尚且能抢回一部分。”
郭绍以为善。
于是杨彪为前锋,先军出涿州西南面。史彦超几度请为前锋,被郭绍拒绝,有些不悦;因为他总是打前锋,但这一次郭绍没有用他,言史彦超容易冲动冒进。
果不出其然,辽国幽州军兵力不足以迎战周军主力骑兵,根本不守涿州。杨彪刚在拒马河上搭好浮桥,就得报辽军陆续从涿州弃城而走。
等杨彪搭建好浮桥,前锋过河后,辽军已经不见了踪影。辽军跑得十分主动迅捷,根本就追不上。
杨彪依照旨意进军涿州城下,对涿州守将劝降。
不两日,郭绍率主力至涿州城下,五万多骑兵四面设营,阵仗十分浩大,还把皇帝仪仗銮驾驱至城下。涿州守将守军全是汉儿,见状立刻开城投降。
郭绍不怪他们为辽国人效命,忽视了过错,强调迎接王师的功劳,予以嘉奖封赏……因为幽州地区还有很多汉将,每次投降都没事,也能给周军省去不少麻烦。
除了少量骑兵暂驻易州,郭绍军五万余骑,战马超过十万进驻涿州;接着又毫无抵抗地接手了东面的固安县城,涿州已降,固安这种小城也没什么好守的。接着周军又大摇大摆地沿漕渠附近的河流建立水路粮道,直至固安先南面的拒马河。
固安县正南是拒马河和漳水等几条河流的交汇处,郭绍又下旨河北陆续到达的壮丁和禁军将士一起在此地修建码头和粮仓。然后建城墙形成一个新城。
拒马河北面大动土木,无数材料水运北上。但是双方的战斗却一次也没发生过。
十国千娇 第六百九十二章 仿若经脉
九月中旬,刘仁瞻部三万余众(江南军)、高彦俦部二万余众(剑南蜀军)陆续到达河北。刘仁瞻接手漕渠故道和拒马河交汇处的“新城”;高彦俦部在东面桑干河、漕渠交汇处另筑城池,并新设行政建制“津州”。
河北周军步骑达到十余万众。
幽州辽军统帅耶律休哥拒绝出战,上奏上京即刻增兵,因为现在幽州地区的辽军兵力和周军差距太远。
上京山岗上的皇宫大殿内,光线黯淡,铜盆里的火光闪耀着橙黄的光。此时的上京天气已经有点冷了,门窗四闭,大伙儿好像呆在山洞里一般。
耶律璟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酒碗大喝了一口,“砰”地搁在木案上,看着下面的人。
气氛十分诡异,因为情况太复杂了,没人轻易吭声说什么。
不久前,辽皇和贵族们闻讯耶律休哥大获全胜,拿周军将士设京观炫耀武功的事,十分欢喜,嘉奖耶律休哥,初封“周国公”,一时间又成草原上津津乐道的英雄人物。
但现在引来了周军大规模“入侵”,也是耶律璟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事。辽国如今也并不愿意进行大规模的战争。
终于有人愤愤地开始骂起来:“周国人比以往的‘南人’更加厚颜无耻,他们不为一而再的战败羞耻,还有脸过来滋事!”
“耶律休哥没能让周军主力遭受过损失,他们没被打到痛处,因此不知敬畏。应该把周军主力杀一遍,这才是让他们顺服的有效法子!”
“对,对。这回得找准机会,灭周军的禁军主力……”
耶律璟硬胡须青脸,一脸凶相,仿佛在说:你们说这些有个屁用!他开口道:“周国人这回究竟想干什么?”
有贵族道:“估摸着还是想拿幽州。”
耶律璟冷冷道:“杨衮奏报,周军只在拒马河附近吞并,并未靠近幽州。周国人是改变了法子,或是并不打算进攻大辽?”
众人议论纷纷,大部分的看法是前者,周军改变了突袭幽州的策略……因为契丹人接触汉人很多年了,对中原地区诸事还是比较了解,汉人军队要大规模出征,动员很不容易消耗也很大,不太可能花费大量力气只是做做样子袭扰。
耶律璟问:“周军占涿州、固安县,又筑两座城,这些地方有甚特别之处?”
大将耶律斜轸把手放在胸口,鞠躬道:“禀大汗,应该是为了倚靠河流之故。
大辽军出征,通常不超过两个月,粮秣随军携带,再就近取粮;南人则不同,他们通常靠人多,注重决战,人马众多需要大量粮秣,辎重极多、人马行动又慢,不利时要长期驻扎防御,故很依赖运粮道路。
陆路粮道要大量民夫,消耗巨大;水路船运运粮多,且不担心水源,故依靠水路对南人是最好的路线。”
耶律璟又问涿州和新城附近及南部的河流,但居然没人能说得清楚,大多能说个大概,语焉不详。在场的很多贵族根本没去过幽州,去过幽州的也对南方地形不太了解。
耶律斜轸忍不住进言道:“北院枢密副使萧公曾多年守备幽州,定知详情。”
“萧思温何在?”耶律璟问了一句。众人四下察看,萧思温今天居然没来。
辽皇有些不悦,喊道:“去把萧思温找来,让他见本汗!”
等了许久,辽皇当众喝完了一整壶酒,脸都涨红了,萧思温才急匆匆地被人带进大殿。萧思温拜道:“臣来迟了,请大汗恕罪。”
“哼!”辽皇喝了酒之后,脾气比平时更不好了。
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无不担心。众人很了解辽皇的脾气,这嗜酒的人,平素其实还算好,一喝醉了酒就蛮不讲理暴躁异常,借机发_泄平素的隐忍;或许酒醒后会表示懊恼,但别人也没办法,毕竟喝了酒……做错了事也有借口。
人们感觉耶律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悄悄看着桌案上的空酒碗,只愿他别再继续。
萧思温很恭顺地鞠躬道:“臣听说大汗今日召集群臣议事,猜想是周军入寇幽州之事。便赶着在家里忙着准备,不然人虽到了殿上,大汗一问什么都说不出来,岂非不敬?”
耶律璟听得萧思温口气态度很恭敬,便未发作,说道:“本汗刚才问别人幽州南边河流,你准备了那么久,准备好了么?”
萧思温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这是河北的主要河流图形,包括周国境内的流向、大致宽度,请大汗过目。”
他把图纸送上去后,又道:“此时周军所占地方,一线成横折横的形势(“z”字型)。涞水、刘李河在涿州北面向东流向,往东又向南流,汇入拒马河;涿州和固安分别控扼涞水、刘李河两岸,拒马河北岸。西线水路,凭借二城便尽可控制;在这一片只要大辽军靠近水路,就在周军城池的威胁之下。
西面还有两个地方可以屯兵,金台和岐沟关,为周军前线纵深和策应。
东线便是东西流向的拒马河(白沟河)。此线靠南,有两处交汇点……从西向东,第一处便是‘新城’,在南北向的漕渠,便是隋朝开始修建的永济渠、与拒马河的汇流之处。周军在此建新城,则控扼南方水路向北运输粮草的重要关口。
第二处是‘津州’,靠近东海,是周军战线的最东面口子。此处是北方桑干河、漕渠的交汇处;二水向东汇入东海,向北沿桑干河进入幽州城南,向西与拒马河连接,打通南面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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