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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情肆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灵鹊儿
看她没吭声只低头轻轻折着帕子,他笑笑,“回家再说。”
回家……从那天塌地陷的一夜到千里劫持,从喀勒到左翼大营,又从北山到金帐……除了那难堪的强占,点点滴滴她都讲给他。他认真地听,轻声询问,仿佛要把那每一个字都细细咀嚼,吞咽,随着她的话陪她重新走过。只是,他从未问过她走或不走。一切都似顺理成章,他如此笃定她会走,因为回家,本就是天经地义……
难道不该么?回家,怎会犹豫?曾经忍辱负重,望眼欲穿,都是为的要回到那空无一人的“家”。此时家中有娘亲在等,她的心却纠结百转,痛不可当……
北山是家,草原无家……
她的六郎是群狼之首,残忍而忠诚,可以领军征战天下,也可为一个人、一个“义”字放弃所有。他将她占得太满,太重,太狠,可她的心却太小,容不得与人分他半分。曾经一心想霸着他,耗尽心神;如今,残破之人,何必再多求?何必让他为难……
“雅予,”
“嗯,”她抬起头,眼前是那双熟悉温柔的眼睛。
“莫怕。”
她淡淡一笑,“无甚可怕。”
……
来在门前,娜仁托娅略驻了驻脚步,看卧房窗上烛灯昏暗,暧昧地幽幽恍恍,心下更是不快,强自压了压,这才推开门。
进得门来,见外间桌边一人独自端坐正在饮茶,见她进来赶紧起身,“太师夫人,”
“褚大人,”
两厢见礼,十分客套,像是白天那一场震惊下的怒然冲突从不曾有过。
“夫人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客人问出了主人的话,竟是如此随和。念在那卧房中的小烛影并非他两个的不清不楚,娜仁托娅心里虽不耐也便忍下,“我来瞧瞧雅予。”说着看向内室帐帘,听他语声低沉,不觉也随着压了声音,“睡了?”
“嗯,今日她实在是乏了。”
他的答话并无甚不妥,却这语气如此亲近,听着让人实在难以消受,娜仁托娅微微一笑,“褚大人,时候不早了,若是不往驿馆去,前头给你备了客房,不如也早点歇息。”
“哦,今晚我不走了。”
酸儒书生竟敢如此大话直接,娜仁托娅的笑一冷,“褚大人,你们中原人最讲究男女大妨,如此行事不妥吧?”
“世交联亲,手足之近。”褚安哲安然落座,“回家途中临行暂处落脚,明烛坦荡,隔帐相守,何来不妥?”
“一挂帐帘便能撇得如此清楚?”娜仁托娅只觉一股心火蹿上来,原先那些两国边疆、轻重厉害的计较都撇去了脑后,“褚大人若要当真论起亲,不如咱们就论一论。不管雅予曾经是谁,如今她是我瓦剌六将军夫人!夫君远征在外,为妻独守为人行事就该多一份计较。更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就是娘家的亲哥哥来了,男女有别也理应恪守礼数。”
“太师夫人所言极是,”褚安哲淡然一笑,“那我这娘家人就敢问一句:小妹何时出的嫁?”
这一质问并非意料之外,这也是此事于中原解释最尴尬之处,一板一眼的翰林院书生岂肯放过?娜仁托娅因道,“北山流放遭敌偷袭,他二人命悬一线,生死之劫。回到大营一个病痛缠身,一个被囚地牢百日之久。将将见了天日便逢中原换防、边疆事急,老六领下帅印就匆匆上任。若说嫁,北山雅予就已然嫁了。一年夫妻做定,金帐之上谁人不知她是堂堂六将军夫人?”
眉心微微一挣,褚安哲道,“夫人的意思是,木早已成舟,只是六将军一直忙,没空儿娶她?”
书生语气极淡,心平气和,一语点中要害让这一番儿女情长之说显得那么矫情,娜仁托娅不觉咬牙,“老六为雅予以性命相护,闯下大祸。千里流放,她随他走,是冷是苦,两人相依为命!褚大人饱读诗书,也是懂得人情之人,寻去根源是他二人的情意,还有什么礼式能比得生死相守更结得百年之约!”
闻言褚安哲轻轻点头,似是颇以为然,只道,“走北山之前,他们可已然夫妻做定?”
“不曾。”娜仁托娅心中明白,若说儿女情意尚能为这无聘无礼的婚事勉强辩驳,那强霸郡主一事就绝无申辩之处。
“那这么说,雅予被带走,冰雪千里,只是为六将军陪刑?”
娜仁托娅蹙了蹙眉,“当时并无人知晓郡主的身份,只念他两个情意早生,不忍分离。”
“这无关身份,尊贵的郡主也好,无根无基的孤女也罢,六将军随性起,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
一字一句缓缓道出,语声沉,面上那淡淡的笑容也隐去不见,书生一张清秀的脸在烛光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娜仁托娅也冷然道,“褚大人此话我无处辩驳,儿女情//事岂是旁观之人能说得清。只不过,断言之前,你不妨问问雅予,若她也道一切都是老六所迫,那我一家甘愿领罪。”
“她心软,情意之真我从未怀疑。只是,北山蛮荒之地,常年冰雪,野兽出没,听说数十年来,只有去,从无归。六将军为了一己之欲不计旁人生死,若非日后生情给了她一身妇人衣衫,他与阿日善,异在何处?”
“褚大人!”娜仁托娅猛然厉色,“你将入朝堂,言语要知轻重!莫为了一已私仇,扣下罪名,你可知这其中厉害!”
“十分厉害。”褚安哲站起了身,“所以,‘六夫人’三个字休要再提,为了我大周的脸面,也为了你,瓦剌的安危。”
公然的威胁出自翩翩书生,静夜里一身安然的儒雅之气竟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比那厮杀战场的千军万马更加气势逼人。娜仁托娅轻轻握了拳,与那平静温柔的眼睛对视良久,争锋相对的话终是咬碎在齿间,转身离去。
“夫人留步。”
不及应,耳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娜仁托娅猛一惊,赶紧回头。
眼前人已然单膝砸地,大礼相拜:“大恩不敢言谢!亲人劫难重生,小公子养育之恩,太师一家于褚安哲只当再生父母!他日回转中原,定当辅助庞将军力保边疆安宁,助太师一臂之力!”
娜仁托娅呆立半刻,猛地明白了什么,赶紧俯身双手搀扶,“褚大人快快请起!”
百感交集,面对这清水书生娜仁托娅多年的谋算与定力都是无力,莫名中心里竟是生出一股暖意。告辞离去,看到帐帘轻动,娜仁托娅驻了脚步,看着,等着,终究没了动静……她未再回头,开门离去。
褚安哲随后轻轻拨开帐帘,对着那怔怔惨白的人柔声道,“去睡吧,我在这儿。”
……
浓浓夜色下,乌恩卜脱负手而立,远远看到妻来,步下台阶迎去。
“她要走了。预备行程吧。”
未及多解释一句,她脚步未停,擦肩而过。
看着妻的背影消失,乌恩卜脱凝视着空洞的黑暗,冷声道,“来人。”
“在!”
“传令:巴根即刻囚入死牢。封锁所有通往乌德尓的路,胆敢偷逃通信者,杀。”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小狐狸,手榴弹弹收到!╭(╯3╰)╮╭(╯3╰)╮╭(╯3╰)╮





狼情肆意 第96章
次日一早,中原访客按照原定行程辞别瓦剌上路。太师乌恩卜脱与威远大将军庞德佑并驾齐驱,直送到了金帐大营外。一路上,两人谈笑风生,从太师府的美味佳肴到沿途风景、两国风土人情,彬彬有礼的客套中是初识相交颇为投缘的热络。爽朗的笑声不时传出,落在人耳中足见此次到访之圆满。
临别,两人拱手示意,面对庞德佑那笑意之下犀利警示的目光,乌恩卜脱轻轻点头。中原人马绝尘而去,离弦飞箭般的速度再也不掩饰重任在肩的焦急。乌恩卜脱的笑终是冷去,远远目送那滚起的尘土,面色分外凝重……
肃王血脉流落草原,郡主被窝藏又被纳在帐中,此番实在是百口莫辩。好在庞德佑顾忌身在草原、势力单薄并未当下声张,只在凌晨时分再见雅予。关门密谈,前因后果不知是否解释清楚,庞德佑出来时眉头依旧紧锁,怒火却显是有所压制,并未再就此事与他计较功过是非,只商议定郡主秘密还朝的计划。
为了掩人耳目,庞德佑先行一步,留下褚安哲守护郡主。如此安排依然是基于联盟的信任,乌恩卜脱再不敢大意。护送人马一行六十人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暗哨亲信,领队人更选定老四苏赫。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乌恩卜脱密嘱苏赫不可透给公主娜沁儿,那是个情比天大、不管不顾的主儿,一旦使了什么女人的法子强留下雅予,便再也无法向中原交代。
起程之日定在了两日后的夜里,三遍号声之后,整个中城沉沉入睡。一骑人马带着一辆四驾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太师府花园角门外。门随即打开,黑色的斗篷遮掩,一大一小两人上车,身后扶助之人即刻转回门内轻轻掩扣,再未有任何声响。
包了棉套的马蹄软软踏着青砖泥土,载着归乡之人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厚厚的毡帘覆盖下,车内暖暖和和,伸手不见五指。雅予搂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小景同,窄窄的车箱内听到身边浅浅的鼻息,感觉到那擦袖之近的身暖,刚进来就知道车中已是有人。此刻转过头,淡淡清雅的花草香如此特别,不必辨也知道是谁。故人不曾道别,若说娜仁托雅尚分得是姐妹妯娌,这一位却是实实在在的闺中密友,遂雅予微笑着轻声道:“公主,”
轻轻提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平日那清灵灵的语声闷在心口,来之前血都似滚了起来,此刻面对这恬淡的人,娜沁儿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黑暗中雅予轻轻拍着怀中,安心着身边的静。从见到中原亲人到启程离开,前后不过三日两夜。身在金帐,处处有风,为了大局谨慎,乌恩卜脱暗中封锁了太师府,人前如常照应,却连苏赫都不曾再让她见到。人情难莫过离别,可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乌恩卜脱歉疚之外恭敬客套,一别千里,再未有一个字家人的亲近。娜仁托雅倒不曾疏离,只是她又如何是寻常女子?一旦心意决,绝不拖泥带水,含泪道别只嘱她保重。雅予揪起的心慢慢放开,也算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泪没流出来倒觉怅然,遂此时此刻虽意外心却安,似是与草原之结有了些圆满。
“形势尴尬,不得辞行,我也搁不下。”一句礼数上的话不觉就说得声低,幽幽暗暗,“多谢公主来送行。”
她称嫂嫂的日子屈指可数,如今口中换了那两个字,痕迹不着像是从未有过,娜沁儿有些心酸,“我只能送你出大营,时候不多,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公主有话请讲。”
“雅予,你真舍得离了他?”
“草原之大,处处隐猎,一年四季都是好风景。头狼尽兴,何需牵扯?”
“无需牵扯,就会不牵扯么?人生在世若是当真如此便宜,何来这许多的苦?”娜沁儿叹了口气,如此清淡的回话显见是冷了心,只是这言语当中又藏了多少的不甘。“负心人,一刀斩断,再疼也是干净。只是闺房之中,心是如何只有枕边人最清楚。行军之人带走了不是妻的女人,当紧的军务之下究竟有何内情?”
“公主说的是,人生在世牵挂太多,反反复复,总是纠缠不清。实则,不是世人愚,是自己障眼了自己。”黑暗中温柔的语声让人不觉就能看到她恬静的面庞,“人行事,缘故因由不论认不认,都只在心起的那一刻。放不下,就是内情。”
“如此说来,你是认定他已然情移旁处丢下你不要。既如此,为何此番是中原人寻到你,不是你寻他们?莫跟我说你是舍不得草原,莫跟我说你俩掩下帐来,都是老六一个人说了算!你心里分明知道他不是,放不下他又不甘心,你赌气,你走,只想狠狠给他教训。那你可曾想过而后呢?他如何疼,如何悔,你又怎么见得着??”
“公主多虑了。”拢了拢怀中,雅予的声音终是冷了下来。
“多虑你还是多虑他?”娜沁儿苦笑笑,“夫妻相守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吵上天,吵塌地,吹了灯还是亲亲热热。你当是邻里发小?你当是北山天地里头只你两个?今儿吵了,躲他远远的,明儿他爬了墙钻了帐也要寻着你,逗你笑?这一走,一条疆界,一柄皇杖,凭是谁都再也越不过去!此刻心中有气有怨,一走了之,只觉痛快。若当真能一直心冷也便罢了,怕只怕深底里还藏着个念头要再见他!可你见不到了!若实在想不明白这一步棋将来究竟怎样,此时此刻不如我告诉你:老六他战死了,天涯海角,今生今世你都再也见不着他!”
“公主!”一声喝,惊得怀中的景同一个小激灵挣了挣,雅予赶紧抱紧,咬牙的语声狠狠地掷了过来压也压不住齿间的颤抖,“公主如此诅咒是想让我心慌还是害怕?怎的就忘了,你口中他是头狼,是神鬼皆愁的阎王!今后便是千山万水、天各一方,我也知道他定能肆意山水、征战四方,谁人比得??想要他死,除非,天地灭了!”
狭小的车厢,完全的黑暗,那扑面来的气势将前一刻的心酸苦涩震得粉碎,娜沁儿愣了一下,眼中突然有了泪,“果然!我早说过,谁人能比你更知道你自己的男人!你料定会再见他!待他回来,空荡荡的帐再也寻不着怀中人,还如何听得进去因由??他会把这一切都算在三哥头上,你是想看他兄弟反目、六亲不认?还是想看他为了你再丢下探马军、千里追妻做了你大周的流寇?!”
“我不想!!”
连日水米难进,一股心力支撑着瘦弱的身体,此刻这一声像是釜底抽薪,人塌空了身子却僵硬。好一刻,雅予慢慢低头,熟睡的小人儿亲亲的鼾声,嗅着那小小的温暖喃喃道,“我不想,再看他。”
“雅予,你……”
“……公主可曾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可曾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被羞辱,鲜血淋淋……茫茫冰雪,天地不应,是非恩怨我都已然吞咽下。如今见到亲人,我只想回家,安安生生抚养恩和成人。……旁的,都不想再念。”
凄然的话入在耳中如此决绝,娜沁儿眼中的泪终是滴落,寻过去轻轻覆了她的手,“妹妹,你当是回中原就能安静度日、万事大吉?家破人亡,回去只有爹娘的墓。瓦剌汗虽不及大周,我却也知道身在皇家是怎样身不由己。怕只怕,你回去只是与人做棋子,孤儿寡母,如何招架?更况,你那太后老姑母岂会放着你孤老,定会寻个人家‘好生’安置你。”
雅予木木的,摇了摇头……
“千错万错,他也是你心头的男人,也是你结发的夫君。中原人咬死不认你们的亲事,都是他自作孽,可今时今日,我心疼的是你。……我也走过,当初苏赫说他宁愿死也不要我。不觉得伤心,只觉得天地忽地就没了意思。想着远远地离了他,日子久了总归会过去。可谁曾想,原来天地里有他,才有日子可过……短短时日,心就枯了……雅予,老六自幼寡言,性情孤僻,苏赫说阿爸当时选他继承衣钵因由只有一个,众兄弟里他最静,不在意身边万事,脉能走在心里。他行事从无计较,认定了的,绝不回头。前儿夜里苏赫回来悄悄说了你的事,我自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却叹了声,说怪不得老六要急着拿回探马军,原来他要护的不是联盟,是中原……”
“莫再说了。”雅予轻轻抽回了手,“闺帐之内旁人看不清,何必逼我。”
“雅予……”
“我意已决。”
……
大营里毡帐密集、灯火寥寥,马车穿行其中,隐在暗影小道,悄无声息。
出了大营便是无际的草原,茫茫夜色,顺着风苏赫把握着方向,又走了一刻轻轻喝住车马。为了避人耳目,褚安哲已然在白天时候混在人群里出了中城,早一步与护卫队候在了林中。正是到了接头时候,此刻便是该先让娜沁儿离开。
临别之际,“珍重”与“后会有期”都似不能应景,两个女人再也无语相对。娜沁儿轻轻将斗篷帽子遮好,弓身站起,低低地丢下一句,“既然走了,就狠下心不要再应他。为我瓦剌留下大将军。”
紧紧抱着景同,雅予屏着一口气呼不出,身体里游荡,再也寻不着安置处……
……
金帐大营距离最近的边境也有一天一夜的路程,谨慎起见,双方决定避过边疆战营,舍近求远,一路先往西再往南,将交接之地选在了地险水枯、无人之境。
连夜赶路,不敢稍有懈怠,待到第三天清早方看到了边界。只是天虽朦朦地挣了亮,可日头却根本就没钻出来,厚重的阴云积攒了一整夜,沉沉地压在头顶。
六十骑卫队簇拥着马车,在苏赫的示意下慢慢停驻。举目望,边界那头乌压压一片,庞德佑亲自带队,提刀跨马,整队的骑兵足有两百余人,显然已等候多时。
两方同时驱马向前,越来越近的距离,铺散在一条看不见的边界旁。细细的阻隔,两军对阵,冷硬的铠甲,锃亮的战刀,压抑在阴云下杀气腾腾,一触即发!
“你们都是我阿爸的兵?”
一声稚嫩的语声清亮亮地响起,天地瞬时闪亮,像是劈开了那满天阴沉。披着胖鼓鼓拖地的小斗篷,景同挎着小弓站在车头,一手掐着腰,一手伸开,小指头直指着面前这一片金戈铁马。
“我是你家小将军恩和,快快给爷下马行礼!”
紧绷的对峙噗地泄了气,瓦剌护卫队中传出嗤嗤的笑声。看庞德佑一脸铁青,雅予好是尴尬,轻轻将小家伙扯到身后,“莫浑说。”
褚安哲小心地接下雅予,又欲抱景同,谁知不及伸开手臂就被铁一般的力道挡了个趔趄,未待他站稳,小景同已十分欢快地跳进苏赫的怀里。
“四伯四伯,咱们到了乌德尔河啦?”小家伙伸长了脖子,四下看着,“我阿爸呢?”
“你阿爸是主帅,他该在哪儿?”
“帅帐!”
“嗯。”
将景同放下,苏赫牵了一道往前走。彼时中原军队已然都下马,一排排铁血将士严正以待,利剑般的目光齐刷刷看护着那道无形的边界。
大手握着小手,缓缓踱步,闲散随意仿佛是草原上又一个风轻云淡的午后。爷儿两个说着话,笑着,两边铜墙铁壁,怒目与刀剑,只若一排排无声的绿树,成林,成荫,不成意。
日子这么长,路却这么短,再往前走,一步遥,就是大周了……
苏赫站住脚步,“来人。”
“是!”
应声从瓦剌护卫队中走出四名兵士,抬着一方朱红漆盒足有丈八宽,来到苏赫面前站定。
“四伯,这是什么?”
苏赫蹲□,握着景同的小手轻轻叩开机关。沉重的盒盖开启,凹进的朱红绒面抠出精致的象牙弧,从小到大六把弓,一排摆放,随着岁月年龄,每一把都比前一个大出一掌,直到最后一把,昂首挺立,弓身足有六尺长!木刻的香扑面而来还带着那日夜赶工的手温,浑厚深沉的柘木原色阴云下似有千斤的重量,仿佛就要当空挑起,弯射九曜!
“呀!呀!!”小景同顿时两眼放光涨红了小脸,喳喳叫着跳了起来!“弓,是弓!四伯做的弓!!”
“做得仓促,四伯未来得及上漆,回去让你……姑母找个好工匠。”
“谁?”小景同没听没明白,却是即刻放下,依旧尖着声嚷嚷,“阿爸!我阿爸会!阿爸上漆!”
苏赫笑笑,“好。”
“四伯,箭!给我看看箭!”小景同跳着踮起脚,努力从镶嵌在盒中的箭筒里够那寥寥的几支箭。
苏赫随手取下,一支一支摆在漆盒中。六支铁羽并肩,漆黑冰冷的光泽,仿佛即刻就要穿透千里阴云扎入胸膛,让人不寒而栗!苏赫拿起一支递在景同的小手中,“这里每一支箭都可以飞千里。”
“四将军!”几步远的褚安哲闻言立刻皱了眉,“小公子年幼,还望四将军谨慎言语,你……”
话未尽,看到雅予轻轻摇头……
小景同似懂非懂,忽闪着眼睛。苏赫抬手轻轻捏捏那小鼻头,“记住了吗?”
“嗯!”小脑袋立刻重重地一点,“这每一支箭都可以飞千里!”
“嗯,”苏赫抬手指着箭羽上的字又问,“告诉四伯,认得么?”
小家伙低头仔细瞅了瞅,大声道,“认得!巴勒莫!这是咱们的族姓!”
苏赫微笑着点点头,“这后头呢?”
“巴勒莫……素海!巴勒莫素海!是大伯!”小景同乐得叫了几声,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踮起脚,小手指着那并排的铁羽一个一个大声念道,“巴勒莫蒙克!我二伯!巴勒莫乌恩卜脱,我三伯!巴勒莫苏赫,我四伯!巴勒莫那钦,我五伯!巴勒莫赛罕,我,阿,爸!!”
“好儿子!”苏赫一把将他举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支一模一样却小了好多的小箭,“给!”
“巴勒莫恩和!”小家伙高举箭羽,冲着满天乌云大喊,“我!是我!我是巴勒莫恩和!!”
“永远记住:我们是巴勒莫男人!”
“是!!”
弓下//身,苏赫慢慢放手,那双小脚终是落在了边界外。铜墙铁壁般的士兵齐刷刷单膝下跪,“恭迎长远郡主还朝!恭迎小公子回驾!”
震天喊声,小小的人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只莫名地瞥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兵士,随即拨拉开褚安哲的手,昂首挺胸跨着小弓往前去。走了几步,回头,冲苏赫笑成一朵小花,举着那只小箭,“我去给我阿爸看!”
……
下雨了。
草原的雨来势凶猛,憋闷了整整一夜的云仿佛撕裂了天,坍塌般地倾倒下来。
雨水更模糊了边界,却那伫立的六十骑人马仿佛一尊尊雕像,守着那条薄薄的界限,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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