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放鸽子
“殿下——呜。”
唯有土生土长的冥石榴憋得满脸通红,左顾右盼的,唯唯诺诺,好不容易攒足勇气准备为尊贵自律的陛下说上几句好话,下一刻又被那浑身嵌着几百只眼的松果儿给狠狠瞪了回去。
心焦的布谷的尖喙凿穿了颗尚显青涩的桑葚,它尤其钟爱的琼浆流光了,鲜红的色彩弄脏了引以为豪的翎羽也无知无觉;凶牙狞目的雄狼竟似温顺的绵羊般乖觉,静悄悄地趴在一旁把对话细听,连近在咫尺的猎物都无心获取;手臂粗的毒蛇盘成无害的一团,和同伴们攒集着缠在长满苔藓的树梢上,湿漉漉的蛇吻随时准备烙在可恶的扰乱者身上。
不管它们有多苦口婆心,阿多尼斯的决定都如他的意志般不容动摇,毕竟事已至此,他实在不想叫冥王有理由迁怒这些单纯善良的生灵。
耳朵捕捉到渐近的马蹄踏地声,他竭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好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无形无质,彻底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并保持高度警惕性,通过草叶间的缝隙观察不远处的危险。
在繁盛的树林中,再高超的驾车技术也不若轻身上阵的箭手灵活,再一次被夸张地横跨的树枝挡住了去路,哈迪斯微微蹙顿,轻扯了下管束着那急躁地想追上去的黑马的缰绳,叫它们安静下来。
他虽然掌管冥界,可一旦置身在由植物神一手创造出的树林之中,就算拥有滔天的神力也要受到不少的制辖——若能如寻常般轻易将疆土覆灭,低阶神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浩瀚的树海里,他先以沉静的目光稍作梭巡,在一无所获后,直接步下了萦绕着象征死亡与恐惧的黑雾的白杨木步舆。
在隐身盔的作用下,植物神所瞥见的则是……
一根悬浮在空中的巨大鱼叉。
阿多尼斯微愕,本以为供冥王驱使的会是一把更威风霸气的武器,不料这么平淡无奇。单拎出来看还好,如果大刀阔斧地挥舞起来的话……恐怕会有些有碍观瞻。
它被握着轻轻地指了指前方,很快,以它所凭空悬立的方位为中心,辐射开来的暗冥神力掀起的漩涡丝毫不懂得怜惜,将哭哭啼啼的花草悉数卷入。原本光鲜斑斓、流光溢焕的表面镀上了一层灰霾般的死气,生命的自然流逝被强行静止。
阿多尼斯却一眼看出冥王并没有要它们命的意思,大概是嫌它们太过聒噪碍事,又很可能会包庇他这擅闯者,便让它们短期内无法发声和移动罢了。
哪怕能力之间存在着天渊之别,同为神族的阿多尼斯仍不会受到对方所释放出的这种程度的神力干扰。他见自己活动自如,不禁心里大定,清楚自己目前需要考虑的,大约只剩下该怎样在冥界堪称无所不能的冥王手下尝试脱身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的位置就要暴露了。
阿多尼斯立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俯瞰不远处的光景,揣着成形的小计划,静静地等待时机的来临。他对束手就擒这一套不屑一顾——蝼蚁尚且贪生,就算最后还是挣脱不了被关入塔尔塔洛斯的命运,也要在黑暗吞噬前奋力一搏。
脚尖轻沾草叶,湿润柔软的泥土上竟没留下一丝一毫的足迹。纤细的腰肢像是没有骨骼的柔韧,在弯折到不可思议的幅度后,他斜斜踏到粗壮的树干上,徐徐吸气,再利用这股反撞回来的冲力,似背生双翼般轻盈流畅地腾跃起来。
就在空中迟滞的仅一错眼的刹那,阿多尼斯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搭箭扣弦开弓瞄准的前置动作,尖锐的破风声亲密地携着寒芒闪烁的箭簇,这十根受过植物神赐福的槲寄生制成的利矢仿佛象征着主人顽强不屈的意志,以足能跟同样居住在远离喧嚣的树林、精通射狩的阿尔忒弥斯媲美的准头,精确地分别命中了领头先行的那匹黑马的两条前腿。
箭头入肉穿骨的锐痛叫它痛苦地嘶吼了一声,仅存的两条完好的腿再支撑不住健硕的身躯,颓然倒下。
本想着趁这绊住奔马的机会,来沿着绿野往外蔓延的路径逃跑,阿多尼斯万万没猜到的是,方才还有一根箭被紧张地颤了下的尾指干扰了预计的轨道,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哐当”脆响,虚虚戴着的隐身盔被轰然打落。
——便露出了冥王的真容。
阿多尼斯心知大事不妙。
五官不似被居心不良的敌人所散播的传言那般丑陋凶悍,倒有着奥林匹斯神祗固有的英挺俊美、高贵优雅的特征,不过,被凛然而不可亲近的漠然所笼罩,墨绿的睛瞳无星无月,像凝聚了幽深死寂、高深莫测的潭水,不含一星半点的欣赏和旖旎,奇异的是,也没有半分嫌恶和敌意。
坚毅深刻的轮廓如铅块熔铸般冰冷,不会被沾血的清泪和哭诉而软化分毫。
哈迪斯平静地吐字:“过来。”
阿多尼斯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箭矢,俯身下拜:“求陛下原谅。”
他之前想在无损对方颜面的情况下逃走,也是存了赌一把冥王不会与他这无足挂齿的小角色计较的心思,可绝对无意真正惹恼对方。
否则整片绿林的生灵都要一起遭殃——它们接下来的命运到底是被临时冻存还是永眠,都只在冥王的一念之间。
哈迪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并没有被这样的小小冒犯激怒,甚至不将隐身盔重新戴上了,兀自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绿眸直勾勾地盯着表面淡定、实则忐忑至极的阿多尼斯。
“这回无碍。”再跑就说不定了。
阿多尼斯眸光不为所察地闪烁了下。他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不需冥王再次重复命令,当下撤了誓死顽抗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没错。
随着冥王的离去,封住它们的神力也渐渐消失了。重归自由的鸟儿们兀自伤魂失魄,林间栖息的动物软趴趴地没了精神,吐尽香艳的花儿垂头丧气,巨树矮木们绝望不已、婆娑的叶影似是无声的啜泣,也似是为他的平安归来虔诚祈祷。
眼睁睁地看着俊美温柔的神祗踏上了少了匹马的黑色马车,冥石榴的心里却完全乐开了花,生怕被其他植物发现,它赶紧把脑袋上那顶歪了的绿帽子给扶正,好叫帽檐挡住真实的取悦心情。
陛下肯定会喜欢他的。它兴高采烈地想,撇去些微的落寞,也不无遗憾——
薄荷草明塔要是能亲眼见到这一幕就好了,哈哈哈,不自量力的她铁定要嫉妒得晕过去。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第十二章
三匹饱餐了一顿,却付出不少被凶恶的植物制造出的伤口为代价的黑马,一边假装一本正经地健步如飞,一边偷偷地回头瞟上几眼,打量这叫它们凶悍的老大都吃了瘪的低阶神。
阿多尼斯目不斜视,如一尊漂亮精致的木偶,一言不发地端坐在马车上,对未知的前途一片茫然。
唯一清楚的是——冥王一刻没有说出处置他的方法,他就一刻不能擅自离开对方的身畔。
他在这边度日如年,而那边的俄耳浦斯则进展顺利。
几日前,他与爱妻欧律狄刻久别重逢在萧疏的河岸,在难以置信的泪水和哭叫中,热烈缠绵地拥抱亲吻着彼此。
就像丧偶的高卢猎犬终于觅回了心爱的伴侣,又如找到了巍巍依靠的菟丝草,因丢了精髓而失魂落魄的半圆被慈悲的上天添上了一道弧,此时此刻,哪怕天崩地裂都无法再撕裂饱尝生离死别之苦的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
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幸福中,这位才华横溢的吟游诗人等如潮的热血渐渐从大脑褪去后,在茂密的金穗花丛中裸身与爱妻静静相拥的他,总算想起了眼下需要面对的诸多问题。
“我的爱人,”不待他理清思绪,欧律狄刻眼睑颤抖,不停地亲吻着丈夫熟悉的厚实肩膀,嗅着叫她安心的气息,嘴里却是娇嗔埋怨:“你既是享有万千宠爱的诗人乐者,本该在人间悠然行走,坐揽仙乐编织的桂冠,身戴音符赐予的荣光,大可再结情投意合的新欢,为何要如此愚不可及地舍弃生命投入不幸的深渊,陷于饿狼的獠牙?”
“一具行走的无神骷髅只叫骄傲的七弦琴嗤之以鼻,空无一物的心灵如何奏出催人泪下的乐章,被剥离摧毁的灵魂枯涩如被遗弃的残梗、无法再品尝被拥戴的喜悦。”
“如今你为魂,我亦为魂,不过是在凡人的最终归宿里重聚的寻常。”俄耳浦斯轻柔地帮她穿好衣服,抵着额,对上那泪光闪烁的眼眸,吟唱道:“世间又怎有十全十美?虽躯壳已逝,爱意长存。是不灭的思念填充了血肉,是婚姻的火炬温暖冰冷的骨骸,是你对我全心全意的依赖和忠贞,叫我不会沦为卑贱无能的野草。”
野草:“…………”
欧律狄刻再忍不住了:“噢俄耳浦斯……”
才刚穿好的衣服被动情的指头粗鲁地解开,这对恩爱夫妻很快又翻云覆雨了起来,徒留莫名好端端地打着盹也被贴上‘卑贱无能’的记号的野草,气得半死不活。
“这愚蠢的人!”它忿忿不平,冲不讲义气地哈哈大笑的金穗花们滔滔不绝:“不请自来的旅客,喋喋不休的牛虻,哪怕是再臭不可闻的牛粪,也胜过这花言巧语和陈腔滥调的可恨人千百倍。分明是借了殿下的庇荫才来到此处的浮夸纨绔,除了根能言善道的舌头外一无是处,偏厚颜无耻地将其视为无用的爱情的功劳。多的是可做和该做的事,却终日沉迷*上的享受,似是有着泛滥的闲情。在黑云压压的情况下,拥有理智的人不会荒废时光纵情享乐,也不会目光浅短得看不见远方,更不会一味地把对自身的赞美奉承建立在贬低他人上。”
金穗花听得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它们虽因立下大功而来之前就被俄耳浦斯忘乎所以地赞美过一番,这群傲慢得几乎目空一切的冥府生灵却半点不领情,仗着只有那位尊贵的殿下能听懂它们的话语,在他们你侬我侬之际大肆嘲讽,不仅诋毁欧律狄刻的唇为‘艳俗得堪比掉进血盆的猪油冻’,还把圆浑胸乳比做‘旅人垂于腰际的破水囊’,就连俄耳浦斯都难逃一劫,被讽刺‘他就是靠那根小得可怜的细竹梗发起进攻的吗’‘独木舟驶入了汪洋大海’。
这对苦难夫妻对此一无所知,在热情满满的敦伦后,羞涩的红重返欧律狄刻香汗淋漓的脖颈。她撩起长卷如海藻的头发,与丈夫坐起身来,一边沉浸在偎依的喜悦中,一边温柔地注视着在微风里徐徐舞动的金穗花,这象征死亡与寂静的晦涩灰色竟也被染上了安宁:“快看,慵懒的歌者,它们是多么安祥美丽呵,似是在憧憬爱的脸庞。为何不再用能感动草木顽石的悠扬旋律伴随一曲讴歌,颂扬为你我重逢付出良多的它们,也莫将宝贵的诗情浪费?”
金穗花们集体打了个寒颤。
俄耳浦斯很意犹未尽地在她耳畔亲吻了下,扶她站起:“无需为至美添辉,无须为至德谱曲,毋用为至纯画衣。完好无损的衣裳不需要修修补补,镂句雕章绘不完广宇浩瀚,真要论披美戴誉的神祗,唯有那位被绿色生灵们仰慕倾心,表里如一地美奂无伦,却从不沾沾自喜的阿多尼斯可为自然的毕生杰作。”
金穗花们总算从铺天盖地的恶心里缓过劲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话,着实松了口大气,暗暗点头。
对这陌生的名字和丈夫慎重对待得堪称敬仰的态度,欧律狄刻颇感好奇,她清楚他侍奉的是酒与欢宴之神狄俄尼索斯,便先入为主地误认他是托了酒神的庇荫,顿时仰着头重复了次:“阿多尼斯?”
“忠实的友人是可羡的宝贵财富,每当危机迫在眉睫时,他总会出手相助。”俄耳浦斯笑容灿烂,揽着她的腰:“我愿在途中为你细说,但现在是时候启程了。去求见统治此地的威严可畏的陛下,恳请他放任我们回归人间。”
缪斯女神钟爱的子嗣自是美化故事的好手,在短短的路途中,俄耳浦斯暂且放下对阿多尼斯的担忧,将这段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妙趣横生,成功将惧于求见冥王而郁郁寡欢的爱妻逗得笑逐颜开。
在没有明暗交替、宽广而死寂的冥土上漫步的他们,跟诸多有形无质、目光空洞的幽魂擦肩而过,在心含戚戚的同时,也不由得庆幸寻回了挚爱的自己不会成为其中一员。
一路上他们竟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植物的阻拦:牡荆似通人性般落落大方地往上伸展,替衣衫褴褛的两人放了行;叶片锋利的草儿甘心弯下身躯,供他们伤痕累累的脚掌踩踏;河边的怪柳将垂髫收回,免得拦住他们的前路……
欧律狄刻走路微跛,因她的死是腿上被淬毒的尖牙所刻下的深印造成的,在亲眼见到这一幕后,她讶然地眨了眨眼睛,感叹:“哦天哪,这简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俄耳浦斯则在起初的诧异后,瞬间明白了会是谁的下令才有这等奇效,能让冷漠倨傲的植物们满心乐意地服从,除去那位神情冷淡,气息却比玫瑰释放的芳露更宜人的植物神外,再不会有这么心思细腻柔软,又真挚善良的了:“这定是阿多尼斯殿下的恩典。他的叮咛叫披着绿袄的追随者俯心悦诚服,飞禽走兽也俯首帖耳。这是他的翩翩风度,也是他的光辉美德。”
他并不知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植物神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目光雪亮地洞悉未来的神秘面纱下的奥妙真容。它们之所以会捏起鼻子默契地给为其放行,主要是为了打发他们速速得到结果远离此地,免得又去不识趣地烦扰俊美可亲的阿多尼斯。
心怀感激的夫妇继续走着,乐者娴熟地抚着精巧的七弦琴,哀婉的旋律回荡在无尽的混沌中,叫浑浑噩噩的善者忆起前生种种,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连生前无恶不作的罪人也心生怆然,被悔意蚕食;持着芦笙的宁芙自愧不如,甚至也陶醉其中,便沉默地退去,不来阻挠。
有惊无险地绕过审判的真理田园,呈现在眼前的是两条路,一条通往可怖的深渊绝境,一条则通往远离哀痛的极乐之所,他们做出的选择却是位于中间的恢宏殿所,那是万年不变的冥王居处。
“统治死之国度的尊贵陛下,请原谅我们的鲁莽——”
俄耳浦斯与浑身抖若筛糠的欧律狄刻一起跪下,手里仍抱着他珍视的琴,正犹豫着在诉求时是否要用乐声相和来博得同情时,一股熟悉的淡淡馨香像坠入浓稠墨汁中的一团白絮般鲜明清晰,钻入了他的鼻腔,他心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慢慢地抬起了头。
“阿……阿……”阿多尼斯!
预备出口的长篇大论,才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俄耳浦斯难以置信地大张着嘴,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历经阻难,千辛万苦地得到拜见冥府之主的允许后,竟会在奢华的王座旁看见旅伴那光华熠熠的面庞!
跟乐者的情绪激动不同的是,阿多尼斯始终低眉敛目,表现得仿佛素不相识。
哈迪斯不着痕迹地侧了侧目,飞速地瞥了熟手而立的植物神一眼,又将无波无澜但极具压迫力的视线放回了俄耳浦斯身上。后者一个激灵,忙收拾好被震得七晕八素的情绪,再顾不得探究阿多尼斯是如何成为冥王的从属神的,把握住这个难能可贵诉求机会继续道:“我们之所以冒昧前来,不是蓄意打扰亡者的安息,也非扰乱严明的秩序,而是想求得一个希望渺茫的恩赐。生机勃勃的大地只是短暂逗留的居所,无边的冥土才是最后栖息的归宿,是善得赏赐、恶得惩治的公正审判之所,我们心存敬意,绝不逃避。”
“然而因曾受爱神的眷顾,我与可怜的欧律狄刻激起了爱的火花,并对被洋溢的爱情征服一事心满意足,可她却在含香吐艳的妙龄被毒牙夺走了呼吸,提早归于冥府。我追随她的步锺来此,只想知道她原本该得的命运为何;她心地善良,不曾轻视一草一木的性命;她忠贞不渝,不曾背叛珍视的婚姻与爱情;她虔诚纯洁,谨归守举,对信奉的神祗毕恭毕敬,准时献上贡品;陛下啊,若她过早的离世是命运女神的口谕,那我脆弱的爱情是否也被下了邪恶的诅咒?”
这份鼓足了勇气的慷慨激昂的未能叫听者的神情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正当俄耳浦斯心生绝望,准备携着快瘫软在地的妻子离去时,冥帝不感兴趣地闭了闭眼,竟是允诺了:“可以。”
这人能力不过尔尔,口舌倒十成十地随了华而不实的奥林匹斯,相貌又不赏心悦目……
留着完全无用。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第十三章
欢天喜地的乐师夫妇刚携手离去黑暗的雾霾覆盖峰峦的国度,一脸恹恹的诸神之王便与那冷容肃目的王后,乘坐由神使赫尔墨斯驾着的、经四匹神骏威武的雪白天马拉动的两轮马车,联袂而来。
尽管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貌合神离的事实早已不是秘密,但对尤善逢场作戏的雷霆之主而言,想扮演得蜜里调油也毫无困难。在亦敌亦友、存在不小竞争关系的兄长面前,他很乐意将这不够正面的一点掩藏起来。
这时便亲密地牵起赫拉那因养尊处优而显得光滑细腻、却同时因矜骄的脾气而半点不讨喜的柔荑,体贴地扶着她下了车,又宛若无意地冲精神焕发的赫尔墨斯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见机行事。
即便心里有着百般的不情愿,赫尔墨斯也唯有无奈地俯首退开,很快就隐没在了浓厚的深灰色雾霾里。
“我真诚可靠的兄长,统治无边冥府的王哈迪斯啊!”刚迈入殿宇的大门时,还没见到人,宙斯就已语调上扬地打起了招呼,朗声笑道:“为何总是钟爱闭门不出,频频拒绝我的盛情邀约?黑暗与财富并生,虽是得天独厚的富饶之所,却终日只有茫茫幽土上回荡的阴惨惨的幽灵与面目狰狞的梦魇相伴,绝非纵酒同欢的好地方。再审慎的辨析也会因疲惫出现疏忽,再勤劳的下属也会因无所不在的压力铸下过错,何必……”
当哈迪斯那一如既往地端坐在王座上、那森严可畏、冷凝肃穆的身影和美貌绝伦的植物神一起映入眼帘时,猝不及防下,雷霆之主不可思议地微睁大了眼,不知不觉地就消了声。
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到底是呈现在了眼前。
生而尊贵的冥王固然有着不容忽略的强大气场和英俊面庞,可辉映得胜于晨曦千百倍的阿多尼斯却注定劫掠走恋慕的目光,成为毫无疑问的焦点。
他不言不语地站在哈迪斯的侧后方,温驯的似一头依恋主人的羔羊,气质却隐约透着超然的贵气高洁,并不因不被赐予座位就自觉低微卑亢。
身形匀称而纤细,美丽精致的五官是大自然凝聚心血的精髓,让观者仅是看着就心生欢悦,是画技趋于完美的最好证明。柔滑得更胜雪莲花瓣的雪白肌肤是来自雪的馈赠,这却不是病态的苍白,始终有一抹淡淡的玫瑰粉带着阳春的真挚祝福,恋恋不舍地依在柔软细腻的颊上,仿佛是动情的羞涩,又似被蒸腾的热云。
墨绿色的柔软发鬓总被恋他至深的绿叶深情亲吻,线条美好的唇瓣是风儿如痴如醉的对象,清泉以被他饮用为荣,璀璨的珠宝见他后自惭形秽,鬃毛烈烈的雄狮怕惊吓他、只敢远远跟着,而不经意地投去的一瞥能叫被击中的宁芙欣喜若狂。
金黄的秋天乐于给他镀上华美的光晕,严寒的冬天则舍不得将他为难,因此他所走过的地方皆是百花盛放的最好时光,从不被冷漠的冰霜到访,只有化雨的雨云偶尔做客。
他未曾赐予过追求者馥郁的甜吻,更鲜少笑得开怀,尖尖的下巴上那洁白齐整的贝齿如被制于鲜红珊瑚下的素丝,是被浮云拦阻了视线的弯月,是被幕帏遮掩的佳人,尽管慑人魂魄,却矜贵地从不为人所窥见。莹莹水波含着的是熠熠且鲜活的黑珍珠,深邃而神秘,无论凝视着何处,这双美眸都蕴有脉脉含情的柔和,像是被潇潇多时的密语打湿的饱满皎月,也像夜幕中懵懂闪烁的星子、又如被敲打在燧石上的月牙刀激出的火光,叫人悄然沉醉,迷恋其中。
长而卷的睫毛忽闪着,转盼流转间泻出的绚丽霞光,无情的黑夜仿佛也要被化却,恨不能成为缠缚他的飘渺纱衣,一边亲近这美丽而温柔的少年,一边贪婪地独占雪花石膏铸就的皎洁躯体,所氤氲的浅浅馨香。
若是所有美好的事物也该被搜罗起来、统统归于神祗的管辖,那他便会当之无愧地被奉为美之君主。
清楚被派出的赫尔墨斯注定要百忙一场,惦念已久的美味糕点入了他人之口,宙斯在莫大的失望之余,目光毒辣地一眼便看出阿多尼斯还未被冥府真正羁绊住。
但以素来铁石心肠的兄长表现出的反常态度,就算是位于三界之王的首位的他,也无法贸贸然地挑战在对方眼皮底下夺人。
太可惜了。
娇贵的花应被采撷的手温柔放入灌注了清露的精美花瓶,远离一切污秽恶邪;纯洁的白鸽不该被凶猛的夜枭捕捉;恰似拥有稀世美质,纯若琥珀的少年,生来就应被强健的手臂温柔搂住,倾心呵护,再让多情的唇细细品尝,共享鱼水之欢,而不是被脑若顽石、不解风情的冥王当做普通使臣般随意奴役,哺以苦艾。
若是赫拉不在,他还可以试着开口索要,然而……
宙斯无比怜悯这颗蒙尘的迷人珍珠,勉力克制住遗憾,轻叹了口气。
极易醋海生波的赫拉的眼睛,起初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灿若星辰的美少年惊艳得晃了一晃,即使没留意到滥情的丈夫那一瞬的失态,仍本能地升起了极大的戒备心。
在回过神来后,她迅速瞥了眼身旁的宙斯,没有错过那稍纵即逝的焦渴贪欲。
原来如此。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赫拉仍不由得心底一凉,唇角旋即勾起了冷冷一笑。她可不再是当初轻易被淋湿了的杜鹃鸟蒙骗的榆木了——以宙斯风流多情的本性,不消细想就明了坚持来地府的用意。更何况那份不好明着表露却依旧显而易见的垂涎,究竟针对的谁,可真不言而喻。
近日的甜腻温存带来的复燃死灰就此消洱无形,她一边隐蔽地怀着丈夫物色的新情人被兄长捷足先登的幸灾乐祸,一边不动声色地压抑着对这虽是低阶却美貌绝伦的植物神萌生的敌意,心念一动,微抬傲慢的下颌,语调习惯性地微微拖长以示天后的矜贵,挑拨的言辞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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