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社那
早知道自己当年也向圣人求一求恩赐,将卫府的大门开向大街,现在也就不需要这样累个半死的翻墙了。
当他拼命攀爬了半天,却连墙沿也没爬上去的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都从脑袋里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坊墙外突然照进来一束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烛火的光亮堪比正午的艳阳,他本能的捂住了眼睛,整个人也从攀了一半的坊墙上重重跌了下去。
这声响在深夜中尤为突兀,外面很快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不过眨眼间又恢复了平静。
卫瑕勉强从地上站起身,倏地一抬头,就见到了正站在坊墙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的李瑾。
李大将军似乎也没料到他在这个时辰还在外面翻墙,不由皱了皱眉,“你这是在做什么?”
卫瑕拂了拂身上的雪,生平第一次尴尬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答。
李瑾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卫氏三郎,他跳下坊墙揽紧对方,然后轻松的带人一起翻过坊墙。
“你还是少与道观那些人厮混。”待两人都站在大街上之后,这是他唯一能给对方的忠告。
跨过这道坊墙,还有永宁坊那道坊墙要翻,只是卫瑕却不敢再劳烦李瑾一次,默默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斗篷,正准备道声谢便离开,就听眼前的人突然犹豫着开了口,“他成亲那日……是你吗?”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卫瑕不由困惑的望过去,结果却见李瑾像是从未见过他一样上下打量着他。少顷,李瑾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些荒谬,胡乱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卫二卫三的眉眼有八分相似,可是身形神韵全然不像,想认错都难。
何况,眼下最重要的事可不是这件。
卫瑕带着困惑一步一步走远,与金吾卫的队伍拉开了一个距离时,却又忍不住扭头望了望,结果这一望就望见了坐在李瑾马上的那个女子。刚刚李瑾与他单独站在坊墙边交谈,倒让他忽视了这些。
这样遥遥望去,他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却见那女子的身后还有个小女孩,她站在马背上嘻嘻笑着,不知道在哼着什么曲子,那声音竟然都传到了卫瑕耳边,可是簇拥着那匹马的金吾卫们却像是无人察觉此事。
只一瞬,卫瑕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快走了几步,想要上前提醒众人,可是那些马匹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他拖着一双几近残废的腿,站在原地思虑了许久,还是决定先回赵家找人帮忙。
永宁坊的坊墙不比亲仁坊的坊墙低,不过这一次他有幸在坊外撞见了同样匆忙赶回的引商。对方对翻墙这种事可谓驾轻就熟,三下两下就翻上了坊墙,然后趴在墙沿上冲他伸出手。借着她的力翻过墙去,卫瑕总算能够站在永宁坊坊内长舒一口气。可是扭头一瞥,却见身边这个少女愁眉不展,似乎在困惑着什么。
直到两人快要溜回赵府的时候,他才终于听他开口问道。
“古时有哪个姓谢的才子是吊死的吗?”
卫瑕的脚步一滞,如果这时候有烛光照过来,引商一定能清楚的看到他那极不自然的神情。
可是当她带着困惑的眼神望过来时,他却平静的答了句,“改天我借你几本史书,你可以翻翻看。”
引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很快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进赵府。府内的仆从早已被赵漓交代好了,谁也不会阻拦她这个时辰还在院子里乱逛。
现在天色已深,赵煦和彩儿都已经睡下了,只有阿凉还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与花渡说着话。引商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望向他们两人。无论真相如何,不可否认,阿凉对花渡的依赖是真真切切的。
看那两人亲昵的坐在一起,引商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已经彻底忘了前生的一切,今世的她从未成亲生子,哪怕与女儿血脉相连,也几乎忘记了作为母亲的感觉。阿凉看得出她的慌乱,也不太敢亲近她,但是对花渡就不同了。哪怕花渡背上绣着的那幅青狮吐焰图再显眼,哪怕明知对方身为阴差,阿凉也无所顾忌的依偎在对方的怀里,那是从前世走到今生也抹不去的依赖。
若说花渡不是她的父亲,引商自己也是不信的。
可是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与花渡又是不是曾有过一段姻缘,她还是不知该不该一探究竟。
阿凉不会说话,一见她回来了,先是惊喜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又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引商心底一痛,忍不住蹲下身向她张开了双臂。阿凉这才带着笑跑了过来,她整个人的身子都是冰凉冰凉的散发着寒气,可又那般娇小,好像一只手就能抱起,引商虽穿得单薄,也不由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仿佛这样就能带给对方温暖一般。
只是阿凉在偎在她怀里片刻之后,还未尝够被母亲拥抱的喜悦,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她趴在引商的肩头仔细闻了闻,待分辨出那股刺鼻的气味之后,就匆匆忙忙的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想往外跑去。
引商不知她想做什么,来不及抓住她就见她飞快跑出了院子,轻轻一跃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墙头边。这一切都太过突然,花渡隐约察觉出不对,待到走近这边时,也微微皱起眉,“你刚刚遇到什么人了?”
“谢必安。”引商老老实实答了。
“不,不是他。”花渡努力回想这气息的熟悉,倏尔,脑中闪过了自己还被关在石馆时听说的一件事。
“童鬼……”他喃喃道,像是一瞬间就将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想通了,“我很快回来。”
引商不明所以,只能愣在原地,见他也突然消失在面前,似乎是追着阿凉去了。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想去看看吗?”
引商慢慢转过身,看华鸢站在庭院白雪间,月光照得脸色一片惨白。
不知怎的,她突然又想到了那日源伊澄所说的话,多日以来未去细想的疑虑一齐涌上了心头……她甚至忍不住将手按在了挂在胸前的那面铜镜上。
可是对面的人却忍不住笑了,他踩着积雪一步步走过来,未在雪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精什么怪?我告诉你啊。”(www.. )
渡长安 第69章
李瑾带钱钱回府实属无奈之举。
钱钱的先夫死因离奇,身上无伤无痕,也不是中了毒染了病,好端端的就那么过世了。因此,钱钱的婆家才会不依不饶的非要钱钱给出个说法来。
李瑾带人在柜坊一连守了三四天不止,既是想从钱钱口中问出点什么来,也是为了保护她免受婆家人骚扰。可是钱钱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一样,无论他问什么,她都一概说自己不知道。
若是让衙门里的人过来,遇到这情形,指不定就要动用什么手段去逼问她了。可是当不明实情的下属愣头愣脑提了一句“要不要来点硬的。”,很快就被知道实情的同僚捂住嘴拖走了。
而就在今日众人准备离开时,本还在后院翻账本的钱钱突然一脸惊慌的冲了出来,她死死拽着李瑾的衣袖,轻声恳求道,“带我儿子一起走。”
有那么一瞬间,李瑾险些以为这孩子其实是自己的骨肉。但是算算对方的年纪,怎么也对不上。而问她原因,她也不肯说,他环顾四周,没在柜坊内发现什么奇怪之处,奇怪的只是她在说话时,她儿子一直好奇的盯着后院,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想了想,李瑾干脆带了这母子二人一起离开。
因着少时就被皇帝赐了府邸,李瑾早早便搬出吴王府独自居住,偌大一个宅院中,只有他一个人和一群仆从。今夜有钱钱和钱钱的儿子林瑛在,李瑾刚想吩咐下人为他们二人准备出房间来,就听钱钱急切的道了一声,“我想和你一起reads();!”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心中惊诧的侍从们连忙垂下头,琢磨着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该退下了。
李瑾也带着满眼的震惊望向她,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叫其他人误会他们二人余情未了也便罢了,可是她好歹也要顾忌着她的儿子……
正想着,他一扭头就瞥见了钱钱眼中的恳求和无奈。两人年少相识,夫妻一场,他知道她的性子是不肯轻易求人的,今日如此反常定有难言之隐。
“都下去吧。”
带这母子二人来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他沉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在众人或好奇或感叹的目光中反手关紧了房门。
而屋内的钱钱在面对他质疑的目光时,却深吸了一口气,没了往日与人做生意时的冷静精明,反倒有些惶惶不安。
她说,“有些事,你一定要信我……”
一刻未到,李瑾推门走出,神色凝重,唤了声,“长史,带人去请青玄先生。”
长史应声,转身便要出门。
“等等……”犹豫了一瞬后,李瑾又添了一句,“把那间道观的人也带来。”
待下属带人离去,他才走进屋中,眼见钱钱一脸担忧的搂着林瑛,不由放轻语气安慰道,“没事,有青玄先生在。”
钱钱也听过青玄先生的名声,只是她刚刚还见那孩子跟着他们一路过来。她自己已经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可是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儿子,谁也不行。
夜半时分又下起了小雪,临时调来的金吾卫们已经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任白雪飞飞扬扬,整座府邸却死一般沉寂。
李瑾陪着钱钱和林瑛坐在房内,林瑛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不时还安慰着母亲让她不要害怕。这孩子生得俊俏讨喜,又乖顺有礼,倒像是名门出来的世家子弟一样,这多亏了曾在王府生活过的钱钱的谆谆教导。虽然这并非自己的骨肉,却不妨碍李瑾将他当做自己儿子一样喜欢。两人为了宽慰紧张的钱钱,便一言一语的开始聊起了诗书,林瑛年纪尚幼,书却读过不少,尤其喜读兵书,更合了李瑾的志趣。
打断他们对话的是由远及近传来的笑声,像是一个幼童在哼着童歌,只是哼着哼着,那笑声便成了哭声。一开始是小声的啜泣,紧接着慢慢变为放声大哭。
这哭声听得钱钱不由打了个冷颤,林瑛也伸手搂住了母亲。李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警惕的站起身,然后示意屋外的下属们做准备。
自从被迫揽过谢十一留下的烂摊子之后,李瑾就听从了赵漓的建议,特意去青玄先生那里学了些对付恶鬼的法子。眼下留在府中的金吾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下雪前他们曾在雪下埋了一条从青玄先生那里得来的绳子,如今有条不紊的在雪上画了一道横跨院子的符咒,然后在四周贴满了符纸,只等那东西出现。
哭声笑声渐渐有些分不清了,只是越传越近。钱钱紧紧搂住了自己怀中的儿子,左右环顾却仍是看不见那几个身影。
越是不安,她的身子抖得越是厉害,直至那让人毛骨悚热的声响在她身后响起。
“嘻嘻……阿娘,阿娘在哪里啊……”
经历了前几次的事情,她再也不肯轻易回头,抱着儿子向便屋外冲去,只是身后那力道却大得惊人,死死的拽住了她的裙角,几乎将她拽了个趔趄。
惊慌之中,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儿子的安危,自己挣脱不得,便干脆将儿子推向李瑾身边,“瑛儿快走……”
李瑾将林瑛揽在了怀里,却也不肯放她一个人在屋里,伸手便去拉她reads();。他猛地用力,几乎是咬紧了牙根一拽,这才将她从地上拽起,可是她的裙子也因撕扯而裂开,被扯下来的裙角很快被不知哪里来的火苗烧成了灰烬。
三人跌跌撞撞闯进院中,李瑾一步一步后退,却又因为看不到那东西到底在何处,只能左右张望。
也就在这时,院子中央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她一身素缟,扎着两个辫子,笑嘻嘻的坐在雪中冲着敞开的房门招手。
李瑾和那些金吾卫们齐齐一惊。
青玄先生说过,能在此阵中现身的非妖即鬼。
而坐在雪中的小女孩看都不看周围一眼,只是哼着那不知名的曲子,一边笑一边招着手。渐渐的,院中多出了一只浑身焦黑的东西,它的面目已经模糊了,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四肢着地向前爬去,可那已经哑了的声音却清楚的吐出了,“阿娘……阿娘……”这样的话语。
李瑾倒吸了一口气,突然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
年幼的孩童拖着已经烧焦腐烂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前爬去,一声声呼唤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这情形纵然可怖,在场的人到底是见识过更惨烈的场面的,李瑾稳了稳心神,冲着周围的下属一抬手,早已准备好的诸多金吾卫将士便将手中绳子用力一拉,以麻绳编织成的网迅速收拢,将那小鬼围在了中间。
可这情形却瞬间激怒了在场的另一人,本已经快要抓到那孩子的手的阿凉气恼的看向其他人,无声的叫喊之后,一低头,原本粉嫩的小脸便成了溃烂不成形的模样,不过跺跺脚就惊得那绳网都跟着震了起来,吓得旁边的钱钱差点站不稳。
情形越来越棘手,李瑾带着钱钱和林瑛往后退了几步,把手探向了绑在腰后的一把弓箭上。这东西倒不是青玄先生给他的,而是从卫尉少卿晁衡(注:日本遣唐使,本名阿倍仲麻吕)那里得来的礼物,他从前不信鬼神之说,一直没有用,今日倒是得来机会了。
这弓箭相较平日所用的要小巧许多,他平日只带一弓一箭,如今不动声色的退至角落,将那唯一一根箭搭在弓上,然后对准了院内那两个已经站在了一处的孩子。
习武多年,他用箭的功夫说不上百步穿杨,准头也绝对不差,甚至有自信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以一箭同时伤到两人。
“咻!”的一声,利箭离弦。
与这声响同时出现的是撑着红伞的花渡,他几乎想也未想抬伞去挡,可那箭尖却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伞面。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震惊之下,他唯有以身护住旁边的阿凉,任那利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生生刮下了眼边皮肉。
李瑾似乎也没料到这弓箭竟然真的能伤到厉鬼,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惊讶,可是他未料到这变故,阿凉却因为花渡的伤彻底被激怒。
她无言的嘶吼了一声,两只小手按在地上重重一捶,整个小院都随着摇晃不止,院内房屋的砖瓦被震成碎片纷纷落下,砸在地上便是一道深坑。不止如此,这震动开始渐渐波及到其他院子,眼看着就要蔓延到府邸两旁的宅子,花渡一手捂着不断流血的眼睛,一手拉住了面前的孩子,“阿凉,住手!”
正在生气的阿凉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怎么也不肯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到又一声轻唤传来,“姜瑶!”
听到这个名字,阿凉总算愣在那里。(www.. )
渡长安 第70章
华鸢说阿凉本名是姜瑶时,比起这个名字,引商更好奇的是他如何得知。
而紧接着,她便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生死簿。
生死簿与现在的书册毫不相同,并非用卷轴而是用极细的金线扎绑成册,书页已经泛黄,薄薄一本看起来不出百页,却无论怎么翻都翻不到尽头。
引商对自己何时寿终正寝这种早已定好的天命并不好奇,她只是用微颤的手拎着那本书簿,看看书再看看面前的人,左看右看都无法平静心神。
华鸢并非凡人这件事她早已料到,只是对方不想说,她便也不去问。如今终于等到他主动说了实话,那事实却是任她如何猜测也猜不出的。
手里握着生死簿的还能有谁?
他说,他是那阴曹地府的崔判官reads();。
地狱有四大判官——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崔判官。
其中崔判官的名声传得最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尽皆知。人人都知道他名崔珏,乃是唐时贞观年间生人,活着的时候当过县令做过礼部侍郎,有“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的名声,死后还有百姓多处立庙祭祀他。
其实对于许多阳世之人来说,崔判官才是驰名阴曹地府,名声叫得最响的人,赏善罚恶、权冠古今,手里拿着的是生死薄、勾魂笔,须臾一念间断人生死。
想当年泾河龙王一案闹得天上人间皆知,太宗皇帝魂游地府,就是托了这位曾经臣子的福,重回阳世。可以说,崔珏之名,阴司阳间无人不知。
而眼下,华鸢说,自己就是那个崔珏,也正是源伊澄那日“无意”间抖出来的崔判官。
如果说引商刚开始还尚有一丝疑虑,现在手里头握着的那本生死簿已经足以让她认清事实。
怪不得他能与白无常成为相识。若论名声大小,崔判官足以与黑白无常一较高下。
一想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霎时觉得这本古书变得烫手起来,可又念其珍贵不敢轻易甩出去,只得小心翼翼的将它双手捧还给面前的人,“您还是自己拿着吧。”
华鸢倒是不把这天地至宝当回事,随手一抓就将它塞回到怀里了,然后笑嘻嘻的往她身边凑,“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一言点出了她心中所想。
引商尴尬的笑笑,不动声色往后避了避,“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崔判官都死了多少年了,她怎么会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早已是个死人,只不过他们这种有名有姓的阴差,大多能像活人一样在阳世生活,算不上什么奇事。若说哪一点想不通,大抵只有对方为什么要住在他们道观这一点了。
华鸢睇她一眼,就看得出她那点小心思,不过也没想着隐瞒什么,直言道,“阴间跑了些恶鬼,寻常的阴差对付不了它们。”
这事引商也听花渡说起过,据说是阴间曾发生过叛乱之事,闹得天翻地覆,数不清的恶鬼涌向人间,甚至扰乱了天地间的轮回规矩。现在阴间人人都提防着当年惨案的重演,戒备也比往日要严。当初范无救在花渡离开时亲自镇守长安,就是为了防着这种事。
华鸢神神叨叨说了半天,引商也没听懂他们阴间这些恩怨纠葛,倒是听明白他的职责了。
能让大名鼎鼎的崔判官亲自出马,那些逃往阳世的厉鬼自然都是些厉害的角色,其中之一便是阿凉。
前些日子,也就是刚好撞上引商过生辰那月,阴间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一个名为姜瑶的童鬼打通了枉死城通往阳世的路,徘徊于忘川河畔的童鬼们便都借着这条路懵懂的逃往了阳间。
此事震惊了整个冥司,负责统领阴间大大小小一百三十八个地狱的总领狱官也为此不得不引咎卸任。
本就在阳间追捕恶鬼的华鸢便主动揽下了带姜瑶回阴间这个公务。也难怪阿凉见了他时会如此反常,哪个小鬼见了阴差会笑脸相对。
一切听起来都是那样顺理成章。
站在他对面的引商沉默着,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阿凉她是……”
“不是。”不等她说完,华鸢已经做出了回答,语气果断,不容置疑reads();。
“我还没说……”引商诧异的抬眸。
华鸢却继续打断了她,“她不是……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那个人的女儿,与你们毫无关系。”
这句话无异于晴空惊雷,刚刚好好劈到引商头顶上,劈得她眼耳都麻木了,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希望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说笑的痕迹。可惜,没有。
“她念着那个阴差的好,不过是因为两人在枉死城中曾是相识。她说你才是她阿娘,也是变作你的模样哄你而已。你若是信了,便找了她的道。”他信誓旦旦,目光坚定,语气断然,并无半分虚假。
这让她不由质疑起了这几天的自己,难道真如他所说,她是因为突然见到一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孩子,就轻易相信了那小鬼所说的一切?可是……那血脉相连的感觉又如何解释?她不相信那孩子真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见她不信,华鸢抿了抿唇,不得不拿出最后一个证据来,“枉死城有进无出,姜瑶生母死于非命,你若是那女子,现在还在枉死城里受苦受难呢,怎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阴间的规矩可不是儿戏。”
他将另一本卷宗甩到她的手里,书页无需翻动就在姜瑶那页展开了,上面写着姜瑶生于魏晋年间,父母皆为市井小民,后来父亲被人杀害,母亲也遇上了匪贼丧命,以至于姜瑶在乱葬岗出生,生来就带着怨气。而姜瑶其名也并非父母所取,这孩子生来便是独自一人,至死都没有姓名,最后干脆自己为自己取了一个。
“至于你……”华鸢顿了一顿,紧接着一口气说道,“你与你前世的夫君白首到老,安稳度日,一世无灾无难,无忧无愁。”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
卷宗又翻了几页,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与他所说的没什么差别。
引商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她心里想着,他说得应该都是真的。
“她认我做娘亲又有什么好处?”
“孩子总是想拥有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母亲。”
“可我……”
“你能,只要你想。”他反问,“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在道观呢?”
引商抬眸,看到的却是他的笑容,不像平日里那样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嘴角,而是对着她浅浅的那么一笑,唇畔漾出个梨涡来。尽管天色阴霾,也映得那洋洋洒洒的白雪都像是镀了层和煦的光芒。
他说,“上辈子你死后,是我陪你走过了奈何桥。”
忘川河畔,他看着她踏入轮回,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听着多痴情的一段过往,可是引商记不起了,也不想记起了,就像从前一样,她沉默着摇摇头,然后再也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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