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沉默良久,杨国忠惊疑不定地道:“陈相,您看这份密信……是真是假?莫非有人伪造,恶意构陷忠臣?”
陈希烈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呵呵笑道:“是真是假,你我可说不清楚,此事干系重大,恐怕要清扰圣听才是。”
于是,这个烫手山芋半夜兜兜转转,终于送进了兴庆宫。
李隆基半夜被高力士叫醒,那封密信递到了他手上。
展开密信,李隆基脸色立变。
密信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从字面意思上看,只是一封看起来像是账本一样的东西,类似于述职报告。
可是李隆基却看出了不同之处。
如果这是账本,那么它便是一份能要人命的账本。
信上详细说着去岁冬日截止,三镇一共添置冬衣五万件,开采生铁四十余万斤,打造横刀长戟钩镰盾牌等各式兵器共计五万余,朝廷拨给再加上当地采购,囤积军粮共计十万石……
前面这些还算正常,李隆基能看出是正常的边镇兵马耗费所需。
密信的后半部分可就有点不正常了。
密信后面详细写上了三镇各军各旅的主将人选,有意思的是,上面的各军各旅的主将原本都是汉人名字,但汉人名字上面都被毛笔划了一道线,旁边添了一个胡人名字。
一笔一笔划下来,上面的各军各旅主将已渐渐被胡人所代替,很难见到汉人的名字了。
不仅如此,密信上面还特意写了一串耐人寻味的名字,名字后面还带着一个数字,有的是三千五千,有的甚至有一万。
而那些耐人寻味的名字,李隆基一看就知道是契丹和奚人的名字。
契丹和奚,如今与大唐正处于战争状态,那么这一串名字和数字,代表什么意思?
密信的最后,仍然写着一些名字和数字,这些名字和数字李隆基就比较熟悉了,这些人全都是长安的朝臣,有的官至侍郎,有的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其中最多的是户部官员。从侍郎到主事,几乎渗透了。
密信所有的内容大致便是如此。
没有任何大逆不道的言语,也没有丝毫不对劲的迹象。
可看在李隆基的眼里,却觉得触目惊心。
他死活没想到,一封只写满了名字和数字的密信,居然会令他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
这封信是谁写的,要交给谁,上面的名字和数字代表什么意思,答案其实早已在李隆基的心中,只是他不敢相信。
“送信的人呢?”
昏暗的宫灯下,李隆基的表情阴晴不定。
高力士轻声道:“送信之人被守门将士发现形迹可疑,将士欲捉拿时,送信人逃进了城外树林里,将士引火烧林,将人逼了出来,然后被乱箭射死。”
停顿片刻,高力士又补充道:“御史台禀奏,送信人是个胡人。”
李隆基冷声道:“各地边镇皆有朝廷耳目,耳目可有异常消息传回长安?”
高力士想了想,摇头道:“并无异常。”
李隆基展开密信再看了一遍,随即轻蔑地冷哼道:“幼稚的构陷伎俩,呵,以为朕是傻子么?”
随手将信抛至桌案上,李隆基伸了个懒腰,疲惫地道:“告诉御史台,此事压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再与京兆府说一声,查一下这封信的出处,定是有人恶意构陷忠良,朕岂能容他。”
高力士恭敬领命。
李隆基披着黄袍,赤足在平滑的地板上走了几步,脚步越走越慢,神情渐渐怔忪起来。
那一串串名字和数字,已然成了他脑海里抹不去的画面。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是大唐北面的重镇屏障,他让最信任的安禄山驻守屏障,为了回馈安禄山的忠诚,李隆基将三镇地方军政大权完全放手给他,可是这封密信的出现,令李隆基开始心神不宁了。
密信果真是伪造的么?果真是为了构陷安禄山?
那么,万一是真的呢?那些名字,那些数字,哪怕有一半是真的,就足够说明安禄山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人心隔肚皮,安禄山的忠诚是否能相信?
李隆基表情平静,可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已是晚年花甲的他,似乎已经不起挫折和打击了,如果安禄山真的包藏祸心,那么他便是大唐史上最失败的帝王。
李隆基很快恢复了清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不能信,不能信!
定是有恶贼构陷忠臣,朕是明君,岂能被这等低劣伎俩蒙蔽?
安禄山是忠臣,毫无疑问的。
…………
毫无征兆的,人在长安的安禄山莫名其妙陷入一场巨大的风暴中。
天亮后,彻夜未眠的李隆基起床,高力士便来禀奏,东宫太子和杨国忠一同求见。
李隆基颇觉意外,自李林甫死后,太子和杨国忠已不对付,渐有水火不容之势,今日为何一同求见?
随即李隆基脸色阴沉下来,多半是为了昨夜那封密信,看来瞒不住啊,风声已传出去了。
命高力士将二人宣召入殿,二人入殿行礼后,李隆基露出微笑,还没来得及走寒暄关怀臣子的流程,杨国忠却抢先道:“陛下,臣今日进宫特为昨夜密信而来。”
李隆基挑眉,哦了一声,然后望向太子,见太子神情平静,显然也是为此事而来。
李隆基皱眉道:“朕已知晓,那封信是贼人构陷,不可信也。”
杨国忠今日气质都变了,人设也变了,整个人变得充满了正义和忧国忧民,甚至露出了极为罕见的锋芒。
“陛下,臣以为,不论真假,都应该查一查,昨夜那封信被京兆府送进御史台,臣与陈相都看过,此信可谓触目惊心,臣当时吓得手脚冰凉,直到此刻还有些虚弱无力,陛下,此信出现得蹊跷,但上面写的东西不可不查啊。”
李隆基冷哼道:“杨国忠,朕知你与安禄山不和,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中的盘算,捕风捉影之事,仅凭一封不知来路的密信,朕便要派人去查三镇,岂不是伤了戍边大将的心?”
转头瞪着太子,李隆基语气愈发冰冷:“你呢?你也要查安禄山?”
李亨表情依然平静,不慌不忙道:“父皇,儿臣正是此意。父皇莫急着发怒,请听儿臣一言……”
李隆基冷哼道:“你说。”
“父皇,那封密信的内容已不能瞒了,连儿臣的东宫都听说了。昨夜为了捉拿那个送信的人,城卫放火不惜烧了一片树林,可谓满城皆知,当天下人皆议论纷纷之时,父皇纵然不信,也要做出一些裁断,掩天下悠悠众口呀。”
李亨轻声道:“儿臣相信安节帅的忠诚,可凡事就怕万一,密信上面的内容太可怕,但凡有一桩是真的,对大唐社稷来说都是一桩祸事,父皇,儿臣以为,信任一个人,不可托以举国之社稷。信任归信任,该查的,一定要查清楚,……万一是真的呢?”
杨国忠紧跟着补刀道:“陛下,安禄山手中可是握着二十万兵马啊。”
李隆基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铁青。
朝为田舍郎 第二百四十七章 猜忌渐生
密信诛心,诛的是帝王的心。
一切细节都不过是铺垫,重要的是李隆基能看到这封信,甚至这封信可以是胡编乱造,可以是莫须有,别人怎么想没关系,关键是李隆基怎么想。
帝王的心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如果密信上写清楚了与谁串联,与谁联手,何时起兵等等,反而真成了笑话,李隆基根本不会相信。
但是如果故弄玄虚写一堆让人看不懂的名字和数字,可信度便骤然高了许多。
这就是人心的弱点,严格说来,是帝王之心的弱点。
太直白的东西太假,遮遮掩掩的东西反而能启人疑窦,引人怀疑。
顾青炮制这封信花了很大的心力,一堆名字,一串数字,他算计了帝王的心,李隆基心中的怀疑终于像春天里的嫩芽,不可遏制地疯长。
密信的真假并不重要,但杨国忠的一句话却触及到了李隆基的灵魂深处。
安禄山手握二十万兵马啊。
若是以前对他完全信任之时,李隆基根本不会当回事,如此忠诚的臣子,就算让他掌握一百万兵马也无妨。
可是自从这封密信出现后,李隆基再想想安禄山手中握着的二十万兵马,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就算这封密信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是假的,可安禄山手中掌握的二十万兵马却实实在在是真的啊。
李隆基陷入了沉思,帝王的心态有时候像个无事生非的妒妇,毫无证据都要怀疑一下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是不是有狗了,疑心病特别重。更何况手上还有这么一份要命的密信。
见李隆基沉默不语,李亨与杨国忠迅速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喜意。
两个原本是敌人的人在顾青的牵线下第一次联手,效果很不错。
只要天子对安禄山产生了猜忌之心,这次联手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李隆基沉思良久,迟疑地道:“查一查……未尝不可。”
李亨和杨国忠一喜,刚准备火上添油,这时高力士在殿外禀奏,安禄山求见。
李亨杨国忠二人一惊,李隆基沉吟一下,道:“见见也好,朕不能总听一面之辞。”
安禄山进殿后,二话不说五体投地式趴在李隆基脚下,用嘴亲吻李隆基的足衣,李亨和杨国忠见状露出嫌弃鄙夷之色。
亲吻过后,安禄山忽然张大了嘴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像个三百多斤的孩子。
“陛下,臣一早听说了长安城里的流言,陛下,这是有奸贼要害臣,他们陷害忠良,欺负我这个胡人,求陛下为臣做主。”
李隆基温言安慰道:“禄儿快起来,朕已知是谣言,一封来历不明没头没脑的密信证明不了什么,朕岂是妄信谣言的昏君?”
安禄山哭哭啼啼地起身,对旁边站着的太子李亨和杨国忠却视而不见,更未行礼。
李亨和杨国忠脸现怒容,心生杀机。
这个胖子一定要除掉!
“陛下,臣已不敢回范阳了,臣就在长安为官,在陛下膝前尽儿臣之孝,三镇之兵事求陛下另遣良将吧,人言可畏,‘逆臣’之名臣担待不起。”安禄山委委屈屈地道。
李隆基失笑:“莫说孩子话,三镇若无禄儿,如何镇守北疆?朕一直相信你的忠诚,断不会被谣言所惑,禄儿不会负朕的,对不对?”
安禄山抬起泪眼,庄严地举手起誓:“臣安禄山,若有逆大唐和天可汗之言行,必遭天雷殛之,生生世世沦为畜道,永不为人。”
李隆基欣慰地笑了,随即心疼地道:“朕绝无不信之意,禄儿何苦发此毒誓?”
安禄山垂头抽泣道:“臣是个粗鄙武夫,又是胡人,陛下对臣独宠隆甚,朝臣见之心生嫉妒,难以相容,故有谗言落入陛下之耳,以污圣听。臣不善言辞,被流言所谗百口莫辩,不知如何才能表明心迹……”
李隆基连声道:“朕信你,朕信你!”
旁边的李亨和杨国忠脸色渐渐难看,安禄山一番委屈的话说出来,不仅表明了心迹,还暗暗指责二人进谗言污圣听,如此迅速便开始反击,这胖子果然不简单。
李隆基安抚安禄山好一阵后,安禄山才抽泣着告退离开。
李亨和杨国忠正准备继续进谗言,李隆基却疲惫地挥了挥手,令二人也退下。
二人互视一眼,识趣地告退。
李隆基独自坐在清冷的大殿内,身子一阵阵地发冷。
一直沉浸在盛世的假象里,李隆基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越来越狂妄自满,如今随着这封密信的出现,李隆基忽然察觉,盛世的表象下隐藏着许多危机,内忧外患不绝于视听,那些绚丽豪奢的繁华盛世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二十万,二十万……”李隆基脸色阴沉,喃喃自语。
高力士悄无声息走入殿内,静静地站在李隆基身后。
“高将军,你如何看这封密信?”
高力士身子一颤,惶然道:“陛下,老奴不敢有看法。”
这次不是客气话,高力士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真心不想多说一个字。
李隆基笑了笑,叹道:“大唐的隐患委实不少啊,最大的隐患不是事,而是人,人心才是最难揣度的,朝堂衮衮诸公是忠是奸,朕已看不清楚了,朕……可能老了。”
高力士一阵心酸,低声道:“陛下不老,陛下治下的盛世江山才刚开头呢,往后千年万年盛世连绵不绝。”
李隆基摇摇头,阖眼沉思许久,缓缓道:“那封信不论真假,安禄山的三镇还是要查一查的,朕想知道三镇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情势,三镇囤积了多少粮草,兵器和战马,还有那些领军的将领,难道果真都换成了胡人?这些都是朕想知道的。”
高力士轻声道:“陛下,朝廷在各镇都布有眼线……”
李隆基冷笑:“朕还能信那些眼线吗?每年所奏皆是天下太平,各镇果真太平吗?”
高力士一凛,垂头不敢说话。
李隆基阖眼缓缓道:“遣殿中省中官辅趚琳去一趟三镇,秘密前去,勿露行迹。”
高力士领命。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将朕那件常穿的紫襟锦袍赐予安禄山,代朕好生安抚他。”
…………
一封密信,在长安城掀起了如此大的风浪。
作为始作俑者,顾青的反应却很淡定。
密信出自他的手,李亨和杨国忠的推波助澜也是他牵的线,甚至李隆基的心理变化过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多亏了前世史书上对李隆基的评价,让顾青掌握了李隆基的心理。
一个狂妄自大,创下盛世后只想每天享乐安心养老,同时疑心病又很重的帝王,一封密信足以令他产生怀疑和猜忌。
顾家今日府上有客人。
客人是熟人。
李十二娘听到消息后,马上便来到顾青府上,一脸喜意地告诉顾青,安禄山要倒霉了。
顾青淡定地安排酒菜,又命人从地窖里取出一坛亲自酿的杏花酒,为李十二娘斟满。
见顾青淡然平静的模样,李十二娘有些不满,仇人倒霉怎能不高兴?
然而李十二娘终究不傻,沉默片刻后,猛地一拍桌子,恍然道:“是你!?”
顾青无辜地眨眼:“李姨娘说什么?什么是我?”
“安禄山倒霉是因为你?”
顾青笑叹道:“与我何干?他倒霉是因为太招摇,朝堂那么多权贵臣子,总有人看不顺眼的。”
李十二娘冷哼道:“不用掩饰了,就是你。长安城已传得沸沸扬扬,安禄山那封密信实在是很要命,天子若不怀疑他才有鬼了。如此坑人的布局,除了你还能是谁?”
顾青淡然笑道:“那封密信要不了安禄山的命,但可以动摇他在天子心中的忠诚形象,这个形象是他立世的根基。”
李十二娘怔怔地盯着他,幽幽叹道:“果真是你……”
顾青也不隐瞒,痛快地道:“是我。”
李十二娘眼中泛起异彩,动容地道:“不愧是顾家的种,你爹娘有子若斯,可含笑九泉了,你比他们强。”
“耍点小聪明而已,算不得什么。真要比强的话,李姨娘一人可以打死一百个我这样的。你一拳揍来,我出一万个主意都没用。”顾青自嘲地笑道。
李十二娘执拗地摇头:“一计除奸,一计安邦。这是一万个粗鄙武夫都无法做到的事,你做到了。近年我越来越感受到,世上很多事情是武力无法解决的,有时候文人一句话,一个主意,便可杀千屠万……”
“我这十多年心心念念者,便是为你父母报仇,期间多次去范阳平卢,欲刺杀安禄山,却事不可为,为此我甚至牺牲了十多名弟子的性命,仍是徒劳无功,没想到……你只是编纂了一封密信,便撼动了安禄山的根基,相比之下,我是何等渺小……”
李十二娘神色渐渐黯然,她忽然发觉自己这些年都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付出那么巨大的心力和辛苦,冒了那么大的凶险,却抵不过顾青的一个主意。
顾青温言安慰道:“荆轲刺秦,虽败犹荣。败虽败矣,易水河边送行的歌声却给六国遗脉留下了希望的种子,秦二世而亡,正是因为天下人心不可欺。”
“同样的道理,乱臣贼子亦不可欺瞒天下人,该浮出水面的,一定会浮出来,迟早而已。”
朝为田舍郎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家底掏空
严格说来,顾青也算是“乱臣贼子”,只是他隐藏得很深,当世之人除了张怀玉,没人察觉出来。
但是此乱臣贼子要干掉彼乱臣贼子,也并不冲突。
同样是为了改换天地,动机却完全不一样。
安禄山只是想当皇帝,但顾青想要的却是延续盛世江山的寿命,江山姓什么不重要,盛世多延续几年,让普通百姓过几年好日子,让军队恢复唐初战无不胜的荣光,让朝堂上的大臣们多几个像人的人,这些都是顾青想做乱臣贼子的动机。
君君臣臣的儒家思想,对不起,顾青来自现代,没这个概念,也就无所谓忠诚。
“你父母的大仇,交给你自己去报,我能放心了。”李十二娘端杯饮了口酒,肩膀不自觉地松垮下来,仿佛顷刻间卸下了千斤重担。
顾青叹道:“李姨娘,您该放下了,以后的事便交给我吧,我曾经说过,庙堂的事,交给庙堂去解决,江湖的事,则留在江湖。”
李十二娘点头:“我已见识到庙堂之凶险,果然一言可杀人,比江湖高明多了。”
转头注视顾青,李十二娘忽然笑了:“那封密信里面的内容,你是如何编出来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昨夜御史台的官员们见此信后,都吓得手脚冰凉,大气都不敢出……”
顾青笑得有点森然:“李姨娘,您怎么就知道那封信是我编的呢?”
李十二娘一惊:“难道是真的?”
顾青悠悠道:“若欲陛下生疑,有些东西必须要实实在在,否则信的内容若经不起推敲查证,陛下反而会更信任安禄山,李姨娘,我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李十二娘震惊道:“安禄山果真有反意?”
“是,他确实有反意,而且已经蓄谋多年了,李姨娘去过他的三镇,可知他麾下将士是怎样的面貌,他在三镇的屯兵布局,以及兵器粮草和战马数量等等,若仔细观察的话,应知安禄山的麾下三镇与别的边镇节度使截然不同。”
李十二娘仍不敢置信地道:“区区一个节度使,胆敢……”
顾青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他敢。”
“你炮制的那封密信……”
“花费重金,收买了安禄山的一个随从亲卫,他的麾下将士虽说骁勇,但皆是因利而聚,不难从中找到突破,密信的内容是亲卫所述,大多是真的……”
“安禄山确实囤积了大量的兵器战马,也与契丹和奚勾结,将来若起兵,契丹与奚人会出兵相助,还有名单上的长安朝臣,也确实被他贿以重金收买,尤其是户部官员,这些年朝廷源源不断地拨给三镇粮草兵器,那些被收买的户部官员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安禄山这笔钱花得很值。”
李十二娘怒道:“果然是乱臣贼子!既然密信的真的,为何不早拿出来?”
顾青叹道:“李姨娘,信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机,让天子心生猜忌的时机。若在十年前炮制此事,那时的安禄山或许并无谋反的心思,便不怕朝廷来查,若换了安禄山人在三镇时炮制此事,长安与三镇相隔千里,安禄山有充足的时间伪装应对,也不是好时机。”
“所以你选了如今安禄山人在长安的时机?”
顾青叹道:“严格来说,如今也不是好时机,我理想的时机是长安或三镇生乱,然后我便趁乱炮制此事,那么安禄山在天子心中的形象便不止是动摇,而是要下定决心削其羽翼了。”
顾青苦笑道:“可是谁叫我马上要去安西了呢,我离京后两三年不得归期,只能在仓促间布下此局,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的,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布局终究差了火候。”
李十二娘动容地看着他,轻声道:“仓促间能做成如此效果,你已经很厉害了,顾青,我真想看看你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你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平凡庸碌,你走出了与你爹娘完全不一样的路……”
顾青笑了笑,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饮尽。
因为对这个世界太陌生,太没有安全感,他才不得不走这条路,手里总要握住一些什么才能安心。
…………
下午时分,四名左卫将领登门。
四位将领的官衔是都尉,这四人是即将跟随顾青出征安西的统兵之人,一万人的左卫将士具体便由这四位将领统领。
军队开拔在即,四位将领全是主动请求离京的,顾青从左卫数十名主动请求赴安西的将领中千挑万选,选出了这四人。
四人在顾青府上的院子中一字排开,他们皆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威风凛凛一脸杀意,见穿着常服的顾青走出来,四人同时按剑行礼。
“末将拜见节度副使。”
顾青笑吟吟地上前搀扶,道:“都是自家兄弟了,莫行这些虚礼,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往后还要靠各位鼎力相助。”
一名将领向前走了一步,顾青很快认出了他,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有着关中人特有的粗犷面相,身材也是孔武有力,此人名叫常忠,是泾州人,出身平凡,但为人颇为豪爽仗义,深得部将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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