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对了,高怀德还有个外侄董遵诲,也很得郭绍欣赏。董遵诲在军中威望地位不够,他舅舅高怀德却是多年大将。
郭绍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因为他还有别的事。
出得金祥殿北门,銮驾已备好,郭绍便乘坐御辇往宣佑门而去。他进了后宫,径直去往周宪的宫中。
一群人已在宫门口迎接,“妾身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除了周宪和她的侍从,旁边还有一个不是宫里的妇人,陈佳丽。郭绍低下头看着她,她低眉垂眼、屈膝执礼,不过脖子和肩背十分挺拔,那气质在谦恭中又有贵气……陈佳丽不是宫廷贵妇、连诰命夫人也不是,气质却不输真正的贵妇。
不知怎地,看到她略有矫情的端庄,郭绍却不经意地产生了一种冲动,想撕开她端庄的捂得严实的立领衣裳,看看衣服底下的风光……这娘们便有那本事,明明一身衣裳捂得严实,一点都不露,偏是通过裁剪的衬托,看起来凹凸有致引人遐思。
陈佳丽着实不如周宪漂亮,但她和周宪不同的是,郭绍没尝过她的滋味。郭绍不得不承认男人的劣性,凡是没得到的女人,就会感觉好奇,想要看看新奇的裙|底风光,抚摸那从未触及的新鲜肌肤。难怪人们常有喜新厌旧之诟病。
不过郭绍此时并不觉得自己可耻,他对自己的欲|望冲动反而很欣慰……毕竟六宫粉黛,太容易满足了,还能有强烈期待的东西并不容易。人若没有了欲|念,恐怕活着真的会无趣很多。
“平身。”郭绍不动声色地道。
“谢陛下。”陈佳丽与周宪一起站直身体。这娘们善歌舞,腰身柔韧,完全看不出生过一个儿子……这也是郭绍没直接召她入宫的原因。
一行人到周宪的殿中落座,陈佳丽便从侍女手里拿出一叠册子递上来,笑道,“陛下管得紧,妾身听说不仅各钱庄的人是官府任命,下面还有暗线卧底哩。”
“钱庄是很重要的机构,朕可不敢轻易放权。”郭绍笑道。
陈佳丽道:“陛下还信不过我么?”
郭绍没有马上回答,他随手翻看了一番,抬起头笑道,“当然信沈夫人。不过一些事,并非信与不信,立场和处境不同,一切都会不同。”
陈佳丽面带微笑,若有所思。
过了良久,郭绍顺手把册子丢在一边。
陈佳丽开口道:“坊间传闻,夏州党项首领李彝殷逃到了陇右,陛下又要用兵西征,可是真的?”
郭绍道:“传闻不假,李彝殷不仅游说诸部反抗朕,今天刚刚收到的消息,党项人明目张胆劫掠战马,阻断商路。”
陈佳丽好言道:“陛下武功盖世,定能再度击败李彝殷。”
郭绍不置可否,随口道:“朕刚才过来的时候坐车,一个人坐在上面,无趣时便常有一些琐碎的回忆涌上心头。沈夫人有没有这种时候?”
周宪正在亲自沏茶,郭绍恢复一副闲聊的口气。陈佳丽也放松下来,微微偏了一下头,看着郭绍柔声道:“常有。”
郭绍沉吟道:“你猜朕想到了什么?一件年幼时的小事……那时候百无聊赖,我常干一件事,便是找来一只死蜘蛛或死蟋蟀,让蚂蚁发现。游荡在外的蚂蚁就好像斥候,发现食物后便回蚁穴禀报,不一会儿便有成群的蚂蚁从蚁穴出来搬运食物。这时我便拿火来烧那些蚂蚁,将外面的蚂蚁全部烧光,再往洞穴里灌水……”
陈佳丽听着听着脸色都变了,看着郭绍说不出话来。
郭绍顿了顿淡定道:“这事朕干了无数次,是常做的消遣。朕幼时家境并不富贵,但小孩感觉不到什么,有父母和姐姐爱护,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烧蚂蚁的时候却觉得很有趣。”
“陛下……”
郭绍看着她的脸:“沈夫人觉得朕以前是个坏人,现在为人君残暴么?”
陈佳丽急忙摇头。
郭绍道:“那是因为长大后明白了黑白对错,明白了做任何事都要承担后果。不过朕以为,人之初,并非性本善。”
这时周宪端着茶壶走了过来,微笑着看坐在茶几旁边的俩人,“陛下在对表姐说什么呢?”
郭绍笑道:“我们在说蚂蚁,蝼蚁。”
陈佳丽也强笑道:“陛下操持国事,难得有此闲情。”
她已有些惧意,在郭绍面前说话也慢了不少,似在斟酌。
郭绍觉得气氛顿时有点沉闷了,他也不知怎么说起来那件小事……不过刚才在车上着实回忆起了那琐事。可能是西北的乱局,让他心里多了几分戾气。
周宪坐了下来,玉白的手指提起茶壶,将盘子上的两只小杯倒满,她的姿势动作天然有一种温柔的气息,清澈的茶水,似乎让红颜也多了几分清丽。周宪先双手把茶盏捧到郭绍面前,又递了一杯给陈佳丽。
陈佳丽好言道:“承蒙妹妹款待。”
周宪轻笑道:“表姐倒客气起来。”
陈佳丽轻轻抿了一口,那金色花纹的白瓷杯子上留下一道浅红色的胭脂唇印。
十国千娇 第八百三十二章 正义
午后,太阳在云层里,阳光并不明朗,空中没什么风,初夏时节已叫人感觉到些许闷热。
郭绍饭饱酒足从周宪宫里出来,转头对周宪笑道:“江南人的口味较中原淡一些,不过那道还是挺好吃。”
周宪轻声道:“陛下若是爱吃,下次妾身下厨做几个菜。”
郭绍又转头对陈佳丽道:“上值时间快到了,便让娥皇陪沈夫人说话。”
“恭送陛下。”
郭绍从宫殿正门的石阶上走下来,却见京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愣了愣,心里顿时想起来,京娘从来都不喜欢陈佳丽。
他抬头看了一番天上的云层,对躬身站在一旁的宦官道:“朕要走走,尔等赶车先行。”
“喏。”宦官忙回应了一声。
郭绍遂与京娘一起沿着砖路慢行,俩人一前一后,京娘守规矩地在郭绍侧后方。一时间无话,郭绍也不知说什么好,便瞧路上的落叶,心道不是只有秋天才落叶,因为大部分树叶的生命无法从春天延续整整两个季节。
不料这时京娘主动开口了:“我一直有个事不太明白,陛下乃明君,心怀天下百姓,不过既得幽云、武功威仪盖世,江山稳固,为何依旧一心南征北战?”
“咦?”郭绍先有点意外。
这个问题若在公众场合,郭绍会用一大堆光鲜正义的话来说,但是和京娘在一起,说那些官话便没什么必要了。
“人多半是为自己。”郭绍转过头看着她,“皇朝并非看起来那么安全。”
他沉吟片刻道:“前些年天下乱世,国土不断缩小、人口凋敝,恐怕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安生,心里会有恐惧;若是自家羸弱凋零,谁能相信陌生的征服者会对咱们仁慈?这世上之所以有国家部族,无非语言、习俗、文化相近的人抱团求存而已,因为熟悉的人群、更能让人们感觉安生。”
郭绍低声道:“正义与否,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京娘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开口道:“那辽国、西北诸部,此时恐怕很愤恨大许朝廷,不觉得咱们有什么大义。”
“理应如此。”郭绍坦言道,“那又怎样?敢情朕还能为了正义、帮别人威胁自己?”
说了一阵话,宣佑门已在前方,车驾侍从也等在那里了。郭绍便与京娘向那边走去,一会儿还得去金祥殿办公。
最近他要确定西征主帅人选。郭绍如今不必经常亲征,他已有的功绩没人比得上了,而风餐露宿不是什么好日子,且只要上战场或多或少总有风险。
郭绍更倾向李处耘,最大可能地保障西征胜利,李处耘办事可靠、有勇有谋。
……
大辽上京。萧府上一个仆人在萧思温耳边说了几句话,萧思温神色一变道:“把他带进来。”
过得一会儿,便见一个衣衫褴褛如同乞丐的人走进了屋子里,萧思温身边的丫鬟也赶紧拿袖子遮在口鼻前,气味实在有点难闻。
萧思温也掏出一张洁白的丝帕来,他一向很注重仪表,时有契丹人诟病萧思温不像带兵武将。
“扑通!”那汉子跪伏在地,颤声道:“在下有负萧公厚望,本愧对萧公……”
萧思温听到声音,确定是杨衮,“你还能活着回来。”
杨衮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回来是死罪,不过只要能死在故土,也有些许欣慰。”
萧思温听罢叹了一气:“起来罢,本公不要你的性命,你便不必求死。”
杨衮道:“在下有辱使命,归途历尽千辛万苦,原不必偷生,不过在东岛见识了一些许军稀奇战术,欲告知萧公,方能安心。”
萧思温皱眉道:“赶紧去沐浴更衣,收拾干净来见本公。”
等杨衮被奴仆带出去,萧思温也推掉了今天要见的宾客,径直来到内宅院子里,准备与远道回来的杨衮详谈。
院子里那几颗桃树依旧,不过此时桃花已谢……以前在那里爬树摘桃花的萧燕燕也不在了。萧思温走到这里来,便不免生出伤情。
等了许久,杨衮总算干净了一些走进来,却见他面黄肌瘦,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头。
萧思温站在廊芜上,一直看那几颗绿意葱葱的桃树,一句话也没说。
杨衮以手按胸,执礼罢,开口道:“曰本国海上大败之前,在石见围攻过许军堡垒,五十倍兵力围攻数月,没拿下五百人防守的堡垒,最后被援军打得死伤过半!萧公明鉴,在下以为,许军最难打的是城堡工事!”
他说罢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兽皮袋子来,里面装着一些纸,双手递给萧思温,“在下历经围城之战,将当时战术记录在册,请萧公过目。”
萧思温把东西接过来,却仍然看着那几棵树,一言不发。
杨衮说罢有点无所适从了,因为萧思温什么也没回应。
过得一会,萧思温终于转过身来:“幸好,堡垒不能自己跑,其火器步军也依旧是步军。”
杨衮忙道:“幽州之战时,许军修堡得当,让大辽军吃了不少亏;而今在曰本国的堡垒工事,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石见国许军堡垒,形状巧妙,无论怎么进攻,都在其火器射|杀之内,其火器大致与平夏之战时等同,炮击一里,火铳射程至少五六十步;大军围攻,亦难以靠近。”
萧思温忽然沉声道:“谁也挡不住郭铁匠。”
杨衮顿时愣在那里。
萧思温看了他一眼:“而今不仅考虑堡垒。李彝殷在河西,许军若西征,必为战马而去;郭铁匠到处收罗良马,定是对付大辽!”
杨衮愣愣道:“南人……真能进攻草原?”
萧思温脸色铁青道:“汉朝时,匈奴大单于纵横草原,现在匈奴人在何处?”
杨衮不禁问道:“大辽该如何应对?”
萧思温冷冷道:“如今这局面,整个天下谁奈何得了郭铁匠?只能坐观其变。”
杨衮问道:“李彝殷可曾求助于大辽?”
萧思温道:“咱们帮不了他,河西太远,大辽自顾不暇,已增兵东面、早作准备。除非李彝殷能想办法挡住许军,在西边立住脚跟,不然大辽爱莫能助。”
俩人沉默下来。萧思温抬头便能隐约看到不远处山岗上的宫殿房顶,一时间百感交集。
诸契丹贵族尚无警觉,但萧思温却心中惶惶不安。曾经大辽雄霸草原南北,国势很盛,但现在萧思温有种风雨飘摇之感……契丹人不一定会被许军所灭,如果不能保持武力强盛,草原各族的反抗就能推翻他们的根基!
次日,萧思温带杨衮上王殿面圣,果然有人攻讦杨衮未立寸功。好在大汗耶律贤对萧思温言听计从,当场赦免了杨衮死罪。不过杨衮狼狈回国,要恢复官位和贵族身份是不指望了。
东岛数月臣服,事实摆在面前。大辽许多贵族已十分惧怕许军军力,陆续有人主张与许国议和。萧思温却反而不主张议和,因为担心大辽威信下降太快,反噬自身。
萧思温提出派遣密使前往高丽国,与高丽国修复关系。
有贵族反驳道:“高丽人贪图渤海国旧地,路人皆知。”
“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高丽人还蠢到想要渤海国旧地,无疑与虎谋皮!”萧思温道。
几个人附议道:“高丽与许国来往甚密,一时恐怕不会与大辽结盟,只愿他们不再助纣为虐。”
萧思温朗声道:“平夏行省就是前车之鉴!东海亦不能挡住许军,照此下去,以后从草原到大海,再也没国家了,全是许国行省!所有人都变成奴隶,仍由汉儿劫掠我们的矿石、牛羊!”
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诸贵族瞠目结舌。
十国千娇 第八百三十三章 人间乐土
金祥殿书房后面的小屋里,郭绍将木架上的案牍翻得凌乱不堪。后面传来宦官曹泰尖尖的声音:“陛下要找什么卷宗,奴婢请旨效劳。”
郭绍没回应,终于找到了一叠卷宗,拿到桌子前坐下翻阅了一会儿,眼睛一亮,伸出手指按住了一个名字:冯继业。
郭绍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也正是他要找的人。
冯继业何许人?原朔方节度使(灵州),生性残|暴好战,在灵州任职时,经常袭击截杀诸部,与西北诸部关系极差;后被郭绍罢免。
当年郭绍为了北伐幽州,稳固西北后方,与党项人联姻妥协,谈的条件里就有一条,杀冯继业……可见此人多遭党项人愤恨了!郭绍没有杀那厮,不过将其罢免,让折德扆替代。
“冯继业现在何处?”郭绍问道。
曹泰一脸茫然,想了一下忙道:“奴婢立刻去吏部,叫吏部官员禀奏陛下。”
不多时,曹泰便带来了冯继业的状况。冯继业这等级别的官僚,无论是否在职都会被朝廷注意,罢免回乡后一般是地方官担任这个职责。
曹泰道:“冯继业返还家乡,去年底的消息,据说他买了不少地,在放羊……”
“叫他别放羊了。”郭绍径直道,“叫王朴下令,任命冯继业为灵州防御使,统率灵州镇兵,再从西北诸镇调骑兵给他。”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郭绍沉声道:“密令冯继业,惩罚那些罪不可赦的人。”
他说完,仿佛从声音的震动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一句话,有时候意味着血流成河。
意识到后果,郭绍忽然想:自己的内心深处,究竟有几分仁义几分残|暴?但他可以确信的,是自己肯定不是表现得那么仁义,哪怕曾经用宣仁来做年号。
他对身边的人、大臣子民都很宽容仁义,但那只是明智之举。郭绍相信一件事,如果与大多数人的利益作对、所有人都对自己不满,不论多么强大,肯定会完蛋。
……数日后金祥殿大朝,在文武数百人的瞩目下,李处耘得到了西征统帅的兵权,被皇帝亲手授以印信、王命、兵符等物。
李处耘、史彦超等武将掌兵,但需要至少四个中枢衙门的协助。同时会组建“河西前营军府”,枢密副使魏仁浦出任军府长史,宰相李谷出任转运使,负责军需辎重调度,工部侍郎昝居润为监军。
河西军团预计由五万步骑组成,中原地区的禁军卫军、西北诸州聚集卫军,军队组织起来估计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军府率先在安远门西北面的校场军营里建立“前营军府”衙门,形成机构后,才能照规矩安排诸事。
粗糙的军营大堂,李处耘一身戎服甲胄,按剑昂首走进了军府内。屋子里一大群人纷纷侧目,有的抱拳行军礼、有的拱手作揖。
李处耘阔步走上上位,回顾左右,抬起双手,数十人渐渐安静下来。
他先将大印放在公案上,然后拿出圣旨,叫随从拿下去向所有人展示。
李处耘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奉大许皇帝诏令,本公将出任河西军统帅!从即日起,得有如下各军之统率、调动、部署、临阵处置之权……”
他念起来十分郑重。虽然这房屋如此粗糙陈旧,地方也不大,但这仪式一般的场面,让李处耘激动不已,“天佑吾皇,万寿无疆!”
“天佑吾皇,万寿无疆!”诸文武顿时一起附和着嚷嚷,便是承认了李处耘兵权来自皇帝的合礼性!
李处耘站在那里,看着大门外阳光中飞扬的尘土,熟悉的马蹄声不绝于耳,脸色发红。他回顾左右道:“大许的威仪,必将随天子的铁骑,宣扬四方。”
……东京大梁的战争机器运转良好。发|动战争的消息对许国官民来说并不算稀奇,人们早已司空见惯,因为这些年似乎没有哪年不打仗。
谁也说不清楚为何朝廷开战会如此顺畅……庶民不会痛恨许军的战争,因为近年来战争总是在遥远的地方,没有对百姓的日子造成任何影响。武将不会拒绝战争,他们需要军功,军功带来光宗耀祖的脸面,带来大量的收入,来自曰本国的白银钱币源源不断地刺激着将士们的欲|望。
文官不再阻止战争,钱庄的分红来得快,比收地租要容易得多;比起部署大量人马在边疆防御,进攻让当权的官员觉得国|防省事了不少,拥有的土地财富也能得到保障。上升的国势下,日渐富贵的生活让官员们不想阻拦皇帝的雄心。
就像这次西征,大臣们也不知怎么就发生的。成队的将士向东京北城聚拢,人们才意识到,大战又要如此开始了,一切仿佛一场荒诞的梦。穷兵黩武的国策,却能如此润|滑,似乎渐渐脱离了古代圣贤的教诲。
枢密使王朴有次在养德殿陪郭绍下棋,便说起了这些,“老臣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偶有心神不宁之感。大许文治武功,盛世之象,不过盛世不该如此。”
郭绍问:“王使君以为应该怎样?”
王朴道:“如贞观之时,盛世太平、大同治世,千古明君。”
“守旧不一定就能安稳。”郭绍放了一粒棋子在棋盘上,“朕问王使君,为何太平盛世总是无法持续,终究会引来乱世?”
王朴皱眉道:“陛下这道题,怕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非得数万言不可。”
郭绍摇头道:“朕以为最根本的缘由,是土地和资源不够,承受不起日益增长的人口;所以战乱、瘟疫,让人口锐减,重新达到平衡。无论东西方,天下诸国无不如此。”
王朴听罢感到十分新奇,一时间愣在那里。
郭绍看了他一眼:“《道德经》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世的规则,和鸟兽蝼蚁有类似之处,欲成就圣人口中的大同治世、人间乐土,恐怕没有路。
朕也在想该怎么办……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是觉得拓展空间、扩张型的国家更能生存。等到大许人口太多时,便向别的地方迁徙,以此缓解压力。
这两年已经找到了一种法子,便是将那些触犯律法的囚犯、被牵连的人口、造|反起义的人,全部流放到行省。罪犯在边远之地赎罪,也是一种重生。”
王朴无法驳斥郭绍。
郭绍知道王朴十分有智慧,但就算天才也受制于见识。显然王朴没有办法用古代学识来反驳郭绍……王朴也不敢强辩,毕竟面对的是皇帝。
但王朴沉默,也不赞成郭绍的一番说辞。
郭绍倒是有点理解王朴的感受……
记得前世听过一句话,有人说中国人自古没有宗教信仰,能持续那么久很难理解。郭绍倒是觉得人们又一种信仰,和王朴现在的感受类似;那种信仰不是信特定的神,而是一种很玄虚的理念:敬畏之心。
佛法、道家、儒家无不如此,世人对什么都不太虔诚,但士人会干些修路铺桥的事积善缘,隐隐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什么都不敢放开了干。就算一个信佛法的和尚,也不敢随意诅咒城隍庙里的神灵。
而现在郭绍完全不顾古代圣贤的道路,全照自己认定的事去做,难怪有识者会担忧。
许久后,王朴开口道:“冯继业应该快到灵州了,他会在那边作甚?”
郭绍与他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朕只做对的事。”郭绍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颤|音,或许此时他自己也不太清醒,但作为皇帝不应该表现出不自信。
无论前世或今生,郭绍也只是个年轻人,到现在他连《易经》也看不太懂,实在对世间理解有限……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个践行者。
“王使君见过大同之世么?咱们不必去描绘一个梦想,还有一条路,便是走下去试试。”郭绍道。
他站了起来,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只琉璃瓶来,递给王朴。
王朴接过来看着里面灰色的粉末,问道:“陛下,这是何物?”
“石灰石、火山灰拌在一起,放在砖窑里烧,碾成灰,掺水掺沙可以为黏土。”郭绍道,“朕花了几个月时间不断用各种矿物试出来的黏合土。”
王朴将瓶子对着窗户的光线,仔细看了一会儿,沉声道:“陛下欲用此物修战场上的堡垒?”
郭绍道:“正是如此。石见堡证实了六花堡的防御威力,朕在想办法加固这种堡垒,构造更稳固的防御组织;等建成后,无论谁也别想攻下。”
他的目光炯炯,有点激动地说道:“朕将在所有能到达的地方构筑堡垒,让卫军猛士守御广袤的疆土!”
郭绍难以抑制内心掌握世界运转的想法,无论是火药的简单混合、木头风帆做的船,还是用矿灰做的黏土、土夯砖砌的堡垒,他觉得可以用最简陋的技术来统治整个世界。
人心变大后,一切都难以抑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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