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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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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府衙一墙之隔的山阴县衙内,吕夫人正在查看为订婚预备的回礼。她拿着一份清单,缓缓念道:“茶叶八斤、生果两对、莲藕、芋头、石榴、各一对;贺维巾、长裤、皮带、银包及鞋一双……”这边念着,那边便有贴身丫鬟依言清点着,待将一份长长的礼单点完了,那丫鬟就恭声道:“夫人,已经点好了。”
吕夫人沉吟一会儿,又道:“那孩子是要点翰林地,又是官身。应当再回一份文房四宝,还得再添一条玉腰带。犀角、金锞也要各来一对。”丫鬟轻笑道:“夫人考虑的真周全。”
吕夫人笑道:“这也就是合了我地意,不然才不管这些呢。”
丫鬟掩口笑道:“未来姑爷真是福气,未曾过门便有夫人疼了。”
“小蹄子净胡说。”吕夫人笑骂一声,却也不由开怀道:“你家老爷这辈子不干正经事,唯独给婉儿找的这门亲事,我是极满意地……门户又相称,才貌又相当,真个是‘才子佳人,一双两好’。”
那边小丫鬟大点其头道:“是呀是呀,就连小姐也满意的。
”在她看来,能让才高八斗地小姐感到服气,比中进士、点翰林还能说明问题。
主仆俩正在说话间,却见门被推开,一脸阴沉的吕县令进来道:“夫人,我有话要告诉你。”小丫鬟赶紧识趣的告退。
吕县令反手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
气。吕夫人一边收拾铺散开的回礼,一边笑道:“快说,妾身还要没把给姑爷的回礼准备好呢。”
“不用准备了。”憋了半天,吕县令终于闷出一句道:“这个婚不订了。”
吕夫人吃惊道:“老爷说笑吧,这种事岂能儿戏?”
“哎,夫人有所不知。”吕县令叹口气道:“今日京中来信,说锦衣卫经历司沈炼,上书死劾严相爷,此刻已经被下了诏狱,等待判决。”说着使劲揉揉额头道:“这个沈青霞,原先在家乡时,就整天疯疯癫癫,到了京城还不知收敛,真是害人害己、害人不浅啊。”
吕夫人不大明白道:“这跟我那姑爷有什关系?”
“他是沈默的老师,你说有没有关系!”吕县令气急败坏道:“原本以为那沈拙言举业已成,不日便可取个少年进士。现在让沈炼这一折腾,什么进士,什么翰林,全都是白日做梦!不让人家逮起来就不错了!”说着压低声音道:“不若别求良姻,庶不误女儿终身之托。”
吕夫人却摇头道:“且不说老爷这都是推测,就算他真的从此仕途无望,就凭咱们两户人家,难道这一生还少了你女儿用的?”
“夫人糊涂啊,”吕县令也摇头道:“且不说我凭甚找个小爹孝敬。单说现在浙江是谁掌权?严相爷的契儿赵文华,还有他的心腹爪牙胡宗宪,但有这两位在一天,沈默就得天天提着脑袋过活,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发落了!”说着一瞪眼道:“到时候你还要闺女么?”
吕夫人果然被唬住了,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一脸为难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许下的亲事,将何以辞之?”
吕县令小声道:“如今只有差人,悄悄去把这事儿说开。他好歹也是有体面的宦家,说不得‘不许’两个字。大家一拍两散,让此事无疾而终,都不损颜面。”说着冷笑一声道:“不然说不得,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吕夫人轻声道:“我家婉儿性子有些古怪,只怕她倒不肯。

吕县令一摆手道:“在家从父,这也由不得他,你只慢慢的劝过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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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夫人领了夫命,只好走到女儿竹楼中。几年功夫,吕婉儿已经出落成一个清雅秀丽,有若晓露水仙的妙龄佳人。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双黑宝石般善良的眼珠子,明亮灵动,饱含笑意,就像一个快乐而又淘气精灵,让人打心眼里怜爱。
吕夫人上来时,吕婉儿正在偷偷试穿嫁衣裳,怎么看怎么觉着美,小嘴一直微微翘着,就连嘴角边那颗淡淡的美人痣,仿佛也在欢笑一般。
一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慌忙的脱下来塞到橱子里,回头却见母亲已经站在门口了,羞得她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到吕夫人怀里撒起娇来。
吕夫人心中暗叹一声,虽然万般不忍,但还是对女儿说知此情。
吕婉儿听了,一阵气苦道:“爹爹怎能这般势利?婚姻之道,无非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的钱钱权权、枝枝节节的?”
吕夫人心说‘果然如此’,便劝道:“你爹爹也是为你将来的幸福着想,万一那孩子被他师傅牵连了,你不也跟着倒霉?”
吕婉儿紧紧握着小拳头道:“谁让孩儿摊上了呢。”却跟沈默一个论调。
吕夫人知道说服不了女儿,便直接知会她道:“如今你爹着人去沈家说道,若他们也愿退亲,吾儿就罢休吧。”
吕婉儿却不依道:“如今满城都知道,孩儿要嫁去沈家了。就算退了亲,人家也是说我吕婉儿趋利避害,还让女儿我如何做人?”
吕夫人让女儿说的没了主意,只好学着她爹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事儿你就乖乖听话吧……爹娘是决计不会害你的。”
吕婉儿知道没法犟过爹娘,便不再说话,但她书看得多,也格外有主意,却不打算这样就算了。





官居一品 第二一零章 我要变得更重要!
爷得知消息的同时,也让沈京快去通知沈默。沈了,赶紧跑去沈默家,冲进后院书房,对正在一边捻着花生米,一边看书的沈拙言大声道:“坏了,我二叔出事儿了。”
沈默点点头,眼睛却没有离开书本。
“你知道出的什么事吗?”沈京走到桌边,一把夺下沈默手里的手,大呼小叫道:“大事儿啊!”
“知道。”拍拍手上的花生皮,沈默轻声道:“昨天我就知道了。”
“那你还坐得住?”沈京瞪大眼睛道:“赶紧想想办法吧,怎么应对呀。”
“没什么好应对的。”沈默摇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管不着。”
沈京端详着沈默那张稍显消瘦的面庞,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生我二叔气了?”
“怎么会呢。”沈默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道:“老师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身为他的学生,我无比荣幸。”
来的路上,沈京设想过沈默的反应,可能是痛苦或者悲愤,也可能是慌张,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平静。
“早就在意料中的事了,有什么好激动的。”见沈京瞠目结舌的样子,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兄弟,不必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地自信。反正心里便不再那么慌张。沈默拉着他在火盆便坐下。低声道:“早在半年前。你父亲和唐知府。便已经为今天做准备了……”
“半年前就知道要倒霉了?”沈老爷有事情都是与沈默密谋。向来不和沈京说。
“这就叫未雨绸缪。”沈默小声道:“记得当初赵文华来浙江吗?唐知府和咱们家出格地奉承他。你以为咱们姓沈地都是贱骨头。几辈子没见过圣旨吗?”
沈京呵呵笑道:“我倒觉着挺排场地。”
“你将来也就是一贪官。”沈默轻骂一声道:“你爹和唐知府。一准已经去杭州了。能不能见到赵文华。全看那次地面子有多大了。”
“那你呢?”沈京关切道:“你是不是也该去求求他。把这一关给过去?”
“功课早就作下了。”沈默淡淡笑道:“只要上面没有指示,他是不会动我,也没必要动我的……”
“那要是上面有指示呢?”
“他肯定会变本加厉执行的。
”沈默低声道:“所以找都不必找他。”
其实沈默也知道自己现在很不牢靠,一旦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刮下来就是能把自己卷走地龙卷风,但他一时也找不到好办法,只有采用不是办法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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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打发走了沈京,下午徐渭又急匆匆的来了,他不知从哪里也知道了情况,便一路跑着过来,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沈默赶紧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一碗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徐渭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沈默笑问道:“这么着急作甚?我又不给你说媳妇。”
徐渭没好气道:“我一听说堂姐夫出事儿了,生怕你小子想不开,赶紧就从家里跑过来。”
看着满脸油汗的徐文长,沈默心里十分感动……什么是朋友,就是在你倒霉的时候,他不躲着你,反而过来看看你,这就是真正的朋友。
见沈默一脸的唏嘘,徐渭却以为他是在担心,便嘿嘿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有了锦囊妙计,管保兄弟你平安无事。”
沈默笑问道:“计将安出?”
“你看这是什么。”徐渭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沈默接过去一看,原来是新任浙江巡抚胡宗宪,写给徐渭的信,大意是我现在已经当上巡抚了,文长先生能不能来再考虑考虑,助我一臂之力啊。
见沈默看完了,徐渭笑道:“我已经写了回信,让送信的带回去了,在信里我夸下海口,说经过咱俩多年地讨论,已经有一套对付倭寇的办法了,如果他胡中丞愿意听我们的,就亲自来绍兴见我们。如果不愿听,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说着拍拍沈默的胳膊道:“就怕他不来……只要他一来,凭咱兄弟这嘴皮子,保管把他吹得找不着北,心甘情愿跟着咱们弟兄走。”
沈默听明白了,徐渭这是在给他找靠山呢……平心而论,以他现在如履薄冰的处境,也确实需要个靠山。而且从整个浙江看,就没有比胡巡抚更合适的了,因为很显然,严阁老是准备用胡宗宪来应
的,至少在这个使命完成前,胡宗宪的话还是很管用
如果能让他觉着非得保住自己不可,那自己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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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地眼光可谓毒辣之极,一下便找到了化解危局的关键所在,让沈默不禁眼前一亮。但再一想,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问题……投靠胡宗宪便可视为投靠严党,可不能当老师的刚拼上命,他这个学生就投敌呀。
沈默与徐渭的交情深厚,也没必要掩饰,就将这重顾虑讲给他听。便听徐渭笑道:“没必要担心这个,你本来就是胡宗宪的下级,又是为了抗倭出谋划策,不必担心会被舆论当成严党的。”
沈默见他说得笃定,不由玩味的笑道:“文长兄,看来你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
“本来就没打算瞒你,是你一直都不愿意靠过来。”徐渭淡淡一笑,说着神秘兮兮道:“知道胡宗宪为什么死乞白赖也要拉我入伙吗?”
“王学。”沈默一猜就中道。
“不错,就因为我是季长沙、王龙溪的嫡传弟子。”徐渭沉声道:“知道王学在浙江意味着什么吗?”
“舆论。”沈默联系上下文道。
“聪明!就是舆论!”徐渭双掌一击道:“我们王学门人虽然在朝堂上处于下风,但在野的力量却是极大的,至少在浙江这个地方,上至提学、布政使,下至一般士子童生,都以阳明公为尊,以季、王为师。”说着压低声音道:“记得那条游船吗?一点不夸张地说,在那条船上形成的看法,便会成为浙江士林的看法,最终化为浙江千百万父老地民意……谁想在浙江办好事,不拜这个码头是不行的。”
沈默不由笑道:“说得跟在黑道上混似地。”
“我觉着差不多,”徐渭呵呵笑道:“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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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好长时间,沈默才轻声问道:“你地意思是,想让我加入?”有道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这次是真的意识到了,势单力孤是没法在险恶地浙江混下去的。
“什么加入不加入,你本来就是。”徐渭笑道:“你是沈青霞的弟子,王龙溪的徒孙,除非你自己不承认,否则就是最正牌的王学门人。”说着呲牙笑笑道:“你不会不承认吧?”
沈默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的选择吗?”
“不要那么不情愿么。”徐渭笑道:“有个组织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要是被逮进去了,还有人给你送饭。”
“说正经的吧。
”沈默揉揉眉头道:“你们让何心隐陪着我到处巡视,恐怕不只是为了保护我吧。”
“还为了观察,”徐渭顿一顿道:“观察倭情,观察你。”
“我?”沈默笑道:“我有什么好观察的?”
“看看你够不够资格,承担振兴我学的重任。”徐渭说着嘿嘿笑道:“不必受宠若惊,因为单你这一代的观察对象,全国一共有二十多个。”
“我这一代?”
“祖师爷以下,季本、王畿、王[
“第二代也有二十多个候选人么?”
“不,已经定下来了,只有一个。”徐渭沉声道:“现在大家都听他的调派,由他来代表我们王学,在朝堂进行斗争。”
“我明白了。”沈默心里闪过一个名字,轻声问道:“徐华亭?”
“对,是他。”徐渭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的?”
“除他之外,还有人能和严嵩斗一斗吗?”沈默心说‘拿我当白痴啊?’
徐渭讪讪笑道:“也是。”便肃容道:“今年第一次集会定在正月初十,希望你来参加……”说着挤挤眼道:“这次会议对你很重要,能获得他们多少支持,全看这次的了。”
沈默点点头道:“我会的。”




官居一品 第二一一章 先定大局
从三年前沈贺发迹以后,一到逢年过节,什么远亲近上了门。尤其今年,沈默先中小三元,又官拜浙江巡按,沈家便更是门庭若市,认识不的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都过来拜访,让沈贺又累又虚荣。
但这一切都以正月初五为界,从那天开始,上门的人便一日日的递减,等到了初十这天,就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把个沈贺气得大骂:“势利啊势利,等着我儿重新得势,管你们七大姑八大姨了,我一个都不待见!”
说完又心疼道:“你说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咱们怎么吃得完啊?”原来他预料到今年会有很多人来家里拜年,便在腊月里预备了大量的年货……光猪肘子就备了一百个,其它的吃食也只多不少,现在东西还没吃上一般,客人一下子没了,让从苦日子里过来的沈老爷大为心疼。
听老爹在外面气急败坏的吆喝,沈默只好搁下书,出来安慰道:“这有什么难的,装车送到咱们原先住的河边去,保准大伙都来吃。”
沈贺一跺脚道:“说不得就得这么办了……以后宁肯跟患难时的穷朋友玩,也不和那些白眼狼处了。”便果真让几个亲兵去装车,显然是那些人给伤到了。
见老爹去里屋换衣服准备出门,沈默道:“过会我也要出去,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沈贺问他去哪,沈默说去鉴湖,沈贺便一脸慈祥道:“去吧,散散心也好。”说着又关切道:“快点把那件事忘了吧。”
“哪件事?”
“就是吕家反悔……”
“嗨,我还正求之不得呢。”沈默眉开眼笑道:“如果他们没有这一出,我现在指定已经回杭州了,现在多好,恶人他们做,咱们却成了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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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老爹说笑一阵,沈默便让人备车,先去山阴接了徐渭,然后一齐出城往鉴湖去了。此时正是一年中最为萧索地季节,湖面上绝少船只,只有那艘双层画舫,孤魂野鬼似的漂在湖心处。
跟着徐渭到了老地方,接他们地还是那个络腮胡的船夫,轻车熟路的把小船划到湖心的画舫边,两人便攀着梯子上去了。上船后便仿佛昨日重现,季本、王畿、唐顺之、何心隐、诸大绶等人一个不缺,甚至连就坐的次序都没变。
见他俩进来,众人都报以友好的微笑,但也许是小心思作樂,沈默总感觉他们的笑容中带着丝丝的挪揄。
不管有没有,只能当做没看见了,沈默向众人报以适度地微笑,然后恭敬向二位师长行礼,胖胖的季本朝他慈祥的笑笑,瘦瘦地王畿则板起脸道:“臭小子,过年不知道去看看师公。”
临时抱佛脚就是这样尴尬,沈默正在搜肠刮肚找说辞,一边的季本笑着打圆场道:“龙溪兄自己居无定所,就是我想找你都不容易,却还好意思赖别人。”
王畿讪讪笑道:“反正是这小子不对。”说着瞪眼对沈默道:“明年老头子去你那过年,不许说不愿意。”语气虽然恶狠狠,但分明向船上人传递一个信号——我们是一家的。
沈默岂会不懂?赶紧笑着应下道:“师公您现在就搬到我家去,一直住着才好呢。”
王畿果然十分受用,笑骂一声:“小滑头。”便让他在上次的位子上坐下,然后开始讲课。
这次讲授‘花树理论’之类的哲学命题,明显用时缩短了许多,大家大过年的不在家待着,显然不是为了来听这个。只见王畿放下书本,清清嗓子道:“诸位,我师阳明公一生主张知行合一,反对有言无行。而今东南有难,我辈岂能仅仅坐而论道,不顾黎庶之死活?”
众人便七嘴八舌道:“不行。”
王畿点点头道:“所以老夫倡议,今天咱们就讨论讨论,到底怎么为东南出力。”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事实上最近半年以来,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东南倭情……除了所谓的拳拳报国心之外,根本原因还是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是浙江王学一派地菁英人物,在座的每一位,身后都有几十甚至上百的王学门人。
而我们知道,连饭都吃不饱的贫苦人家,是不会跑去研究哲学的。能玩得起心学的,家里最起码是有田有产,衣食无忧的。事实上,这一船人所代表,正是浙江相当一部分的地主士绅……他们家大业大,受到的冲击也大,不少人家甚至已经难以为继了,所以对倭情的关注,可谓是发自内心,情真意切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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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便笑道:“龙溪公的建议很好,只是我等都不是方面大员,对浙江倭患地认识也如盲人摸象一般,不全面也很模糊,所以我建议,请曾经巡视过浙江全境的沈兄弟,给大家做一个简单地介绍……不知沈兄弟意下如何啊?”
沈默赶紧起身道:“乐意效劳。”他亲身到过浙江每一个府,又刚刚完成了给皇帝的全省军情报告,讲起来自然是头头是道,且全面易懂。用了一刻钟左右,便把浙江抗倭地情况,以及面临的现状概述一遍,听得众人一片唏嘘,都大呼‘想不到’,想不到倭寇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想不到官军竟然如此孱弱,想不到当前的形势居然如此严峻。
“以拙言看来,形势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好转?”大伙还是最关心这个。
“如果张部堂不去,整个大环境应该会出现转折了。”沈默一声叹息道:“但他一走,军心就散了,那些打了胜仗的骄兵悍将就更不好带了,所以在下敢肯定,今年开春的倭患一定会比往年还要严重,这是无法避免的……”顿一顿,接着道:“更让人痛心的是,倭寇之外也许还会有兵乱。”
“为什么?”众位王学门人的心已经被他揪起,纷纷问道。
“据我得到的情况看,年前就应该发下去的犒赏银两,现在还没有发。”沈默面色凝重道:“狼土兵都是冲着张大人的面子来的,现在张部堂突然被罢官了,朝廷又迟迟不发许诺好的银子,诸位说这些土司能服气吗?”
众人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王畿插言道:“听拙言的意思是,一旦那些狼土兵失去约束,就会从杀敌的利器,变成自伤的凶器。”
“师公所言甚是。”沈默点头道:“但要控制他们也不难,只需要足够钱和的一定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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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他的话,王畿沉吟片刻,与季本交换下目光,便缓缓道:“让我们听听同样走遍浙江的何兄弟怎么说。”
“那我就回避一下吧。”沈默笑道:“不然何大哥说不痛快。”
见他如此上道,王畿颔首笑道:“拙言说的有道理。”便朝他笑笑道:“那请拙言移步偏厅吃茶。”
沈默笑笑道:“遵命。”便在仆役的带领下,去到隔壁的小间,里面严严实实、暖暖和和,倒是舒服的紧。那仆役奉上香茗茶点,便躬身施礼而退。
待那扇门掩上,屋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了,沈默端着茶盏静静的坐着,双目微闭想着心事。他并不迷信这些王学门人的力量,如果真那么强大,也不至于被严党挤兑成这样。但张经事件给他带来了严重的不安全感,紧接着的沈炼上书,更让他有雪上加霜的感觉。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如果不想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死掉,就只有赶快提高自己的层次,让自己也成为可以操纵别人的人,让别人去出风头、去卖命、去背黑锅,自己则躲在背后充当幕后黑手,这样才是最安全、最聪明的方法。
可更残酷的现实是,无论在哪一方的眼里,他这个小小的巡按,都是一颗地地道道的棋子,只有被操控的份儿。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让自己变得重要起来,成为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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