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社那
他猜也猜得到李瑾会说些什么,此话也并非是在为自己辩解,不过是想要他们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避出卫府是形势所迫,其中的是非多说无益,但是留在观内,也是我真心所求。”他不闪不避,直直迎向她的目光,“我不想再过曾经的日子,也不想再卷入那些争夺之中。将这些是非留给兄长是我的过错,也是我畏缩胆怯。只是这事已有兄长替我背负操劳,我本不想再将旁人也牵扯进来,却没料到,我寻求安身之处,结识了无辜之人,便已是连累了。”
他与李林甫相抗,虽是家中所选,也是他自己的不自量力。事到如今,退无可退,虽有兄长主动踏进朝堂,但是多多少少还是会牵连到他。他没有多言其中纠葛恩怨,但也言明了自己安危难定,将来怕是也会连累他们几人。
他微敛了眼眸,不知将目光投向了何方,语气淡淡的,其中却是掩不住的遗憾,“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可惜……”
“你想回卫家吗?”引商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卫瑕以为她是没弄懂自己的意思,耐心的解释说,“我若不回……”
“你想回吗?”
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
卫瑕琢磨了一下她的意思,倏尔不由露出了一个惊诧的表情来,“可是……”
“倒是看不出来,你的话也这么多。”华鸢站在门边冲他翻了个白眼。
引商冷着一张脸,接了一句,“我们道观,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面前的少女一身少年道人的打扮,略显瘦弱的身影被风一吹就像是在瑟瑟打颤,但在倚门而站,坚定的说出这句话时,倒有了几分要撑起这天地的气势,让卫瑕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微。
他的脸色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已将掌心抓得麻木,眼看就要划出血痕的手也慢慢放开。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听得懂。可其中恩义,却让他几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对方被钱钱硬是揪走了,他也未道出那一声谢。天灵抱着早上没吃完的烧饼盯着他看了许久,也结结巴巴的劝了他一句,“不……不怕的……你,疼,疼吗?”
卫瑕抬手轻抚了下胸前的伤口,然后勉强笑笑,“有些。”
说不疼才是哄人的。
天灵呆呆的点点头,“疼过就好了。”
这句话他说得倒是很顺。卫瑕谢他关心,倒也没将这安慰之语放在心上。可是天灵倒像是颇有感触,竟以此与他聊了起来,“我……我以前也被坏坏……坏人欺,欺负过……可,可是……见……见他们遭……报应之后,我一点也……也不高……高……兴。”
哪怕仇人过得再惨,对方施加于他身上的痛,也永远都无法抹去了。只要那伤痛还在,他就无法从对方的悲惨中尝到喜悦。
“我与你不同,你是无端被人所欺,而我是自己选的。”卫瑕明白他的意思,也认得清自己的立场。哪怕有再多的艰险苦难,也是他主动挑起的,怨不得任何人。
但是天灵却摇了摇头,含着嘴里的烧饼,模糊不清的说了句,“都是无可奈何。”
这句话说得太模糊了,卫瑕没能听清。
就在这时,去而复返的引商突然推了门进来,看向他的目光中尽是惊慌与哀怜。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华鸢突然从旁边探出个头来,淡淡道,“昨夜卫府闹鬼,你哥哥死了。”
渡长安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画皮鬼(8)
卫家将卫钰身死一事彻底瞒了下来。
引商是从谢十一口中听到了这事。当时钱钱还在问她有没有在郡王府见到林瑛,她未及回答,便见谢十一匆匆赶来。
此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据说是闹鬼所致。可是闹得到底是什么鬼,谁也说不上来。现在卫府早已禁止下人出入,卫甯病倒,几个长辈不知实情,偌大一个府邸里,只有卫钰妻子杨氏一人前后操劳着,也是她亲自求到了李瑾的府上,求其相助。
整个长安城的道士中,除了年事已高的青玄先生以外,谢十一只与引商他们几人相熟。在来此之前,他本想着委婉的将此事告知卫瑕,或是干脆顾忌着卫瑕的伤将此事瞒下。但是谁知旁边还有个说话无所顾忌的华鸢,卫瑕在听到那话之后先是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情,像是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过了不知多久,那茫然才渐渐变为了恐惧。
哪怕是在生死关头时,他也从未如此恐惧过。可是他哭不出来,就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只是怔怔的坐在那里,任谁唤他也不动不语。
引商替他觉得悲伤之余,也思量着要不要去打晕他。他身上带着那样重的伤,太过悲戚只会加重伤势。更何况,若是放任他如此,他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也不足为奇。
可是还未等她走近,卫瑕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抬手阻止她靠近,摇摇头,那木然的神情渐渐有了一丝活色,“我与你们一起过去。”
“不行。”引商自是想也不想的拒绝。心口上捅了一刀还能活下来已是奇迹,若是拖着这样的身躯四处行走,一会儿见到的尸体怕是就要多上一具了。
“你信我,这伤要不了我的命。”他态度决然,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像是在执拗的逞强。
引商再想阻止,却被华鸢轻轻拽了一下,他撇撇嘴,示意她别管了。
令人诧异的是,卫瑕从榻上走下来的动作做得并不艰难。只是他原本穿着的那身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不能再穿了,天灵便连忙去翻卫钰昨日送来的包裹。
引商避出屋子,只等了片刻,便见卫瑕换了身衣衫,披着那狐裘走了出来。他还是平常打扮,未着素缟,就像是不相信自己兄长已死。
永宁坊与亲仁坊相邻。跨出一扇坊门再进另一扇,走过几条街,几人来到卫府的时候,卫家早已严禁旁人出入,就连李瑾带来的金吾卫也打扮成百姓和仆从模样徘徊在外。
卫瑕带他们走了卫府的侧门。重伤未愈,他的样子却不像是昨日才差点丧了命的人,就连那双腿也比平日灵便了许多。
当几人踏进卫府院内,早已候在那里的正是杨氏。经了这等大事,她的脸上虽带着憔悴,妆容发丝却未见凌乱,神色间也没有慌张与悲伤。
“我不相信他死了。”这是她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而且坚信不疑,紧接着才将目光投向卫瑕,为他讲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日刚好赶上卫瑕出事,卫钰在外忙到很晚才回府,怕惊扰了她便在书房睡下。谁知夜深之后,府里巡夜的下人几次听到书房里传来异响,忍不住凑到门边询问的时候,却又听不到里面的声响了。如此反复,直到巡夜人闻到里面飘出的血腥气时,才大着胆子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可是没成想,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一个连眼鼻都错了位的怪物。
巡夜的人不由惨叫了一声,惊动了府内其他人来看,结果只看到了一具已经被挖了心没了人皮的尸体,还有原本应该是穿在卫钰身上的衣衫。
那尸体仅剩下血肉,连模样都看不清了,倒是与薛府里婢女阿如的死相十分相似。不顾众人阻拦来看的卫甯只看了一眼,就晕厥了过去至今未醒。杨氏却强撑着主持局面,先是瞒下这件事,将所有知情的下人都关在了府中,这才亲自去见了李瑾,并请谢十一去寻卫瑕。
她硬拼着那一口气挺到现在只因为坚信卫钰一定未死。可是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到底是不是卫钰,谁也说不清。
几人正说着话,亲自去看了那具尸体的李瑾终于走了回来。认识这个人这么久,卫瑕还从未在对方的脸上见到那样茫然无措的神情,就好像失去了自己在这世间拥有的一切。
任谁也认不出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卫钰,可若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真的是……
无论是杨氏、卫瑕还是李瑾,都无法料想自己将会如何。
但是现在又该如何求证?
从前特别怕见到李瑾的天灵破天荒的主动站到他身边,偷偷说了句,“我九……九哥,很,很厉厉厉害的。”
这声音放得再低,也被华鸢听得清楚楚楚,不由抬眸瞪了他一眼。
只是李瑾经他这么一提醒,倒像是如梦初醒,倏尔将目光投向华鸢,紧接着又移到了引商的身上。经过昨日那番争执,他似乎也弄清了形势,心知想求华鸢不如直接来求引商有用。
引商一开始没回过神来,还警惕着他靠近。谁知两人一步一步退出房间之后,她却见面前的男子突然冲着她弯下身。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谦恭的姿态,请求她查清卫钰是否还在人世。哪怕昨日只有卫钰一人进了那间书房再未出门,哪怕自那尸体出现后卫钰就彻底消失了,他也不肯死心。
“我知道你们有神通,这世上也只有你们才能轻而易举的查明他的死活。”
堂堂陇西郡王,何曾这样恳求过别人,而且对方昨日才做过诸多失礼之事。
引商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样恳切望着她的卫瑕,她经历过丧父之痛,而且未见父亲的尸身,若不是种种证据都告诉她父亲已死,她怕是也很难相信至亲会突然丧命。
腰上挂着的小袋子里还有一根白烛,她伸手探去,想再烧一张符纸唤花渡过来。可是手还没伸进去,就被华鸢拽住了。
“叫他有什么用?”他轻哼了一声,然后懒洋洋的从怀中掏出了那本泛黄的书册,随手那么一翻,很快又合上了。
不知情的人可能觉得他这个举动有些古怪,可是知情的人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一瞬都不敢离开他的手。
华鸢左右看看,扫了一眼院内屋内众人,摆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神情,竟不说话了。
引商都跟着急了,忍不住扯了他一下,低声问他,“到底怎样了?”
可他偏不说话,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提起了前日薛府婢女阿如惨死一事,“那个薛小娘子醒了没?”
大家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但也不能不回答。最后谢十一说了句,“未醒。”
“未醒便叫她醒。”华鸢可不顾忌着那么多,扭头越过李瑾睇了卫瑕一眼,“走啊。”
卫瑕还未从茫然与悲伤之中挣脱出来,就稀里糊涂的跟着他走了。引商弄不清这状况,一边走一边小声问着,“怎么了?”
华鸢偏还抛给她一个委屈的眼神,像是在说自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这样费心费力。
剩下的人,谁能拦他。只不过几人虽辗转又回了永宁坊,想见到薛翘却不是一件容易事。
谢十一和李瑾的威信也只能踏进薛府的大门,若想见那未出阁的小娘子,华鸢也只能避着薛府的人偷溜进去。
引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障眼法,直到几人将要闯进薛翘的房间时,一路上也无人发觉。屋内只有一个婢女,李瑾抬抬手就能打晕她。
可是躺在床上的薛翘却始终是昏睡着的,再大的响动也未曾惊醒她。华鸢径自走至那榻前看了两眼,连名带姓的唤她,“薛翘。”
一连唤了三声,薛翘都不声不响。
华鸢终于笑了笑,于她身侧坐下,然后突然伸出手揪住她的发丝,狠狠向后一扯,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的头皮整个扯下。
薛翘一声惨叫终于哀嚎着从榻上坐起。
她双手胡乱捂着自己的头发,想从他手里挣脱,战栗失色,连嘴唇都是哆哆嗦嗦的。
可是华鸢却不放手,还笑盈盈的问着,“这滋味好受吗?”
“你……你们……”薛翘疼得眼泪直流说不出话来,朦朦胧胧看见屋内有好几个陌生的身影,便更是惶恐,“救,救命!来……”
她的求救声都被引商捂回了嗓子里。
引商虽不知华鸢的用意,可是一直相信他自有他的公道,她相信他不会,也毫无兴致去折腾一个无辜的女子。
“现在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了?你那婢女死的时候,你又是怎样想的呢?”
华鸢每说一个字,薛翘的眼神就惊慌一分。
原本还想着卫钰一事的谢十一最先明白过来,他上前几步,看着还不能说话的薛小娘子,先是叹了声气,然后说道,“我原本允了你娘亲,不会将这事牵扯到你身上,可是这事若真与你有关……谁也救不了你。”
他这几句话,无疑比华鸢的动作更让薛翘觉得恐惧。因为她隐约能分辨眼前这个人是谁,如果连金吾卫的上将军都说出这种话,她还哪有活路?
见她急切地像是要说什么,引商稍稍松了手。
“不是我!这事与我无关!”刚能喘口气,薛翘便忙不迭的解释着,“都是那个鬼……他是鬼……是披着人皮的鬼……”
她神色惶恐,仿佛又忆起了当夜那恐怖的一幕。那时是她将阿如送给他了没错,可是她没想到那男人,不,那厉鬼竟然真的会挖心剥皮。
当她结结巴巴的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都老实讲了一遍之后,引商也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你就如此喜欢相貌好的男子?”
薛翘面上一红,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引商又接着问,“听说你就快要嫁人了,夫婿长得又如何?”
“他……他……”薛翘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最后才不得已答道,“听别人说,那家郎君的相貌足以与卫氏兄弟相较。”
这也算是在夸赞卫氏兄弟了,只可惜卫瑕自小听这话听得太多了,如今也只是漠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幸好,薛翘泪眼婆娑的根本看不仔细屋里这几人的相貌。
该说的她都说了,华鸢也嫌弃的松了手。可她却像是生怕解释不清自己是无辜的,抹了抹眼泪又主动交代道,“我知道那厉鬼叫什么,你们这么大的本事,捉不到他不如魇镇了他!”
虽有几次缠绵,可是自那夜之后,她更怕那个枕边人会将自己也剖心剥皮。
“他名唤己雅,就是古书上写得那个己雅!现在也有叫他苏雅的。”薛翘拼命回想着自己从那男人嘴里听到的事情,“他,他还说自己与酆都大帝是千年万年的交情,阴间的阴差都奈何不了他。”
渡长安 第80章
第八十章画皮鬼(9)
卫宅。
“难道我们真要依着她说的话魇镇那个厉鬼?”引商左右望望,不清楚其他几人的意思。
华鸢翘着腿躺在地上,反问道,“你信她多少?”
引商思虑片刻,“一半。她怕是真的不知道那厉鬼会杀了阿如,但是……”她顿了顿,“依我看来,那厉鬼应该不是古书上所写的那个己雅。”
“怎么说?”华鸢不由来了兴趣翻身坐起,就连已经朦朦胧胧睡着的天灵都睁开了眼睛听她说。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引商深吸了一口气,理理思绪,认真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听薛家小娘子说,那是个容貌极美的男人,又无身无形,只能披着人皮在阳世出没,这与书上所写的己雅很是相似。只不过,若他真的是己雅,生前受过百般折磨,深知貌美之苦,死后又怎会贪恋美貌?披着别人的人皮还偏要为自己画上美艳的相貌。还有……”她本还想说一些奇怪之处,但是说到一半却轻叹了声气,“这些都是乱猜的,毫无根据。其实我只相信一件事,他敢扬言自己与北帝有交情,那真正的己雅定与北帝相识已久。若是北帝心中真有公道,定不会与其往来。”
说完许久,屋内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再开口。
“你说的也是……”华鸢又仰面躺了下去,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嘿,嘿嘿……”天灵突然在旁边莫名奇妙的笑了几声,引商扭头一看,就发现这傻孩子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看得起兴。
“什么啊?”她也暂时忘记了刚刚还在说的己雅,凑上前去看了几眼,然后不由笑道,“怎么看诗书也能笑出声来?”
“你最尊崇哪个文人?”华鸢在那边懒洋洋问了一句,问完也不等她回答,便自己替她答了,“宋玉是不是?”
引商在那里拼命的点头。
华鸢却翻了个身笑了两声,“若说他这人也是有趣。那篇《登徒子好色赋》,明明是他自己巧言如簧不讲理,却硬是将那仅是馋巧小人的登徒子讽刺为好色之徒。”
《登徒子好色赋》引商也读过,可却仅仅慨叹宋玉文采之高,从未细想过其中的道理,听他这么一说,才仔细回想了下那辞赋的内容。
在那篇文章里,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进谗言说宋玉好色,楚王便去质问宋玉,谁知宋玉以东家邻女的美貌来证明自己不贪恋美色,又以登徒子之妻貌丑为由反说登徒子好色。
可是现在再细想,宋玉说登徒子与相貌极丑的妻子十分恩爱,从未见异思迁,还生育了五个孩子,若是真的贪恋美色,怎能如此?
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引商沉默了片刻,也不得不承认那文中的登徒子实在是冤。
“世人大多爱慕貌美之人,像是登徒子这样的人反倒稀少。”华鸢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所以说,有时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更多的还是是非……”
若不是薛翘贪恋那厉鬼的美貌,又怎么会给自己惹上这样大的麻烦?
“你说,薛翘出嫁那日自会有分晓,当真?”引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当真。”华鸢把脸扭向她,又说,“吾孰与卫郎美?”
引商失笑,心想他定是想听到“君美甚,卫郎何能及君也?”这样的回答,但她偏偏摇了摇头,答曰,“卫郎美,君不若卫郎之美也。”
刚刚推开门进来的卫瑕听了这话,一时愣在那里,后退了几步关上门,又重新推了一遍门走进来,“我刚刚什么也没听到。”
难得现在的他还能这样与他们说笑,引商笑笑,招呼他过来坐下,问他,“你的伤如何了?”
“无妨。”自从传来兄长出事的消息后,卫瑕险些忘记自己还带着那样重的伤了。而如今他的脸上甚至没了一开始的悲色,倒像是安心了许多。
虽说华鸢一直未说卫钰的死活,不过就连引商都能从华鸢的神情中猜出卫钰未死,何况卫瑕。
而卫瑕一向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不到时候问了也无用。
几人在屋里又说了一些话,天灵在那边看了一会儿书便捂着脑袋喊疼,引商帮他揉了许久,看他睡了,这才好奇的问卫瑕,“当日你说杕杜有变是什么意思?”
一提这个,卫瑕不由笑着摇摇头,“杕杜二字本是《诗经》的篇名,意为孤生的赤棠树,喻人孤立无援。李林甫执掌吏部时不认得杕字,便问侍郎‘这里写的仗杜是什么意思、’,此事朝中人人知道。”
李林甫才疏学浅,却偏偏排斥贤才,还建议皇帝重用胡将,致使安禄山盛宠无两,势力也一日比一日大。
“再这样下去,不知十年后这天下还会不会是如今的盛景……”说到感伤处,卫瑕也只能在心底叹气而已。
而既然他这样慨叹出口了,华鸢也不介意回他一句,“如今长安城恶鬼横行便是征兆,这天下十年内必成乱世。”
这话说得直白,卫瑕微怔,似是不敢相信,可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人的能耐。若对方所说并非戏言,那这大唐盛世怕是真的撑不过十年了。
“你们文人总是这样忧国忧民,替不相干的人忧虑。怎么不想想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乱世的时候?”华鸢嗤笑一声,说完便像是怕引商过来打人而躲得远远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婢女过来请卫瑕去杨氏那里。卫瑕勉强自己缓过神来然后站起身,随婢女走出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家里那只猫,便问道,“盎盎……就是长姐所养的那只黑猫,今日怎么不见它?”
可那婢女却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情,“娘子从未养过猫。”
“还在这里说什么猫?”李瑾从院外匆匆走了进来,告知了他们一件奇事——薛翘的夫家竟然将婚期提前了。
*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选好的吉日也不可轻易更改。可是自从薛府出了那样的事之后,薛夫人便终日惶惶不安,急切的想要将女儿嫁出去。薛翘的夫家姓崔,这崔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了,那即将成亲的郎君竟然也像薛翘一样突然病倒。两家一合计,又找了媒人改了日子,就在三日后成亲,也算是让喜气驱走霉气。
成亲当日,仪式在青庐中举行。薛翘身着钗钿礼衣“”,吃了三口饭、合卺……终于与夫婿坐在了百子帐里面。
这崔郎果然不负盛名,生了一副堪比卫氏兄弟的好相貌。薛翘从娘家到夫家,一直在心里偷笑。如今帐篷里只剩他们两人,那少年人似是羞于与她对视,半天才偷偷抬眸瞥了她一眼,赞了声,“四娘,你真好看。”
薛翘在家排行第四,家里的婢女仆从,要么唤她一声“小娘子”,要么唤她“四娘”,可是再亲近的人就会唤她的小名了。薛翘本想让自己的夫婿也唤自己小名以示亲密,不过很快又听面前的人问道,“你觉得,我与卫三谁更貌美?”
薛翘不由一愣,不知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在这时提起卫瑕。
可是对方既然已经问了,她便也像书中邹忌的妻子一样赞其,“君美甚,卫郎何能及君也?”
“是吗?”对方像是不相信一般,又执着的问道,“那你为何还苦苦爱慕卫三?”
薛翘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慌张,“我何时想着卫三?”
“定下婚事前,你不是也曾非卫三不嫁?”那崔家郎君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传言。
不过这事倒是真的。薛翘慌乱之余也觉得可笑,想当年长安城的女子谁不想嫁给那卫氏兄弟,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年少无知之语,怎能当真?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有些困惑,明明这事只有母亲和寥寥几个仆从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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