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顾青送饭主要是给憨叔和村民们送,杨家母女做好了饭菜,顾青便挑着担子上山,也算是顾青对自己的锻炼,来到这个世界后,顾青越来越发现暴力其实很重要。而增加实力的方法便是锻炼身体,增强体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暴力。
顾青每次送饭上山,憨叔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搓着手迎上前,忙不迭接过顾青的担子,连声说着“东家辛苦了,愧不敢当”之类的客气话。
憨叔和村民们吃饭的时候,顾青便蹲在他们旁边,笑眯眯地看他们吃,吃完后闲聊一阵,顾青再挑着空碗空碟下山。
朝为田舍郎 第四十六章 忠人之事
憨叔吃饭的样子很像一只兔子,饭菜扒进嘴里,抿唇嚼个不停,一边嚼一边抬头四顾,就像随时有人会冲过来抢他的饭菜一样。
顾青笑看着他吃饭,心里情不自禁在想,这位老窑工童年时究竟被人抢过多少次食物,才会造成如今这副吃饭的模样。
想想自己的前身在村里曾经受过的欺凌,若自己没穿越的话,前身吃饭时应该也是这个模样吧?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这些年在村里吃着百家饭,他是如何在贫困和欺凌的煎熬中咬着牙长大的?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仓惶奔命,直到他的头磕上了一块石头,如若灵魂存在,如今的他,是解脱了还是心有不甘?活得那么辛苦那么用力,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好的结果。
顾青忽然为自己的前身感到心疼。
他是否也曾有过美好的梦想?他是否幻想过自己垂垂老矣子孙绕膝的那一天?他寂寞的时候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曾经数过屋檐下的冰棱?
两个不同世界的灵魂,应是遥相呼应的吧?否则怎会有如此玄妙的缘分。
不同的是,顾青不会走和他一样的路,懦弱的性格会比敌人更快一步杀死自己。
“今日的菜不错,肉越来越多了,味道也好。”憨叔吃完后打了个饱嗝儿,搁下碗筷,叹道:“东家待我太厚道了,其实给工钱就好,不必再管饭的,每次吃完总觉得有愧,老汉只干了这么点活儿,得到的却太多了。”
顾青浑不在意地道:“憨叔尽管吃吧,几顿饭吃不穷我。您是老窑工,许多事还得靠您拿主意,给您多少酬劳都是应该的。”
憨叔摇头:“我老了,其实手艺也很一般。”
扬头指了指瓷窑工匠那边的驻地,憨叔道:“他们很多人比我强,老汉只烧过陶器,没烧过瓷,不懂怎么上釉,也不知如何把控火候,东家这碗饭,我怕是吃不长久了。”
顾青严肃地道:“憨叔千万莫这么说,东家用人,看重的是信任和情分,本事反倒是其次了,在我心里,您比那些工匠重要。”
憨叔惊愕地看着他,顾青的回答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东家,您这……”
顾青笑道:“踏实做事,踏实吃饭,您是我请来的第一个人,我们主雇的情分一定善始善终,哪天您老到再也干不动了,我风风光光送您回家颐养天年。”
憨叔感动地道:“东家放心,老汉别的不会,但这片窑口,还有东家的秘密,老汉到死都不会漏出一个字,从今往后,窑口便是老汉的性命。”
顾青摇头:“莫说得如此严重,憨叔您再干些年头,我送您一笔丰厚的养老金归乡,您再辛苦几年,好日子还等着您呢。”
憨叔咧嘴笑了,目光满是憧憬:“我家离此不远,家里有两儿一女,女儿早嫁了,大郎也娶了婆娘,只剩二郎没个着落,待我挣够了钱回家,大大方方地给二郎说门亲,这辈子便没有遗憾了,哈哈,快了,老汉算了算,再攒半年的钱,约莫便够了。明年若能说下亲事,还请东家屈尊来我家喝杯喜酒,我家的好日子全拜东家所赐,这杯酒一定要喝。”
“好,一定喝,我还会送上大礼,保证让您脸上有光。”
与憨叔聊天令顾青心情很舒坦,他已渐渐喜欢这种家长里短的闲聊,也喜欢上这些纯朴无华的人,他们单纯无邪的本性是顾青两辈子都不曾接触过的,而他们那种身处贫困却永远心怀希望的劲头,也是顾青一直缺乏的。
前世那些不愁吃穿工作学习又清闲的人,却活得那么丧气,好像每天在地狱中煎熬,明明日子越过越好了,精神却越来越贫瘠了,他们究竟缺了什么呢?
…………
入夜,窑工驻地的工匠们都沉沉睡去,干杂活的村民们也陆续下山回家了。
偌大的陶瓷窑口只留下憨叔一人看守。
憨叔或许没有太大的本事,但他做事的态度是非常严谨的。打着火把将所有的窑口从头到尾巡视了两遍,尤其是挖出煤的坑口,更是小心地在上方堆满柴木用以掩饰,将散落在地的煤打扫干净,最后将栅栏内的几只狗松了缰,做完这些后,憨叔这才打着呵欠走进他的小屋子。
屋子里没点灯,点灯耗油,憨叔舍不得让东家浪费钱财,农户人家朴实,他们总会想方设法用零成本的方式将日子过下去,从来不考虑生活质量的问题,对他们来说,能活着,能吃饱饭,便已经是最高的生活质量了,有没有灯并不重要。
临睡前,憨叔躺在硬木床榻上,胳膊枕着头,望着夜空里的星辰,忍不住悄悄幻想,若是能年轻几岁该多好,他便可以跟窑口另一头的工匠们央求学点手艺,烧瓷,上釉,纹饰,随便哪种手艺都行,手艺学成后给东家干活,每月领的工钱便不那么心虚惭愧了。
是啊,年轻几岁该多好……
憨叔叹气,然后又笑。罢了,如今这样也好,人到这把年纪,没几年活头了,便愧领些工钱吧,想想家里的二郎还没说亲,憨叔对顾青的愧疚心理又少了一些,以后好好干活,多干点活,终归不能太愧对东家,欠下的情分,只能欠下了。
憨叔终于渐渐入睡。
深夜里,秋风乍起,隐闻风雷。
栅栏内的几只狗忽然变得焦躁不安,在栅栏内飞快地跑来跑去,不时伏低身子,朝某个方向露出獠牙,低沉地发出吼声。
十几道人影如鬼魅般出现,轻松地翻过了栅栏,朝窑口方向逼近。
看守的土狗们终于大声狂吠起来,有两只狗已冲上前,朝其中一道人影狠狠咬去,刚腾空而起,却被一记重棍狠狠敲落在地,再也没了知觉,其余的狗顿生畏意,再也不敢靠近,隔着老远朝那些不速之客狂吠。
狗吠声终于引起了附近工匠驻地的警觉,火把一支支地亮了起来,朝窑口栅栏接近。
不速之客们顿时有些慌张了,为首一人急忙道:“莫慌,来都来了,窑口究竟啥秘方必须要看一眼,否则白犯了如此风险,快!”
众人于是纷纷加快了速度朝窑口跑去。
快到窑口时,众人身形一顿。
漆黑的夜色下,一支火把忽然点亮,憨叔那张老迈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姚贵堂,你带着这么多人来石桥村,意欲何为?”憨叔显然是认识为首之人的,向前踏了一步,沉声喝问。
为首那人见自己被人认出来了,顿时有些吃惊,接着面露狰狞,阴沉地道:“不关你的事,让开,我不偷不抢,看一眼就走。”
憨叔摇头:“这里是石桥村,是东家的窑口,未得东家允许,任何人不准擅入。念在同乡之情,你们速速退去,我当你们没来过便是。”
后面的工匠们打着火把离窑口越来越近,姚贵堂也有些慌了,咬牙道:“你快让开,我不想伤你……”
憨叔也有些害怕,这场面他一辈子都没经历过,然而短暂的畏惧过后,终究还是向前踏了一步,语声发颤道:“老汉领了东家的工钱,便该忠东家之事,快退去,否则莫怪我明日告官!”
“告官”二字彻底激怒了姚贵堂,于是忽然抡起手里的木棍,冷不丁砸向憨叔。
憨叔年纪大了,根本反应不过来,猝不及防下,木棍正砸中了他的额头,鲜血顿时汩汩而下,憨叔圆睁双目,一声不吭倒地。
跟随姚贵堂来的同乡也吓到了,手足无措地道:“贵堂,杀人了,出人命了!你……你可没说过是来杀人的,是你干的,你莫牵扯我们!”
说完姚贵堂带来的人呼啦一声四散跑开了,姚贵堂又惊又怕,跺着脚嘶声道:“他没死,没死!我没杀人!”
一边说一边拔腿便跑,再也顾不上窥探窑口的秘密了。
朝为田舍郎 第四十七章 一力担之
顾青赶到山上时,姚贵堂等人早已没了踪影。
窑口栅栏内,工匠们打着火把,无声地围成一个圈,宋根生他爹正跪在憨叔面前,一把又一把的草药捣成泥状,往憨叔的额头上抹。
血止不住地流,一把草药刚敷上去,马上便被鲜血冲散,宋根仍未放弃,一边敷着药一边催促旁边煎药的人,一碗药汤很快端来,宋根托起憨叔的后脑勺,试图将药灌进憨叔的嘴里,憨叔已没了意识,死死咬着牙,药汤全流出了嘴外。
顾青脸色铁青,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憨叔躺在地上,额头流出的鲜血已满脸都是,眼睛闭得紧紧的,胸膛的起伏也渐渐变得微弱。
伤口很宽很深,仿佛被刀劈开了一样,憨叔的身躯一阵阵的抽搐,面色苍白如纸,牙齿无意识地咬得格格响。
顾青前世见过死亡,他知道死亡是什么样子的,憨叔此刻的样子已离死亡不远了。
浑身冰凉,很想给自己加件衣裳的那种冰凉,顾青看着宋根徒劳无功地努力挽救憨叔的生命,旁边一圈人打着火把静静地围着,四周安静得可怕,每个人都发不出声音,生恐惊走憨叔即将离躯的魂魄。
宋根满头大汗,仍不放弃地给憨叔的伤口上敷药,或许是憨叔头部的血已流得差不多了,血终于被止住,宋根两眼一亮,急忙又抹了厚厚的一层药泥敷在额头上,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血终于不再流出了,宋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露出虚脱的笑容。
“血止住了,止住就没事了,死不了,肯定死不了!”宋根一遍遍的说着,仿佛给周围的人打气,也仿佛给自己增添信心。
周围的工匠和村民们不懂,闻言纷纷露出了庆幸的笑容,然后乱糟糟地夸起宋根。
只有顾青仍面色铁青,站在憨叔面前浑身直颤。
作为一个多少有一些现代医学常识的人,顾青知道憨叔挺不了多久,他的致命伤根本不是额头的伤口,而是砸在头上的那一棍,那一棍力道实在太可怕了,再坚硬的头骨也难抵挡,此时的憨叔,已非常接近脑死亡的状态了。
更令他无力的是,憨叔即将在他面前死去,而他,作为一个现代穿越的人,竟毫无办法救他的命,那种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的感觉,如同他自己的身世一般,想改变,却无可奈何,只能留下一生的阴影。
究竟是怎么了啊。
明明中午时还在与憨叔畅快谈笑,聊家长里短,聊那些陈旧的情怀和谨慎的梦想,聊他的家人,也聊瓷窑的未来,那双苍老浑浊却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眼睛,此刻却已没了神采生韵,只剩了一具能喘气的躯壳。
世事多变,祸福无常。可是横祸为何非要降到这位无辜的朴实的老人身上?
顾青很自责,自责为何不多派一些村民在窑口轮流巡夜,为何不将憨叔留在村里过宿,为何不对那些可能出现的危机提前做出预判和布置。
他终究低估了人心,代价是憨叔的命。
顾青环视四周人群,声音很平静地道:“知道是谁干的吗?”
工匠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当时一片漆黑,唯有憨叔与他们正面相遇,可离得实在太远,根本没人听清双方说了什么。
顾青笑了,他自己都奇怪,这个时候居然能笑得出来。
“没事,不怪你们,是我疏忽了。”顾青望向地上躺着的憨叔,眼神变得很哀伤。
宋根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憨叔,神情茫然失措,显然他对自己的医术也没多大的信心,刚才的欢呼不过只是一句祝福而已,此刻憨叔的脸色已蒙上一层淡淡的青灰,那已是死人的脸色了。于是宋根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哀伤,他从未似今日此刻般痛恨过自己浅薄的医术。
顾青跪坐在憨叔身前,帮他抚去一缕乱发,垂头握住他那没有温度的手,静静地陪他度过生命里最后一刻的时光。
周围的工匠们渐渐从喜悦中清醒过来,因为他们看到顾青的表情,他的表情毫无喜悦,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所谓的“死不了”不过是一句可笑的呓语。
“宋叔,能帮我叫醒憨叔吗?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也行。”顾青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怒吼,语气轻柔如一缕掠过平湖的微风。
宋根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支长针,道:“我试试。”
一针出手,不知刺到憨叔头部的哪个部位,憨叔的眼皮颤了颤,手指也无意识地动弹了几下。
顾青深深看了宋根一眼。以前听说再差劲的大夫多少都有一门压箱底的看家本事,此刻宋根的这一针,约莫便是他唯一的看家本事了吧。
顾青朝周围的工匠们笑了笑,很客气地道:“各位都散开,若有心的话,帮忙在附近方圆的地上找一找,看贼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工匠们听话地四散开来,宋根嘴唇嗫嚅,欲言又止,迎上顾青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宋根顿时浑身一凛,也低着头走远。
地上躺着的憨叔呼出一口浊气,眼皮仍未睁开,但嘴唇不停蠕动,顾青心中一喜,看来是暂时恢复意识了。
凑到憨叔耳边,顾青的声音低如耳语:“憨叔,告诉我,是谁害了您。”
憨叔嘴唇仍在蠕动,顾青几乎将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却仍听不清一个字。
顾青眼睛泛了红,轻声道:“憨叔,是我对不住您,您辛苦一下,声音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憨叔奋力吸了口气,胸膛的起伏有些急促,嘴唇不停张合,顾青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眼眶蓄满了泪,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表情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惊悚感。
耳朵离开憨叔的嘴唇,顾青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好的,憨叔,我听清了,放心,您的家人亲眷我会照料的,还有二郎,我会帮他说一门亲,您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事,我一力担之,顾青在此向您发誓。”
声音压得低若蚊讷,顾青悄声道:“您的大仇,我必报之。憨叔,安心去吧,这一世是我欠你的,下一世我还你。”
憨叔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随即呼吸骤停。
朝为田舍郎 第四十八章 铺垫计划
憨叔就在顾青的眼前逝去,那嘴角微扬的面孔永远停留在顾青的脑海里。
周围的工匠们再次围拢起来,除了致憨叔于死地的那根木棍,他们没找到任何线索,看着死去的憨叔躺在地上,工匠们有人叹息有人愤怒。
顾青仍面无表情,不见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他从人群里找到了宋根生,让宋根生办理憨叔的后事。
首先要给憨叔净面换衣,准备棺木,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其次派人向憨叔家报丧,憨叔有两儿一女,全都请来石桥村。再去请青城山上的道士下来,在憨叔的家乡搭起灵台道场,为憨叔做足法事……
一件件后事交代下来,宋根生一一记住,当他问起要不要报官时,顾青拦住了。
“不报官,憨叔村里的里长宗亲问起来,就说是意外,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赔钱,多赔,尤其是憨叔的家人,以后他们一家子的衣食我管了,二郎的亲事我也管了,憨叔丧事办完之前马上找媒婆说亲,找良善之家的闺女配给二郎,钱敞开了用,一定要丧事办完之前找好,办完丧事后三年服孝,耽误二郎年纪了。”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用成熟沧桑的语气条理分明地安排一位老人的后事,连他的家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看起来显得有点古怪,只是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思没在这上面。
宋根生有点奇怪:“可憨叔明明是被贼人所害,怎能不报官?”
顾青笑得很诡异:“听我的,别报官,跟憨叔的家人好好解释,钱给够,总之别报官。”
宋根生听出顾青话里的坚决之意,只好讷讷点头应了。
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憨叔的遗体,顾青沉默地独自走下山。
这一世虽是少年的身体,可灵魂毕竟已是三十多岁了。真正成熟的成年人遇到任何事不会太冲动,憨叔死了,顾青的心情自然是悲痛的,可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毕竟他与憨叔认识的时间不长。
说什么悲痛欲绝未免太给自己加戏,顾青悲痛之外更多的是隐而未发的愤怒。
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顾青现在要做的是帮憨叔报仇。之所以阻止宋根生报官,是因为他信不过这个年代的王法,在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一桩人命官司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反转实在太多了,而顾青做事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不想平添太多波折。
“姚贵堂”这个名字,已深深印在顾青的脑海里,憨叔拼尽最后一丝余息说出来的名字,若让他死得太痛快便是违了顾青在憨叔面前发下的誓言。
第二天一早,憨叔的两个儿子来了,跪在憨叔的遗体前嚎啕痛哭。冯阿翁一边安抚,一边解释憨叔的死因。在顾青的授意下,憨叔的死因是一次意外,山上流石滑坡砸到了头,顾青当场掏了一贯钱赔罪,并表示以后憨叔的家人每年都给一定的抚恤。
悲痛却无可奈何的两个儿子只好接受了事实,接下来便是入棺和道士做法事。
未尽的后事交给宋根生处理后,顾青独自出了村。
村口的山路边,宋根生匆忙跑出来,拽住了顾青的胳膊。
“你要去给憨叔报仇?”宋根生盯着他的眼睛。
顾青笑了:“读书人突然不傻了,我有点难以适应……”
“你不能去!”宋根生加重了语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说你还不算千金,但以你的本事,迟早要腾达的,莫为了一条人命把自己搭上了。”
顾青平静地道:“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这是官府该做的事!”宋根生执拗地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我对憨叔发过誓,要亲手为他报仇。”
“顾青,你莫冲动,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你已是石桥村的脊梁,多少乡邻村民要靠你吃饭,你若有了闪失,整个村子又要回到食不果腹的从前,为了一条人命,值得吗?”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值得。”
“很多人活着是为了吃饱饭,我不是。”
…………
与石桥村相隔二十多里地的翠江村,村头三里外的山坡上,顾青坐草丛里,嘴里咬着一根草茎,眯眼望着村子参差错落的房屋。
顾青在思索行动计划。
首先,要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帮憨叔报仇,保全自己是前提。顾青不会真的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冲进村里大杀四方,最后被官府判个斩立决。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成年人做事有做事的章法,冷静的计划,缜密周全的铺垫,一丝不差的行动,不留痕迹的善后,所有这一切加起来,才是成年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除了憨叔,没人知道凶手是谁。这是一个对顾青有利的条件,所以顾青才会决定不报官,甚至对外解释憨叔是意外而亡,这一切都是铺垫。
然后顾青从憨叔寥寥数字的遗言里找到了翠江村,仇人就是这个村子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行动计划了。
在来的路上,顾青对计划已有了大致的轮廓,说不上天衣无缝,若官府铁了心要深挖下去的话,还是会暴露一些不利的线索。然而世上原本就没有毫无漏洞的犯罪,顾青能做的是尽量减少痕迹,最大限度地将痕迹消弭于无形。
山坡上坐了一个多时辰,顾青终于等到了一位路过的村民,村民头缠白巾,背着一捆干柴,显然是上山砍柴的樵夫。
顾青拦住了他,笑得很和善:“敢问你是翠江村的吗?”
村民一愣,还是很和气地道:“正是。”
顾青仍然笑得和风细雨:“我是外村的,想跟足下打听一个人,你们村是否有一个名叫姚贵堂的人?”
村民顿时露出惧色,看得出这位姚贵堂在翠江村也是一个村霸,难怪跟丁家兄弟认识。
“兄台莫慌,我不认识姚贵堂,只是受人之托来翠江村给他捎句话,可我听说姚贵堂此人有点……凶,我胆子小,不敢进村,在此处坐了一上午,正是进退两难呢。”顾青苦笑道。
村民好奇地打量他,嗯,长得干瘦干瘦的,看起来很不扛揍的样子,而且天生一张不高兴的脸,确实很容易挨揍。
“你要给姚贵堂捎句什么话?”村民是个善良的人,见顾青踌躇的模样有些不忍。
顾青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大约十几文的样子,塞到村民的手中。
村民顿时受宠若惊,被这突然来临的幸福惊到了。
“兄台高义,在下感激不尽,这点小意思请兄台笑纳,只消给姚贵堂带一句话,就说昨夜之事已事发。”
村民神情茫然地跟着念道:“昨夜之事已事发?”
顾青笑得愈发和煦:“没错,就这一句。他若问起是谁说的,你就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外村人带的话。”
村民此刻满脑子问号,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太有悬念了,可手里那满满的一把铜钱告诉他,问号再多也别问,老老实实传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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