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前说随便走走,后又说看七殿下。戚冰素知这女人胸无城府,也不点破,只微微睁了眼,颇关切地道:“看着了没有?陛下前日来时,还说七殿下咳出了几口痰,像是要醒了,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李美人红了脸,道:“我……还未到清思殿的,便想先来找妹妹说会子话儿。”
戚冰见她身后未带从人,接过一名小婢递来的茶,对她道:“将门带上。”
那小婢便即退下,且屏去了旁人。戚冰却凝着那面生小婢的背影,半晌才将茶盏轻轻一合,道:“姐姐来的匆忙,可有教诲?”
李美人喝了几口茶,稍稍定了心神,站起身来,言语终于条理了一些,“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也去不成清思殿了。见妹妹精神一如往昔,我也就开心了。”
说完,她便转身欲行。戚冰端详着她,开口道:“姐姐有何烦难,不妨说与妹妹知道,妹妹也可出个主意。”
李美人全身竟是一颤。
飞雪,小亭,拥抱的人,紫袍,宫装,流丽的眉眼……
她苍白了一双唇,仓皇抬起眼来,“妹妹可知道陈留王殿下?”
李美人说着,她并未看清陈留王殿下抱着的女人是谁,只知她穿着宫婢服饰,而后又是往宫门外去了,似乎不是大明宫里人……
“也不知是掖庭宫,兴庆宫,还是太极宫?”李美人嗫嚅,“总不会是三大苑的……”
“姐姐这样想,便想到明日也想不出她是谁。”戚冰笑笑,“从东亭出宫,北边青霄门与西边九仙门最近,姐姐若当真困惑,直去讨要出入簿记不就行了?”
李美人吓了一跳,“这,这怎么好去讨要得?我们哪有这个资格呀?”
戚冰道:“不错,我们没有这个资格。可是姐姐莫忘了,陈留王殿下的事情,我们也没有资格过问的。”
李美人困扰地点点头,“说来不错,妹妹,还是你清醒。”
戚冰捧起茶盏,盯着盏中的茶沫看了半晌,忽而将它放回了案上。
李美人走后,戚冰叫来了芷萝。
“我方才不是让你去沏茶?”戚冰冷冷道,“上茶时怎么就换了人?”
芷萝一怔,“婢子当时没注意……”
戚冰将茶盏往她身上一摔,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顿时洒了芷萝半身。茶盏落地,哐啷碎裂,芷萝忍着疼痛发问:“不知婢子哪里……”
“你去瞧瞧她还在不在。”戚冰冷笑,“若她跑了,你也不必回来了。”
***
流波殿。
隔着一重重的垂帘,帘内的声音听起来渺不可闻。
“戚才人怎么说?”
那小婢一路奔来十分急促,此刻仍在细细喘着气,答道:“戚才人劝李美人不要管这事了。”
叶红烟斜倚着软榻,盯着自己涂过蔻丹的指甲仔细地瞧着,曼声道:“她不要,我要。来人,替我去请一趟李美人。”
***
段云琅立在东亭上,看着那女人跑去了拾翠殿,才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王宅。父皇的女人太多,他不可能个个都记得,这一个若不是当先跑进了拾翠殿,他怕还不会那么快就想起她是谁来。
然而眼下他根本不想关心这些,找到了床,闷头便睡。大雪天的,白日敞亮刺眼,被窝里倒是温暖如春,陷进去了就不想出来。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见有人进了门,轻盈的脚步不惊片尘,到他床前,稍稍低下了头,一双带笑的眸子里光影无情,对他道:“你带我去百草庭,有何居心?”
他嗫嚅:“还能有什么居心,只是见你在御宴上……我心里怕得紧。”
紧绷的声线逼在空中,竟显出许久未闻的少年的稚嫩之气。床前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又问:“你怕什么?”
他如实回答:“我怕你去了清思殿,跟了我父皇。”
她却又笑,“我本就是你父皇的人。”
“不、不是的,”他脸上通红,眼里发潮,“你合该是我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隐约如携着温柔和宽容,“你往后便知道悔了——”
“我不悔!”他几乎是立刻就喊出了声,猛然睁开了眼,“我不悔!”
“——殿下?”刘垂文在外阁犹疑发问。
他僵直了身子躺在床上,全身仿佛浸没雪水之中,冷得发颤。
外间已然入夜,房中未燃膏烛,他努力睁大了眼,只见到黑暗一片。雪地中跪了一日一夜的腿脚开始发麻,以至于抽搐,疼痛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却是无声的,血液在心腔里狂躁地奔涌,却是无声的。
这样久了。
他与阿染厮混到一处,已经这样久了。
如果不是今日那个被仓皇躲闪掉的吻,他都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与她是真正的“厮混”,肮脏下作的“厮混”。
没有爱的“厮混”。
阿染,原是他父皇的女人。
日间的记忆在疼痛中突然倒流回脑海。她的脸,雪中苍白的脸,她说,我不能让人欺负七殿下,更不能见着七殿下被人害死。
那他呢?他若有日被人害死,她会来看吗?
美人如钩 第28章 飘茵堕溷(三)
他若有日被人害死,她会来看吗?
如是想着,段云琅慢慢将腿抻了抻,剧痛竟给了他冷静,让他得以压下了所有乱绪,撑着床慢慢地坐了起来。
原来冷汗已湿了重衣。
“殿下?”刘垂文又担忧地唤了一声,“我阿耶到了,正候着您呢。”
段云琅心神微凛,道:“快请进来。”
刘嗣贞回身接过刘垂文手中的烛台,又合上了门。
一时间房中尽亮,床头的段云琅不由抬袖挡了挡光,道:“阿公怎么来了?”
刘嗣贞见他气色,摇了摇头,“殿下倒是跪糊涂了,出这样大事,老奴如何放心得下?”
段云琅苦笑一下,“是我不省事了,有劳阿公关怀。”
刘嗣贞放好烛台,室中光芒便依约凝定下来,四周陈设一点点自黑暗中探出了影。他走过来,掀开被子便给段云琅捶腿,却着他往后躲了去。刘嗣贞反而一愣:“不疼了么?”
见老宦官如此,段云琅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抿了抿唇道:“不敢劳动阿公。”
刘嗣贞沉默了片刻,又走出门去,对刘垂文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他便端入来一盆热水,放在床下,道:“请殿下除袜。”
段云琅却撑着床柱站了起来,强忍着腿上僵痛,赤足踩在冰凉地面上,道:“身上太脏,直去沐浴便好。”
刘嗣贞喊:“殿下!”
段云琅回身望着他。
刘嗣贞恭敬地团着袖,垂眉看着地面,“承蒙殿下唤老奴一声阿公,老奴一把碎骨头,原是万万承受不起。只是老奴伴着殿下一路走到今日,殿下的一切辛苦老奴都看在眼里,实有不忍心处,也不敢在殿下面前堕泪。老奴绝没有旁的企求,只盼着殿下安稳而已,所为一切,也都为殿下日后的大业清净,老奴是心甘情愿,自作自受的。”
他平平静静地说了这样一番长话,段云琅半晌没有动弹。凝目看去,老宦官梳拢的发髻已是灰白参半,他想了想道:“阿公今年方四十有六吧?”
刘嗣贞愈发低下身子去,仿似是颤抖的,“多劳殿下记挂。”
段云琅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原来她果真没有冤枉了我。”
这一句刘嗣贞不曾听懂,却又依稀听懂,还未说话,段云琅已伸过手来,扶起了他,又拍了拍他的手背。
“阿公,”他轻轻跺了跺脚,那剧痛又传递上来,痛得他一时失了言语,许久才道,“你看,我家中是不设茵褥的。”
刘嗣贞微侧过头,看着他。
“是我付不起那个钱吗?不是的,我再不济,这点小钱总是有的。那,是我不愿意吗?怎么可能呢,大冬日里,谁不愿行动都在轻暖的地衣之上?”段云琅淡淡笑了笑,桃花眼角微微挑起,“我是被废的太子,阿公。茵褥地衣,于一个废太子而言,太过奢侈了。毕竟古往今来多有废太子,却从未有哪个废太子坐了太极殿,是也不是?”
刘嗣贞微微张口,一双老目定定地凝着他,许久,苦笑一声,“老奴不信。”
段云琅温和地问:“不信什么?”
“老奴不信殿下真就这样淡泊。”刘嗣贞摇了摇头,语意十分笃定,“殿下自幼就是极有主张的孩子,老奴不信自己看走了眼。殿下若当真不同意老奴这回的做法,又为何要去惹怒陛下、转移大家的视线?”
段云琅沉默了。
“殿下其实早已猜出来,七殿下的病是老奴所为。”刘嗣贞缓缓地道,“其实七殿下那样小,目下确实还看不出什么来,老奴也不敢太过分,只用了一点虚药,只为处理许贤妃。可是殿下,有一桩您现在就得清楚——为人君者,切不可太过慈软啊殿下!”
段云琅轻轻抽了一口气,脸色愈白,白如琉璃,竟隐约可见肌肤下跳动的血管。
“殿下!”刘嗣贞重重地道,“殿下若敢说自己对太极殿真是毫无野心的,老奴这便放手,去将枢密院的事都一概辞了,告老家去!”
忽尔过堂风吹,将烛火激得一荡,段云琅的脸扑朔在明昧之间,薄唇抿紧成一条线,没了血色。
老宦官眼中微湿,凝注着他时,似慈祥的父,又似卑谦的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知晓他的顽劣,也知晓他的才俊,知晓他的冷酷,也知晓他的孤独。
刘嗣贞想起许多年前,他以中使身份送旌节到魏州,一路谨慎,跋扈的魏博节度使亦挑不出错处。那时掌政的还是颜相,颜相便拿着他的奏表与圣人说:“刘嗣贞公清奉法,与其他内闱寺人绝不相同,其才可堪大用。”圣人于是召见他来,任他为少阳院使,并言道:“五郎贪玩,心性浮动,望卿多加教诲,佐成贤君。”
后来跌跌宕宕间,他也曾无数次揣摩颜相和圣人这两句话。他揣摩自己的“公清奉法”,也揣摩颜相所指的“内闱寺人”;他揣摩殿下的“心性浮动”,也揣摩圣人期望的“佐成贤君”……他终于颤巍巍地抬起眼,道:“殿下,老奴今年四十有六,从今能伴在殿下左右的日子,也已无多……然而老奴放心不下啊,殿下!”
段云琅的身子重重一震,仿佛这才被他唤回了神来,茫茫然转过头,道:“阿公。”
这一声“阿公”,唤得刘嗣贞心中酸涩难捱,“其实……”
“阿公,我原来,”段云琅却未听他说话,只寡淡地笑了笑道,“我原来,是有野心的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原来,见过了延英殿之后,再如何冷,都不想下来啊。”
***
夜深,烛火高烧。
“无论如何,阿公这回草率了。”
“七殿下生而体健,老奴的想法,原是让许贤妃再不能控制他;现在已达到了。”微微叹息,“殿下心慈。”
“心慈吗?”推开窗,见一庭冰雪浇漓,“也许,我只是自私而已。”
“君王之私,便是天下之公。”
轻轻地冷笑,“阿公啊,这话就不要拿来哄我了。”顿了顿,又道,“还有,往后这样的事情,决不可擅自从事。否则,休怪我弃卒保车——”
四更时分,刘嗣贞披上斗篷,出门之前,回头望了一眼。
两宿没睡的段云琅仍坐在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寂静。
“殿下,”刘嗣贞忍不住道,“您为何不就国去?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去地方上,纵只一年半载也可掌住实权,回来时还怕没有胜算吗?”
段云琅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我不走。”
他只说了三个字。
美人如钩 第29章 不可说(一)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试述之。”
新来的侍读程秉国身兼宰辅,脸庞方正,甫一到集贤院便甩下了十几张白纸,闭着眼坐在堂上,道:“请诸位殿下完成此题,再去用膳。”
东平王云琮苦着脸对段云琅道:“五弟,我好想吃饭哪。”
“东平王殿下,陈留王殿下,请勿交头接耳。”
段云琅白了大兄一眼,低头,对着白纸发呆。四兄淄川王这回竟也来了,只是总在咳嗽,约莫每咳上一刻钟便落下两个字的样子。淮阳王题了个大名便交上卷道:“不巧,小王有些饿了。”
程秉国微睁开眼,道:“不过,重做。”
坐在他们兄弟四个后方的,是七八个陪读的宗室子弟、天子侄甥,一个个倒都是坐姿端正目不斜视运笔如飞,显见得对这等听当世名儒授课、伴天潢贵胄习书的机会极为重视,都不肯落于人后。
——按说本朝诸王,散居十六宅中,当择通经明礼之人分别于宅中讲读即可。然而圣人却不这样做,他让几个皇子同宗室亲戚子弟每隔半月到宫中集贤院听讲,所选的侍读更是身居宰辅高位的程秉国,迫得这些个最刁滑的学生一个个叫苦连天。
段云琅觉得滑稽,自己过去为太子的时候,母妃曾与父皇提过好几次,道是五郎将长大啦、该读书啦,可父皇从未搭理;如今没有太子了,父皇反而嫌他们兄弟全是不通经义的草包。
过去他没有正儿八经的三师三保,除了母妃拿小书与他传授的一些,便全靠他自己成日往秘书省里跑。兰台石室藏书多,他年幼、嘴甜、有钱,常能哄得内官开门,放他进去看上整整一日的书,再慢悠悠地荡回少阳院。
小小的太子在那巨大而微凉的石砌的楼宇中,读了许多本书,懂了许多道理,遇见了一个女人。
后来,女人走了。
而他,发现自己已懂的所有道理都无法解释这个女人的突然离开,也就再不想读书了。
段云琅百无聊赖地拿起了笔,落下寥寥数字——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夫人皆有私,所私者何?盖皆欲得而不失焉耳。”
人生世上,皆有私欲。私欲究竟为何?无非就是没有的时候,便欲得到;得到了之后,便不愿失去。
人生世上,有那么多的欺骗、背叛、仇恨、折磨……帝王君长之家,谁肯失去那一世荣华?而他,见过了那一袭红影的他,孤独地等候在她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窗下,那份心情,谁人能懂?
段云琮咬着笔杆在一旁觑他脸色,小心翼翼道:“五弟,我那鹦鹉……”
“东平王殿下,陈留王殿下,请抄《春秋经》三遍,明日交。”
***
饥肠辘辘地离开集贤院,段云琅心中实在已将那老匹夫骂了千遍。偏段云琮还在他身边念叨:“五弟啊,《春秋》是什么东西?它和夏冬是什么关系呀?”
段云琅蓦地刹住了步子,呆头呆脑的东平王险些撞他身上,愣愣道:“五弟?”
“大兄,”段云琅缓缓沁出一个清艳的笑来,“想不想去瞧瞧你那只鹦鹉?”
东平王忙不迭地点头,“想啊,想啊!”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掖庭宫,段云琅想着,这回有大兄做盾牌,无论如何也能蹭上她一顿饭了;也不知她是否还在为小七的事情生气?若是,他也只好死皮赖脸给她赔个礼了。
她那样好心好意来提醒自己,自己还全不领情,也是忒没心肝了。
而况刘嗣贞做的事情,与他做的,并没有分别。而况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在心底里早就想过十七八遍了。
他只是没胆子下手罢了。
然而刚到掖庭宫门口,却见到左神策中尉孙元继在指挥着人做什么,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腆着脸迎上前去,笑道:“什么风竟将孙公公吹来了?真真稀奇得紧。”
孙元继与高仲甫同掌神策,与后者从来是言行一致。此刻看他一眼,孙元继的目光落在陈留王身后的东平王,轻轻笑了一声,“殿下说笑了。老奴奉圣人旨意,来查掖庭污秽,殿下小心着些,莫要脏了玉体。”
“污秽?”这话玄虚,倒叫段云琅好奇了,“公公说的什么污秽?”
“七殿下的病啊。就是被这一股子污秽之气给害了!说不得,宫里头腌臜事情太多……”孙元继冷漠地笑笑,望向他处,“哎,一个个查过去,莫要遗漏了!”
段云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偌大掖庭家家门户俱开,一个个宫人都站在积雪庭院里,几个内官穿梭其间,也不知怎样就能找出所谓“污秽”来。段云琅粗略一看,其中并无殷染。
刘嗣贞啊刘嗣贞,这回你让小七生的病,可是成了旁人顺着爬的藤儿了……
有人来与孙元继说了两句话,后者眉头便皱了起来:“催,催不动闯门便是。”
段云琅展颜笑道:“看来小王今日到的不是时候。”转头,“大兄,今日看不成鸟儿啦。”
段云琮一听,颇不高兴:“为何呀?我要看我的鹦鹉,谁还能拦着我吗?”一下子盯准了孙元继,“是你?你为何拦在门口?”
这东平王殿下说傻也傻,可是拧起来真与常人不同,倒叫孙元继也觉头疼。不论多傻,他到底是皇长子,明面上不敢得罪,只假笑道:“殿下要看什么鹦鹉?”
段云琅接过了话头:“大王的鹦鹉昨晚上不见了,据闻飞到了掖庭宫里来,我们这才巴巴儿寻了过来……”突然顿住。
就在此时,蓦闻扑棱棱振翅声响。
在段云琅抬头看见那鹦鹉之前,段云琮已经当先大叫起来:“那是我的!我的鹦哥儿!”肥硕的身躯便往外追奔而去,“别飞呀,下来!下来!”
孙元继眯眼笑道:“看来这鹦鹉颇通灵性,特地飞出来寻主人呢。”
段云琅全没听见。
他只觉心头重重一沉,一种危险的预感弥散心腔,逼得他窒闷不能呼吸。他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深深掖庭,便跟着东平王一同追了出去。
那鹦鹉飞得不高,偏东平王太胖,每每跳起来抓鸟,姿态滑稽,哇哇乱叫。那鹦鹉片刻后停在了掖庭宫东墙的通明门上,歪着脑袋,眼珠一转看着他们,好像很好奇似的。
段云琅拉住了上蹿下跳的大兄,抬脸对那鹦鹉小声道:“好兄弟,你怎么到处乱飞呢?”
鹦鹉拍了拍翅膀,忽然开口大叫:“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
如是三遍,段云琅和段云琮两兄弟俱都傻眼了。
段云琮傻眼,是因他绝想不到自己养的鹦鹉会说人话。
段云琅傻眼,是因他绝想不到这鹦鹉不仅会说人话,还居然能念出一句《金刚经》。
两人在寒风中呆了片刻,那鹦鹉突然俯冲下来,往段云琅额头上狠狠一啄!
“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
说完,那鹦鹉便拍翅往回飞去!
段云琅扶着被戳出了血的额头,只听东平王大喊着:“回来!给我回来!”连忙拉住了他的衣服,道:“大兄莫追了,那不是你的鹦鹉。”
段云琮又愣住。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没有一桩是他能懂的。
“那明明是我的……”
段云琅苦笑道:“你也不想想,就你,怎么养得出会念经的鹦鹉?”
美人如钩 第30章 不可说(二)
晴好了数日,坚冰却犹在,雪光与日光交映入这冷透的房间,已是极亮堂了,却偏还点起了一支蜡烛。
殷染手中卷起了一张纸,慢慢地凑近了那烛光。
她的面色惨白如鬼,嘴唇失了血色,却被拼命咬住,咬出了猩红的皱褶。头有些晕,但心不能乱,手有些颤,但心不能乱。
那纸条已挨近了烛火的边缘——
“嘎嘎!”
一声尖利的鸟叫,惊得她险些打翻了烛台。纸条还未点着,被她一把揉进了手心,略微发痛,但能让她清醒。
转过身来,那鹦鹉已经飞了回来,乖乖地扒住了鸟架。她急急走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宦官们已经查到她隔壁第二间房,马上就查过来了;而那两兄弟,似乎已经离开。
她关上门,对鹦鹉安抚地说了句:“乖儿,可见着他了?”
鹦鹉瞪着她:“嘎嘎!”
殷染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走到烛火边,慢慢地又将手中的纸条卷开。
陌生的字迹,全然陌生的字迹。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不过十二个字,已足够判她永不超生。
清晨时分,一个小内官给她送来了这张纸条。她盘问他许久,他偏是守口如瓶,绝不肯说自己是哪个宫的。殷染冷眼看他服制,显是大明宫哪家娘子的内侍,与外间沸反盈天查“污秽”的左神策中尉孙大公公却是半点干系也没有。
——那一日清晨的百草庭中,当段五对她吟诗之时,难道还有旁人?
——什么样的人?御花园的宦官宫女?颜德妃、段五或她自己的亲旧仇敌?还是仅仅一个自以为得了宝贝把柄的过路人?
——那人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递来这样的讯息,是示威?是市恩?还是——干脆地,要她的性命?!
孙元继已领着人在外头踢门。
她看着那纸条在火中蜷成了灰烬,又将灰烬全部倒进了香炉里盖死,才去开门,不等孙元继开口便笑道:“各位公公来查案子不是?都请进来吧,婢子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值钱的,各位公公随意的。婢子却不巧还有些生计要做,就先失陪了。”
说完,她竟就这样大敞着门任他们翻检,自己则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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