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社那
听她这样问,崔郎竟扯出一个与那相貌毫不相配的媚笑来,“才几日不见,你竟忘了我吗?”
这语气实在是太熟悉了。
薛翘一惊,忙不迭的逃离他的身边,拼命向着门口跑去,可惜半路又被他拦下,硬是掳回到榻上,以准备好的绳子绑了个严实。
做完这一切,捂着她嘴的男子又像往日那样贴近她的面庞,舌尖在她的耳廓转了个圈,轻声道,“别叫,不然……”这后半句威胁变为了诡异的笑声。
薛翘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哪敢再说话。
崔家郎君这才从她身上离开,将手置于自己耳旁,开始摸索着撕扯脸上那一层人皮。
百子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的薛翘就算闭了眼也能听到撕扯人皮时那瘆人的“嘶啦”声。而在那张人皮之下,空剩一副骨架的男人可不就是几日前还在与她缠绵的己雅。
被褥下的笔是己雅早已备下的,他将那张人皮置于薛翘的身上,然后执笔在上描画起来,一面画一面还笑道,“我拿不到卫三的人皮,只能找卫二代替了,反正他们兄弟二人容貌相似,我再画画,便更像了。”
那一笔一画,勾勒出的正是卫三的容貌,只是比卫三更添了几分媚意,一眼看去便带着邪性。
榻上的薛翘早已吓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看面前这人精心描画好了那张人皮还拿来给她看时,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哑着嗓子喃喃道,“我明明已经……我明明已经……”
“你寻道士魇镇我了?还是自己动手?”己雅将那人皮覆于自己身上,活脱脱便是第二个卫瑕,只不过一旦笑起来,便与真正的卫瑕相差甚远,使人见之便想避开。
“没用的,怎样做都是无用的。”他将手探向薛翘的脸庞,“四娘,我……”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如何才能有用呢?”
渡长安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画皮鬼(10)
从门口走进来的人手里拎着一把已出鞘的横刀,刀身上以朱笔写满了符咒,更衬得刀刃锋利寒凉。
而持刀之人正是早已“身死”的卫钰。
己雅怔怔的看向他,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张人皮,一时间竟有些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不过卫钰也并未给他细想的机会,手腕稍一用力,长刀便已经掷出。己雅闪身极快,刀刃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的,仅留下了一道极浅的血痕。
己雅抹了抹脸上的血,笑得狂妄,“去哪里学了点本事就来……”可是未等他的话说完,脸上那道血痕便开始溃烂,闪着微光的符咒牢牢贴在伤口上,逐渐向四周蔓延去,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滋啦”声和异味,烧得他哀嚎声不断。
卫钰伸伸手接住了那飞回来的横刀,反手握住刀柄,走上前将那倒在地上痛苦翻滚着的男人揪了起来,而后者脸上溃烂的伤口已经蔓延至双臂,挣扎之余竟干脆用了全身的力气撕扯下腰腹的皮,以此将身上披着的人皮一分为二,从那裂缝之中逃了出来。
卫钰未料到他有此招,转身欲拦时,刀尖也仅仅砍下了他的右腿。己雅想也不想便弃了断腿,化作一阵烟尘消失无踪。
逃了便逃了,卫钰本也无心去追他,收了刀便向着薛翘躺着的榻边走去,正欲为其割开那绳子的时候,却听门外突然传来啧啧的咂嘴声。
“你怎么不去追它?”华鸢从外面探进一个头来。紧接着是引商、谢十一、卫瑕以及李瑾。
他们似乎都躲在外面将事情看了个清楚,可是偏偏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
卫钰不由失笑,反问道,“你们怎么不去追它?”
“自有收拾它的人,用不着我们帮忙。”华鸢轻描淡写的说了那么一句,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帐篷,嫌弃的挥挥手,示意他将刀拿走别给薛翘松绑。
被绑着的少女一见这群人又来了,便知自己的境遇定不会比刚刚好上多少。在这情形下,她甚至无心去看从前心心念念的卫氏兄弟,只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年轻男子,哭着哀求道,“你说让我安心等着嫁人,我便听你的话等着了,这还不够吗?”
“可是有些话你还没说完。”谢十一拿出了一份卖身契摆在她的面前,叫她看了个清楚,“此人是不是你薛府的奴隶?”
薛翘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又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最后摇摇头,她不记得了。
“此人自幼时起便是你薛府的奴隶,你小时候与他很亲近,因他唤你四娘,你便为他取名阿四,可是长大后,你嫌他貌丑,不愿再与他亲近,直到你十三岁的时候他便为了救你失足跌下山崖,皮肉也为野兽所噬,你便彻底将他忘在脑后。”
谢十一看着面前少女那茫然的神情,干脆直言道,“阿四就是你身边的厉鬼,怨念太深,从地狱里又逃了出来,”
薛翘这才恍然醒悟过来,震惊之下许久都没有说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怪不得魇镇他无用。”
前几日她实在担心那厉鬼会回过头来挖了自己的心,便试了试古书里的法子,结果毫无用处,原来那鬼竟不是书上所写的己雅。
引商见她只关心如何驱除阿四,而毫不关心此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出言道,“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杀你的。”
阿四三番两次接近薛翘却未动她分毫,宁肯去杀了别人再为自己画上美艳的相貌讨薛翘欢心。此人生前死后都对薛翘用情极深,而生前的他与薛翘有着天地之差,至死不能如愿,年少身死后自然会心怀怨念和不甘。
他怎么会杀薛翘?他想要卫瑕的容貌,也不过是因为薛翘喜欢罢了。
只是这样的情深又哪算得上深情,从一开始便只会让人觉得恐惧和不寒而栗,任是谁都会落荒而逃。
从始至终,华鸢都摆着一副“你当我愿意听吗?”的神情坐在旁边,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招呼着所有人离开。
卫钰到底还是给薛翘解开了那绳子,告知她,“你的夫婿被那恶鬼吓得一病不起,青玄先生便将他藏在了自己府中,一会儿薛府的人会过来接你,我向你的夫家许诺过,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句,你也管好自己的嘴,忘了此事吧。”
卫钰神色疲惫,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心里却知道此乃逼不得已。崔家、薛家、咸宜公主、杨家……这些家族与势力彼此依附。莫说这恶鬼伤人一事算不得薛翘的错,哪怕真的是薛翘所为,他也不得不为其遮掩。
最清楚这些难处的也就只有卫瑕了,他轻轻拍了下自己兄长的肩,示意他安心,“我们回家再说。”
除了曾对薛夫人许下过诺言的谢十一留了下来,其他人都未再看薛翘一眼,纷纷转身离去。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引商偷偷瞄了一眼前面那兄弟二人,再看一眼落在最后的人——李瑾自从见了卫钰之后,悬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落了地,而三天三夜未合眼的他却始终没能与那人说上一句话,甚至中途便沉默的离开。
这世上不贪恋美貌的人不多,情深之人却并不在少数。阿四是如此,她身边的这些人又何尝不是。
而且大多都是痴心错付,求而不得。
进了卫府,早已等在那里的杨氏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夫君,片刻的愣神之后,倏地站起身,也不顾婢女在后面喊着“娘子小心!”便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卫钰刚张开手便被她抱了个满怀,这个在听闻他死讯后都未曾落泪的女子此刻终于能趴在他的怀中哭个痛快,顾不上什么失态,只想将几天以来的惶惶不安和悲伤全部宣泄出来。
这么多人在场,卫钰也只能抚了抚她背,在她耳畔轻声说着,“没事。”
“怎么会没事?”杨氏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在他身上轻捶了一下,“卫钰你听着!你要是真死了,我定要带着你的孩子改嫁,让他认别人当爹!”
她说一句,卫钰便点头说一句是,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你说什么?”
卫瑕是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拉着其他人离开的。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能当叔叔了,而在看到自己兄长同样沉浸在震惊与喜悦中时,他便知道今晚已经不适合再谈孩子以外的话。
至于几日前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再问也不迟。
天灵还因为头痛留在卫府养病,他们三人今夜也同样要在府中留宿。趁此机会,卫瑕悄悄去探望了一眼病倒多日的卫甯,有些事是他愧对长姐,可是有些事,他也确实无法释怀。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他不愿面对,唯有继续逃避下去。
离开了长姐的住处,他让跟着自己的婢女侍从们尽皆退下,独自一人在住了二十余年的府邸中慢慢走着。这些日子以来,李林甫之事、画皮鬼之事、青玄先生的嘱咐……太子、公主、卫家、薛家、杨家、崔家,数不清的纠葛都压在心上。虽说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可是他隐约也能察觉到,将来有一日,朝中和天下的形势定不会如现在这般安稳平静。
正如华鸢所说,十年之内,大唐盛世必成乱世。
而他身边这些人到了那时,又会如何?
若让华鸢听了这话,怕是又要笑他,“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到乱世之时?”
思及此处,卫瑕自己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将来之事,多思无用。
他绕过围廊走向引商等人的屋子,将要走近时,却遥遥望见院中院中的枯树下站了一个身影,看身形似是女子,始终背对着这边,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慢慢转过身来,轻唤了声,“三郎。”
他的脚步一滞,再也无法挪动半分,只是痴痴望着那女子的相貌,险些忘记了如何开口。
“……秀秀。”
*
去探望了天灵之后,引商在回房歇息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了华鸢一句,“那晚卫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鸢抛给她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命数如此罢了。你还记得卫府养过的那只猫吗?”
猫?引商仔细回想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曾在卫瑕院子里见过的那只小猫。
“猫,最有灵性,阴气也重。”华鸢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再未开口。
经他这样一提醒,引商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那猫救了卫钰?”
可是寻常的猫就算有阴魂附体,也无法让卫钰在巧妙的逃脱之后还将前因后果都说给了对方听。
她困惑的看向面前的人,华鸢却笑着看向卫瑕曾住过的那间屋子,没再说话。
引商再一思量,终于明白他的意思。若她并未猜错的话,那猫便是秀秀了。
阿四、卫瑕、卫钰、秀秀、李瑾……同样是痴心错付,同样误了终身,可见情深二字不见得是件好事。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男子,可是那人却总是能一眼看破她的心思。
“情深二字,我不想说。但是错付不对,我从未觉得自己错了。”
他倚在栏杆边,遥遥望向夜空明月,每当说起这种话时却不肯将声音微扬半分,总是那样淡淡的,好像漫不经心。
而引商,唯有默然。
“不想知道那厉鬼为何要冒用己雅的名讳吗?”最后还是华鸢翻身跃下栏杆,主动开口提起了无关之事。
引商好奇的看他,然后听他说,“因为那己雅确实与酆都大帝有千年万年的交情,北帝在何处,他便在何处,阴差也奈何不了他。他啊,可不好惹。”
*
夜黑风凉,仅剩了一条腿的阿四拼了命的向前逃去,他倒是不怕什么卫二什么道士,但是他怕薛翘看到自己的狼狈。学了那么久美人的做派,皮相也画得那般精致,他的心血竟然就这样被毁了个干净!
若是那些人对薛翘说了他的身份可怎么办,不……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己雅是谁呢?
他跌跌撞撞的跑在街上,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再找一个人剥了皮,他不能永远是这个样子,不能……
夜半之时,长安城早已宵禁,空荡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穿过坊墙,胡乱找了一处还挂着烛灯的府邸便想往里闯,可是还未及挪动几步,便有一股力量自他身后将他死死扯住。
他将脑袋转了个圈,张口便想向身后这人咬去,只是才刚刚张了口,便被那人按住头骨用力一扯,生生将他的脑袋从身子上揪了下来。
身首分离,阿四的身子勉强朝着自己的脑袋爬去,而那滚到街中央的头却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分明就是几日前在柜坊里见过的那个胖子。
天灵扭了扭脖子,还是觉得自己这身躯实在是不算灵便,便重重跺了下脚,震起地上一阵烟尘。而这烟尘散去后,从那身子里飘出来的黑烟慢慢聚成了一个人形,紧接着又渐渐有了清楚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自烟尘中走出,一步一步逼近阿四,最后踩在了对方的头骨上,说话时一如阿四之前效仿的那般,永远是带着笑意。
阿四勉强看了个清楚,那是张极其妖艳的面容,五官昳丽胜过女子,尖细的一双眼,连眉角都透着妩媚妖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将他踩在脚下的天灵还在笑着,“你知不知道,我最恨别人顶着我的名字逍遥自在了。”
渡长安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姻缘债
天灵失踪了。
出了这件事之后,引商一连好多天都没有睡好,甚至去问了青玄先生能不能算算天灵在哪儿。可惜因为青玄的一句“求神问卜这种事,我也不算擅长。”失落而归。最后还是卫瑕亲自去求了谢十一,托其留意些城里城外的动静。
三人从天灵家里出来时,已是正午。天灵父母双亡,亲戚更不友善,在他少年时就将他“卖”到了城外的道观,如今也说没见他回来。
“自从那年他与我一起撞了鬼,就吓得病了好几日,连说话都说不完整了。”说话时,引商已经有了愧疚之意,若是当时她没有硬拉着天灵出外为别人超渡,两人也不会遇上那厉鬼,后来虽侥幸逃脱,可是终究落下病根。如今天灵这副样子,连话都说不出,她怎能放心他下落不明。
“放心,总会找到他的。”每到这时,华鸢往往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悠闲模样,倒像是知道天灵到底在哪里一样。
引商曾为此疑心,甚至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对方从未认真回答过她一次。
而过了几日之后,烦心之事又多了一桩。
青娘病重。
母亲的病是治不好的,引商一直心知肚明,可是总想着能拖一日便拖一日,从不去想最后能不能拖得过去。
张伯每日都在家尽心尽力的照顾着青娘,甚至连手里的活计都放下了,张拾虽然心有抱怨,却也担起了养家的重担,每日都在外面帮人家做工。引商有心接济母亲一家,可是以前连自己都穷苦得吃不起饭,如今又因手里握着的那些钱财都不属于自己而迟疑。如今道观里只剩下三个人,她郑重的问过了另外两人,华鸢自不必说,卫瑕也毫不介意,只是提醒她小心行事,毕竟有时候一大笔意外之财带来的也可能是祸事。
引商思量了一番,最后拿出一万钱偷偷交给张伯,自己也干脆住在张家照顾着母亲。卫瑕腿脚不便,华鸢又与张拾有过节,在这期间经常来陪她说说话的只有花渡。
张家的人都看不到花渡的身影,平日他就坐在窗檐或是屋顶看着她。而前几日西山有伥鬼作祟,他的左脸被挠了那么一爪子,连带着眼眶下的那面青痕也被抓花,留下了条条血痕竟无法愈合。这下子那张脸上左右都是血肉外翻,惨不忍睹,可他自己却像是为此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用那麻布缠着脸,反倒自在。
在青娘睡下,张伯又去张罗晚饭的时候,引商就坐在屋里与他小声说着话,从长安城一直说到阴曹地府。他是阴差,平日在阴间见过数不清的痴男怨女,各个都有讲不完的爱恨痴缠,这些情这些冤,有的化作云烟,一世身死便两清。有些纠葛却一直延续到了下一世,直到今生还纠缠不断,定要还上那份姻缘债才罢休。
“前世欠了恩情,今世也要用一世姻缘来还?”引商想到了自己听过的许多故事与传说。
花渡点点头。
张伯端来晚饭的时候,青娘刚好醒了过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青娘这几日的胃口本来很不好,今日却吃得很慢很仔细,坚持着把东西都完了,才叫张伯先离开一下。
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吃饱有了力气的青娘被引商扶着勉强坐起身,然后沉了沉气,突然开口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引商被问得一愣。
“这屋子里还有哪个?”青娘的声音倏地拔高,手指指向了坐在窗边的花渡,虽然紧接着就不住的咳嗽了起来,目光却始终坚持望着窗口的方向。
引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扭过头与花渡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诧异不已。
她轻轻为母亲拍了拍背,带着迟疑问道,“阿娘,你能……”
“看得见!”青娘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虽然有时候看不到,可是有时候看得很清楚。你阿娘,可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你们两个在那边说话,还说什么阴间,什么姻缘!”
青娘像是把他们二人这几日的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可是这当母亲的却一直隐忍不发,只把这些事情藏在心底,暗暗观察着这两人,把来龙去脉都听了个差不多,直到今日才出其不意说了出来。
引商确实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花渡先收了他那伞,然后规规矩矩的过来问了声好。青娘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了他那张带着伤的脸上。平日里,每当谁的目光触碰到自己脸上的疤痕,花渡就会忍不住瑟缩躲避,这一次也相同,只不过当他想要将头扭过去的时候,却又想到了现在是在谁的面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迎向青娘审视的眼神。
青娘看了他许久,神色间却没有多少笑意,始终板着一张脸。引商看得提心吊胆的,连忙起身挡在花渡前面,“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上次说要给我带一个人给我见见,是不是这个?”女儿说过的每一句话,青娘都记的清楚。
引商仔细回忆了一下,最后总算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那时还是冬日,自己来探望母亲的时候,母亲将华鸢错当成与她有私情的男人,她便许诺会带另一个人过来。
“那时我本问你,他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处……可是今日才发现,这些都不必问。”青娘握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面上也终于显出些愠色,“我是成日盼着你嫁人,可是何时盼着你随便找个男人就嫁了?”
这话不仅是在责怪女儿,也是借此机会说出了对花渡的不满。引商忍不住蹙着眉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娘……”
可是青娘却甩开了她的手,拍着胸脯哽咽道,“娘也未指望着你嫁个多么出众的男人,可是你……你总不能找个……找个非人非鬼的!”
这句话虽是实话,但是说得也着实是重了些。引商没敢回头却看花渡的脸色,可又反驳不得自己母亲,只能勉强劝她,“您不就是放心不下我一个人生活,甭管是人是鬼,能照顾我陪在我身边的不就是好的?”
“荒唐!”青娘一时激动,又是一阵咳嗽。这咳嗽声传到外面,引来外间的张伯担心的问道,“青娘,你怎样了?”
“没事!”青娘哑着嗓子回答道,打定了心思要在今日将事情说清楚,不肯让张伯进来。
引商抚着她的背,用眼神示意正要开口的花渡别说话了,还是先离开为好。花渡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青娘,微微垂首,然后撑着那伞被引商“赶”出了房间。
青娘也不留他,还是盯着自己女儿,言辞恳切的劝道,“娘一直希望亲眼看到你嫁人,从前盼着你嫁个好人家,现在也不想这些了,只希望你能嫁个对你好……”
“他对我很好。”引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然后又被青娘瞪了一眼,“好,好有什么用?他是活人吗?说是什么阴差,不就是孤魂野鬼!”说完,不待女儿反驳又放轻了声音,耐心的说道,“你听阿娘说……”
“阿娘,我知道,我知道!”引商连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明白,母亲想说的都是之前翻来覆去提起的那些话,无外乎是劝她找个忠厚的男人,嫁过去之后尽快为丈夫生个儿子,然后孝顺公婆操劳家事。
可是她自小就在外过着与寻常女子不同的生活,如今再叫她去过寻常女子的生活,她已经做不到了。
“你成日与那些鬼怪打交道,阿娘都知道。可是引儿,阿娘若是看你嫁了个孤魂野鬼,阿娘死也不会瞑目!”说到这儿,青娘已经有些哽咽,句句都往女儿的心窝戳去。
引商靠在她身边,手还在她的背上轻抚着,却始终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一番折腾,直到夜半时,青娘才勉强睡下。
引商睡不着,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呆呆的望着夜空。今夜月朗星稀,没一会儿,不知哪里来的黑云将月亮也给遮住,夜色渐暗,她将目光渐渐移向院墙,痴痴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屋里再想。
不过还未等她站起身,那院墙后面就突然冒出了一双攀在墙沿上的手,紧接着是一副熟悉的面容。
华鸢翻墙的功夫比卫瑕强出许多,影子那么一晃,人就已经翻过来。他拂拂身上的灰,最后抬眸一看她闷闷不乐的神色,就隐约发觉事情不对,“出事了?”
引商本不知该不该对他说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想到阿娘说的嫁人,更是打消了对眼前这人说出实情的念头。
华鸢倚在墙边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最后拖长着声音说道,“有什么事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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